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什么呢?”霍无痕突然见旁边这么多人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来,从来不研究情报的他不由的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子,下面时辰不早了,不是要去欣赏宋先生叔父宋南蒸的新进藏品吗?宋先生,你看现在我们就去吧?”燕小乙不愿慕容世家的人老拿自己人做文章,赶紧要拉走公子。
“对对对。”宋不群也看出情况有点尴尬来,赶紧站起来笑道:“我叔父新近得到了淑王的古鼎,还没给各位好朋友看过,今天刚好请各位行家鉴别一下。时刻不早了,我们去吧,回来就开午宴了。”
霍无痕本来就是雅士,鉴赏这古鼎也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之一,闻听此言,马上起身。
但他又拉住了刘元三,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他手里,非常诚恳地说道:“先生剑法超群,小生非常钦佩,今天事情匆忙,不能久谈,玉佩一块,不成敬意,万望先生收下。”
刘元三刚才从极乐世界被慕容成一脚踹到鬼门关,没想到还没把额头上的汗消了,霍无痕又把他从鬼门关一把提搂回极乐世界。
手里那块带着霍无痕体温的玉佩简直热的如烙铁一般,刘元三紧紧的握着他,满脸感激和霍无痕答谢,心里却总想看看那块佩,因为他觉得那块佩如此之热,竟然好像在他掌心里冰雪般融化化作水汽飞走。
“刘先生,要是近来无事,就多来我这里坐坐。要是不给通报,就给他们看这块佩。”霍无痕用力拍了拍刘元三胳膊,不是竖拍是平拍的,朋友才是平拍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剑法。”
“一定!一定!”刘元三突然感到热泪盈眶,他此刻才知道,原来喜事塞满胸膛的感觉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送刘先生。”霍无痕下了命令。
“刘先生这边请。”王天逸赶紧跑到刘元三身边,弓着身恭恭敬敬的对刘元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元三没有看王天逸,却恭谨到极点的对着霍无痕躬身行礼,霍无痕回了礼才离开。
霍无痕一转身,王天逸对刘元三躬身的角度立刻少了一半,等刘元三行礼直起身来,霍无痕的背影已经转过了屏风,王天逸也已经直了腰,面无表情地说道:“刘兄,请这边。”
“刘教官!您真太长脸了!”一声大吼猛然从后面传来,王天逸木然一侧身体,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穿过,一把抱住了刘元三,却是青城的另一个跟班:赵镖头。
“老赵!哈哈!”刘元三也一把抱住了他,两个青城的壮汉像小孩一样互相抱了又抱。
此刻赵镖头面颊泛红,激动的语无伦次:“看看啊,长乐帮的霍无痕的大公子,慕容世家的慕容成大公子,还有武神啊!天啊,咱们青城可太厉害了!不!主要是您厉害啊!我原来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厉害啊。”
听到“还不信”三字,王天逸冷笑了一下,别过脸去,没想到刚别过脸去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
面前站的是在范金星搀扶下摇摇晃晃的慕容成,他盯着王天逸看,但已经成了斗鸡眼了。
王天逸吃了一吓,赶紧要行礼,但慕容成一把把住了他:“王天逸,刚才要是下场比武,你这个‘屠城双煞’会赢还是会输?”
一波一波扑来的刺鼻酒气中,王天逸惊都合不拢嘴了,暗想这家伙真的喝醉了,脑袋都不正常了。
“说啊,你打算赢还是输?”
慕容成用力摇晃着王天逸的肩膀,他旁边的范金星一边死命的拉着慕容成,一边尴尬到极点的陪笑解释。
“输赢都无所谓。这只是酒席娱乐而已,要是真的厮杀,”王天逸无奈对着酒晕子回答,他用手指戳着自己锦袍上的鹰标:“我们长乐帮令旗所指,我们这些战士将赴汤蹈火、死而后已,碾碎长乐帮的任何敌人!”
