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挺从半空中跌了下来,饶是他胆大,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只道这一下子只怕不死也得重伤,死了还不打紧,最怕摔个半死不活,变成终身残废,那可糟了,动念之间,只听得“咕咚”一声,屁股已经着地。
奇怪,倒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原来檀羽冲用的是一股巧劲,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轻轻提起又将他轻轻放下一般,他根本就没有受伤。假如他长于轻功的话,一着地便可弹起。偏偏他最弱的一门就是轻功,心中又先自发慌,才闹了个当场出丑。
焦挺脑羞成怒,跳起来呱呱大叫。小头目只道他受了伤,赶忙跑回大寨禀报。
檀羽冲笑道:“对不住了,我只想见你们的寨主,可不想去见阎罗,只好请你让一让路了。”
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有人在他背后偷袭。檀羽冲反手一掌,反切那人虎口。那人手法又快又狠,檀羽冲这一掌没打着他,他已是倏的转过方向,向着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来了。檀羽冲一个沉肩缩肘,肘锤撞出,攻守兼施,在电光石火之间,刚好化解了他这一招分筋错骨手。
檀羽冲回过头来,只见偷袭他的这个人却原来是丐帮在临安分舵的舵主马天行。檀羽冲笑道:“你的分筋错骨手法比崔浩高明。佩服,佩服,咱们不必再比了吧?”
马天行是怕他伤害焦挺,才赶来出手的,倒不是有意偷袭的。听他这么一说,不觉满面通红,哼了一声,说道:“我正是要来替崔浩报一掌之仇!”他是个武学行家,此时亦知道焦挺并没受伤了,只好替自己的偷袭另外找个藉口。
檀羽冲笑道:“你错了,那一拳我虽然打在崔浩身上,其实打的却是南山虎。崔浩没有告诉你吗?”
檀羽冲帮崔浩打退南山虎一事马天行是已经知道了。但此时如何能够退缩,喝道:“你是金国奸细,你以为你卖给崔浩一个小人情,我就可以放过你吗?”
他见识过檀羽冲的本领,再次出招,又狠又稳,先使了一招“百猿探路”,朝着檀羽冲的天灵盖劈下,看他如何应付。檀羽冲斜身上步,右掌横挡,左掌画弧,还了一招“如封似闭”,但闭得不够严密,胁下微露空门。
马天行这一套掌法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虚实实,要旨不外在以攻势逼使对方露出破绽。一见有机可乘,无暇思索,五指一画,左掌如弹琵琶,切画檀羽冲的脉门,右掌骈指如戟,点向檀羽冲的腰胁软骨。
刘天化陪风火龙在亭中观战,看到此处,掀须微笑,道:“丐帮人材鼎盛,确是不愧天下第一大帮。马舵主的分筋错骨手法,也有刚柔并用之妙,令我大开眼界。”马天行左掌那一画用纯刚攻势,也是正宗的分筋错骨手法。左刚右柔,以“正”辅“奇”,刚柔兼济,是武功中最难练到的一种境界。
风火龙却是起了疑心,“以檀羽冲的本领,绝不能在第一招就露出破绽!”刚要提醒马天行,马天行已是着了道儿了。
就在这刹那间,突然亭里亭外,三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檀羽冲急于去见王宇庭,不耐久战,人急计生,他用的是诱敌之计,故意在第一招就露出破绽的,他趁势前扑,后发先至,一下子就点着了马天行胁下的愈气穴。这也正是马天行想点他的那个穴道。
檀羽冲微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马舵主,请你歇歇罢!”
马天行仍然保持攻击态势,但已是呆若木鸡了。亭子里的刘天化没想到有此变化,也是不禁呆了。
自告奋勇给马天行“压阵”的黑石庄庄主石雷也是呆了一呆,但迅即就扑上去。替代了刚才的马天行,拦住了檀羽冲。
石雷大喝道:“小子休得猖狂,莫道江南无人!”声如霹雳!掌似奔雷,檀羽冲身形一侧,横掌横削,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檀羽冲竟给震得退了三步,心中暗暗吃惊:“这人的掌力或许还比不上风火龙,但已是远在焦挺之上了。”石雷每出一掌,就喝一声,威势骇人,闪电连攻七招!
檀羽冲已得耶律玄元上乘内功心法的真传,论内功的深厚,其实他是不在黑石庄庄主石雷之下的。只因他一来不愿拼个两败俱伤,二来他已经打了两场,若然只以内力较量,他自是难免有点相形见绌了。
石雷得理不饶人,越攻越猛,迅若怒狮。他这套掌法称为“霹雳掌”,以叱喝助掌势,当真有若行雷闪电,慑人心魄。
檀羽冲避重就轻,衣袂飘飘,在对方的掌风激荡之下,俨似穿花蝴蝶。石雷呼的一掌横扫过来,檀羽冲突然平地拔起,只差半寸,险些就要给石雷打断脚骨。但石雷毕竟没有打着他,他已经飞鸟似的从石雷头顶掠过去了。
石雷微觉头顶一片沁凉,饶他胆气粗豪,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假如檀羽冲不是从他头顶掠过去,而是从他的头顶一脚踩下来的话,他的天灵盖只怕已经开了一个大窟窿!
