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天逸走了过来,一群弟子围了过来,接着又一群弟子围了过来,满眼都是景仰,王天逸一问才知道昨日做的事情早已轰动青城,这件事他恃强凌弱,只是为了兄弟赵乾捷才杀一儆百,本来不愿意提起,但此刻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恃强凌弱却成了景仰的原因,而原因——义气却成了“强”的结果。
因为他够强,所以才被景仰。
因为被景仰,所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被景仰——包括义气。
而不是原来的因为义气才很强。
王天逸不由的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传来:“天逸,我来也!”
一听声音,王天逸就知道是三少爷来了,他扭头道:“你怎么又来了?”
语调居然和唐博看见丁玉展的口吻一模一样。
“天逸啊,”丁玉展永远都好像没有烦心事,他笑逐颜开的挤开人群,亲热的搂住了王天逸:“兄弟,昨天你说的双剑剑法,我还没领教过,有空吗?走!比武去!”
“没空!”忧心忡忡的王天逸对丁玉展没好气的说道,毕竟丁玉展昨天就算是无心的,也等于是耍了他一次,而且让他本来就差的心情更差。
丁玉展倒是看出王天逸心情不好来,他拉着王天逸离开了人群,护送的弟子当然不敢拦,围观的人也赶紧闪出路来,一群人远远看着他们俩,好像百姓看着皇帝。
在丁玉展死缠硬泡下,王天逸看他也不是青城的人,就把他担心比武的事说了,没想到丁玉展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大叫道:“不就是比武切磋吗?看你怕成什么样?你在江湖上勇得像豹子,怎地到了自己门派反而像乌龟呢?”
“你当然不怕了!”又惊又怕的王天逸一边回头看不远处的同门,一边叹道。
“真要是担心什么狗屁比武,不去不就行了?”丁玉展有些疑惑的问道。
就好像吃了观音土不会马上死,但以后也许会被胀死,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灾民来说,不吃马上就成饿殍,你吃还是不吃?
可怜的灾民身不由己。
王天逸同样身不由己。
他也只能吃下这土,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自己不被胀死。
于是对于丁玉展的疑问,王天逸嘴张了合,合了张,好像肚子里满腹的话要对朋友倾诉,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终于真正体会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一定得去。”
这语气好坚决,坚决的让听的人都愣了。
“你自己要去,怎地又怕起来,莫不是想的太多了?”丁玉展笑着拉住王天逸的手,“放心,兄弟,不是说你不久以后就要加入我们丁家吗?有我就有义气,有义气你怕什么?明日要是我看不妙,我跳擂台!我这就去找老岳去,放心,我和他也很熟,他挺逗的人,不明白你们两个怎么干上了?!”
王天逸骂道:“废话,江湖人知道你是丁玉展,谁敢和你不熟?”心下却是略安。
跳擂台是指在擂台比武的时候有人突然跳上台面,在一些双方势均力敌的比武中,若是一方因为这分心,在石光电火中的格斗中,瞬间就可能被对方杀死。所以这是江湖规矩严禁的事情,若是有人这么干,监场必然要中止比赛,跳擂台的人可能也就被众人围攻。
不过丁玉展是谁?
在青城这种地方,江湖规矩也许就是丁玉展这种人本身。
“好兄弟,谢谢。”王天逸心下感激。
“跟我客气?”丁玉展指着王天逸的额头,怒道:“不把我当兄弟看是不是?”
※※※
“和尚,你如果得罪了门派怎么办?”
“直娘贼,谁敢得罪我?!”
“不是得罪你,是你和别人结仇。”
“那不一样嘛!很简单,狙杀对方的首脑,门派都是废物组成的乌合之众,没有了脑袋顷刻间就四分五裂了。哈哈。”
“……”
“你得罪谁了?”
“岳中巅。”
“你一个苍蝇一般的东西,你懂华山和青城的关系吗?挺有胆量啊。”
“你是说他会报复我?现在?以后?”
“恭喜你,”胡不斩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以准备棺材了。有备无患。”
午餐是山珍海味。
可是王天逸却无心进食,他抱膝坐在牢里发呆,面前地上摆满了碟子。
他心乱如麻。
明日的比武他尽可能的不去想,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充满了寒意,如同面前放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丝丝寒气如同针一般的扎着自己的脸。
“得罪了大门派,可怎么办?!”王天逸咬着嘴唇,眉头皱成了一团:几个月前,他还认为只要功夫好,在江湖上肯定无往不利,但见识了武林的狂风暴雨,加上回到青城后,师傅们宛如神一般高高在上,雷霆雨露交替而来,轰的你不知道身在何处。
王天逸感到了自己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条舢板,“神”让你冲上云霄你就一飞冲天,让你沉入海底你就得折戟沉沙。
而他们把你这只老鼠放入风箱,你就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哪怕前面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绝无第二条路。
“丁玉展能帮的了我吗?就算这次躲过了,可日后怎么办?找岳中巅跪地求饶?”王天逸恍如不觉般的把筷子塞进了嘴里,咬得“咔咔”乱响:“要不装病?打死也不去,掌门会怎么对我?”