这回答让慕容成打着酒嗝愣了许久,喃喃道:“这就是战士应该做的吗?”
趁着慕容成这一愣,范金星一脸苦相的连拖带拉的把慕容成拖开了,但慕容成一边后退着还在指着王天逸大叫“战士就要做战士的事情!”
王天逸摇了摇头,走到青城二人前边,刘元三正在呵护备至双手捧着霍无痕的玉佩让老赵观看,王天逸只说了句:“跟我来。”然后大步朝厅外走去。
※※※
“天真蓝啊!”在厅门口,紧握玉佩的刘元三仰头发出一声出自心底的感慨。
外边雨一直没停。
宋家的宅子颇大,从昆玉楼到走到侧门的马厩路程不近,但王天逸漠然的走进雨中,围拢而来的锦袍队成员自然也无人打伞,当然也没人招呼青城的刘元三二人,但二人浑身浸在这飞来的喜事中,别说一点雨,就是老天下刀子,他们恐怕也感觉不到了,一众人就在雨中行进。
“师弟啊,你们少帮主真和蔼啊,你在长乐帮真有福了。”刘元三对王天逸笑着说道。
“呵呵。是啊。”王天逸简短的回答。
“他一定很好处吧?”刘元三短短一路问了无数这样反复的问题。
王天逸扭头一笑,说道:“那是肯定的,刘兄莫非想加入我们长乐帮?”
一语中的。
刘元三竟然一愣停下了脚步,他在死命的压下胸中的激动。
其实刚才刘元三已经被霍无痕的话激荡得胸中波澜翻滚,心中已经无数次的幻想:他去找少帮主——靠着剑法被少帮主垂青——加入长乐帮——锦衣玉食、华楼大马、荣华富贵——……虽然脸上强忍着没什么表情,但胸口里面好像突然长出来一张大嘴,不停的在衣服下面笑,震的刘元三刚才走路都走成顺拐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顺便说说……哈哈。”刘元三谦虚的说道,但脸下强忍的那表情都要融化掉整张脸。
“哎呀!刘教官这么英雄了得,肯定到哪里都受人垂青,您就是一条潜龙啊。您说是不是,王师弟……”说话的是老赵,他现在跟着刘元三高兴,奉承话说了一半,看到刘元三那忍不住的高兴样子,不由自主的转了头,却对着旁边的王天逸说了起来,意图是借着第三方的口来夸刘元三,还亲热的叫上了“师弟”。
王天逸停下了身形,背负双手的他,没有回答老赵的借力夸奖,却仰头进雨中呵呵的笑了笑。
老赵一见王天逸停了脚步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赶紧凑到跟前说道:“王师弟年少有为,今天您真是帮了我们青城的大忙了,真是好兄弟啊。都是青城出来的,在江湖就是要同富贵共患……”
但王天逸那高仰着的头垂下来的时候,老赵才惊讶的发现那上面并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张布满阴戾之气的可怕面容。
“你是谁?”这张脸的嘴角上扯,露出了笑容。
但这问题太诡异,这笑容和这问题一样诡异。
刚才还觉得热血上涌恨不得脱光了膀子喝上一坛烈酒的老赵,被这脸这眼神一扫,顷刻间就瞠目结舌了,满腹的得意奉承话全被这张脸带来的寒气压在了喉咙之下,好像把一袋小豆塞进鸭子食道一般,老赵突然间好像从阳间进了鬼域,手足无措的他所做的只是咕噜一下咽了口水,刚才打在身上会被热血烧干的雨水突然间极速变冷,落在身上就如同寒冷黏滑的血一般粘在了身上,冻的老赵突然打了哆嗦。
刘元三愣了,王天逸周围的手下也愣了。
气氛一时间就凝滞在了那里,天地间彷佛只剩下王天逸和老赵在面对面的对视。
