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嘻嘻哈哈,回头就散了。迂难营中最受爱戴的不是营长,也不是匠师叶护,而是眼前这黑衣女子。刺配徙边之人大多孤苦,迂难营又是敢死攻城的队伍,伤亡甚众,这黑衣女子医术高明,活人不知凡几,是故众人都以雪姨呼之,对其甚是尊敬。

营中帐篷一般大小,都住两人,老黄也不例外。雪姨却是唯一的女子,单独拥有一间,虽在戎旅之中,布置也不省心,地上铺了青蓝毡毯,粗制的家具也用碎花布蒙着,中间更拉了一道帘子,隔成卧房和厅子。

叶浩掀开帐篷,一脚蹬了靴子,叫唤道:“好香!有红烧肉。”耳朵却被揪住,整个人给拧出来,雪姨嫌恶地道:“身上那么脏,快去洗干净。你老爹挺齐整一个人,怎么生出你这怪胎。”叶浩满不在乎道:“老爹那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把自己作当官的看。”

话虽如此,还是提了桶水,将脸上油彩抹净。桌上早摆了饭菜,香气扑鼻,他抓起筷子,瞄准了油汪汪的红烧肉。正待夹去,却被雪姨拍开,叶浩烦恼地道:“又怎么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呀。”

雪姨道:“等等你老爹。这死鬼不知跑哪去了。”叶浩眼珠转动,道:“准是到邓麻子那里灌黄汤去了,咱们不候他。”

雪姨一犹豫,担忧道:“他会不会生我气,不愿来呢?”叶浩心思全放在红烧肉上,随口道:“老爹那么欢喜你,怎么会呢。”

雪姨叹口气,道:“你先吃吧。”叶浩如闻仙音,片刻间腮帮鼓涨,含了一嘴肥油,边含糊道:“真他妈的好吃。”

一番扫荡,盘子里只剩汤汁,这小子拍着肚皮:“雪姨,你怎么不吃?老爹不会来了。”雪姨又好气又好笑:“吃饱了吧,小祖宗。”

叶浩道:“雪姨,老爹还是很在乎你的,否则今天就不会跟老黄打起来。”雪姨似触到心结,强笑道:“小孩子懂什么?”

“谁说我不懂,”叶浩嘻嘻笑道,“雪姨心中只有老爹一个人,老黄再怎么巴结也是徒劳。”雪姨神色一暗,道:“他心中却未必有我,只念着你的娘亲。”

“怎么会!”叶浩不信道,“老娘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都十几年过去,老爹怎么还会想她?”雪姨抚摩他的头,叹道:“你还小,不能明白,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知道了。”

叶浩疑惑地点头,拿眼望着雪姨,见她紧皱着眉头,轮廓异常柔和,只觉胸中翻涌,坚定地道:“雪姨,我永远帮你,老爹若敢不要你,我就捉他回来。”雪姨被他哄得一笑:“好孩子,雪姨平时没白疼你。”

叶浩嘻嘻笑道:“雪姨,你的鹤雪身法很好用,不如再多传我几手吧。”雪姨嘿声一笑:“就说不会无故卖乖。你是第七十八次提这要求了,小猴子。”叶浩只仰着头,满眼企求,雪姨却一沉脸,冲口道:“不行!”

叶浩问道:“为什么?”雪姨叹口气:“真缠不过你,今天就明说了吧。鹤雪身法乃方仙之术,只适合黎人,且须是星脉者,能吸纳周天星力,普通人只能施展一式,不然内力不敷,就要伤筋动脉、走火入魔。”

叶浩满眼向往:“星宿海么?”雪姨透过帐帘,望向漫天星斗,眼神幽幽:“对,鹤雪身法原就是星宿海不传之秘。”叶浩一脸兴奋,似乎“星宿海”三字有奇诡魔力,将内心深处的情绪一忽儿点燃。

也难怪他这般,星宿海原本就是神秘伟大的存在。

这片广袤的土地,以族群为界限,可以划分成三块。西北是无垠草原,为北狄控弦之所,他们终其一生,都在马背上度过。飞鹰所在的突古即是其中一族。中原则是冠带之室,繁华富饶,为诸国割据,烽烟不断。清蒙即为其中一国。至于极西南边,有十万大山连绵逶迤,世代为九黎之族占据。

