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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科长说:“不错,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尸体,确实常见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这不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非特异性指标。不是说有颞骨岩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须要有导致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点点头,用纱布擦拭着死者颈部已经被我们逐层分离的肌肉,说:“颈部被划了好几刀,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颈部的肌肉,我们看不出她的颈部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暴力。但是给我的感觉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动度右侧大于左侧,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有被扼颈的依据。”

胡处长沉思了一下,说:“不好说。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里有片状的黏膜内瘀血,这是生前进行性行为的依据,可是我们在死者的生殖道内没有发现精斑,这说明我们在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价值了。”

“避孕套是新鲜的吧?”我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丝“云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起案件和“云泰案”的诸案无任何关联,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做。

胡科长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两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个女孩海萍证实,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过性行为。所以,这个避孕套只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隐隐觉得有一些逻辑漏洞,却又无法挑出来毛病。

“那这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有了新发现。

2

大宝发现的,是位于死者右手手掌心处的表皮擦挫伤,很轻微,但是因为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显。形成这样的损伤是一种较锐的物体的刮擦力,力的方向从掌根到指尖。

“这是什么物体形成的?”大宝质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击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可以确定吗?”

大家一起点头。

分析现场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为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断方向,这就是专家们经常会说的“抓大放小”。法医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释所有现场现象,所以对于案件的分析,只需要能解释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脚踝,白皙的皮肤上被绳索勒得血痕累累,可以看得出来,死者死前有过痛苦的挣扎。

“你说,”我转头看着胡科长,“既然是熟人,玩SM,为什么要用胶带封嘴?”

胡科长知道我的意思。胶带下方没有沾染血迹,胶带上面却浸染了血迹,胶带覆盖的皮肤并没有被划伤。这说明是先用胶带封了嘴,然后才动刀子的。

凶手显然不是因为划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会不会是有动刀的准备,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长说。

我低头不语。

胡科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斑,确实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长兴奋起来,“案子破了。新鲜的避孕套,还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认到过死者家里,这次看他怎么狡辩。”

既然有了铁证,我也没再说些什么,仔细缝合了尸体,然后收队。

这个爱漂亮的女孩,死后也应该不愿意太难看吧。我们尽力细缝了解剖创口,然后用酒精棉球擦干净她脸上创口内的血迹。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王天正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长说,“突审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铁证面前,还是一味地哭喊着冤枉。”

“那侦查部门怎么说?”我问。

侦查员在长期的审讯、侦查过程中,会因为经验的积累而出现一种“直觉”。事实证明,这种直觉往往很准确。侦查员的直觉,对现场勘查员的勘查方向也是个重要参考。

“这就是我们想叫你过来继续参与侦查的原因。”胡科长说,“据主办侦查员说,王天正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去过晶晶家里,在听到避孕套的证据时,先是愣住了,然后大喊冤枉。主办侦查员说自己对最近比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应学说很感兴趣,听过姜老师的课,用微反应的理论来判断,这个人不像是在说谎。”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长接着说,“视频侦查部门又对小区的监控进行了研究,虽然小区进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监控看不清身体特征,但据王天正的同事们反映,他当晚穿的是红色的夹克,视频侦查的同志发现一对男女晚九点半进小区,男的九点四十出了小区。这个男的穿红衣,女的衣着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们,王天正就没有作案时间了?”我问。

“他连上楼的时间都没有。”胡科长说,“那他的避孕套怎么会留在晶晶家?这一点解释不通。另外,因为前天是周末,所以凌晨两点晶晶死亡的时间点也有很多人进出小区,也有穿类似红色衣服的人,所以,监控证明不了什么。”

“不如这样,”我叹了口气,“十五分钟后,我们在晶晶家楼下集合,再去看看现场。”

现场封存,因为不透气,所以依旧血腥味儿十足,海萍也已经搬离了现场。据说这房子的房东天天在天正律师事务所吵着闹着要赔钱,可是王天正现在正在被刑事拘留中,也没人能出来做主,房东就转战辖区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堵门。

大宝和林涛满房间寻找新的痕迹物证,我却被现场大门锐利的白色门框吸引了过去。

现场的大门是铁质的大门,内侧有个白色的木头门框。可见这个房子是在重新装潢的时候,把老式的木门换成了铁质的保险门,只是遗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门框。

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化学处理,门框上意外地出现了翠蓝色的血反应,而且这个反应出现在门框的锐利缘。

“这个门框的锐利缘朝向是大门的门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这里的。”我用放大镜看了看血迹形态,说,“那么,这里的血是哪里来的?”

胡科长蹲在身边,看了会儿,瞪大眼睛,说:“死者的手!”

“对,”我笑着说,“就是大宝发现的那处损伤,门框的锐利缘可以形成。”

大宝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跑过来参加了讨论:“再结合损伤的方向,那么死者应该是用手抓住门框,身体向后,手掌在锐利缘形成损伤。”

我点点头,说:“这处损伤说明了两个问题。一、结合死者颈部可能存在的损伤分析,死者是在门口突然遭受袭击,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门框,但是力量不及凶手的力量,被推进门去。说明凶手是在门口进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门上有猫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给一个陌生人开大门。”

胡科长说:“很有道理。简单归纳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为晶晶给海萍的信号,就是要把王天正纳为裙下之物了,那么王天正应该可以和平进屋。”

“倾向性意见是这样,”我说,“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门口就开始施暴的可能。通过这个迹象,基本可以认定凶手是在门口突然袭击,然后掐晕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状态下,找到绳索和胶带,捆住她的四肢,然后强奸、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么解释?”大宝说,“事实证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阴道内没有精液,精液都在床缝的避孕套里。”

“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公开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记了,我们知道王天正当天晚上穿的什么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过,也应该有微量血痕反应。”

王天正的家里。

一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个女民警坐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担心。这次突发事件,给这个怀着孕的女人带来的心理创伤可想而知,如果我们抓错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人啊。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还没有清洗。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衣缝、衣角进行了显血实验,可是未果。

“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我不禁脱口而出。

一旁的妇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满心内疚,走到妇人身边,说:“因为现场有铁证,所以我们抓了你的丈夫。但是从目前情况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应该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妇人张了张嘴,惊得没说出话。

王天正不可能在门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话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那一枚新鲜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胡科长,你说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鲜?”我问。

“两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转头问身边的妇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过性生活吗?”

妇人脸颊染上一层红霞。

“她怀着孕啊。”胡科长做了个制止我说下去的动作。

妇人知道我是在帮王天正,于是小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

“既然这样,”我看着胡科长,大胆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王天正用过的避孕套栽赃陷害?”

胡科长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DNA实验室的电话:

“现在需要对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证——避孕套进行补充检验,对避孕套的外侧进行检验,看看它的外侧DNA是属于哪个女人的。”

妇人不解地看着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么避孕套外侧的女性DNA应该是晶晶的。如果外侧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么他们俩用的避孕套怎么会跑去现场呢?只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另外,我觉得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变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说,“性心理变态多发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身上。比如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么这个实施性侵害的男人没有在死者体内或体外遗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问题。说到这个,我一直在跟的‘云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却无精子,无法检出DNA,最后一起案件却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省内有位生殖科学的医学临床专家,”胡科长说,“我给你引荐一下,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可能我们觉得很头疼的事情,到专科专家那里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我点点头,认为胡科长说的不无道理。

3

在法医眼里,每具尸体都会说话,他们的证词虽然无声,却能被法医们听见。

这起案件便是如此。

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外侧,检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这个证据,充分证实了这是一起精心预谋的栽赃案件。

“如果是这样,”我微笑着说,“案件就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