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惨厉的呼唤,登时就好像爆炸开了她的脑袋,令她消失了理智了,她尖叫:“爷爷!”不顾一切,冲出屋子。

  她脚步一踏出门外,登时就有几个人跑上来捉她。钟灵秀红了眼睛,唰唰唰连环疾刺,那几个人也是料不到这小姑娘竟有如此本领,大意轻敌,空手捉她,给她刺伤了两个。

  一个门客道:“庄主只说要捉活的,可没说不许伤这丫头!”拔出腰刀,一招“顺水推舟”自钟灵秀的右肩削下。这一刀若然给他砍中,钟灵秀的一条右臂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钟灵秀身躯一矮,这一刀变成了从她的头顶上方削过。钟灵秀感觉头皮一阵沁凉,不理死活,一剑就斩过去。这一剑正中那人的膝盖,那人没砍掉钟灵秀的手臂,半条腿反而和身体分家。

  可是钟灵秀还未能挺起身来,已给另一个抓着。这人用的是大擒拿手法,抓着她喝道:“好狠的小丫头,我不杀了你,也得扭断你一条手臂!”正在施展分筋错骨手法,忽地有个“飞人”向他撞来,原来檀羽冲亦已冲出来了。不过,这个“飞人”却不是檀羽冲。

  檀羽冲不愿多伤性命,对那些一窝蜂围拥上来的庄丁门客,他用的也是大擒拿手法,不过他一抓着就甩出去,转眼间给他甩出去六七个。“飞人”撞着同伴,连环碰撞登时倒下了十七八个之多!给他杀开了一条路了。抓着钟灵秀的那个门客,就正是给飞人撞跌的。钟灵秀脱出掌握,仍然向前飞跑,边跑边叫:“爷爷!爷爷!”

  檀羽冲叫道:“秀妹,你醒醒,不可乱——”他的话未说得完全,一股劲风已是从他背后袭来。柳元甲追了出来。这股劲风乃是他的劈空掌所发。

  钟灵秀叫道:“爷爷,你怎么了,你应我呀,你应我呀!”她已经发现爷爷躺在血泊中了。

  那个被她刺伤的门客,举起铁拐,狞笑说道:“好,你要你的爷爷,我就送你和他相会吧!”狞笑声中,猛的一拐就向钟灵当头打下!

  柳元甲冷笑说道:“檀贝子,我这千柳庄可不能任凭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你不吃敬酒,那就只能吃罚酒了!”掌挟劲风,左右开弓,接连发出了两记劈空掌。

 

  两人功力相差有限,檀羽冲若是和他对掌,绝计不会受伤,但此时他已看见那个门客正在举起铁拐,铁拐就要打到钟灵秀的头上了,他如何还能只顾自身?他陡地一声大喝,人未到,掌先发,也是一记劈空掌向那门客打去!

  这股掌力来得正是合时,用得也是恰到好处,那人的铁拐打中自己的脑袋!这人的脑袋开花,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钟灵秀只觉得劲风飒然,从他头顶吹过。劲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却没有受到半点伤损。不过她看见那个人脑袋开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却是吓得她双腿软了。

  与此同时,柳元甲的劈空掌力亦已到达,檀羽冲的背心如受铁锤猛击,饶是他的内功精纯,这刹那间,五脏六腑也好像给翻转了一般。不过柳元甲的劈空力却是控制得不及檀羽冲之妙,他的目标是檀羽冲,在檀羽冲旁边的人,却也给他的掌力波及了。只听得“卜通、卜通”之声不绝于耳,檀羽冲倒没有倒下,反而是千柳庄的庄丁和门客倒下了六七个。

  可是就在此时,一大群江湖人物涌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江南大侠铁笔书生文逸凡。

  文逸凡第一眼就看见檀羽冲和钟灵秀,他吃一惊,扬声问道:“阿秀,你的爷爷呢?他是不是也已来了?檀羽冲,你又将她抱住做什么,快将她放下!”

  钟灵秀嘶哑着声音叫道:“文叔叔,我的爷爷给他们杀死了!”

  檀羽冲说道:“我若将她放下,千柳庄的人就要把她捉去了。你知不知道——咦,秀妹子,你,你怎么啦?”