“我。问。你,你。是。谁。”王天逸对老赵又问了一遍,每个字都硬梆梆的吐出来,如同冻僵的尸体一般一个接一个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赵恐惧的退了一步,惶恐躲避者这些摔的四分五裂的碎屑,他那高昂笔直的身体哆嗦着矮了下去,为了高声说话而伸直的脖子缩进了腹腔,兴奋高视的目光变成了看地的游移,老赵呆站着王天逸面前,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搓着手,他想出声,他想解释,但那声音也害怕了面前那张脸,死命的拉着嗓子就是不肯吐出去。
“他是我的副手,跟我来的,以前介绍过的……天逸……”刘元三当然知道王天逸认识老赵,但就像一个严苛的私塾老师拿着戒尺突然正经八百的问你论语是谁写的,你会不会惊疑,正因为这样,他反而犹豫和惊恐了。
“是!是!是!我是赵……”老赵陪着笑慌不迭的解释,尽管这解释很多余,但他却有些惊慌,因为多余才惊慌。
但他没有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一耳光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的笑脸上。
王天逸抽的。
下手非常重,只一下,口里面就全是血,连鼻子都被震破了。
这耳光一下就让老赵跪在了地上,脸歪到了一边,他颤巍巍用手捂住了甜的发胀的鼻子和如火烫般的脸口,摊开手,满手温热的血转眼间被冷雨冲下手背,难以置信的朝上看去,上面只有一张冷酷可怕的面容,他不敢看那双眼睛,只看到蜈蚣一样爬在那脸上的那条刀疤,但就是那条刀疤也正在狰狞的凝视着他。
“站起来。”那声音冷的如同这江南的雨一般。
“天逸,你……”那是刘元三惊讶哀求的声音,但转眼间就被掐去了头,随同帮助同门的勇气一起软软的飘散了风雨里。
没有声音了。
再没有声音了。
彷佛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密林中被万种野兽包围,那种感觉就是老赵此刻这种无助恐惧的感觉,老赵捂着淌血的左脸慢慢的站了起来,但没有站直,背上压了一座山,全是未知的恐惧。
道歉?求饶?
当然唯一没有的就是反击的念头,不论悬殊的战力对比,单单是此时的情势和对方的身份地位已经在这念头产生前就阉割掉了它。
但为什么他打我?!
老赵在寻思说什么,他的嘴翕合几下,但没有一个词吐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最后他努力用因为剧痛而歪了嘴做出一个笑容来,用这笑容当作对挨耳光的反击。
但是他一抬头,还没看见那条可怕的蜈蚣,脸上就撞来一片黑风。
雨里想起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
老赵这次没有跪下,而是直接躺在了地上,右脸挨的这下耳光比左脸的还狠,肿痛的脸一头扎进冷冰冰的水洼中,火烫般的剧痛中升腾起无数金星在眼前乱飞,耳朵嗡嗡作响,是火和星星的嘶叫。
光是耳光是不能让一个武林中人倒下的,更何况是老赵这样仰面躺下,真正击碎他脊梁骨的是面前这人此刻所代表的江湖意义:面对更强者的恐惧,面对更硬的刀的恐惧,这敌意冷酷又粗暴的把恐惧灌满了他的全身,如同把整个江湖压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就瘫软了他健壮的身体。
“别打!别打!”刘元三一把跪在泥地上,半抱半拉的抱起了满脸是血的老赵:“我们是青城使节,有话好好说啊!”