传说上古时代,地陷东南,怀山襄陵的洪水淹没大地。为镇河海六虚,极少数人从日、月、星辰、崇山中领悟力量,有翻江倒海之能事,被世人誉为方仙者。洪荒既定,方仙之术代代相传,未有断绝。星脉者即其中一支,只有纯正黎人血胤才可获取,他们能够吸纳周天星力,可借以幻化翅膀,翱翔于青溟之上,不过万存其一,数量极少。在黎族人心中,他们就如神祇一般,可以决定一切。这些人组成了星宿海,主宰着南疆的过去与未来。它同中原宗主蓬莱仙宗、草原守护萨满团鼎足而立,具有莫大的权威。

“雪姨你会鹤雪身法,岂不是…”叶浩缓过神来,震惊道。雪姨一摇头,道:“我母亲是清蒙人。只有一半血统,可飞不到天上去,只能吸纳星力。”一顿笑道,“这秘密只有你老爹知道,可别到处乱说。”

叶浩泄气道:“说了半天,我根本学不了。”雪姨一笑,道:“你这小猴子,内功都不好好练,就算是星脉者,也是白白糟蹋资质。”

“内功有什么好练的,如不能进入先天境界,连方仙者一根指头也抵不过。我练好弩箭,还能抽冷子杀他几个。”叶浩不以为然道。方仙者有鬼神莫测之异能,天赋所限,旁人勉强不来。但武者臻至先天之境,也可一较长短,不过以武入道,难上青天,真能有成者,也是凤毛麟角。

雪姨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对弓箭还真有几分天赋,刚开始时,我还以为有几分黎人血统呢。”黎人居住在深山密林中,最擅使用弓箭,征伐交战时,全军皆可控弦,如瀑箭雨令中土各国胆寒。叶浩闻言一撇嘴:“我祖宗十八代就没有黎人过。”

雪姨不再闲扯,驱赶到帐篷一角,令他趺坐修炼内功。叶浩一脸苦相:“反正我练不成,与其有这工夫,不如出去逛逛呢。”雪姨转头收拾碗筷,由得他独自抱怨。这小子果然念叨一阵,老实下来,静心吐纳。

他老子叶护不谙武事,这内功还是雪姨传授,修习也有半年,但丹田空空,根本没有成效。本来童身修炼,乃上德之体,不需百日筑基,直接可周天搬运,再如何拙劣资质,也能炼精化气。这小子状况却比下德之体还要糟糕。雪姨也大摇其头,只存万一念想,才逼迫他日不间断。

但她刷完碗筷回来,叶浩五岳朝天的坐姿,只剩下手心向上,脑袋低悬着,发出细微鼾声,竟已熟睡过去。雪姨无奈一笑,也不去叫醒,自顾做起针线活。

叶护此时醉意微醺。

他的确在邓麻子帐里喝酒,两人杯来盏往,喝到兴处,几盘菜肴早就见底,此时便大碗干喝。叶护斯文模样,酒量却不浅,迂难营中兴酒令,一桌人吵吵囔囔,他极不喜欢,而这邓麻子闷头苦干,挺合他性子。于是两人常凑一块,一个脸含微笑,一个苦大仇深,转眼一坛酒就见底。

叶护抿下最后半口酒,摇摇空坛子:“今晚就到这,叨扰邓兄了。”摇晃起身,也不多作客套,向外行去。邓麻子捉住他袖子,道:“不忙走,叶老大,咱有件事想问你。”

叶护微觉讶异,寻常两人喝完就散,从不闲聊,因问道:“邓兄请说。”邓麻子搓着手,道:“这次是不是真的?”

叶护摸不着头脑,拿眼去望,邓麻子眼含热切:“这次朝廷的文书真能赦免吗?”叶护明白过来:出征飞鹰城之前,帝国五军都督府转达刑部批文,若能攻破这座从未沦陷的要塞,迂难营全员皆获赦免,转为正规边军,不再是待罪之身。这是天大的恩典,营中战士摩拳擦掌,十数日内让飞鹰城损兵折将,几至山穷水尽。

“叶老大,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真有可能吗?”邓麻子呼吸粗重,忐忑不安。叶护沉吟片刻,反问:“你觉得飞鹰城堡重要么?”

