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垂首痛哭,哭得更悲哀了。

  沈浪道:“什么事都已依着你,你还哭什么?”

  朱七七嘶声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扶我。你来扶我,全是……全是被我逼得没有法子,是么……是么?”

  沈浪沉着脸,不说话。

  朱七七痛哭着伏倒在地,道:“我也知道我越是这样,你越是会厌恶我,你就算本来对我好的,瞧见我这样,也会厌恶。”

  她双手抓着冰雪,痛哭着接道:“但是我没法子,我一瞧见你和别人……我!我的心就要碎了,什么事都再也顾不得了……我根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她抬起头,面上冰雪泥泞狼藉。;

  她仰天嘶声呼道:“朱七七呀朱七七,你为什么会这样傻……你为什么会这样傻,总是要做这样的傻事?”

  沈浪目中终于现出怜惜之色,俯身抱起了她,柔声道:“七七,莫要这样,像个孩子似的……”

  朱七七一把抱住了他,用尽全身气力抱住了他,道:“沈浪,求求你,永远莫要厌恶我,永远莫要离开我……只要你对我好,我……我就算为你死都没关系。”

  饭后,炉火正旺。

  这虽然是个荒村小店,这屋里陈设虽是那么简陋,但在经历险难的朱七七眼中看来,却已无异于天堂。

  她蜷曲在炉火前的椅子上,目光再也不肯离开沈浪。她心头充满幸福,只因她与沈浪的不愉快都已成了过去。

  方才,在下山时,沈浪曾经对她说:“白飞飞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我们都该对她好些,是么?”

  他这话正无异委婉的向朱七七说出他对白飞飞的情感,只不过是怜悯而已,并非喜欢。

  朱七七的心境,立刻开朗了。

  于是,她也立刻答应沈浪:“我以后一定会对她好些。”

  此刻,白飞飞远远的坐在角落中——她虽然最是怕冷,却不敢坐得离火炉近些,只因沈浪就在火旁。

  朱七七想起了沈浪的话,心中不觉也有些怜悯她了,正想要这可怜的女孩子坐过来一些。

  沈浪道:“飞飞,你怕冷,为何不坐过来一些。”

  朱七七脱口道:“怕冷?怕冷为何还不去睡,被窝里最暖和了。”

  这句话本不是她原来想说的话,她说出之后,立刻便觉后悔了,但在方才那一刹那,她竟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摇头。

  白飞飞却已盈盈站起,垂首道:“是,我正是该去睡了,……朱姑娘晚安……”柔顺地走了出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瞧一眼。

  朱七七瞧瞧沈浪,又瞧瞧金无望,突也站了起来,道:“我要她去睡,也是对她不好么?”

  沈浪道:“我又未曾说你……”

  朱七七大声道:“你嘴里虽未说,但心里呢?”

  沈浪道:“我心里想什么,你怎会知道?”

  朱七七跺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说我是个坏女人……好,我就是个坏女人,就偏偏做些坏事给你们瞧瞧,我……”

  语声突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沈浪道:“什么人?”

  门外应声道:“是小人,有事禀报。”

  朱七七一肚子没好气,怒道:“深更半夜,穷拍人家的房门,撞见了鬼么?”重重拉开房门,一个人踉跄撞了进来,却是那店小二。

  他左手提着大茶壶,右手里却有封书信,此刻似已被朱七七的凶相骇呆了,站在那里,直翻白眼。

  沈浪目光一闪,含笑道:“什么事?莫非是这封信?”

  那店小二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赶紧垂首道:“不错,就是这封信,方才有人叫小的送来交给沈相公。”

  沈浪接过书信,沉吟道:“那人是何模样。”

  店小二道:“小的未曾瞧见……”

  朱七七怒道:“你接了他的信,却未瞧见他的人,莫非你是瞎子……莫非那人是个活鬼,迷了你的眼睛。”

  店小二道:“这……这……这封信是门口卖面的刘方送来的,说是个吃面的客人交给刘方的,小的也曾问刘方那是什么,刘方他……他……”

  朱七七道:“他说什么?”

