第文狡黠一笑道:“方丈大师这闭关的日子也巧得很哪。”
智律自不难听出他话外之音,饶是他禅心如水,也不禁脸上一红,做声不得。忽听一人道:“二少是说老衲有意规避了?”智律闻声大惊,回头看去,一直在入定的掌门师兄智海竟然出来了,他失声道:“师兄……”
智海一笑道:“无妨,是智禅师弟鸣指助我出定,二少乃是贵客,指名见我必有要事,我焉敢不见。”
第文知道这些高僧往往在功力达到一定境界后需要入定修炼,便如熊的冬眠一样,入定前需要自己定下时间,几天几个月甚或是几年,到时自己便会从入定中醒过来,这期间绝不能受任何外物的侵扰,否则非但神功不成,且有性命之虞,至于他人欲使其出定,必须熟稔其所修功法,且功力也大致相当方可。智海所说的智禅乃是达摩堂首座,一身修为与智海正相仿佛,智海言此正是要宽慰智律。而第文强行求见智海方丈,也是吃准了少林寺有办法让他们的方丈提前出定。
果然,为智海任护法的智禅一听到知客僧禀报,便知事非寻常,绝对搪塞推脱不得,当下毫不犹豫,鸣指将智海唤醒出定。两人略略商量几句,便来到大雄宝殿迎客。
第文深深一礼道:“有扰大师清修,罪过非小,晚辈甘领责罚。”
智海坦然受他一礼,笑道:“二少不忌霜雪,亲临敝寺,想必是有关武林命脉的大事,老衲岂敢因一己私修而置之不顾。有什么吩咐二少尽管开口便是。”
“不敢。”第文故作惶恐,旋即又笑道,“晚辈是想借贵刹一片宝地及大师的名望,召集七大门派掌门聚上一聚,就家门所遭之不幸请诸位前辈主持公道。”
“是这样。”智海徐徐吐了一口气。在上次攻打第府一战中,少林僧俗弟子死了近百人,智海正是为向外人澄清自己与这些人无干,才匆匆闭关,同时严令僧俗弟子不得在江湖走动,也是为了避祸全身。他刚听到第文强行求见时,第一个反应便是第府来兴师问罪了,待知道第文只带了四个随从,才放下心来,却又不明白他所为何来了。待听得第文说明来意后,心头疑团全释,于是笑道:“这也好办,二少先在寺里住上几日,老衲即刻派人送帖,想必这几位高人会给老衲一点薄面吧。”