“当然,”邓麻子毫不犹豫,“这座要塞从未沦陷,号称不可攻占,迂难营如果成功,就是顶天的战绩。”叶护冷冷一笑:“战绩?哼,只是给清蒙军争脸面而已。还有其他的么?”

邓麻子迟疑道:“你是说…”叶护截断道:“这次我们孤军出塞,没有后援,即便攻下飞鹰城也难坚守,丝毫没有意义。清蒙是文臣主事,只讲开疆拓土,等我们一退,还有什么战功可言。”

邓麻子咽了口唾沫:“那这是假的?”叶护摇头道:“未必。老邓,你知道飞鹰城堡最近的援军在哪里?”

邓麻子是迂难营右部副头领,参赞军机要务,对敌方态势有过研究,答道:“最近的是山棱城,有驻军一万,来援需要三日。”迂难营五千人马,分左中右三部,营长统辖全军,各部又设正副头领,大小事务一应由这七人加上叶护、雪姨组成的圆桌会议决定。

叶护道:“我们攻城半月,敌人已岌岌可危,为何至今不见援军?迂难营是孤军,只需截断后路,粮草供应不上,自要退却。”邓麻子从未想及此,一时头大,道:“也许敌人还没侦察清楚,迟迟不敢出兵。”

叶护冷笑道:“突古公国的斥侯闻名大陆,至多只要三日,就能把我方虚实探听清楚。”邓麻子喃喃道:“那又是为何?一支孤军、一座孤城,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叶护眼中闪着精光,道:“帝国的赛马节你知不知道?”邓麻子颔首:“只听说过,从没有参加。”叶护道:“清蒙以骑军立国,赛马节便是擢选骏骑,如能斩关夺魁,其荣耀不下于殿试登科。上至王公大臣,下到殷商富贾,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参赛者能选送十匹骏骑,两家一组,捉对厮拼,获胜场次多者晋级。那一日里,京郊上林苑冠盖云集,骏马成群,皇帝会亲临主持,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邓麻子却不解,问道:“这和迂难营有什么关系?”叶护乜他一眼,道:“邓兄少安毋躁。赛马节层层选拔,到得最后,只剩下两家对决。你知道怎么比出胜负么?”

邓麻子道:“不是二十匹骏马捉对厮杀么?”叶护嘿声一笑:“当然不是。两家只选出最好的马,一场决胜负。”邓麻子愕然:“这不是很机巧么?”叶护洒然答道:“蹊跷之处颇多,关口却只有一个,朝中大佬都会赌马,十场决胜缺少悬念。而只有一场,无疑要刺激得多。”

邓麻子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迂难营和飞鹰城就是那两匹被选中的马?”叶护神情谨肃,道:“对,决胜双方就是清蒙和突古。”邓麻子被震呆了,愣愣道:“那赌注是什么?”

叶护跌足大笑,拍击着空酒坛:“我不过信口雌黄罢了,邓兄,你还真的相信?”邓麻子莫名所以,抚着脑袋,怔然看着叶护起身。空酒坛嗡嗡作响,叶护颇有击缶而歌的架势,朗吟出帐:“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飞鹰城堡大公府,月挂中天。

大厅布置颇类中原,水磨大理石铺就地板,檀木桌椅造型古雅,几盏宫灯照亮四壁。红石大公卸去盔甲,着一身便衣,眉头深锁,坐在中堂位置。下首是克勤与夜鹰两人,灯光映射,脸色略显苍白。

丫环仆役早被挥退,厅中静得有些瘆人。克勤苦笑道:“城主,迂难营果然厉害,今天我们折了三十骑羽威,对士气打击更甚。”

红石大公温声道:“你的伤势怎样?”克勤一振手臂,颇是艰难,强自笑道:“还好,叫府里医师看过了,十几日就能痊愈。”

红石大公皱眉:“军情紧急,你守东门,岂拖得了十数日。”克勤嗫嚅着道:“城主,再这样两三日,只怕城就…真的不能求援山棱城么?他们昼夜奔驰,两日即可到达。”红石大公坚声道:“不行!”克勤呼地站起来,道:“公国在草原上林立城堡,不就是为相互救援么?单是一座孤城,岂能永不沦陷?城主,我想不通。”红石大公目光锐利:“你到底想说什么?”克勤被他一扫,气势顿弱,强自撑持:“您…山棱城如果不是勃斤家族镇守,您会否派人前去求援?”

