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对她的评价是,端庄有余,缺少情趣,迟早会成为英式Old Lady。
其实,她是纯正的美国人,而且只有十九岁。
更让人敬而远之的是,大学中,她的各项成绩都是A+,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图书馆,不逛街,不去电影院,不购物。只几个月,便成功吓跑了所有追求者。室友们也将她归于学习怪人一类,敬而远之。
但事实上,她和同龄的女孩一样,向往浪漫。
只是她的浪漫有一些过时。
室友们对好莱坞影星津津乐道或对足球队长暗送秋波时,她更宁愿在十三世纪的小说里寻找自己的王子。
凯瑟琳伏在桌前,专注地阅读着。她用作书签的是一封还未写的信,上面贴了一张邮票。在书签遮挡下,纤秀的手指一行行划过发黄的纸面。当看到蓝色骑士跪在公主面前,敬奉上敌人的头颅,祈求一吻奖赏时,她情不自禁地合上了书,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将书抱在胸前轻轻叹息着,思绪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突然,门被推开了。
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凯瑟琳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她赶紧将骑士小说藏到膝盖上,从书架上随手拉下一本厚厚的《儿童心理学》,挡住自己的脸,目光却透过书页的上方暗中打量对方。
他看上去还不满二十五岁,一脸倦容,脸上还有宿醉未醒的痕迹。此刻正伏在桌上,一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即便这样,也可以看出对方有得体的衣着,和一张极为引人注目的脸。
不光如此,凯瑟琳甚至觉得他有些面熟。这是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知这种错觉从何而来。
但很快,她找到了答案。
电影海报。
她虽然从不去电影院,但室友是超级影迷,宿舍内所有墙面都被她贴满了影星海报。上面的男星们风流倜傥,注视着镜头扬起标志性的微笑。英俊,迷人,却缺少辨识度,在强烈的灯光下,彼此难以区分。
其中某一位或者某几位,似乎有点像眼前这位男子。
凯瑟琳隐约想,这应当就是好莱坞最喜欢的那种长相吧。
本来,她向来对此类大众审美颇感不屑,但当近距离看到“实物”后,也不得不承认:流行果然还是有它的道理,这样的面容的确算得上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地,她手中的书本缓缓放下。
对方却似乎没有察觉,似乎不胜窗外透下的阳光,皱起眉头,将脸转向一旁。
他有着深色的头发和眸子,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更成熟一些,加上考究到有点出人意料的衣着,像极了一位传统的英伦绅士。他紧皱的眉头中,却满是倨傲与怒意。谁触怒了他?
这多少有点像一个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美国少年。
真是一种奇怪的结合。
凯瑟琳轻轻扶了扶眼镜。
不得不说,他整个人都很奇怪。他神色憔悴,却穿着极为正式的礼服,领口和袖口都有着真丝刺绣和碎钻镶嵌。他仿佛是从一个传统贵族酒会离开,便直接上了这艘游轮,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这身复古礼服凯瑟琳认得,Herry Poole首席设计师的杰作,全球只制作了四套,价格极为昂贵。她的兄长对父亲要求了半年,才在十八岁成人礼时得到了这个馈赠。
穿得起这身服装的人,似乎不应该如此落魄地出现才对。
她正在思索,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自己。
凯瑟琳不禁有些脸红。这样长久地直视一位陌生男子,对于她这样的淑女而言,当然是再失礼不过。她低声道:“很抱歉,先生,我以为你像一个人……”
他冷冷打断她:“你以为我像某一位演员吗?”
凯瑟琳有些慌乱:“很抱歉,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他讥嘲地看着她:“不用抱歉,我的确是一位演员。来自全世界最虚伪粗俗之地。”他抱起双臂,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那就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好莱坞。”
凯瑟琳已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傲慢地注视着她。通透的阳光从他身后投照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如在荧幕上般光彩照人。
却也满是冷漠与讥嘲。
凯瑟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匆匆将脸转开。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肯放过她,她躲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追逐到哪里——似乎是要看清她低头的每个角度。
凯瑟琳感觉自己窘迫得快要哭起来了。
好在,他适时的提问多少缓解了尴尬:“你叫什么名字?”
“凯瑟琳。”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告诉这个怪人自己的名字?
“凯瑟琳。”
他轻声念了一遍,微叹道:“王后的名字。”
的确,在许多骑士小说中,王后都以凯瑟琳为名。凯瑟琳的脸又红了起来,她深深低下头,试图用桌上的玫瑰挡住自己。
或许是找到了满意的角度,或许是看够了她的窘迫,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而后,他展颜微笑,却也是屏幕上那种笑容,优雅,温柔,让人心动,却又有些不真实。
“那么,凯瑟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语调让四周的空气也温和起来,凯瑟琳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低声道:
“请讲。”
他悠然靠着椅子,抱起双臂,缓缓道:
“你这样的王后,若要包养我这样的演员,会出多少钱?”
刹那间,凯瑟琳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优雅温和的男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包养?十九年来,从未有人在她面前说过如此粗鲁的词汇。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她愤然起身,却不小心将那本放在膝上的骑士小说掉在地上。
仿佛秘密被人发现了,凯瑟琳满脸羞红,本能地想要去捡,却又退缩了。
书页打开,那封还未写的信跌落出来。
男子看了封面一眼,却并没有太在意,只从容地将信拾起,从上面揭下那张邮票:“国王头像,一九七一年发行,价值五英镑。”
他看了她一眼,笑容中有些嘲讽:
“这就是你的出价吗?”
凯瑟琳忍无可忍,夺门向外走去。
门外站着一个人,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差点撞了上去。
定睛一看,却是这艘船的乘警。
乘警穿着蓝色制服,躬身道:“这位小姐,刚才听到里边有吵闹,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凯瑟琳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却不敢回头,只略略用余光示意乘警,阅读包厢里还有人。
乘警正色,走过去:“这位先生,我能否看一下您的证件?”
男子抬起头,打量他良久,才叹息道:“我走得相当匆忙,护照、现金、卡证……一切的一切,都留在我经纪人那里。”
“请问您的经纪人在哪?”
他戏谑地看着窗外:“天知道。或许在伦敦的酒吧,或许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总之不在这。”
乘警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那么,您总该有船票吧?”
男子摊开双手:“也许有。可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昨天那该死的酒会让我醉得很厉害……”
乘警不理会他的抱怨:“若您无法出示您的船票,我们就只好将您带走。”
“Easy,easy.”男子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紧张,一面皱着眉,在口袋里翻了。过了好久,他才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船票,递给乘警。
乘警脸色更沉:“这是一张三等舱的船票,您不可以留在此地。”
男子用余光扫了扫那张船票,戏谑地道:“是吗?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记得买了一张头等舱的船票。”
乘警冷冷看着他,躬身转向门口,做了一个逐客的姿势。
男子无可奈何地看了乘警一眼:“可是我需要休息。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您可以回自己的船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