第29节:六、最后一战(2)
第文又施一礼道:“请大师见谅,晚辈已借用大师的名义给那几位前辈送去了帖子,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到了。”
智海和智律都变了脸色,这等假传圣旨的事是武林中人最忌讳的,但对方既是惹不起的第二少,也只好强咽下这口气。两人心里同时浮上一丝阴影:二少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看来是来者不善,难道是要把七大掌门骗到一处聚而歼之不成?
其时刚交巳时,六大掌门果然准时而至,除了丐帮张猛外,其余五人见到第文无不愕然,但转瞬便相互施礼寒暄起来,心下却是大犯嘀咕。当他们从第文口中得知第一人尚在人世时,并无一丝怀疑,同时从少林寺几位首脑的表情上已猜到:此次真正的主人乃是第二少。心里隐隐觉得十有八九是一场鸿门宴,可又觉察不出四周有什么危险或不对劲的地方。
方丈室内,八人每人踞一席而坐,所带从人都留在了院子里,门口站着的是随第文而来的四个护卫。
第文啜了一口香茗,开口道:“各位前辈,晚辈此番惊动各位侠驾,是为家中冤死的几百条性命向大家求个公道。”
七人一听此话,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身,心里发毛。七大门派里每派均有不少人参与了这次“杀王”行动,第一堂重开后,他们一直在担心第一堂会血腥报复,不意却未有丝毫动静,这回该来的总归是来了。七人面面相觑,脸色均难看之至。
七人中年岁最大、位望最尊的少林方丈智海轻咳了一声,说道:“敢问二少这公道二字怎讲?”
第文明白智海是问他怎样处置各派,冷冷道:“古人说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只求各位前辈交出杀人凶手。”
七人均重重叹了口气,第一堂的要求虽不过分,却是大大的难题,别说此事难查,就算查得清楚,谁愿将门人弟子送入第一堂的虎口,莫说心中万般不忍,连带一派的威名也将扫地无遗。
华山派掌门沙千里强自一笑道:“二少,这可未免强人所难了,各派有的是有人参与了,可也并非全是这样,二少怎能一概勒之交人呢?若是没有,莫非还要硬拿几个人顶数不成?”
第文微微一笑道:“此话别人讲还有道理,你的高徒使用美人计害死了我哥哥,你敢说你华山派没份吗?”
沙千里顿时如遭一记闷棍,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他的爱徒其实是他的私生女,他也一直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却没想到会死得那样惨。
武当掌教抱一真人缓缓道:“二少,你也知道,这许多年来,武林中事一直都是尊府管着,就算各派内的事务,第一堂也多有插手,我等的职位不过是个摆设,这才使得这么多的门人弟子被奸人所用,私自行动,酿成大祸,我等事先既不知,事后欲查也无从查起,二少交待的差事只怕是办不了。”第文冷冷道:“真人若真的这样想,武当派的事就由第一堂来代办。”
抱一真人怒道:“你,你敢……”第文不屑道:“我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会放过这血海深仇。道长若欲阻拦,不妨现在就把我杀了,再带着你不愿交出的凶徒,把第一堂彻彻底底毁了。”
抱一一怒立起,须髯俱竖:“你是在向我邀战么?那么老道就来领教领教二少的绝学。”也难怪他生气,武林中还没人敢以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即便大小阎王也历来对他礼敬有加。
张猛忙起身调解道:“真人莽撞了些,这可是少林的方丈室,岂是舞刀弄剑的所在?二少年轻,血气方刚,又摊上这等惨事,说话无轻重也是可以理解的。”
抱一这才想起这里是方丈室,原不许任何人携带兵刃入内的,自己不过是因掌教之尊,无人敢阻拦,但在这里与人拔剑相向也委实太不成话,一念及此,倒有些感激张猛出面调停,忙还剑入鞘,向智海拱手道:“请方丈大师恕贫道无礼。”又对第文道,“二少,你惨遭不幸,贫道也感同身受,你今天就算说出再难听的话,贫道也不会跟你计较。”说罢又坐了下去。

第30节:六、最后一战(3)
第文对抱一这番豁达并不买账,只是冷冷相向。他知道这七人俱是武林中位望最尊、权力最重的人,在第一堂建立之前,就是这七人执掌着武林的命运。今天若不能折服这七人,今后的事就难办了。
此时,被第文一语噎住、一直没开口的沙千里又愤然道:“第一堂这些年来杀的人多了,这次焉知不是报应临头?”