王天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冷冷的语调就如同冷雨一般:“我和你的长官说话,你竟然插嘴。你心里还知道江湖尊卑吗?你心里不知道。你眼里还有武林规矩吗?你眼里没有。我是在帮你,别让你丢了青城的人。”
刘元三和老赵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之后却是沉寂。
一起出门的路上又没有谈判什么大事,有必要动手吗?没必要。
都是一起出来的,刚才来的路上还一脸尊敬,现在送人时候就换了一副嘴脸,这对吗?不对。
但王天逸有理。
别说王天逸给刘元三曾经留下的恐怖,单说王天逸身边那一群跟着他已经变脸如鬼魅的高手环视下,谁有理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天逸绝对有理。
非常有理。
“我错了。”刘元三半跪在泥浆里,把捏着玉佩的手藏到同袍身下,低下了刚才兴高采烈的头,很凄凉很认真地说道:“我管教不严,老赵没出过门,做错事。请您海涵。”
王天逸不语。
老赵爬起来,对着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王天逸躬身作揖:“我错了。请司礼海涵。”
此刻他倒想躬身,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哪里错了,而是他不想看王天逸的脸,看一次心中的屈辱就多一分。
“嗯。幸好是我,要是别人,你身上说不定会少点东西。”王天逸冷笑着说道。
老赵只能在雨里不停的朝王天逸鞠躬。
看王天逸没有动步的意思,秦盾突然闪了出来,指着老赵恶狠狠地说道:“这次饶了你,下次小心狗命啊。”
这是秦盾第一次想在王天逸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
但王天逸一耳光反手抽了过来。
“啪!”
所有人又愣了。
雨里,秦盾惊愕满面的捂住了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就像刚才老赵挨打一样。
王天逸一耳光抽的是秦盾。
看着年轻人那震惊到空白的眼睛,王天逸突然怒喝起来。
他很少发怒,但今天他发怒了。
“混蛋!不要虚声恫吓!你说你要杀他,你敢杀他吗?你能杀他吗?他可是使节随从!虚声恫吓和放屁有什么区别!”王天逸破口大骂。
“给我记好了,有用的威胁不是虚声恫吓,有用的威胁是权力!是给别人制定选择的权力。往东走就干掉你,往西走就放掉你,除此之外,对方别无选择!这才是威胁,你没有这权力这能力就不要放狗屁。”
在一众手下惊栗中,王天逸走近老赵,他捏着老赵的肩膀,把他抬起身来,然后回头对部下叫道:“不要随便威胁!就是随口的威胁也会结仇!在江湖上最好的策略是:别随便说话!但只要说到就要做到!”
说罢王天逸捏着老赵的肩膀的手突然发力,老赵只感到肩膀上好像扣了一个铁箍,他下意识的去抓那手,因为惊讶和痛苦的嘴还没完全裂开,王天逸就已经一拳狠狠砸在老赵半开的嘴唇上。
这一拳没有仁慈。
满脸恐惧的他惊慌的用手去挡扑面而来的黑风。
但恐惧惊慌的手怎么能挡住没有仁慈的铁拳?
“嗷”的一声,老赵头猛地朝空中高高抬起,他嚎叫着双手去捂嘴,那嘴里如同含了一刻巨大的燃烧炭球,只不过爆裂开来的不是火花,而是血滴。
王天逸弹腿前蹬,这凶狠的重击连老赵的惨呼都闷在了胸腔里,被踢得满地滚了出去的老赵,在一路泥水飞溅中,一直扑进路边花圃才停下了,身后泥地上散落下的是一颗颗的带血的牙齿。
“看在刘兄面子上,让你少几颗牙齿罢了。”王天逸一边冷冷的打量着远处花丛中抱着嘴打滚的老赵,一边用怀里抽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着拳间的血迹。
“天逸,小乙找你呢。”那边宋不群已经闻听手下急报,匆匆的跑了过来,却看到花丛里躺着的老赵,赶紧大惊失色的跑了过去,扶起了话都说不出来的老赵:“啊!这是怎么了?”