  店小二苦着脸道:“他什么也没说,他是个真瞎子。”

  这一来朱七七倒真的呆住了,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惹她,蹑着足走了出去。

  只听沈浪缓缓念道:“机密要事,盼三更相候,切要切要。”

  朱七七忍不住问道:“机密要事……还有呢。”

  沈浪道:“没有了,信上就只这十三个字。”

  朱七七道:“是谁写来的?”

  沈浪道:“未曾具名,笔迹也生疏得很。”

  朱七七喃喃道:“这倒怪了……这会是谁呢?”

  她的气来得虽快,去得也快,此刻早已忘了与沈浪赌气的事,又依偎到沈浪身旁,凑首去瞧那封书信。

  只见那信封信纸,俱都十分粗糙,墨迹淡而不均,字迹潦草零乱,显见是在市街之上,借人纸笔,匆忙写成的。

  朱七七皱眉道:“这笔字当真写得跟狗爬似的,我用脚都可比他写得好……由此看来,写这封信的,必定是个粗人……”

  她自觉自己现在也已能自小处观察事物了,心里不禁甚是得意,只等沈浪来夸奖她几句。

  哪知沈浪却道:“粗人……未必。”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未必……难道斯文人物,也会写得出这样的字来?”

  沈浪道:“此人字迹虽陋,但语句却通顺得很,若是胸无点墨之人,那是万万写不出这样的语句来的。”

  朱七七想了想,笑道:“不错,若真是粗人,就会写‘我有紧要的事和你说,三更时等着我,一定,一定’了。”

  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双眉又皱起,道:“但看来这却又不似能假装得出的。”

  沈浪道:“你再仔细瞧瞧,这字迹有何异处。”

  朱七七凝目瞧了半晌,喃喃道:“没有呀……噢,对了,有了,他写的每一笔,每一横,都往右边斜歪……每个字都像是被风吹得站不住脚似的。”

  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道:“这……这又可看出什么?”

  沈浪道:“这可看出他这封信,乃是以左手写的……常人以右手写字,笔迹虽各有不同,但以左手写来,便差不多了。”

  朱七七垂首沉吟道:“他以左手写信,要我们辨不出他的笔迹,又要瞎子传信,好教我们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然抬头,接道:“如此看来,他必定是我们的熟人……我们不但知道他的容貌,而且还认得他的笔迹。”

  沈浪道:“想来必是如此。”

  朱七七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们猜不出他是谁来,但……但三更时,他既要来与我们见面,却为何又要弄这些玄虚?”

  沈浪道:“这其中,想必自有原因……”

  朱七七突然拍手道:“对了,这想必是金蝉脱壳,声东击西之计。他以这封信将咱们稳住在这里等他,他便好去别处办事。”

  沈浪缓缓道:“他纵不写这封信来,我等今夜也是不会到什么别的地方去的。他写了这封信,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朱七七呆了半晌,道:“是呀,这岂非多此一举。”

  轻轻叹了口气,苦笑接道:“我自以为观察事物,已不错了,猜的也不会差得太远,哪知……被你一说,我猜了简直等于没猜一样。”

  沈浪微笑道:“已经发生之事,观察遗迹便不难猜中,但还未发生之事,单凭一些蛛丝马迹去猜,便常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朱七七道:“但你也说过这其中必有原因呀。”

  沈浪道:“这件事必须自多方猜测,小心求证,未经证实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哪一种猜测是正确无误的。”

  朱七七道:“如此说来,你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猜测不成?”

  沈浪道:“说不定此人正被强敌追踪,不等夜深人静时,不敢露面……说不定他右手已然受伤,是以只有以左手写字。”

  朱七七又呆了一呆,失笑道:“你呀……你那颗心,真不知有多少窍!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偏偏都被你想到了。”

  沈浪叹道:“但他如此做法,也可能是在三更之前,要有所举动,是以要用这封信,将我等稳住在这里……至于那会是什么,此刻便谁也无法猜中了。”

  朱七七道:“既然猜不中,我们也莫要猜了。”

  金无望目光凝注着窗户,冷冷道:“反正三更已不远了。”

  漫漫寒夜,更鼓似乎格外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