第文冷笑道:“这也不无可能,不过这些杀人凶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哪怕我同样会报应临头也在所不惜。”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娃娃,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发,“你们再看看,这也是报应吗?武林中人相互仇杀犹有可说,为何殃及妇婴?我那侄儿年方三岁,他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遭此劫难?这等连大奸大恶的凶魔都不耻去做的事,那些人偏偏做了,而且他们大部分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教的仁人君子、江湖名侠……”一想到侄儿惨死的情状,第文蓦然间胸口有如锤击,呼吸也为之艰难,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既强忍着不使其落下,又收不回去。
七人看到那个殷殷血迹已成暗紫的布娃娃,也都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对他们而言,杀人自是寻常事,但施及婴孩却绝对是奇耻大辱,也是不能饶恕的罪孽。他们再一接触到第文的目光,更是不忍,忙移开眼神,每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第文说得并没错:参与上次“杀王”行动的大部分都是七大门派中人,也惟有七大门派才具有这等实力,而七人身为一派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娃娃,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发。)
长,无论参与没参与,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难逃罪责。第文要七派交人,却并未直斥一派掌门,已是给足了七人面子,也表明了第一堂欲息事宁人、不想与七派拼个玉石俱焚的意向。不过无论怎样,让自己交出门人弟子任由第一堂处置,无异于自断肢体,是以七人均垂首不语,委决不下。
第文又缓缓道:“家父建立第一堂,本是要为江湖朋友主持公道,近些年来家父早已厌倦此事,有意逐步卸去这份担子,不意中途又出此祸,家父经此一事已决意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我此番也不过是要报家门之仇,待得此事停当后,第一堂便彻底退出江湖。”
七人同时一震,齐声道:“此话当真?”第文道:“我虽年轻识浅,却也知一言九鼎,何况我是以第一堂堂主的身份来说这话的。”
七人除张猛外,均喜形于色,知道第文此语一出,断无反悔之理,自己又可重执武林牛耳了,只是一时间,谁也猜不透第一堂为何会突然萌生退意。
有顷,智海才开口道:“第大侠与二少既下此激流勇退的决心,我等亦无话说,交人之事可否容我等议上一议,三天后给二少一个答复?”
第文起身道:“好,我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三日内如无答复,莫怪我擅自行动了。”言罢转身而去。
第文去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还是智海先开口道:“张帮主,尊驾意下如何?”张猛叹道:“还能怎样,丢卒保车吧,就算我们不交,第一堂也不会放过他们。”
智海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二少所言第一堂退出江湖可信吗?”张猛道:“第一堂多年来手段是过分了些,管的事也太宽了些,却还从没失信过。我看二少当着咱们七人的面说出,必是下了决心,绝无唾面自干之理。”
智海笑道:“若果真如此,即便叫咱们七人去顶罪亦无不可,遑论其他。我少林同意交人。”
第文回到府中不久,七大门派的信使便到了,呈上有七大掌门联名签署的信件,信上写明七大门派已同意交出人犯,只是需宽限时日,以便查明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上次暴乱,同时也需要时间将这些人调集一处,制服后统交第府处理。
第文和颜悦色地送走信使后,回来便将那封信函掷在一旁,满脸不屑。侍立在旁的俞信见状,笑道:“二少,您是信不过这些人吗?”“不是信不过,而是他们根本办不到。”第文仰靠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地说。