“你们同门切磋,也不要踩了我的花圃,来人,拿点纱布和金创药来。”宋不群一眼就猜到了大致情况,但却不点破,只说切磋。
“刘兄,”王天逸叫过刘元三,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那里连骨头带肉都在剧烈抖动,彷佛暴风雨撕扯下的秀木,他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少帮主喜欢青城剑法,你尽管去找他。你知道,我剑法可打得不好,飘逸我不会,只会砍人头切人肉。你得意了,我不也跟着得意不是?但这里是南方,不比青州气候,你常住的话,难免水土不服。我知道有人刚来的时候,生病生的瘫痪,还有人因为下雨地太滑,不小心掉江里淹死了;另外这里武林高手众多,被打残打死的不计其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因头就打上了,你说怪不怪?不过,你也不要害怕,你要是天天跟着少帮主,一步也不离开,活到百岁是没问题。就算你哪天不小心离开了,不是还有兄弟吗?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啊。呵呵,你要来了,我也多了个好友,聊聊天,听听青城的流言蜚语当乐子,多高兴啊。”
这种话,别说刘元三也算个青城人才,就是木头也知道什么意思。更何况就在刚才,就当着他的面,老赵这个老江湖被王天逸像小鸡一样肆无忌惮毫无仁慈的蹂躏,残忍又冷酷,如果这样的杀鸡如果都不能让旁观的猴子心惊肉跳肝胆俱裂的话,那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猴子,下场也必定更加惨烈。
杀鸡儆猴只是客气,王天逸说过他不恫吓人,他也不在乎杀猴子。
刘元三从头到脚每块肉都相信这个念头。
刘元三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总之是水流浃背,坚实的肌肉和强健的身体在王天逸的胳膊下好像变成纸糊的了,一颗心跳的恨不得不小心就撞破这层窗户纸。
“呵呵,我哪里想这个了?天逸你开玩笑开的太大了。我说句实话,我就喜欢青州,一到建康,不不不,一到外地就水土不服,其实我今天就很难受,好像病了。”说着刘元三咳嗽了起来。
“这块玉佩给你,霍少帮主给的,小的承受不起。”那块玉佩此刻好像变成了烙铁一般,烫的他皮开肉绽,刘元三急不可耐的往王天逸手里塞。
“哈哈,少帮主给你的就是给你了。”王天逸笑得很开心。
摩挲着手心里温润的玉,犹豫了一下,刘元三一咬牙,手里用力,“喀吧”一声,玉佩被他掰碎了。
“呀,我真不小心啊。”苦着脸的刘元三说着,看到王天逸眼里的笑意,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舒完气后却是空洞,黑色的空洞,就像他此刻的眼睛一样。
最后王天逸带着锦袍队半截回去昆玉楼了,刘元三他们两个还是宋不群这个主人送到门口的,宋不群还特地给他们派了一架马车,因为老赵明显不能骑马了。
“刘小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宋不群双手捧给刘元三一木盘三个元宝,他是个豪爽的人,就算是刘元三这样突然来的朋友的朋友,他也不会吝啬的。
推辞了几下,刘元三木然的收下了礼物,要是以前他会很高兴,他口才也很好,也许很快就会和宋不群成为好朋友,但今天他只说了两个字:“谢了。”说罢就往车里钻,那里老赵正委顿的等着他。
“刘小哥啊,”宋不群拉住了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您请讲。”
“有些事情不必强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南水多,你要是水性不好的话,要小心大江大河。这里的水很深。”宋不群微微一笑:“这只是我的一句建议,我也不是什么江湖豪雄,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刘元三茫然的点了点头,木然的钻进了马车,车轮碾压着泥水滚滚驰进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
夜色已深。
建康城外紫玉山的山顶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落寞的矗在那里,任凭雨淋风打。
“当啷当啷……”一个空酒坛被用力的抛下了山顶,在山坡上缀开了一串空响。
慕容成一直目视那酒坛滚进雨夜的黑暗中,才摇摇晃晃的别回身子来,浑身已经被雨淋个精透的他,从车里又拉出一坛酒,拍开泥封,双手高高举起,把美酒从头淋到脚。
“我不用再喝了!因为我已经醉了!”慕容成哈哈大笑着,把空酒坛再次扔进山顶下那开着大口的黑暗中。
“大公子!大公子!……”一阵急促上山的马蹄声后是一串焦急的喊声。
范金星不顾打伞,连滚带爬的下马朝慕容成跑来:“大公子,您怎么突然自己跑这里来了?天啊,小心生病。”
“金星,你留下。其他人退后。”慕容成摇摇晃晃的指着那些要急得恨不得扑上来的随从保镖。
“您这是怎么了?上午您都喝吐了,下午怎地不在家中修养,突然跑到这里来,我们找遍了全城,都要急死了!以后千万不能喝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宰了昆仑的那个王八蛋!”范金星一手给慕容成打伞,一手解开自己袍子要给慕容成披上。
“你看我醉了吗?”慕容成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凝视着范金星的眼睛。
“这还不是醉?您往常哪能自己孤身出来,更况且是一个人来这种荒郊野外,太危险了!您可是未来的家主!一定请保重!”