石雷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按照武林规矩,他输了这一招,即使不认输,也该罢手的。但对方乃是“金国的奸细”,对付“奸细”,是不是也要讲江湖规矩呢?石雷呆了一呆之后,终于还是又追过去了。
在石雷之前,刘天化已经截住了檀羽冲了。他一见石雷遇险,就从迎客亭里飞也似的跑出来的。
他把金刀一摆,喝道:“小子,还有我呢!你亮兵刃领死吧!”
他这柄刀重达四十八斤,是纯金打成的。四十八斤黄金铸造的兵器,当真可说得上是最“贵重”的兵器了。檀羽冲也不禁暗暗吃惊了。
令他吃惊不是这柄金刀的“名贵”,而是他的重量。刘天化舞这柄四十八斤重的金刀,就像小孩子舞弄一条竹棒,用来玩耍似的,一点也不着力。刀重力沉,招数又快,檀羽冲若有暖玉箫在手,当然不怕,如今他赤手空拳,如何能够力敌?
无可奈何,檀羽冲只有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与他游斗,伺机脱身。但刘天化把金刀使用,威力可比石雷的掌力更加厉害,也更能及远。石雷伸长手臂,也不过只能到三尺开外,檀羽冲就是给他打着,最多也不过受点轻伤,但若给刘天化的金刀劈中,焉能还有命在?
不过片刻,檀羽冲已在一幢金光的笼罩之下,想要脱身亦已难了!
剧斗中刘天化一招“力劈华山”,金刀竟然朝他的天灵盖劈下。檀羽冲突使险招,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把他的金刀弹开。
此时已有不少客人出来观战,其中不乏识货的人,一见檀羽冲使出此招,不禁都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弹指神通!”弹指神通是一种极为难练的上乘内功,檀羽冲看来还不到二十岁,他们怎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已然练成了这种上乘功夫。
檀羽冲刚刚脱出刀光的笼罩,石雷已在等待着他,沉声喝道:“多承你让了一招,论理我本该罢手的,但今日之事,不比寻常比武,对不住,我可不能和你讲什么规矩了!”
檀羽冲苦笑道:“曾参杀人,百辞莫辩。你要群殴,那就上吧,那就上吧,也不必多言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天化的金刀又已劈到,石雷一声大喝,双掌齐出,与刘天化一左一右,夹攻檀羽冲,这一下檀羽冲的形势更险了。
好在石雷心中有愧,霹雳掌的威力,打了一点折扣。但虽然如此,他仍是脱困为难,只有仗着轻灵的身法,在刀光掌影中穿来插去。好几次眼看刘天化的金刀就要砍到他的身上,但还是给他避过了。
檀羽冲闪过刘天化劈来的一刀,迎上石雷的铁掌。他脚步踉跄,眼看这一掌已是无法避开。突然像醉汉一样跌到石雷身前,轻轻一托石雷肘尖,刹时之间,两人所站的位置已是换转,刘天化跟着劈来的那一刀,就竟然是朝着石雷劈下来了。
幸而刘天化的武功亦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众人惊呼声中,他刀峰一偏,从石雷头顶上方掠过,两人也没碰上。但檀羽冲又已窜出去了。檀羽冲大叫道:“我是来求见王寨主的,你们讲不讲理?”
焦挺喘息已定,扑上去喝道:“和你这个金国奸细,何须讲什么江湖规矩?”檀羽冲心头火起,重施故技,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想把他甩出去。陡听得一个喝道:“三弟,让我来!”劲风飒然,一个中年汉子张开一把摺铁扇,已是抢在焦挺前面挡住了檀羽冲。
来的是王宇庭的副手,西洞庭山的“二当家”孟宏。他的武功可比焦挺强的多了。摺扇一开一合,扇边锋利,张开来可当五行刀,合起来可当作判官笔。檀羽冲吃亏在没有玉箫在手,虽然可以抵挡,要胜他可也不易。焦挺并没退下,仍然在旁助攻。不过片刻,金刀刘天化和黑石庄庄主石雷亦已赶到,四方合围,檀羽冲本领再高,也是插翼难逃了。
檀羽冲衣袖一拂,拂开孟宏的摺铁扇,叫道:“你们让我见了王寨主,我死也甘心!”只听得嗤的一声,刘天化金刀削过,削了他一幅衣袖。
孟宏冷冷说道:“我们捉了你自然要拿去献给寨主的,你急什么?你若心急要早点见到寨主,那就乖乖投降吧。”
檀羽冲可不肯投降。孟宏喝道:“你既要顽抗到底,那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焦挺道:“是啊,对客人我们当然要讲礼节,但这小子是奸细,不是客人。”
就在此时,王宇庭出来了。
“孟老二,焦老三,你们住手!让这人见我!”王宇庭沉声喝道。他虽然只是命令孟焦二人,但他既然说出要见此人,当然也包含有请求石、刘二人住手的意思在内了。
焦挺叫道:“禀寨主,这小子是——”
王宇庭道:“我不管他是谁,他既来求见,我就得先问个清楚!”