  钟灵秀因受不起这么大的刺激,早已心力交疲了。她本来要把真相告诉文逸凡,但也只能说出一句话,就晕了过去了。

  文逸凡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元甲道:“文大侠,你是为了捉拿金国奸细而来的吧?唉,这小姑娘不识好歹,却把金国的奸细认作哥哥。钟不鸣这老儿也不明事理,为了孙女儿,硬要袒护奸细。他和我的门客斗得两败俱亡,可也怪不得我!”

  檀羽冲一探钟灵秀的鼻息,知道她不过是一时晕倒,稍稍放心,喝道:“无耻老贼,你才是金国奸细!”

  柳元甲哈哈笑道:“文大侠,你相信谁,前天杀害了许多江南侠义道的人可不是我!”

  王宇庭虽然曾透露过一点消息给文逸凡,但那也只是“丐帮一个重要人物”对檀羽冲的看法而已。王宇庭并未将所知的全部告诉他。

 

  文逸凡思疑不定,但无论如何,柳元甲说的总是事实。他当机立断,喝道:“檀羽冲,你的身份我已知道了。你手上染了我的朋友的血腥,你若还是个男子汉的话,快把这小姑娘放下!”语气凌厉,竟然是认定檀羽冲要把钟灵秀挟为人质了。檀羽冲亦是满肚皮闷气无可发泄,冷笑道:“文逸凡,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你要杀我,那就来吧!”

  文逸凡道:“你以为挟持人质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双笔斜飞,使出张旭草书的笔法,疾如风雨般的向檀羽冲点来,他笔走龙蛇,每一笔都是点向檀羽冲的要害穴道。但笔上也像长着眼睛似的,没碰上钟灵秀分毫。檀羽冲怒气勃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玉箫狂挥,索性就与文逸凡拼命。

  暖玉箫是件武林异宝,檀羽冲在兵器上先不吃亏,当的一声,把文逸凡双笔架开,玉箫连指,宛如点水蜻蜓,一掠即过,片刻之间,从文逸凡的肩井穴点至仓掌背的章门穴,虽然没有点实,但在这片刻之间,文逸凡手少阳经脉的二十七个穴道,都已受到他的攻击。

  两大点穴高手各显神通,双方都是一沾即退,一点即收,移步换形,瞬息百变,文逸凡的一套“草书笔法”使完,丝毫也占不到便宜,虎口已是隐隐发麻。文逸凡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原来那次在西湖的较量,敢情他还是未尽全力的?”檀羽冲经过一场恶斗,而且还抱着个人,文逸凡战他不下,不由得面露惭色,自愧不如。

  柳元甲道:“对付金国的奸细,可无须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一掌护胸,骈指如戟,猱身而上,加入战团。

  檀羽冲哼了一声,说道:“文大侠,你还有没有武功高强的朋友,叫他们一起来吧!反正今日我是死了!不如让我多会几位江南的侠义道,我亦可死而无憾!”

  文逸凡面上一红,便想退出圈子,柳元甲道:“逢尧舜,讲揖让,遇桀纣,动刀兵。文大侠,你因何事而来,难道要放过这金国奸细么?”文逸凡一想不错,于是退而复上,继续和柳元甲联手,合斗檀羽冲。

  檀羽冲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暖玉箫舞得风雨不透,转眼化作一团绿色的光华,居然在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有攻有守,柳元甲刚才与他单打独斗,也还可以稍占点上风,现在与文逸凡联手斗他,反而给檀羽冲占了优势。不由得好生诧异:“难道他刚才是故意隐藏实力?”想法跟文逸凡一样。

  他们这一猜测,只能说是对了四分之一。檀羽冲与文逸凡在西湖那一战,的确是未尽全力的,但当时文逸凡也未尽全力,倘若双方都尽全力的话,檀羽冲也只能稍胜一筹而已,决计抵御不了文逸凡这样的两个武功高手。至于刚才密室中和柳元甲的交手,则檀羽冲早已经是出了全力的。那么他怎的又能以一敌二了。这是因为一个人到了危急的关头,身体的潜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发挥得淋漓尽致之故。不过“潜能”也不是“无限”的,发挥到了极点,虽可远胜平时,却不能扭转根本形势。

