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秀,救我一命!”王天逸放弃了所有出手的打算,他现在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求老天爷,而现在他能靠的老天爷只有面前这平庸的师兄。
张川秀茫然的向王天逸看去。
他没有他坚硬,他没有他锐利,他没有他灼热,……他比他平庸太多了,但此刻他却是唯一能帮他的人。
天地好像在两个人的对视中停止了转动。
※※※
巡夜队的弟子们闹着进了这茅厕,一进就进来了七八个,这小小茅厕几乎站满了人,他们一边舒服的站着发泄,一边聊着天,这里好像成了一个喧闹的宴会。
“你说教官们吃饱了撑的?非得今天巡视这么久!睡都睡都不好。”
“这块地方平常没人管,今天怎么巡这里?是不是昨天喝多了或者气糊涂了?”
……
那排蹲坑当然也站满了弟子,放水中,一个弟子扭头朝边上看去,只见旁边那个人蹲在最靠墙的蹲坑上,手里提着一个灭了火的灯笼,一声不吭的蹲着。
“这是谁啊?”那弟子笑着问道。
“……我。”那人静了片刻才说道。
一个正在系腰带的弟子伸头一看,笑道:“哎呀,是戊组张川秀大哥啊。”
一听是张川秀,所有人都顿了一下,这小小的地方突然鸦雀无声,接着又响了起来:
“张大哥,你也亲自上厕所啊,改天我请你喝酒,一定赏光……我是甲组的王丙甲……”
“张大哥,听说你和赵乾捷师弟关系很好,以后多照应小弟啊。”
“以后出了江湖,还得求张大哥照应啊……”
“张大哥,是不是以后去华山高就?赵师兄肯定给你铺好路了,羡慕啊……”
……
张川秀蹲在黑影里,低着头,鼻子里偶尔哼两声表示答应,蹲坑两边的白色的青石板泛着夜光,他踩在上面的脚在微微发抖。
张川秀的脚发抖是他自己的事,王天逸和胡不斩的手绝对纹丝不动。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张川秀脚下的两块青石板是王天逸和胡不斩一左一右用手托住的。
石板下面的根基已经被拆了,石板如何还能放在原来的位置?只能靠手托住!
就这样,站在黑暗的粪坑中,王天逸和胡不斩一人托住了一片,隔着薄薄的石板,就是张川秀因为恐惧发抖的脚。
他被下面两人悬空托着。
隔壁的蹲坑中打下一串亮晶晶的水流,在离胡不斩的背部不过一寸的地方落进水流中。
在水花飞溅的声音中,胡不斩和王天逸对视着,伸上去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比石柱还稳,胡不斩看着王天逸丝毫不乱的行动非常满意,而王天逸却是冷笑,是对自己面对胡不斩这件事的冷笑——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头猛虎,而上面是群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除去托石板的一只手,两人另一只手里都紧紧握住一把剑身,在那群人进来时候,王天逸给了胡不斩一把剑——现在已经是生死交关的时候了,随时可能被发现,随时可能搏命死战,随时可能战死青城,和死亡相比,戒心已经是无关痛痒的东西了。
人群退走了,他们中谁也没有发现张川秀大哥根本没褪裤子。
好像蹲着方便却没有褪裤子——来不及也没想到——张川秀的脑子几乎是转不了圈了,如此紧急,以至于他没有时间想三想四,他帮了他们两个。
听着上面的人群散去,王天逸看着上面还在发抖的黑影,他说道:“川秀,谢……”
没等他说完,上面丢下一串东西来,王天逸接住一看,却是穿在一起的十五枚铜钱,上面的人急急说道:“我没带钱,就这么点。”
王天逸心下感激,好像有人在挤压着眼睛,他眼睛湿润了。
上面的张川秀猛然朝前站起,两脚踩进了泥泞的地上,他背朝蹲坑站在那里,低低的说着,语调着急的好像着了火,整个人好像中了魔,他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做,我从现在起,根本不认识你,从来不认识你,以前现在将来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魔障般的反复呢喃中,张川秀磕磕撞撞的逃也似的跑出了这茅厕。
“川秀,谢谢。”王天逸眼睛湿润了,他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朝上面一指,然后啪的一声又跪进了水里,刚劲有力的扒着水下的石头,好像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非常快。
等胡不斩把两边石板放在再次垒好的砖上,王天逸已经扒开了足够大的口子。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气,面朝下浸进肮脏的水流里,匍匐着钻过了那洞口,胡不斩就跟在身后钻了过来。
前行三丈就是出口。
※※※
一个哨卡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张川秀,接着他听见黑漆漆的蹲坑下面居然有大鱼翻滚的声音。
蹲坑里面的水流里传来了扑打的声音和在泥里爬行的声音,凌寒钩收回了耳朵,这个时候哨卡传来警报,韦氏父子领着大量的人过来了。
“让我们送他们一程。”凌寒钩微微一笑。
“你,去南边放火,你,去东南方向放火。记住,你的放火点要和丁家院子以及青城牢狱连成一线,你的放火点则要在青城大门和小屋之间。”凌寒钩命令道,他要造成两人向丁家和大门方向逃窜的假象,以吸引青城战力到相反方向,方便两人逃离。
当长乐帮的高手在禁闭室附近的小树林里,像鱼一般在黑暗中撤离的时候,他们听到小屋方向传来韦希冲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苍天啊!”