可是我对得起这些同门们吗?他们把我当英雄一般看待!我对得起掌门他们吗?我丢了寿礼,就算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他们却不问此事了!就算他们因为岳中巅对我有反复,也是身不由己居多,我对不起他们!
事情的正义感、身为人的尊严、知恩图报的良知、绝不退缩的勇气、甚至年轻人的面子这些东西如同烈火,让血更热,热到发烫。
力量的差距、门派的巨大势力、冷血报复的江湖规矩、师门的反复无常、甚至不可粘灰的强豪面子这些东西如寒冰,让血更冷,冷到冻结。
寒气和热血在他体内碰撞激荡,如同两头蛇在肚子里死斗。
“喀嚓”一声,王天逸咬断了筷子。
就在这时,铁棂子外的声音惊醒了皱眉苦思的王天逸:“师兄,为何不动美食反咬筷子?”
原来却是外面看守的两个乙组弟子,看王天逸不吃东西,关切发问。
声音很软,好像奴仆向主子问话,神态很关切,关切到谦卑。
好似王天逸是一个英雄。
王天逸脸红了一下,因为别人这样对他,他却正满心的恐怖,而英雄怎么能够恐惧呢。
“没胃口。”王天逸抬头强笑了一下,这两张脸他昨晚都见过,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咬牙切齿,满眼的不平和愤怒。
可是自己那个时候显的更愤怒,愤怒到要吃人,于是他亲眼看着他们这些愤怒的眼神游疑了,退缩了,好像一根铁柱慢慢的被折弯,从枪般挺立到委曲求全。
他们的眼神终于变成了敬畏。
“不错,肯定是先畏后敬。”王天逸对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钦佩的,因为为了兄弟置身险地,理应是先敬后畏。
不过,事实却是先畏后敬。
顺序的颠倒让王天逸肚里一阵不舒服,可又不知道什么来,只好同样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小小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很缓慢,因为门是被慢慢推开的,盛夏的刺眼阳光缓缓的从门口流了进来,屋里的人都眯起了眼睛。
如此之慢,反而显得诡异。
“谁?!”两个看守都疑惑的看了过去,一个人进来了。
赵乾捷终于来了。
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赵乾捷面色沉稳,沉稳得如雕像一般——视死如归的死士才是这样的神态,王天逸面露惊讶,但马上表情同样沉静下来,如同波澜不起的海面,好像就是山岳砸在里面又如何?
两人一来,屋里的空间瞬间变小了,一个是青城最凶悍的弟子,一个是最有权势的弟子,两个人对视的视线如同溪流扩张成大江,旁观的两个乙组弟子好像被挤压成了两张薄薄的宣纸,这里没有他们的空间。
“开下门,我有话对天逸说。”赵乾捷对看守微微颔首,语音客气,但却有了不怒自威的感觉。
“可是……”
“就两句话。”好像是解释,听来却是命令。
铁门在静默了一段时间后,打开了。王天逸和赵乾捷到了屋外。
“天逸,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对不起你。”
面前的人曾是同命相怜的兄弟,为了保护自己还曾奋不顾身,但现在他却成了拗断他手指的那个人的属下,也是王天逸得罪的人的手下。
造化弄人,王天逸心里只有这句话,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赵乾捷自己说开了,他说的很快,绝不打艮,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天逸,我一直很羡慕你。你上进,在戊组苦练武功。我也是热血青年,来青城学武也想日后在江湖上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实际上怎么样呢?我没有你的才情,也没有你的勤奋,所以我只能安分的当一个戊组弟子,其实是青城打杂的!同门们看不起我们,教官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就是青城伙房那刷锅的破布!”
“谁想这样?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威风八面,倒头来却一无是处!我也是人,我做梦都想得到别人的赞许和承认,我不想当垃圾!”
