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委实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朱七七。
朱七七正是王夫人用来要挟沈浪的人质,王夫人又怎肯将她送到沈浪身侧,怎肯将她送到这里?
刹那之间,就连沈浪也不禁怔在当地。
只见朱七七云鬓高挽,锦衣华丽,低眉敛目,神情端庄,眼波虽瞧着沈浪,但面容却平静如水。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娇纵、刁蛮、调皮的朱七七,这哪里还是那敢爱得发狂,也敢恨得发狂的朱七七。
但这明明是朱七七,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那是半分也不会假的。
那正是纵然化为劫灰,沈浪也认得的朱七七。
那正是任何人易容假冒,都休想瞒得过沈浪的。
沈浪怔了许久,终于勉强一笑,道:“多日未见,你好么?”
这虽然是句普普通通的问候之辞,但言辞中却满含情意,他知道朱七七是必然听得懂的。
他暗中不知不觉在期望着她热烈的反应。
他毕竟是个男人。
但朱七七面上仍无丝毫表情,竟只是淡淡道:“还好。多谢沈公子。”
这冷冷淡淡一句话,就像是鞭子。
沈浪竟不觉后退半步。
他如今才知道受人冷淡是何滋味,他如今才知道自己也是个人,对于失去的东西,也会有些惆怅悲情。
小霸王挥着马鞭,眨着眼睛,笑着,瞧着。
王怜花目中充满了得意的诡笑。
沈浪霍然回首,道:“她……她怎会……”
王怜花含笑道:“家母突然觉得与其以别人来要挟沈公子,倒不如要沈公子完全出于自愿的好。家母对沈公子之了解,沈公子原该感激才是。”
沈浪道:“但……但她此番前来……”
王怜花淡淡笑道:“何况,家母自觉也不该再以朱姑娘来要挟沈公子,是以特地令她前来,与沈公子重新见礼。”
沈浪动容道:“重新见礼?”
王怜花缓缓道:“只因家母已为小侄与朱姑娘订下了婚事。”
沈浪不觉又后退半步,眼睛盯着朱七七,失声道:“你……你……”
朱七七淡淡一笑,悠悠道:“你难道不觉欢喜?”
沈浪呆在那里,道:“我……我……”
这一击实在不轻,但沈浪并未倒下去。
他只是木立半晌,突又展颜一笑,抱拳道:“恭喜恭喜。”
朱七七淡淡道:“多谢公子……”纤手突然一抬,竹帘“刷”的落了下去,她冷淡的眼波与娇媚的容貌又不复再见,又只剩下一条朦胧的身影。
现在,沈浪心头若还有什么剩下的,那也只不过是一丝苦涩的回忆,以及一大片不可弥补的空虚。
但他身子却挺得更直,笑容也仍是那么洒脱。“小霸王”在一旁瞧着,目中也不禁露出佩服之意。
王怜花笑道:“我知道沈公子必定还有一句话要问的。”
沈浪道:“不错,我正要问,朱七七既来了,熊猫儿在哪里?”
王怜花缓缓道:“熊猫儿么,他只怕也要做出些沈公子猜想不到的事。”
沈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他在哪里?”
王怜花面颊肌肉一阵痉挛,但毕竟未露出疼痛之态。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他现在正……”
就在这时,只听四下有人呼叫:“沈浪……沈公子,快请出来,王爷有请。”
这呼唤一声接着一声,远近俱有。
王怜花目光闪动,道:“这里已非谈话之地,你快去吧,我自会与你联络的。”
沈浪凝目瞧着他,五根手指,一根根放松,然后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一杯浓浓的,以新鲜番茄制成的汁,盛在金杯里。
快活王一口气喝了下去。
然后他朗声一笑,道:“病酒,酒病,古来英雄,被这酒折磨的只怕不少。”
沈浪俯身瞧着卧榻上的快活王,微笑道:“英雄若不病酒,正如美人不多愁一般,总令人觉得缺少些风味。只是这病酒之事,史书不传而已。”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那些史官若少几分酸气,若将自古以来英雄名将病酒之事历历绘出,那么无论三国汉书,都更要令人拍案叫绝了。”
沈浪微笑道:“曹阿瞒与刘皇叔煮酒论英雄后,是谁先真个醉倒?班定远投笔从戎时,是否先饮下白酒三斗?这当真都是令后人大感兴趣之事。”
快活王笑声突顿,目光凝注沈浪,缓缓道:“却不知你此刻最感兴趣之事是什么?”
沈浪沉吟道:“小精灵身轻如叶,不知是否已探出那幽灵宫主的巢穴。”
快活王皱眉道:“此事无趣之极,不提也罢。”
沈浪道:“莫非他还未曾回来?”
快活王叹道:“不错,他还未曾回来。”
突然以拳击案,大声道:“他此刻既不回来,只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第三十五回 千钧一发
沈浪无言垂首,心头却不禁暗暗叹息:“好厉害的幽灵宫主,但总有一日我会知道你究竟是谁的,而且这一日看来已不远了。”
只见快活王突又展颜一笑,道:“此事虽无趣,但本王今日却另有一件有趣之极的事。”
沈浪笑道:“但望王爷相告。”
快活王长须掀动,纵声笑道:“就在今日,竟又有一人不远千里而来,投效于我。”
沈浪动容道:“哦……此人是谁?”
快活王道:“此人自也是天下之英雄。”沈浪轩眉道:“天下之英雄?”
快活王道:“此人不但酒量可与你比美,武功只怕也不在你之下,独孤伤与他拆了七掌,竟也败在他手下。”
沈浪再次动容,道:“此人现在何处?”
快活王拊掌道:“他与你正是一时瑜亮,是以本王特地请你前来与他相见。天下之英雄尽在此间,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霍然长身而起,笑道:“此刻他仍在与人痛饮不休,你正好赶去和他对饮三百杯。”
拉起沈浪的手,大步向曲廊尽头的花厅走了过去。
只听一阵阵欢呼豪饮之声,透过珠帘,传了出来。
那燕儿正掀着半边帘子,悄悄向里面窥望,听见后面的人声,瞧见了快活王,一缩脖子,一溜逃走了。
珠帘内有女子娇笑,道:“芳芳敬了你二十杯,萍儿也敬了你三十杯,现在,我敬你三十杯,你为何不喝下去?”
另一个女子娇笑道:“是呀,你若不喝下去,珠铃一发脾气,就要咬你的舌头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大笑道:“区区三十杯,算得了什么,来,倒在盆子里,待我一口气喝下后,再来个三十杯又如何。”
他喝得连舌头都大了,但语声听在沈浪耳里,竞仍似那么熟悉。沈浪忍,不住一步赶过去,掀起珠帘。
只见花厅里杯盘狼藉,五六个轻衣少女都已衣襟半解,云鬓蓬乱,晕红的面颊,如丝的媚眼,正告诉别人说她们都已醉了。
一条大汉,箕踞在这些自醉却更醉人的少女间,敞着衣襟,手捧金盆,正在作淋漓之豪饮。
金盆边沿,露出他两道浓眉,一双醉眼,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他黑铁般的胸膛,却不是熊猫儿是谁?
熊猫儿,熊猫儿,原来你也到了这里。
一时之间,沈浪也不知道是惊,是喜。
无论如何,这猫儿此刻还能痛饮一盆美酒,显见得仍是体壮如牛,总是令人可喜之事。
沈浪但觉眼前有些模糊,这莫非是盈眶热泪。
他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瞧着熊猫儿,瞧着熊猫儿将那盆酒喝得点滴不剩,扬起金盆,大笑道:“还有谁来敬我?”
沈浪微微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