是夜,人死,囚逃,火起。
青城大乱。
“搞什么搞?!还让睡觉吗?!”身着睡衫的凌寒钩站在自己院子门前,他睡眼惺忪的大声抱怨着。
他面前的路上全副武装的青城弟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显得人心惶惶,衣冠不整的弟子则提着水桶去救火,一群狐疑满腹的宾客在看热闹,和他一样。
第二十七节 地狱火(三)
整个青州城都听到了青城山上回荡的警钟,号火照亮了青城山。
山上,青城所有武装弟子倾巢而出。
山下,镖局、木商行、银铺、客栈等所有青城下属闻风行动。
搜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正午。
山下交通要道、山上筑舍全部被翻了个个。
但一无所获。
“什么?!没有找到?他会飞不成?!!!”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哆嗦的韦希冲睁大了眼睛,眼里因愤怒和劳累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好似怒火要从这对瞳仁里冲出来,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的低下了头,等待掌门的雷霆一般的怒吼。
面前以他儿子为首的一众武师一起低下了头。
但低头等了良久,头上面却寂然无声,大厅里竟静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到,众人抬头一看,无不大吃一惊,只见韦希冲一手摁在胸口上,一手指着横梁,浑身在微微晃动,眼珠仍然是通红,但已经没有了灵气,动也不动的朝上看着,整个人如同痴了。
“爹!”韦全英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了他。
儿子轻轻一触,韦希冲就如同一棵被虫子蚀空了心的大树轰然倒地,倒在儿子的臂弯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爹啊!”韦全英的惨叫回响在大厅里。
迎客厅里面坐满了满脸兴奋的江湖人士,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议论着什么。
凌寒钩吃了午饭,大步踏进里面,找了个座位坐下,向旁边的一人问道:“刘掌门,昨晚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一听来了个不知道的,周围的人马上围了过来,好像一群秃鹰看见了死尸,每个人都急不可耐的活动舌头,想从对方的惊异中获得洞房花烛夜一般的快感。
“我原来就打算今天走,上午一直在收拾行礼,在青城买了不少土特产还有家具,得指挥下人装车,忙的不可开交,什么事?”凌寒钩一脸茫然的问道。
“我告诉你啊,这可是秘密……”老刘满脸神秘的凑过头来。
可惜他还演完,旁边的人已经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凌会长啊,你不知道青城出了大事了!”
“大事?昨晚青城教官搜查了我的院子,不是说有大盗行窃吗?”凌寒钩一脸茫然。
“哈哈,大事能明说吗?”
“没错没错,十分十分罕见的大事啊。”
凌寒钩周围围满了人,人人脸上都挂着“这次没白来”的舒服笑容,就好像看了一出物有所值的好戏。
“昨晚,青城那个弟子,王天逸,就是在切磋比武中打伤华山蒋丹的那个家伙,趁着夜黑风高,杀了两个看守他的同门,逃出了青城!还顺路烧了房子!听说还带走了凶僧胡不斩!”
“啥?!!”凌寒钩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大叫道:“还有这种事?!”