  过了数十招,檀羽冲渐感不支,他抱着的钟秀灵忽然发出呻吟,好像梦呓一般喃喃自语道:“大哥哥,大哥哥,你别理我,让我去见爷爷,去见爷爷!”显然她是在掌风激荡中,被惊醒了的。文逸凡的笔法神妙非凡,尽管他每一笔都是向着檀羽冲的要害“招呼”,笔尖却似长着眼睛,总是恰到好处的避免触及钟灵秀,但柳元甲却是毫无顾忌的,此时他忽掌忽指,指法固然在寻瑕找隙,掌力也加强到了八九分了,他的劈空掌力在三丈之外便可伤人,何况是近身搏斗?钟灵秀之所以没有受伤,那是全靠檀羽冲为她掩护得宜之故,檀羽冲的潜力发挥到了极点,是可抵消柳元甲的劈空掌力。

  但此时他渐感不支,却是没有把握令钟灵秀不被波及了。他听得钟灵秀的呻吟,不由得心头一震,暗自思量:她的爷爷都已受我连累死了,我还能让她也陪我死么。他心里明白,只要时间稍长,他和钟灵秀恐怕就要同归于尽了。

  文逸凡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檀羽冲,你还不肯投降吗?你死了不打紧,连累了这小姑娘,你于心何安。”也不知道钟灵秀是否已经清醒过来,忽地叫道:“大哥哥不要投降,这是爷爷说的!”

  檀羽冲的傲气与郁气并发,朗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扰,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玉箫横挥,一个旋风急舞,绿光暴涨,把柳元甲和文逸凡都逼开了。他心头激愤亦已到了极点,把残余的潜力都逼了出来!剧斗中檀羽冲忽觉喉咙间又有股甜意,鲜血冒上喉头,虽然他立即把这口鲜血咽了下去,但嘴角已是沁出血丝了,文逸凡喝道:“檀羽冲,你还不投降,当真要和这小姑娘一起死么?”就在此际,忽听得银铃似的娇笑声,玉面妖狐赫连清波走出来了。

  柳元甲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格——呃,呃,你出来做什么?”他一时情急,几乎把“格格”两个字说了出来。蓦地一省,有文逸凡在他旁边,如何可以暴露赫连清波的身份,只好用含糊不清的喉音,把“格格”念成“呃呃”。“呃呃”是好像“咳咳”“唉唉”一类用来加强语气的声音,许多人在说出正文前,习惯用这类“助语词”的。

  赫连清波道:“柳庄主,我要你们活擒他,怎么你竟是要杀他呢?好,你没本领拿他,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说到“出手”二字,立即把手一扬,只听得“乓”的一声,一颗弹丸在空中爆炸,弹丸虽小,烟雾却快速弥漫,转眼间在这园子里已是只能看见幢幢的黑影了。这烟雾还有一样古怪,它是带着淡淡的幽香的,闻到香味的人,练有内功的还勉强可以支持,未练过内功的则是在片刻之间,便都晕了过去。

  檀羽冲不怕香雾弹,只怕钟灵秀中毒,好在他有一颗天山雪莲泡制的“碧灵丹”,忙把这颗碧灵丹纳入钟灵秀口中,江南的侠义道倒了一大半,柳元甲比较好些,但他开口说话,吸进不少迷香,也是不大好受。他暗自思量:“玉面妖狐救走檀羽冲,我虽然可以向完颜王爷告她的状,她只不过是个干格格,不怕斗不过她,但事情总是预留退步,目前王爷还是要利用她的,我若把事情做得太绝,对我也未必真有好处。”如此一想,他也故意装作中了毒的模样,放弃追踪了。

  赫连清波是千柳庄的常客,熟悉道路,檀羽冲跟着她走,不久,就走出了园门。

  常州老武师孙仲是头头之一,喝道:“大家准备暗器,‘招呼’客人,我数到三声,大伙儿就发暗器吧!”

  有人问道:“钟不鸣的孙女在那奸细身边,怎么办?”

  孙仲道:“她自甘堕落,若不离开那个奸细,一并射杀!”

  檀羽冲看见临安丐帮的副舵主崔浩也在这班人中间,叫道:“崔大哥,请你们听我说明真相如何?”