“谁是未来家主?”慕容成摇了摇头:“我并不是。”
“您……”范金星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星,你知道,我很少能睡的好,我也从来没有开心过。是不是?”慕容成很认真的问道。
“是。您的心情我很清楚,偶尔喝醉放纵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范金星叹了口气。
慕容成身体还在摇晃,但谈吐却越来越清晰:“我没醉。醉的是以前的我,我此刻才清醒过来。”
“什么?”
“我为什么吃不好睡不着,我为什么笑脸用遮掩胸中的苦闷?”慕容成自问道,然后他指着范金星大声说道:“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梦里!”
“我是谁?我是慕容成,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但是我是未来的家主吗?原来我以为我是,我生来就是,我理所应当的就是!但是我错了,这不过是场梦。”
“我天天生活在梦里,我认为江湖的豪杰要想对待家主一样尊敬我;武林的敌人要像看见家主一样畏惧我;我说话想像着自己是家主在发号施令在联系江湖朋友,我走路想像着一个家主该怎么走,甚至我从来不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因为我担心未来的家主受到致命的威胁,所以不立于危墙,出入保镖如云。在江湖遇到折辱的时候,就像那次在沈家被他们羞辱,我到现在都恨之入骨,因为我没有受到一个未来家主的应受的尊敬和对待。
但他们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凭我认为我应该如此?我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画饼充饥的地方,我想破脑袋去想那块饼,想几十年想几百年,我面前仍然不会有饼!”慕容成滔滔不绝的说着。
范金星震惊之后,只能说:“您真醉了。”
“我原来醉的,直到我看到那个长乐帮的司礼。”慕容成大笑起来:“记得我见过他,在济南的时候,他那时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小孩子。但是现在他满身的伤疤,为了帮派的事情摸爬滚打,受了自己少帮主的气也能无可奈何的陪笑。”
“那也没什么,帮派里的青年人都是这样做起来的,您不同。”范金星答道。
“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生的好而已!”慕容成反唇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他,我不是慕容世家的老大,我在江湖里应该怎么做?想像一下,王天逸那样的人假如天天不做事,每天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如果他得到帮派的奖赏怎么样,如果他得到江湖的尊敬怎么样,金星,你说,这样的属下你会怎么对待。”
范金星大体知道了慕容成的意思了,他苦笑了一下:“当然是训诫,如果不听就革除出帮派,没人会白养不干活的。但是他和您完全是两种人,生的好说是生来幸运,不如说是生来就有责任在肩。”
“没错,每个人都是责任。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慕容成攥起了拳头:“王天逸那种人根本不会幻想自己当了帮主之后怎么样,就像鱼儿不会想像飞鹰翱翔一样!在自己的情势下,在自己的地位下,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做人的责任,不是天天幻想做事后赚来的大饼!”
“您的地位不就是……”
“不是!绝对不是!”慕容成激动的大叫起来:“以前我不想承认,我拼命躲避着梦醒,现在我要说,我绝对不如二弟做事更好!我的力量也没有他大!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没有他高,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我不是慕容世家的传人,而只是慕容秋水的哥哥!哈哈!”
“看来我不用再安慰您了。”范金星抬起头:“你不比慕容秋水差。你醒过来可以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