看到凌寒钩这样的表情,周围的人脸上的肉都抽抽了,人人都合不拢嘴了,大家满意极了。
“刚才我去瞧那小屋了,验尸的仵作刚看完了,”一个人急急的接着说道:“他根据小屋里的痕迹和尸体的形态,判断是那个王天逸把自己的同门诱开了门,先在铁棂子上撞晕了他,抢了剑捅死了他,然后另一个同门当胸被劈了一剑,估计转身想跑,被从背后捅死了!对同门下手如此狠毒,真乃禽兽也!……”
“禽兽啊!”一群人频频点头附和。
“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凌寒钩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不相信的问道:“那仵作可信吗?你说胡不斩杀了看守带走了他,我还能信……”
“凌会长啊!”凌寒钩还没说完就被背后一声大喝打断了,声音如此之大吓得他不轻,背后那人挤到他面前急急地说道:“凌会长我告诉你你错了胡不斩的牢里没有一点打斗痕迹血迹是王天逸那里开始的我亲自去看了以我二十年的江湖经验我以性命担保是王天逸做的而且那仵作也是这么看的他做验尸这一行有二十年了经验丰富到了极点了怎么会错!哈哈……哈哈……哈哈”
怕别人打断自己,那人一口气说完也憋得大口喘气,却得意的笑着喘,凌寒钩呆若木鸡般低头称是,嘴里道:“这弟子也太狠毒了吧?我混了几十年江湖却也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
心里却笑:宋影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鹰级别的指挥官,他靠的可不是武功,他制造和鉴别过的尸体恐怕比这仵作三辈子见过的都多,论经验谁能和宋影这行家比?他做出的假相,别人怎能看得出破绽?
“而且那王天逸不仅心狠手辣,竟然也是狡猾之极,据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还温着呢,血都没凝固,就这么点空,不仅点了两处房子,还带着胡不斩走了个无影无踪,青城几乎把整个山都翻过来了,山下也遍布哨卡,就是找不到!”
“韦希冲一怒之下,强强的搜了丁家住的院子,却一无所获,让丁家非常的不高兴,加上岳中巅差点跟他翻脸,还有江湖要犯也跑了,老韦这次真是栽到家了!”
“瞧这大寿办的!前几天老韦还和我吹,说是慕容世家和丁家还有武当都来了,还说别人都逮不到的胡不斩他们逮到了,说他有福,这是乐极生悲啊!我去瞧了老韦,病的不轻啊,气如游丝,听说被气的吐血,差点就不行了……”一个宾客说道。
“我正犹豫走不走,我和青城关系不错,弄不好过两天还得再来……”另一个人借口道。
“走吧!你也别咒老韦了,莫非你还真想呆在这里等他的葬礼不成?我先上路了。”刚才的人笑骂道。
“别着急,”有人笑着拉住了他,“青城恐怕还要让我们帮忙呢。等小韦来了再走不迟。”
“帮什么忙?”
“通缉那王天逸呗。”
“不错,此人真是罪不可赦,这是二十年里江湖出过的最恶毒的弟子。”
“不久,这个人就会名满江湖了,不过却是恶名昭著。”
“瞧瞧屋里这些江湖大豪,现在他已经名满江湖了,不过我关心的是小韦肯开出多少花红悬赏,不就是一个没出山的青城弟子吗?要是跑到我的地盘上,说不定喜事到我家呢!嘿嘿。”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喧闹眨眼间无影无踪,人人都是眼睛一亮,都低头盘算起来。
凌寒钩探了探风声,心满意足的朝自己住处走去,院门口正有三辆马车停着,驭手虚扬着缰绳,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个手下跟了上来,把一张纸交给了他,他展开看了看,得意的一笑,把那张纸递进了一辆马车的车窗,低声说道:“宋影,王天逸家的地址。”
“驾!”三辆马车同时启动,带着暗组的精英高手隆隆驶离青城。
那本来是最不可能的一个方向。
王天逸他们是从后山的排污小溪溜掉的,加上那个地方那天防御森严,而王天逸他们走得非常隐蔽,丝毫没有惊动警卫,青城哪里会想他们能从那个方向走?!怎么敢从那个方向走?!怎样从那个方向走?!
他们直顾着搜索门派里面和山前山下的交通要道,南辕北辙,怎能找到人?!
但长乐帮的人知道,已经有追踪高手当晚就追了出去,不过当时青城到处刀光剑影灯火通明,他们只能从正门离开,这样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凌寒钩担心追不到他们,和宋影商讨了一夜,天还没亮就去让掮客去请张五魁查王天逸家的地址,这很可能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
所以现在宋影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去找让他们垂涎已久的长兵器好手胡不斩,而且说不定还能买一送一,凌寒钩对王天逸逃脱青城非常的欣赏,干得实在非常干净利落。
“会长,张五魁通过那掮客试探我们。”手下禀告说。
“哦?”凌寒钩说道:“这地址也是向他买的吧?他想知道那掮客背后是什么人?”
“不是。可能我们对胡不斩和慕容秋水的事情感兴趣,他看出我们来势不小了,青城可能派他去捉王天逸和胡不斩,他说想请掮客给他算算命,该不该去?”