  崔浩那次险伤在南山虎手下,幸亏得到檀羽冲救他性命,便道:“孙老前辈,文大侠还没有出来,不如等他出来,咱们再行论处不迟。”

  赫连清波道:“快跟我来!”

  园门处有辆马车,到了这个地步,檀羽冲只好由她摆布,抱着钟灵秀跟她上了马车。

  孙仲带领十多人内功较高,中毒较轻的侠义道追了出来。暗器纷飞,不过只有几枝强弓射出的硬箭插入马车车厢处面的板壁。

  本来暗器是追不上马车的,但赫连清波还是辣手反击。

  “蓬”的一声,火光耀闪,烟雾迷漫,烟雾之中还有许多金色的光芒闪烁。原来她这次发出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比“香雾弹”更加厉害。那些金色光芒乃是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只听得“卜通”、“卜通”的倒地声与“哎哟”“哎哟”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有的中毒昏迷,有的被梅花针刺伤,十多个江南好汉,全都倒下去了。

  檀羽冲虽然已经脱险,心头可是一点也不轻松。他的耳朵好像听得见那些人的怒骂和惨叫!

  “这次伤的比上次更多,我这个金国奸细的嫌疑恐怕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赫连清波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冷冷说道:“你又在嫌我的手段太过毒辣是不是?嘿嘿,若不是我和这等毒辣的手段,你和你怀中的这小姑娘恐怕都要变成刺猬了!”

  檀羽冲不作声。

  这马车跑的飞快,赫连清波沉默了半个时辰,忽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要骂我就尽管骂吧,我让你骂个痛快!”

  檀羽冲忽道:“你别说了,我把我这条性命还给你!”

  赫连清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说道:“我这条性命是你替我捡回来的,按照江湖规矩,我是应该任由你来处置了。”

  赫连清波道:“这么说,你是愿意跟我回京了?因为我并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她的目光射到檀羽冲面上,但见檀羽冲的面上毫无表情。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的性命都是你的,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何须问我愿不愿意?”

  赫连清波道:“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好。”

  檀羽冲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和柳元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赫连清波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存心害你?”

  檀羽冲道:“不错,你是不许柳元甲害我,你只不过是要他废掉我的武功。你现在是不是要我自行废掉武功,你才能放心收我做你的仆人?”

  赫连清波花容失色,半晌,颓然道:“我本来可以和你解释的,但想不到你对我的误会竟是如此之深,多说也无益了。好,你说,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檀羽冲道:“我还是那句老话。”

  “什么老话?”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赫连清波冷冷笑道:“我走的未必是阳关道,不过现在也还未是你走独木桥的时候。”她移开目光,望向车窗处。有一队金国士兵,正从前面走来,原来赫连清波已经绕过边关,踏入金国的辖区了。

  她的马车已经竖起了完颜王爷府的旗号,士兵队长也是见过她的,慌不迭叫兵士躲过两旁,给她让路。赫连清波也不理会那个队的“问安”只是摆一摆手,就飞车直过。

  钟灵秀仍然昏迷在檀羽冲的怀中,檀羽冲对外间的一切,更是视而不觉,听而不闻。

  路上碰见的金兵越来越少,终于见不到了。他们已经进入“无人地带”的山区。

 

  赫连清波停下马车,说道:“我把这辆马车留给你。你可以和你这位姑娘走你的阳关道了。”

  檀羽冲道:“用不着,我还能走路。”

  赫连清波陪他走下车,叹口气道:“你连我的一点小小心意,都不愿领受。”

  檀羽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得把话说个明白,你今日救了我的性命,我会报答你的,但我却不能让你利用。”

  赫连清波道:“我不要你的报答,你也无须给我报答。去年在归云庄,你也曾经救过我一条性命,如今我只不过是还了这笔账而已。”转身走回马车。

  檀羽冲呆了一呆,目送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点怅惆之感。

  赫连清波忽然回过头来,道:“我几乎忘记了一件事情,我知道你有碧灵丹,可以保全这小姑娘的性命,但有了我这枚解药,功效可以更好一些,而且可以永绝后患。”说罢,拿了一枚解药给檀羽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