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场性爱有着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意义。不再充满乐与痛,温暖与激情,缠绵与创痛,亦无法成为他们脆弱关系中最密不可破的纽带。
而是毫无感情。冷漠到让人窒息。
她甚至无法回头去看他,只能将脸深埋在丝绒地毯上,感到肌肤被磨出一道道红痕。金色长发完全散开,在周围的空气里飞扬成丝,再也无法理清。
身体,仿佛随时要破碎,却仿佛脱离了现世,而是进入了一处怅恍迷离的空间里,处处皆是说不出的悲怆。
她紧紧咬住嘴唇,体会着每一次创痛,在心底重复着每一次没有出声的哭喊。
悲伤到极处,却没有绝望,也不容放弃。
痛苦,仿佛只是在积蓄力量,只等心与身被践踏到极致,才能再度变得坚韧决绝。
既然她已痛入骨髓,他又凭什么无动于衷?
是他真的一点也不曾在意她?还是仅仅因为,她的触动还不够深?
那么就再用力一点,将他从优雅与从容的高处拉下来,堕入和她一样的黑暗与悲伤,让他也感到痛。
这样,她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这样才会公平。
她放弃了沉默,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
却不是呻吟,也不是尖叫,而是全身抽搐,仿佛要把心都呕出来。
“够了吗?”他止住了动作,冷冷问。
“不够!”她嘶哑着声音,向他喊道,“这就是你全部能做的了吗?”
她的语气中满是鄙薄:“胆小鬼!”
“你还想要什么?”
“Hit me!就像你想做又没有做的那样!”
这句话极为突兀。如他所说,他从没有以暴力对待过她,也没有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甚至连今天也一样。
他不屑于辩解。
她却依旧挑衅着:“今天你看到我第一眼起,我就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暴虐的影像。你心底深处明明有一个声音,诱惑你把我压倒在地上,狠狠凌虐、蹂躏、报复。却为什么不敢?反而要急着走?连亲口和我告别都不敢?”
“虚伪!胆小鬼!”
“闭嘴!”他脸色一沉,略略用力。
她一声痛呼,眼泪都因疼痛落了下来,却在满面泪容下,绽放出骄傲而无畏的笑容:“就是这样!来啊,Deeper!Harder!”
这一刻,她就仿佛化身为那只幼狮,遍体鳞伤却不肯束手就擒,而是悍勇地挥舞着满是血污的爪子,捍卫自己最后的领地。
稚气而悲怆。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粗俗,野蛮,凭着本能行事,带着一点无法驯服的兽性。有时善解人意,乖巧听话,有时又歇斯底里,出人意料。她来自底层,是一切优雅与尊贵的反面,惹人侧目,令人嘲笑,却偏偏被逼到绝境,释放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亚当斯有一丝犹豫。
多年来的理智告诉他,早应该抽身离去,终结这场荒唐的闹剧。
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那时他误认为她是政敌派来的间谍,亲自审问她,她却始终不肯承认。那时,他的理智同样告诫过他,将她交给属下去处理,他却始终迟疑着,一次次给她机会。
如今,这一幕又重现眼前,仿佛一场漫长的轮回。
他放开了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道:“把支票捡起来。”
支票就在她面前不远处,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
Candy明白,这是他再度给了她机会。
只要她捡起这张支票,他或许会原谅她今天的冒犯。
一切就将回到以往。他还会给她钱,和她缱绻缠绵,偶尔几个月给她一个电话,让她在酒店套房中苦苦等待。
若她捡起来,就宣誓了今天的战局的结果:以她满盘皆输告终。但她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会让这段关系回到旧有轨道,再继续一段时间。
期限却不是天长地久,而是直到他厌倦。
而今后,她那一点金钱买不到的爱,就会只是一个笑话。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她再没有一点比妓女或者情妇高贵之处,也再没有资本奢求更多。
这便是他开出的条件。
她的心突然被刺痛。
他要她放弃的,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爱与尊严。
“不!”她含着泪,缓缓吐出这个字。
“为什么?”他平静地问。在他看来,这个条件已是他的底线。只要她屈服,他会暂时原谅她今天的胡闹,将分手的日程挪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她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泪痕沾花了她精心描绘的妆容,显得有些油彩斑驳,仿佛一只肮脏的小兽。
唯有那苍白而甜美的微笑,依旧洁净如初。
“因为我爱你。”
“闭嘴!”他低声喝断她。在他眼中,这不是真情流露,而是冒犯与挑衅,是不知天高地厚,死不悔改。
亚当斯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意,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把钱捡起来!”
“我爱你!”她扭转过头,不再看他,只简单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完全不顾他的命令。
就仿佛,是在说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
“荒谬!”
亚当斯终于被她激怒,用力搂过她。一面粗暴地要着她,一面逼迫她靠近。
并一次次喝令她捡起那张支票。
而她也一次次无所畏惧地回答他一句:“我爱你。”
把钱捡起来。
我爱你。
两人在疯狂的身体纠缠中,就这样一次次答非所问,毫无道理。
但他们都知道,这两句话中包含的意义。
因而谁也不肯让步。
直到那一刻,他准备起身离去,为这件事画上句号时,Candy突然抓住了他。
仿佛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不肯放手。
她湖绿色的眸子里有着令人动容的悲怆。
亚当斯稍有迟疑,她已翻身而上,在他身上疯狂地索求着。
他沉默着,却没有推开她。就在片刻之前,这一切还牢牢掌控在他手中,却不知为何在瞬间逆转。
她微微扬起头,金色长发在空气中摇散,妆容已沾湿得一片模糊,美丽的脸上晕染开深深的污痕,仿佛是血迹,触目惊心。
在重重污秽中,只有她的神色是洁净的。悲伤,纯真,倔强,仿佛一束通透无尘的光。
连他也禁不住有些震惊。
这时的她并不漂亮,并不乖巧,也不再如糖果一般有着让人品尝的甜美,却有着一种超出凡世的力量。
那是原始而野性的光辉。是弱小者被践踏入尘埃后,挣扎着回头,用最后一丝悍勇,维护着对尊严的最后坚持。是被处刑的祸国妖姬,傲慢而放纵地,脱下重重华美装饰,将自己最污秽也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是人性终于超脱了一切世俗法则,大胆宣示出最粗糙也是最浑然天成、最初诞生也最后存在的那一份永恒之美。
最后那一刻来临时,Candy跪在他身上,放声大哭。她原本甜美的声音嘶哑到极致,一声声哽咽在喉间,完全无法呼吸。
但他分明能感到,她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剧烈地战栗。
无法控制,也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