第31节:六、最后一战(4)
“这怎么会?这七人可都是一派尊长,武林领袖啊。”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第文笑道,“这七人若能管束门下弟子,就不会有上次的事,除非七大门派一齐反了。他们若管束不住,岂能制服数千人众交给我们?
“既然他们做不到,您为何还甘冒奇险单身赴少林,逼着他们订此城下之盟?”
“这七人做是做不到,可他们一定会追查此事。”第文耐心解释着,“他们一查,那些人就藏身不住了,势必要铤而走险,再博一次。我不过是逼这些人跳出来罢了。七大掌门决意清查,虽达不成目的,也会动摇许多人的信心,最起码七大门派也得内乱,我们就可坐收其利了。”
俞信恍然大悟,笑道:“所以二少骗他们说要退出江湖,这七人贪此重利,可是上了当了。”
“谁说我是骗他们?”第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是决意要退出了。家父拼了一辈子,把江湖中每个人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得到了什么好处?感激他的人敬之为神佛菩萨,恨他的人却视之为活阎王,多少年来,造福武林的事如江如河,却也积怨如山,这才招致家门惨祸,几绝我第氏一脉。此番我纵能报得大仇,以强力镇服武林,也依然是坐在火山口上,保不定哪一天火山喷发,你我纵想落个全尸也不可能,何不悬崖勒马,退隐世外,也好图个子孙昌盛、后福无穷。”
俞信听得浑身汗出,上次若非第一人心中一动,提前转移了他们,这十个组的人也早已身首异处了,生与死当真是一线之隔。
第文又道:“这事你先不要外传,以免人心不稳,待我归隐后,你们愿随我去的我们依然在一处,不愿意退出的尽可留在江湖自立门派。”
俞信道:“老主人调教我们,本就是要誓死追随少主的,无论二少决定怎样,到哪里去,属下等自是追随左右,生生世世永不叛离。”
第文赞许地看了看他,又问道:“我交待的事办好了没有?”
“都办完了,那地方掏空后都用木板撑牢了,管子也都设好,保证不会让他们察觉。”
“好,除了人呆的地方外,再给我填满火药。”
“火药?用来做什么?”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第文恶狠狠地道,那张俊秀的脸顷刻间扭曲得颇为狰狞。
五个人又聚在了一处。
和尚老大叹道:“真是人心不古啊,我们甘冒万死,为武林中人摧毁第一堂,到头来反要像兔子似的东躲西藏。”
道士老二笑道:“这有什么,成则王侯败则寇,自古已然,老大何必感叹。”话虽这样说,心里更觉委屈到了极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儒衫老三正色道,“咱们既非求名,亦非求利,但求义之所在,这才是我辈本色。所以不必论成败,也不必在乎人言。”
“义本是古人给后人设的陷阱,已不知坑害了多少人。”丐服老四激愤道,“第一堂初建时也是打着义字旗号,这‘义’做得多了反成了‘大不义’。”
“第一堂是窃‘义’的盗贼,我们才是承义而为。”老三愤然反驳道。
“好了,是非功过就让后人评说吧。”和尚老大厉声道,“义也好,不义也罢,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总要走到底才是。”
道士老二心中黯然,五人共事二十年,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但如此争吵还是首次,这可不是好征兆。他忽然觉得少了一种声音,便抬头望去,却见老五呆坐一隅,容颜惨淡,了无生气,便问道:“老五,你怎样想?”
老五怔了一下,轻声道:“我一直也以为我们是为义而战,可当我看到那个沾满血迹的布娃娃,我就想到了那个孩子,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孩子向我索命,他满身血污,我也满身血污,都是那孩子的血。”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
“妇人之仁,妇人之见。”和尚老大怒哼道,“一个孩子怎么了?第一堂灭门灭派的事做得多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可人家从未杀过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老五蓦然抬头,厉声喝道,通红的眼睛中充满悔恨。