啪,却是夜鹰拍案而起:“克勤,你怎么跟城主说话的!”克勤偷觑脸沉似水的红石大公,知道一语犯忌,低头不再言语。

“行了,”红石大公一摆手,“你们就不必搭双簧了。这些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夜鹰,这些话是你教克勤的吧?”夜鹰神色一窘,讪然道:“属下妄为了,请城主责罚!”红石大公没理会,只是叹气:“勃斤家族虽与红氏不和,但涉及国事,我不至于如此小气。”克勤大感讶异:“那是为何?”夜鹰虽然缄声,也拿眼望着城主。

“迂难营攻城之前,王都曾有人来过。”红石神色怪异。夜鹰反应机敏,问道:“是那日的黑色马车么?”克勤犹自不记得,苦苦思索。

“对,那辆马车中有族王特使,带来诏谕,明言飞鹰城堡在一月内将受清蒙军攻击,不得向远近求援,只可以孤城应战。”红石大公淡然道。“这怎么可能?我们面对的是清蒙最可怕的赶死队——迂难营。”克勤难以思议。“我们飞鹰城堡也是草原上最坚固的。”红石平静地道。

夜鹰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迂难营编制五千,而我们城堡也是五千驻军…”他身子一震,为自己的发现而悚然。克勤也瞪大眼睛,四道目光利箭一般,皆打在红石脸上。“不必再想,”红石一挥手,神色坚决,“你们只需知道,战至最后一人,也需死守。没有援军,没有变数,唯余背水一战。”夜鹰、克勤两人起立躬身,一齐应是。待要转身退出,夜鹰忍不住问:“此事是不是与后院那两人有关?”

红石神色一变,喝道:“那里已划为禁区,只有公侯以上爵位才可出入,任何人妄自靠近,格杀勿论。”脸上两道法令纹深刻,竟是少有的疾言厉色。夜鹰两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悄然退出厅门。

第二章 幽门

红石穿过几重院落,愈往里仆役越少,月色溶溶,四下分外静谧。开战之前,王都特使就把他的族人一并接走,说是断了后顾之忧,红石心中了然,无非扣作人质。飞鹰立城百年,战火无算,从未有此例,红氏家族忠心可昭日月,王都也甚明白,仍有此举,可见对此战之重视。

推开虚掩的院门,红石小心落脚。这是一座独立院落,原为族中祭祀之所,最是枢要,守卫森严,机关重重,更有萨满团所设阵法,端是飞鸟难越。现时侍卫尽撤,仍隐隐透着杀机。半月前,那两人一到城中,便安置此处,隔绝内外。红石仍不放心,寻常饭食也是亲自送去。

嚓,一片白杨叶落下,打在肩膀,红石猝然一惊,旋即摇头苦笑:“思小姐,你又不在屋子中呆着。”一团白影从树梢掠下,快捷得匪夷所思,身形现处,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只是小嘴嘟着,刁蛮无邪。

“整日闷在这鬼地方,换你不难受呀!”思小姐跺着小脚。红石素来冷峻,对这冰雪漂亮的女孩儿却板不起脸,宽声道:“思小姐再忍耐几日,等打退迂难营,就可出去打猎。”思小姐转动眼珠,道:“你就骗人吧,过几日怕是城就被攻下了。”

红石霍然一惊:“谁跟你说的?”此处下了禁令,没人能靠近,这女孩儿从哪得到消息?思小姐得意洋洋:“这城方圆不过数里,什么事能瞒得过本小姐天视地听之术。”红石松口气,道:“外边兵凶战危,小姐万不可涉险。”思小姐捂住耳朵,道:“烦死啦,翻来覆去就这两句,秦伯也整天把人关在院子里。”

前方屋门无风自动,徐徐打开,苍老声音排闼而出:“小姐嫌老奴烦您呢!”思小姐脸色一紧,嗓音变得甜美:“哪能呢,秦伯!从来都是您说我烦。”快步走向屋子,不忘回眸一眼,警告红石别乱说话。