“可是我没有得到过任何赞许和承认,武功好的弟子看我不顺眼就直接一顿拳头,他们把我当撒气筒,他们把我当人看了没有?!呵呵,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我恨的不是他们打我,恨的是没人瞧的起我!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为了一个赵乾捷,孙乾捷去报复,把那三个混蛋骨头都拆散,我会秉公出事,我的要求并不高!大家对我客气,以礼相待就够了!”
“岳公子,只有岳公子,他夸奖我,他赞许我,他没有瞧不起我,他说我有优点有长处!所以我说,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乾捷,你多虑了,我明白。我要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许不是上进,只是因为我的起点就是甲组,而后来到了戊组,我只是为了找回失去的东西吧,这和你一样,也是尊严。强过又弱了才丢面子不是吗?你所受的痛苦我非常了解,我想我们戊组每一个兄弟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江湖本来没什么法则,强是唯一的法则,我只是没想到在我们师门里面,也是一样的情形。”
“原来我没有发觉过,直到我去了江湖,才发现原来江湖无处不在,我用拳头打低了乙组所有人,他们怕了,服了,道歉了。可是我想没有我的‘往死里打’,他们可能为你道歉吗?他们低头的方向不是理,而是铁拳。我可是我更想大家一般的热血,不畏强豪,但如果大家都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受他们欺负了。”
“真好笑,我因为他们‘恃强凌弱’,却打的他们再次向‘恃强凌弱’低头致敬!我这样做有什么用?!!”
“既然这样何处值得留恋呢?你走吧,这样更好,”王天逸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喉头哽咽了一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比我走运,你走吧。兄弟,一路顺风!”
“哈哈!”赵乾捷大笑起来,但却泪流满面。
他抱住了王天逸,一边哭一边笑,声音在笑声和哽咽的交错出传来:“王天逸,你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武功不如你,和你热血却无二致!”
“什么?”王天逸被赵乾捷的失态弄懵了。
不理王天逸,赵乾捷却仰天说道:“岳公子,你说我老实,你说对了。但正因为我是老实人,所以我要对不住你了。”
说罢,赵乾捷双手捏住了王天逸的肩膀,问道:“明日你要上台切磋对吧?”
“你怎么知道?”王天逸一愣,问道:“丁三去了?”
赵乾捷的手倏地捏紧了:“你不能去!岳公子明日想要你的命!”
第二十四节 一石四鸟(下)
原来赵乾捷自从昨晚听到了掌门的计划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宿,下定了决心,天一亮就找岳中巅替王天逸求情,那料想天一亮,就被岳中巅支使出去做事去了,等他回来,丁玉展已经来了,院子里堵满了丁家的手下,而丁玉展和岳中巅两人正在密谈。
正在着急的时候,一群同门却急急来访,七嘴八舌的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赵乾捷大为感动,更是坚定了求情的决心。
等岳中巅就把丁玉展送出了院子,回去屋里不久,赵乾捷马上跟了上去,他要给王天逸求情。
外面阳光强烈,乍一进屋里,赵乾捷眼前一暗,隐约的看见屋里只有岳中巅一个人,他正坐在最上座低头摆弄什么。
“乾捷你找我,是不是因为那王天逸的事情?”
赵乾捷一愣,马上说道:“公子猜到了?请问明日比武,公子打算如何对付王天逸?”
“哼,”岳中巅冷笑了一声:“我脸都丢尽了!不打死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什么?”赵乾捷大惊失色,马上求情道:“王天逸是年轻气盛,得罪公子也未必是本意,我和他认识已久,此人老实木讷,实在犯不上公子如此费心,而且听说他和丁三少爷有交情,万一他不高兴就不好了,您看,是不是这次让蒋师兄痛打他一顿就算了?”
“刚才丁少爷来访,想帮这个王天逸,说什么要是我们下死手,他就跳擂台中止比赛……”
原来丁玉展来是这事,赵乾捷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丁玉展比他小小的赵乾捷实力强万倍,有他保护王天逸,那天逸应该无事。
不过岳中巅哈哈大笑起来:“可惜这场切磋是我当监场!”
原来岳中巅订下了计策:要是蒋丹拿不下王天逸,而开始用真功夫攻击的时候,王天逸必然险象环生,丁玉展说不定真的跳上擂台想中止比赛。
一旦丁玉展跳擂台,这时岳中巅就假意喊停,这样按擂台规矩,王天逸必然停止攻击,而蒋丹却根本不停,就趁这个时候发动猛攻。
事后就让蒋丹说自己兴起没听见叫停。
一个停止,一个猛攻,停的实力比攻的差的又远,结果显而易见:就算不杀了王天逸也要彻底废了他!