第32节:六、最后一战(5)
四人均默然不语,七大掌门合议后,便将那个布娃娃宣示各派,并令所有参与“杀王”行动的人出来自首,那个布娃娃在各派中引起轩然大波,参与的人心有负罪感,而未参与的则义愤填膺,站到了掌门一边。五人匆忙聚首,正是要研究一个应急方案,没想到竟成这种局面。
丐服老四柔声道:“老五,计划是我负责执行的,人手也是我亲自挑选的,要说有罪,罪在我一人,你不必这样难过。”
老五摇摇头,惨然道:“我们五人是功罪一体的,你不用安慰我,待此事一了,我便去那孩子的墓前,自刎谢罪。”
和尚老大气得反而笑了:“老五,你怎就迂到这份上了,第文原来也不过问江湖事,现今怎样,弄得我们众叛亲离,藏身无处。那孩子虽小,长大以后还不是要像大小阎王一样为祸武林,说不定更为残暴,早点把他除了倒是功德一件。”
“前人以‘莫须有’定罪已贻笑千古,你这是以想当然来加人以罪,岂非更为不智?”
“你……”和尚老大被噎得一口气几乎运转不来。
“这又何必。”道士老二道,“当初议定对第府斩尽杀绝,你也是举手同意的,怎地现今反而怪罪上了?”
“我并没怪罪谁,我只是感到自己有罪。当初我是举手同意的,可我真不知道第府中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么你现在是想退出了?”老大厉声喝问,脸上已布满杀气。
“我怎会退出?”老五低声道,“只是我方寸已乱,你们议事吧,我听大家的便是。”
老大重重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人是没救了,他转头问老四:“人手调配得怎样了?”老四道:“正在集结中,只是此次难度很大,各派正召集所有人归派,咱们却向外调人,暴露的可能性极大。”
“咱们又堕入第家父子的奸计中了。”老大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这话怎讲?”老二问道。
“第文向七派要人,也明知七大掌门奈何不了咱们,咱们连第一堂都敢毁,难道就不能废了这七个无德无能、使第一堂坐大的罪人?他们要的就是各派归队,行走江湖上的自然就是他们要对付的人。”
“那怎么办,先暂停集结吗?”老四问道。
“继续集结。”老大断然道,“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奋而一战。”
“依我说,”老二阴森森地道,“扯碎龙袍是死,杀死太子也是个死,咱们何不废了那七人,集合所有力量与第一堂一决胜负,胜算岂非更大?”
“不行,”儒衫老三道,“那七人虽无德无能,却无大过。咱们贸然废黜,只会招致围攻,况且咱们反第一堂,是为义而战,纵然不成,到了阴曹地府也问心无愧,若行此篡越之事,那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老大也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四人都俯首在一张地图前,商议如何调派人手,锁定攻击目标,以及总攻时间等等,一直议了一个通宵。
自始自终,老五如木头人一般呆坐着,对四人的议论竟只字未闻。
第府秘室中,俞信呈上一本厚厚的卷宗,上面记载着那五人从头至尾的谈话与议论,一字不漏。
第文先看到的是五人的争论,边看边笑,心里轻松不少,他冒险单身赴少林的目的已圆满达成。待看到他们所谈论的计划时,收敛了笑容,也俯身在一张大地图前,用墨笔和朱笔在上面几十个地方上标注着。
“二少,您这一招真是妙绝天人。”一旁伺候笔墨的俞信从心里倾服道,“先前鱼龙混杂,咱们分不清他们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现在可是泾渭分明,他们从上到下,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中了。不是属下妄言,就是老主人也未必有这么高明。”
“对子贬父,你这个恭维法就更不高明了。”第文抬起头,含笑看着他。
俞信忙双膝跪倒,自己掌嘴道:“属下该死,属下失言。”
“起来吧,我并没怪你。”
俞信战战兢兢地起身,偷眼看第文脸上确无丝毫愠色,一颗心才落地。
“你不知道,”第文笑道,“我现在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老人家生前计划好了的,我不过是按他老人家的计划施行罢了。”