红石也跟进去,屋中摆设简单,两张榻靠墙摆放,地上置着几个蒲团,皓首白须的老者趺坐其上,眼帘倏忽睁开,目光冷电也似,令人凛然。思小姐乖巧坐到榻上,道:“秦伯,您老也该走动一下,活络筋脉。”

那老者冷着脸:“老奴静坐惯了,未觉不适。”思小姐扮个鬼脸,熟知他脾性,当下不再言语,也学样静坐,只是眼神灵动,院中一片叶子凋落,也能惹她分神。红石施了一礼,坐到老者对面。他虽为一城之主,又承大公爵位,对这自称“老奴”的秦伯,都不敢有半分疏忽。

“外头情况不太妙吧!”老者问道。“很不妙,”红石一皱眉,当着部属苦撑硬挨的心思,消融无踪,疲惫异常地道,“今日折了三十骑羽威,军心更受打击。”因把今日之事详细说了。

老者眼神如电,嘿声笑道:“有些意思。这小子竟能舍你而射飞鹰,颇堪玩味。清蒙果然英杰辈出,死囚营中也有此等人才。”红石叹道:“上次家兄也是为他狙杀。”思小姐截问道:“那小子只有十几岁?”红石颔首:“看身形不会超过十六,手段却狠辣无比。”思小姐歪头一笑,眼中闪过异彩:“倒要看看他的射术高,还是我的身法快。”

老者毫不留情,瞪她一眼:“还请小姐老实呆在院中。”思小姐撒娇道:“人家随口一说,秦伯就会管人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瞟,媚态宛然,看得红石一怔。这思小姐果然是那处的传人,小小年纪,就天然娇媚,再长大几岁,只怕要祸水倾国。

老者不为所动,对红石道:“若没其他事,你可以退下了。”红石却没起身,自顾道:“后天就是月圆之夜,太阴之力最盛,蓬莱仙宗无暇顾及他处。”与星宿海相似,中原各国奉为宗主的蓬莱仙宗修炼日昴之力,月圆之夜阴气最盛,门人都要守神抱虚,无暇他及。

仙宗向以方仙正统自居,在蓬莱山阳设置观仙台,以太阳之力运转,扫描六合之广,可监视天下方仙者异动,一如上古传说中的千里眼,且如蜃景演化般,可以记录影像。如此按图索骥,只要方仙者在中原过分干扰尘俗,仙宗即可临机处置。而每逢月中,阴气最盛,太阳之力微弱,观仙台也要暂停,无法监视天下。红石意即指此,此战虽限于飞鹰一城,但只要清蒙帝国找不到证据,也只能接受败局。

老者嘴角微动:“要我在月圆之夜去迂难营走一遭么?”仙宗既无法监视,又在塞外草海,这一场赌局虽严禁方仙者出手,否则以战败论处,但只要不被抓住把柄,来个死无对证,对头也无法可施。

红石因正视老者,任对方目光如电,也不顾忌:“是!”

“倒是个法子,”老者嘿然一笑,“你想得简单了!万一被发现,你明白后果么?”红石冷笑:“无非飞鹰城被碾为焦土,从此除名草原。若然死守,也是一般。”

老者摇头:“飞鹰城弹丸之地,不足一论。此次赌斗牵涉天下,若是仙宗一怒,又占着理直,萨满团也无法护你。你要记住,这次战局禁制森严,谁也不能稍违,否则突古一族都要从草原除名。”沉下脸色,厉声道,“不要心存侥幸,你们飞鹰即便遭屠城,我也不会出手。”

红石霍然站起,脸色森冷,老者无动于衷,闭目暝心而坐,再不言语。红石蓦地一笑,道:“我就是跟前辈您商量一下,若不同意,也就罢了。本人职责所在,定会拼死坚守。”他目光扫过思小姐,颔首一笑,待转过身子,眼中只剩下幽邃,似有深沉的念头打转,就要付诸实行。

翌日清晨,迂难营早早埋锅造饭,饱食后的军士列队开至城下,左中右三部阵形俨然,兵锋直指飞鹰城。擂鼓声咚咚响起,似敲在大地深处,震动了城堡守军,困顿的飞鹰战士急匆匆赶赴堞垛,烟熏火燎的面孔后,掩藏着深深的疲倦。