凌寒钩一笑,“他倒是聪明人,能买到情报的人都值钱的很,转告他”他看了看那三辆车的背影,转头悄悄说道:“风高水深,不利出行。”
想和让江湖闻风丧胆的长乐暗组抢食,就有被撕成粉末的危险。
※※※
夜色已深。
“掌门啊!您可不要吓我啊,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啊?呜呜!”张五魁跪在韦希冲的病床前,牢牢的握住了韦希冲的无力伸出的手,把额头磕在上面痛哭流涕。
张五魁十分悲恸,旁边伺候的人都被感染了,人人眼圈红红的,韦希冲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脸上已经失去了红色的光泽,岁月的痕迹在这个时候从他皮肤里爬了出来,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死红的颜色,他茫然的听着张五魁的哭声,一边喃喃地说道:“银子也没了,生意也难做了,丁家也得罪了,这畜生也跑了,我的脸也丢尽了……”
“父亲。”韦全英咬着牙悄悄的进来了,他的脸扭曲着,低头看着床腿好像要把它嚼碎。
刚才他出去听镖局搜路镖师的汇报了,一看这模样就知道又是毫无收获,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坏消息告诉父亲。
但韦希冲已经被气坏了,茫然的看着屋顶,好像根本没注意儿子的困窘。
“五魁,你出来。”韦全英把张五魁叫了出去。
张五魁一瘸一拐的跟在怒气勃勃的韦全英身后到了大厅,里面已经坐满了青城的武师。
“五魁,你的腿怎么了?”韦全英问道。
“刚才带人从山下搜索回来,急着来看掌门的病情,结果坠马了……”张五魁一边低头擦拭眼泪,一边说道,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伤势实在不轻。
“怎么样,郎中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只是骑不了马了,”张五魁突然咬牙切齿的抬起头说道:“全英你放心,就算腿断了,我爬也要把那畜生擒住!”
韦全英脸上一阵失望,他长叹一声,叫道:“真是祸不单行啊!”
“怎么?全英你要我做什么?!”张五魁疑惑的说道。
“昨夜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的,我领着一群人顺着火起的方向拼命打马从山顶一直跑到山下,五魁你带着弟子搜遍了青城,爹爹甚至搜了所有宾客住的院子,还和丁家起了争执,唉,可是什么都没找到,他能飞不成?!”韦全英又是一声叹息“那畜生必然逃出了此片区域,我想来想去,只有去捉拿他父母!本来你是青城最得力的下属,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这样想来也去不了了!”
“我能去!您看看,我能走能跳!”张五魁瞋目大呼,他大步向前踏去,但马上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周围高手对身体都是了如指掌的,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不是装出来的,况且他坠马的时候很多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呢,都知道他腿上必然受了严重的伤。
一群武师慌不迭的一拥而上,把他半扶半抱的扶了起来,张五魁兀自大呼:“放开我!掌门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去,我要生啖王天逸之肉!放开我!”
韦全英眼睛湿润了,他喃喃道:“要是人人都像五魁你一样,我和爹爹该多好……”
※※※
车队在朝着京城前进,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有青城的,也有其他不知名门派的,差别是青城的人咬牙切齿,一副被鸟屎拉在头上的神色;而其他门派的则是满脸喜色,眼光四处乱扫,一副听说路上有人丢了银子的神情。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王天逸和胡不斩。
胡不斩本来脑袋就异常的值钱,而“后起之秀”的王天逸虽然不如他多,但韦全英也开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大价钱,这价钱和王天逸的身份实力比起来,实在比捉拿武功卓越的胡不斩合算多了。
丁玉展放下车厢的绸缎窗帘,把目光转向了对面坐着的姐姐和姐夫,他沉声道:“那晚我也去青城监牢了,目的就是救王天逸。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但青城的看守都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王天逸他没杀人,有人栽赃!”
丁晓侠没说话,抬起头来只是笑了笑,又埋头继续看面前一堆信笺和报告。
杨昆微微合上眼皮,缓缓说道:“杀,还是,没杀,有区别吗?”
丁玉展怒视杨昆良久,但对方只是毫不在乎的淡淡一笑,丁玉展心中郁闷难解,一声怒吼中,一拳打在了车厢上,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念道:“天逸,你究竟去了哪里?”