丁家的当家丁晓侠已经说了不管王天逸,而她开口了,丁玉展算什么?离开了丁家了,整个青城谁敢说华山半个“不”字。而有能力管事的武当和长乐帮谁又会多管闲事呢。
而王天逸无论是死是残,都只能是认命的份!
擂台切磋规则:合为贵,礼为重,用于前辈对后辈指导。不可失礼、点到即止,前辈以指导后辈为准,不使用后辈难以承接的招式,后辈以学习为准,未经前辈许可不可发动危险招式,听从监场安排,随时准备停止比试;一旦有人弃剑或者跳下擂台都代表一方认输,此刻要马上停止比试。这是比擂台比武级别更低、也更安全的比试,但是明天的切磋却要成了屠宰。
这一切都因为这场切磋的规则全是岳中巅来订的,丁玉展可以改,岳中巅更可以改,小小的擂台切磋规则和江湖规则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还会给蒋丹一个护腕单发护身手弩,这是唐门的独门暗器,外形酷似护腕,戴在手腕上,只能发一发铁箭头,打五步,杀人于无形。这是我们最后的保险,就算王天逸弃剑或者跳下擂台,也要格杀了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王天逸的命!蒋丹也是恨王天逸恨的牙根痒痒,这次他可高兴了,哈哈。”
最后,岳中巅拍了拍赵乾捷的肩膀,笑道:“乾捷,我知道你老实。不要想的太多,活得太累,何必管什么兄弟,管什么情义,只要自己没事,就算有人戳脊梁骨算得了什么?哈哈。”
岳中巅最后这句话反而让赵乾捷下了最大的决心——就算背叛岳中巅,被遗弃回青城毁了前程,也要对得起兄弟的情义。
从窗户里看着赵乾捷急匆匆的离去,岳中巅笑了起来,他穿过花廊进了后院,他递给等在那里的两个人每人一锭银子,笑道:“你们报信报的很及时,这是赏给你们的。”
“岳公子,不必不必,是我们担忧华山声望才来报信的。”那两人却是刘元三和罗天,面对谢金,两人却推辞不受:“我们上次因为琐事耽搁,没有去西岳镖局入职,很对不起西岳镖局的各位前辈,公子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呵呵,”岳中巅掏了掏耳朵,笑了起来:“好商量,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讲。”
“帮我盯着赵乾捷,看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
王天逸闻听赵乾捷这样一说,呆若木鸡,只感觉好像有根擀面杖在卷自己的头皮,又木又麻,手脚也是冰冷,他静了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助又凄凉。
“天逸你一定不能去!能不能找丁家那少爷想想办法,索性躲在他们的院子里,跟着他们走?”赵乾捷急切的说道。
王天逸又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连串咆哮声从禁闭室那边传了过来:
“人呢?人呢?谁让你们随意放他离开的?混蛋!”
却原来是张五魁来了,顺着看守弟子的指引,他匆匆的朝王天逸这里跑了过来。
“哦,这不是乾捷吗?找天逸叙旧吗?你们感情可真好啊。”张五魁来到近前,已是满面笑容,对赵乾捷客气的很。
赵乾捷看张五魁来了,赶紧拭干了泪水,匆匆告辞了。
看赵乾捷走了,张五魁却没有着急拉着王天逸回禁闭室,他站在赵乾捷的位置上,拍着王天逸的肩膀,沉重地说道:“天逸啊,你不要乱跑了。丁家的管家昨天都发火了,说‘这里外人众多,青城防御又不森严,万一丁玉展出个闪失受个伤什么的,谁负责?’要我们严加约束你。”
王天逸眼神空洞,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丁玉展来找他,居然也是他的责任。
说完,张五魁又说道:“看你气色不好,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我们受的压力更大,我给你说实话,岳中巅要人要了不知多少次!是我们为你硬顶着,我们和你一样就等他过几天离开这里。”
“张师傅,我身体……”王天逸说了起来。
但张五魁马上机警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瞬间就板了起来:“王天逸,明天你一定得上台,否则岳中巅直接要人,我们也没办法!”
晚饭时候,马老实特意来给王天逸送饭,还跟着几个弟子。
他带来的都是山珍美味,王天逸铁青色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点笑容,隔着铁棂子说道:“你不会把掌门的菜都偷来了吧?”
“什么叫偷?”伙房的马师傅大笑起来:“这是几十个弟子凑钱给你的材料,我们伙房给做的,特意给你的!”