老黄一身破烂盔甲,神色却是振奋,策着黄骠马巡弋阵前:“弟兄们,这狗娘养的飞鹰城就快不行了,都给老子加把劲儿。你们都是死囚,他妈的一条贱命,但攻下这座城,就不同了。朝廷早发下批文,有赦免令,到时候咱们就是正规边军。”

五千军士只是默然,并无太大振奋,稀寥地响起几句彩声。叶浩站在他老子旁边,打了个哈欠:“妈的,老黄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听得老子耳朵长茧。不是说今日全军休整么,怎么又要打战?”

叶护没理会,一边邓麻子低声道:“他昨天半夜传下军令,未经圆桌会议商讨,说是一鼓作气,废了红石那老不死的。”叶浩哧声笑道:“就凭他?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这种高难度的事情,还是要老子来。”

还待再吹,那边老黄高声叫道:“老叶过来!”叶护一怔,行将攻城,节骨眼上,他还要闹事么?催马上前,问道:“营长有何要事?”

老黄目光如刀,直逼人心:“叶护,我们再赌一场。”他压低嗓音,只两人听得清楚。叶护见他眼充血丝,虬髯凌乱,显然一夜未眠,不由哑然失笑:“犯得着么?老黄。”

“你给老子离开她,否则不死不休。”老黄双拳攥紧,气势汹汹,恨不能徒手将情敌撕成两半。叶护脸色转冷,道:“要怎么比?”

老黄道:“你我各率一部,分攻东西城门,看谁杀敌多。”叶护冷笑道:“你连夜下令攻城,就为这场比斗?”老黄嘿然一笑,脸皮微红:“不敢比就是孙子!”“你这番用心,如果被圆桌会议知道,营长位子就不稳当了。”叶护眯眼打量。迂难营首领是推选举让,以威望服众,若名声败坏,也就无法为继。老黄大嘴一咧:“你叶护不是长舌妇,这点我还是信得过。”叶护颔首道:“冲你这句话,我跟你比一场又何妨。”

东曦初升,霞光万道,染在阵前两骑上。叶护伸出左掌,与老黄相击,掌声清脆,穿透三军。昨日一闹,全营皆知两位首领不和,此刻见他们击掌一处,均莫名其妙,只苦于阵列之中,无法起哄哗然。

叶浩喃喃道:“老爹捣什么鬼?和老黄拍掌作甚。”右部头领郑青是好事之人,一脸兴奋:“有热闹可瞧了,妈的,老黄不是要在全军阵前和你老子决斗吧?”叶浩瞪他一眼:“老爹吃饱撑着了!嘿,不过这种场面下,老黄如果输了,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两人相视一眼,一起鬼笑,瞧得邓麻子直摇头。

叶护策马转回,道:“郑兄、邓兄,右部人马暂归我调派,攻打东门。”郑青一怔:“老叶,你可从没指挥过。”叶护一笑:“无妨,我自能周旋。老黄率左部攻打西门,留下中军策应。你们可别弱了声势,叫左部骑在头上。”

叶护传下军令,右部一千五百人,并随武器辎重,一并向东门开去。飞鹰城堡围长里许,与中原城池一般,分有四门,护城河一道,引西原河水灌注。深秋水浅,只剩滩涂,步军不携器具,直接可涉过。

待部众列阵完毕,叶护招来郑邓二人,道:“攻城已有半月,城中守军伤亡甚巨,合该三千之数,分到东门,不足一千人马。兵书有云,倍攻十围,刻下我部未及此数,硬攻非智者所为,得想个巧妙法子才成。”

邓麻子咧嘴笑道:“老叶你说个计较,弟兄们无不遵行。”叶护目测一番,道:“飞鹰城硬弩能射多远?”叶浩随侍老爹左右,抢先答道:“草原人拙于武器制造,居高临下,也不会超过六百步。”

叶护瞪他一眼:“不是问你!”转首一笑,“攻城吊车能及八百步,若是瞄准守军多的地方狂轰,会有什么效果?”郑青眼睛一亮,旋即摇头:“我们是仰攻,攻城车最多五百步,若是顶事,早被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