第33节:六、最后一战(6)
俞信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他不仅为我制定了一份计划,甚至为我侄儿和我以后可能会有的孩子也制定了一份计划,每个人的计划都是到第府遭受灭顶之灾、只剩一人时,便可照本施行,以光复第家大业。这听起来是不可能,可他确实做到了,所以他伟大,他永远不死,他是神。”俞信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把所有的事、所有的可能都料到了——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并为之做了充分的准备和布置,却偏偏忽略了他自身。他想不出这世上会有什么武功、暗器、毒药能危及他的生命,却忘记了火药,所以他死了。”
第文现在已能很平静地去想,去谈论父兄的死,他认为这正是他们巧取豪夺他人权利所付出的代价,武林中本就奉行弱肉强食的规则,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是母亲和侄儿的死令他心中怒火万丈,每一念及便恨不得把每个仇人一寸寸剁碎了,放到嘴里咽下去。他重又俯首地图前,仔细推敲了半日,方开口问道:“这些集结地点可靠吗?”
俞信道:“二少放心,绝不会错。”又笑道,“这五人也真是狡猾到家了,偌大的行动他们居然遥控指挥,若不是您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锁定他们来调查,就算是杀光了那些动手的人,也找不到这五个罪魁祸首。”
“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世事往往如此。”第文淡淡道,“其实这五人也算是当世人杰了,如果他们也用对付我父亲的办法来对付我,他们就彻底成功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俞信问道:“二少,这五人现在已无大用,何不先分别处置了,把他们捉来让您亲手斩下他们的头,来祭奠老主人和大堂主。”
“不可。一是时机未到,会打草惊蛇,反要多生祸乱;二来我一定要让他们尝尝请君入瓮的滋味。”第文斩钉截铁地说,沉吟了一下,又叹道,“其实这五人也都是江湖名侠,他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夺回江湖中人本应有的权利,义烈可嘉。可惜我也没办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是我死就是他们亡,这中间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不过杀死这些人后,不要向外面公布他们的名字,也算是保全他们的一世英名了。”
十个人,劲装结束,齐集第一堂。每人的脸上都是庄严肃穆之色,心里却涌动着大战前夕的激动。第文如同帝王为凯旋归来的功勋大将册封一样,神色庄重地发给每人一个锦囊。发完后,他回到座位上,肃然道:“我的性命,还有第家一脉现都已交到各位手上,成则俱荣,败则俱亡。”
十人同时跪倒,双手捧着锦囊过顶,齐声道:“属下誓死卫护堂主,万死不辞。”然后逐个叩拜过第一人和第武的灵位,掉头而出。
这一夜第府中人声不闻,只有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响彻通宵,城中的百姓惶恐不安,相互传言道:“神又发怒了。”
五个人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凌晨时分,丐服老四出外点燃了一枝花炮,看着烟火在空中绽开,释放出绚丽的色彩,五人的心却是沉甸甸的,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兆
待见到四处花炮响应,五人便回到屋中,尚未落座,便听得“嗖”的一声,一枚响箭已透窗而入。
和尚老大眼疾手快,伸手捉住,却见箭尾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第文请君入瓮。老大蓦然醒悟,叫道:“不好,速离此地。”话音未落,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五人如弹丸般被抛上天空,落地时,已是尸骨如泥了。
各处的花炮不停升空,而每一枚花炮升空后不待落下,便有四五人侵身上来,刀剑齐举,将放炮人剁成肉泥,共有五十六位放炮人丧生。
花炮升空后,各处便是马奔船疾,可惜行不多远,马便被绊马索绊倒,快舟也被大船撞翻,各路信使无一幸免,均被截杀于路上水下。随后便有人乘马驾舟,依然向这些信使的目的地进发。
集结各处的首领在规定时刻接到指令后,便依令而行,各处人均黑色劲装,黑巾罩面,只露出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
此次攻击无一处落空,目标却少了一半,只是攻击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攻击的都是自己人。
当他们杀得双方都剩不了几人时,四周又涌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只不过他们是白巾蒙面,上来后一声不吭,便如收割庄稼一般将还活着的砍得一个不剩,然后便扬长而去。最后死去的人双眼都睁得圆圆的,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是什么人。
就在四海鼎沸、血流成河之际,第文却带着十几名卫士,骑着快马,用两个时辰赶完了二百里的路程,在一个偏僻小镇的丝绸商人家中,见到了许飞卿和出生仅三天的儿子。
他没有在府中等待结果,因为这已是确定无疑的了,这是他执掌第一堂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他实在克制不住对许飞卿的思念。他在路上并未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出生,而且是儿子,他并不懂得计算产期,所以当他一路狂奔,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听到了婴儿特有的哭声时,心便猛然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似的。他并没有立时明白过来,只到进屋看见儿子,似乎有外在的一股力量迫使他跪了下来。他已听不见这家主妇对他的恭喜,他匍匐在地,眼中泪水不绝涌出。
身旁的卫士和这家的主妇见他这副样子,也都不自禁地跪伏在地,痛哭不止,全然忘了一见到第文便惊喜得晕了过去的许飞卿。
还是婴儿那尖锐的叫声惊醒了第文,也唤醒了昏睡中的许飞卿。
“这就是我的儿子?”第文依然觉得似在梦中,眼中的泪却流个不停。
“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不成。”许飞卿急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第文也急道,“老天可怜我,延续我第氏一脉,你是我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功臣,我代第家祖先、也代第氏子孙后代向你致谢。”说罢,也不顾满屋的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向许飞卿大礼叩拜。
“别……”产后虚弱的许飞卿阻拦不了他,羞得无地自容,只好把头埋进被里。满屋的人都别转脸去,掩口窃笑,脸上也都挂着泪珠。
“我也是第家人,是你的老婆,给你生儿子再自然不过了,有什么可谢的,你当着那么多人拜我,羞也要羞死我了。”当天晚上,许飞卿在床上贴着第文的耳朵说。
“当时我是孤家寡人,根本不知道父亲留给我这么多人手。”第文解释道,“按当时的情形看,我是必死无疑,你却提出要为我传续后代,假若我死了,第氏一脉不就靠你来延续吗?我之所以谢你就是为此。”第文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儿子,那小小的粉红色的肉团,在他眼里就是整个世界。自他第一眼看到后,眼睛就再未离开过儿子,连许飞卿都有些嫉妒了。
七天后,各地的情况才汇总到一起,十名首领一齐来到这丝绸商人家禀报。第文听完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他对此事已不关心了,就像听到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一样,他的耳朵竖立着,在细听室内婴儿那微弱的呼吸。
十个人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母和少主,依次拜见过后,第文便向他们宣布:从此以后,第府所有人脱离江湖。
当晚,第文设宴请小镇内所有的人喝酒,庆祝儿子的降生,只有他一人知道:这小镇上的人都是地支子字组的。