※※※
王天逸和胡不斩爬出了排污的出口,呼吸到清冽的山风,看到头顶璀璨的星空,两个人同时痴了。
然后他们对望一眼,眼里都是掩饰不住死里逃生的喜悦,两人向山下狂奔而去。
从后山下山本来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地势陡急,就算是对习武的高手来说狂奔下山也是危险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两个人心里被满心的喜悦灌满,背上好像插上了双翼,如同飞一般在崎岖的山路上向山脚冲去。
由跑到滚,又由滚到跑,由跑又到滚,又由滚到跑。荆棘、碎石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土,让他们轻轻的就挥到了身后,内力好像用之不竭、肌肉好像再也不知道疲倦,速度超越了山风,让衣襟被山风紧紧裹在了身上。
眨眼间,青城就被甩在了身后。
“王天逸,你有何打算?不如跟我投奔沈家吧。”胡不斩在山泉里洗净了身体和衣服,对王天逸说道。
王天逸懒懒的坐在山泉里,他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星光,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来,缓缓的问道:“为何投奔沈家?”
“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青城通缉,你一个无依无靠的青城弟子能怎么办?”胡不斩冷笑道:“他们会碾碎了你!还是……”
王天逸一笑,问道:“我是问你为何想去沈家?”
胡不斩瞪大了牛眼,怔了一下“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七雄中唯一没有通缉我的就是沈家?而且他们一直有收留为中原武林所不容的高手的传统,我逃出江南,一路北上就是为了投靠沈放,中原武林已经人人为我死敌,只有沈家才可保的我安全。”
王天逸叹了口气,看定了胡不斩,惨笑一声道:“可记得我们如何相识?”
“哦,呵呵,我要宰了那一家,你和那帮镖师却横地里窜了出来坏了我的好事……”
“我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和你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豁出性命来厮杀?”王天逸无奈的叹口气,说道:“那小姐就是沈放的千金。”
胡不斩如被五雷轰顶,光头上顷刻间就布满了冷汗,张大了嘴巴却吃吃说不出话来。
王天逸看他这个样子,低下了头无声的叹了口气,没料想气还没叹完,就被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的浑身一抖。
只见胡不斩戟指朝天,眼瞪得如同铜铃,朝天大吼道:“贼老天!你耍洒家!早知如此,我定在江南力战而死!何苦又受这么多无谓煎熬?!”
王天逸冷笑道:“他听不见的。不如节省力气,我们还要逃命。”
如同发狂的野兽,一听到声音,胡不斩猛地转过头来,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了坐在水里的王天逸,五指捏成了铜钵大的拳头,咯咯作响,低沉的厮吼在他墙一般的胸膛里来回撞击,风中如同响起了翻滚的闷雷:“反正我已经穷途末路了!我先毙了你这直娘贼!”
王天逸一惊,在胡不斩如海潮一般对着自己汹汹扑来杀气中,他想站起来,去拔那两把插在泥中的长剑。
但他的身体只晃了晃,就又靠回了水中的山石——那样一点用没有,离凶僧距离如此之近,而且他的伤已经好了七成,想靠武功,自己绝无生理,只能被这发狂的野兽击毙在荒郊野外。
此刻他不仅靠了回去,而且放松的倚在了上面,就像躺在最舒服的凉椅上,王天逸看起来就像在洗澡,他轻轻笑了起来,但越笑越大声,一手捂住了肚子,另一只手带着水滴指住了胡不斩,好像面对的不是江湖上最危险的杀手,而是一个脸上长了两个鼻子的可笑人。
胡不斩要发狂了,而王天逸好似疯了。
疯病比狂病要厉害。
于是狂气消退了,胡不斩的拳头中间有了空隙,但他的眼睛仍然血红。
王天逸嘲笑一般的笑着说道:“凶僧也怕死吗?”
“直娘贼!谁怕了!”
王天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他的脸结上了一层寒霜,他的目光猛地死死的咬住了胡不斩的眼睛,眼珠一样开始泛红:“不怕死的人哪里有什么穷途末路?!大不了一个死!在乎的是直娘贼孙子!!”
王天逸吼的胡不斩一滞。
一个手握铁拳站在岸边,一个看似闲适的躺卧山泉。
两个人再无声音,只有呜咽的山风吹过他们身边。
但两对目光却激烈之极的绞杀在一起,但一个是重压下的无序狂躁,一个是有备而来的视死如归,胡不斩的气势被压住了,面对对方那同样危险的挑衅目光,胡不斩心里泛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他大吼一声,转身重重一拳砸断了旁边的小树,这才消了一点心中的躁闷。
看到胡不斩转身断树,王天逸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让胸口的水珠跟着乱跳。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因为紧张调动起来的气血把他胸膛都要挤爆了。
就像面对一头野兽,只要一个应对不好,凶僧和他之间马上就会爆发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斗。
砸断了小树,胡不斩恨恨的低下头,问道:“你倒认识沈家那群混帐,你打算投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