孟宏、焦挺不敢违他的命令,双双退下。但石、刘二人欲然不肯罢休。
刘天化道:“这小子武功很强,须得防他使诈。待我们废了他的武功,王寨主,你再审问他不迟。”
风火龙上前和王宇庭见过礼,跟着说道:“敝帮已经查得确实,这小子确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将他拿回去的。”
王宇庭道:“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向令师交待。风香主,你信得过我和令师还有这个交情吧?”风火龙忽然如有所觉,连忙说道:“我怎敢不相信寨主。好,这小子就交给寨主处置罢。”
石雷、刘天化等都是有点奇怪,不解来势汹汹的风火龙,忽然会“软化”下来。他们不知,原来风火龙在和王宇庭说话时,忽然发现王宇庭的手上多了一个戒指,那是他师父独有的陨石戒指,是在有非常的事件发生之时用作信物的。王宇庭亮出这个戒指与他说话,等于是代传师命。
风火龙不敢多言,刘天化等人一向是尊敬王宇庭的,而且此事由主人处理亦是正理,自然亦是再无异议了。
王宇庭把檀羽冲带入了密室,关上户门,这才说道:“你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令师好吗?”
檀羽冲道:“好。王寨主,我有奸细嫌疑,多谢你不避嫌疑,还肯见我。”
王宇庭道:“对不住,令你受尽委屈了!”
檀羽冲喜道:“如此说来,你是——”
王宇庭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奸细!”
檀羽冲道:“多谢你信得过我。”
王宇庭道:“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奸细。并非说:我相信你不是奸细。你听得懂其中分别吗?”他特别强调“知道”二字。
檀羽冲怔了一怔,说道:“我懂。俗语虽然有云: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师必有其徒。但这种话其实是未必尽然的。你当然不能因为我是你的朋友的徒弟,就毫无保留的相信我。但不知你是怎样知道我不是奸细的呢?”
王宇庭道:“因为有人已经在暗中查清楚了,知道你不是奸细!”
檀羽冲道:“谁?”
王宇庭道:“丐帮帮主尚昆阳!”
檀羽冲道:“那风火龙又说是奉帮主之命捉我,难道他在说谎?”
王宇庭道:“他也不算说谎,那道命令是尚帮主的师弟,丐帮长老朱丹鹤代传的。尚昆阳还不便把实情告诉徒弟。”
檀羽冲疑惑极了,“尚帮主何以知道我受冤枉,知道了又为何不便说明?”
王宇庭道:“其中原因,你不必问。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檀羽冲道:“这一天要等到几时?”
王宇庭道:“八年不一定,十年不定。唉,或许、或许……”
檀羽冲道:“或许在我业已含冤而死的时候,这一天还未到来也说不定?”
王宇庭叹了口气,道:“我不瞒你,实情确是如此!”
檀羽冲愤然说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尚帮主的侠义更是天下闻名,他知道我的冤枉,为何不肯替我辨诬?还让他的徒弟假他之命害我?”
王宇庭道:“他是无可奈何,才做这场戏的。唉,且莫说他,就说我吧,我明知你是冤枉,但我也不能替你伸冤!对不住,我所能告诉你只这么多了,你要怪怪我吧!”
檀羽冲默然不语,过了一会,黯然说道:“你虽然不告诉我,我也猜想得到,其中定有牵连甚大的隐情在内,你不避嫌疑,敢于见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奸细的嫌疑,我唯有认命罢啦。但我还有一事相求,盼你俯允。”
王宇庭道:“何事?”
檀羽冲道:“听说舍妹已蒙王寨主照拂,将她携回江南,不知可否让我们兄妹一见?”
王宇庭道:“舍妹不在这里,我是独自回江南的。”
檀羽冲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完颜夫人骗我?”
王宇庭道:“完颜夫人的确是曾托我把令妹带回江南,但我因路途不便,我又不善照料小孩,故此我把她转托给别人照料了。”
檀羽冲道:“那人是谁?”
王宇庭说道:“你可以放心,那个人是你的师父也认识的心如神尼。她的道观在山西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