六、最后一战(7)

  这一夜第府中人声不闻,只有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响彻通宵,城中的百姓惶恐不安,相互传言道:“神又发怒了。”

  五个人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凌晨时分,丐服老四出外点燃了一枝花炮,看着烟火在空中绽开,释放出绚丽的色彩,五人的心却是沉甸甸的,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兆

  待见到四处花炮响应,五人便回到屋中,尚未落座,便听得“嗖”的一声,一枚响箭已透窗而入。

  和尚老大眼疾手快,伸手捉住,却见箭尾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第文请君入瓮。老大蓦然醒悟,叫道:“不好,速离此地。”话音未落,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五人如弹丸般被抛上天空,落地时,已是尸骨如泥了。

  各处的花炮不停升空,而每一枚花炮升空后不待落下,便有四五人侵身上来,刀剑齐举,将放炮人剁成肉泥,共有五十六位放炮人丧生。

  花炮升空后,各处便是马奔船疾,可惜行不多远,马便被绊马索绊倒,快舟也被大船撞翻,各路信使无一幸免,均被截杀于路上水下。随后便有人乘马驾舟,依然向这些信使的目的地进发。

  集结各处的首领在规定时刻接到指令后,便依令而行,各处人均黑色劲装,黑巾罩面,只露出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

  此次攻击无一处落空,目标却少了一半,只是攻击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攻击的都是自己人。

  当他们杀得双方都剩不了几人时,四周又涌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只不过他们是白巾蒙面,上来后一声不吭,便如收割庄稼一般将还活着的砍得一个不剩,然后便扬长而去。最后死去的人双眼都睁得圆圆的,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是什么人。

  就在四海鼎沸、血流成河之际,第文却带着十几名卫士,骑着快马,用两个时辰赶完了二百里的路程,在一个偏僻小镇的丝绸商人家中,见到了许飞卿和出生仅三天的儿子。

  他没有在府中等待结果,因为这已是确定无疑的了,这是他执掌第一堂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他实在克制不住对许飞卿的思念。他在路上并未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出生,而且是儿子,他并不懂得计算产期,所以当他一路狂奔,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听到了婴儿特有的哭声时,心便猛然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似的。他并没有立时明白过来,只到进屋看见儿子,似乎有外在的一股力量迫使他跪了下来。他已听不见这家主妇对他的恭喜,他匍匐在地,眼中泪水不绝涌出。

  身旁的卫士和这家的主妇见他这副样子,也都不自禁地跪伏在地,痛哭不止,全然忘了一见到第文便惊喜得晕了过去的许飞卿。

  还是婴儿那尖锐的叫声惊醒了第文,也唤醒了昏睡中的许飞卿。

  “这就是我的儿子?”第文依然觉得似在梦中,眼中的泪却流个不停。

  “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不成。”许飞卿急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第文也急道,“老天可怜我,延续我第氏一脉,你是我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功臣,我代第家祖先、也代第氏子孙后代向你致谢。”说罢,也不顾满屋的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向许飞卿大礼叩拜。

  “别……”产后虚弱的许飞卿阻拦不了他,羞得无地自容,只好把头埋进被里。满屋的人都别转脸去,掩口窃笑,脸上也都挂着泪珠。

  “我也是第家人,是你的老婆,给你生儿子再自然不过了,有什么可谢的,你当着那么多人拜我,羞也要羞死我了。”当天晚上,许飞卿在床上贴着第文的耳朵说。

  “当时我是孤家寡人,根本不知道父亲留给我这么多人手。”第文解释道,“按当时的情形看,我是必死无疑,你却提出要为我传续后代,假若我死了,第氏一脉不就靠你来延续吗?我之所以谢你就是为此。”第文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儿子,那小小的粉红色的肉团,在他眼里就是整个世界。自他第一眼看到后,眼睛就再未离开过儿子,连许飞卿都有些嫉妒了。


六、最后一战(8)

  七天后,各地的情况才汇总到一起,十名首领一齐来到这丝绸商人家禀报。第文听完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他对此事已不关心了,就像听到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一样,他的耳朵竖立着,在细听室内婴儿那微弱的呼吸。

  十个人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母和少主,依次拜见过后,第文便向他们宣布:从此以后,第府所有人脱离江湖。

  当晚,第文设宴请小镇内所有的人喝酒,庆祝儿子的降生,只有他一人知道:这小镇上的人都是地支子字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