“凑钱给我买?”王天逸愣了一下。
马老实一点头,后面几个人就凑了上来,他们都是跟着马师傅来的,有戊组的丁组的,都是昨天打过照面的,他们满面尊敬的对王天逸说道:“师兄,你不仅反抗岳中巅,昨天又为兄弟出气,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弟子都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我们一合计,买了点吃的喝的,送给你享用!你给青城长脸了,我们都觉的脸上有光!”
王天逸赶紧摆手:“秦师兄你们几个都是各组的年纪最大入门最早的,你们怎么也叫我师兄?”
“从今以后,戊组丁组的人都尊称你师兄,唯你马首是瞻!”
“天逸啊,我以前就觉的你和别人不一样,昨天晚上更是明证!你这个人有气魄,以后发达了,记得我啊,我也粘点光。”马老实笑着说道。
王天逸苦笑了起来,苦水却在肚子里顺着往下流:明天我说不定就死了。
大家说了一会,都告辞了,范德远却不肯离开,他看人都走了,脸贴在了铁棂子里,低声说道:“师兄,我有点事情问你。”
“什么事?”
“师兄,我现在正按你的方法修炼武艺,但想起江湖厮杀终觉害怕,你说过求死反生,我看你战斗的时候,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我想问你,如何做到无畏?”
不害怕?
王天逸面无表情,心里却大笑起来:我现在满肚子心酸,一想起明天的太阳,恐惧就如锯一样割着我的每寸骨头,这次我究竟要如何应对呢?
眼前一幕幕往事掠过——抢回寿礼的庆幸、掌门赞扬许诺后的兴奋、力拼胡不斩后的无力感、莫名其妙被关起来的疑惧,这些事中的人又变成了一张张的脸在眼前飞舞、变化莫测:有时笑容可掬、有时慈祥可敬、有时咬牙切齿、有时深不可测、有时横眉立目……,他的牙咬了起来:没想到我居然到了这步田地!走投无路!
范德远看王天逸并没有回答,脸色却变幻莫定,有时苍白无血色,有时又咬牙若噬人,有时又铁青如钢铁,他怯怯的问道:“师兄?”
王天逸微微闭上了眼睛,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回答范德远,又像是对自己说话:“战斗前,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什么!?”
“人是不能死两次的,就以自己已经死了的心态战斗吧。”
王天逸倏地睁开了眼睛,寒意袭人,里面全是决死的杀气,他说道:“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
青城掌门的庆寿大礼开始了,这一天艳阳高照。
青城里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和蓝色的雾气,这是无数鞭炮残留下的念想,在锣鼓声中,他们粉身碎骨,换来是带着腥味的所谓喜气。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因为在节日里苦着脸是不吉利的,因为没人苦着脸,节日就是喜庆的,那么既然节日喜庆,那你还苦着脸做什么。
没有理由,节日就应该喜气洋洋。
只有韦希冲父子是有理由高兴的:显贵好比财神,比肩而至;宾客好比元宝,从门里鱼贯而入;弟子们则好比铜钱,在武场上排的满满的,几百人喊出的“寿与天齐”的口号在山脚就能听见。
办完了仪式,所有人都到了武场,青城要用比武大会向掌门献礼,弟子们围着中间的擂台席地而坐;而宾客依地位进了观战台落座,这里有天棚可以遮挡夏日的严严烈日。
擂台是结实的木料搭建而成的,有一人多高,这并不是很高的高度,但在围着它席地而坐的弟子眼中,这却成了一座高峰,只有最杰出的弟子才能登上的——高不可及的升“仙”台,而“仙”人们正在天棚下笑着、喝酒、互相打着招呼。
而最尊贵的位置当属做北面南的观礼台,韦希冲坐在最中间,右手边是丁晓侠和丁玉展,左边是千里鸿,凌寒钩和岳中巅、杨昆分别坐在外侧两边,身后站的满噔噔的,是这些大人物的如云随从。
韦全英宣布比武开始,坐着的弟子们都站了起来,一组又一组的青城弟子登上擂台,开始比武,擂台上剑影纵横、英姿飒爽,擂台下呼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观战台上的贵宾们也被这些小虎的打斗吸引了,全神贯注的观战。
在这激烈的比武中,不少掌门都看到不错的人才,纷纷拿笔记下他们的名字。
时尽正午,盛夏的太阳烤的地皮滋滋作响,站在骄阳下的青城弟子无不汗如雨下,苦不堪言,现在决出了十名入围的弟子,下午就是决战了,上午的好戏完结了,人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一些站在边缘的弟子已经偷眼打量周围有无教官,他们想溜号了,却看到张五魁和杨月海一左一右夹着王天逸向这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