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什么叫做“现在的身份”,什么叫做“本来的身份”,这两种身份又有什么不同?

  但檀羽冲则是听得懂的,这两种身份其实大有区别。他是用本来的身份,那就是为了报仇;若是现在的身份,则是和哈必图一样,都是替别人比武。

  还有一层,他本来的身份是小贝勒,若然按照王室的规矩,哈必图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平等的地位和他比武,只能陪他“练招”。否则那就是“以下犯上”。当然,哈必图不必遵守这个规矩,金国的皇帝已经交下密令与他,他是可以把这个小贝勒当作“钦犯”拿办的。但密令是不能公开的,故此在口头上先来一个“交待”。

  檀羽冲道:“不错,我现在是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你们划出道儿,咱们就按照这已经划出的道儿办事。是不是这个意思?”

  哈必图道:“正是。”

  檀羽冲道:“好,那么你已经打过半场,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刚才自限百招,我就只是自限十招好了。十招之内,我若是不能将你打下擂台,算是我输!”

  此言一出,台下的宾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见过哈必图的武功的,谁都觉得这小子未免太过狂妄。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哈必图却并没有气怒。

  他听了这话,倒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要知他苦练了十年武功,为的就是要对付耶律玄元。檀羽冲是耶律玄元的徒弟,他已经知道。倘若不限招数,他对檀羽冲还多少有点顾忌。听了这话,心里暗思:“即使是你的师父现今和我比武,他也不见得能够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何况是你这小子?”

  哈必图哼了一声,冷冷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又一次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哈必图以御林军的副统领的身份,不但接受了对方的自限十招,而且还好像害怕对方反悔,逼紧一句。

  檀羽冲道:“不错,我说过要赔偿你的损失的,你若还嫌不够的话!”

  说至此处,他拿出了一支通体晶莹的玉箫。

  哈必图吃了惊,道:“这是你师父的那支暖玉箫吧?”

  檀羽冲道:“不错。但你不用惊慌。我只是用这支玉箫吹个曲子陪你玩玩。要是我放开玉箫,出手招架就算我输,这支玉箫若是打到你的身上,也算我输!”

  众人虽然不知道“暖玉箫”是什么宝贝,但按檀羽冲这个说法,他根本不能把这支玉箫当作兵器使用,那就算是宝贝,也没有用了。何况只是限定十招,众人俱是心里想道:“原来这小子的赔偿损失乃是如此,这样赔偿也太过便宜对方了,哼,简直可说得自寻死路!”

  那少女忽道:“要是他故意碰撞你这支玉箫呢?”

  檀羽冲道:“总之我不用这支玉箫去打他,他若是来碰我这支玉箫,吃了苦头,那就只能算是他自讨苦吃!”

 

  哈必图怒声道:“我还不至于这样无赖。不错,交手之时,说不定我是要抢你这支玉箫的,即使你打着了我,我也不怪你。”要知檀羽冲已是对自己“诸多限制”他若是不表示得“大方”一些,恐怕要令天下英雄耻笑。

  檀羽冲道:“还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我是不愿见到死伤的,所以刚才我才化解你们。但现在我和你过招,只怕没有人能够化解,我若死了,当然认命,你若死了——”

  少女又笑道:“你说过是吹箫陪他玩的,你不出手打他,他怎么会死?”

  檀羽冲道:“那可说不定啊,他自行失足,也会跌死的!”

  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视,强抑怒气,大笑三声,道:“好,谁死了都不能抱怨!我倒要看你如何在十招之内将我击败?”说罢,横掌当胸,一抓向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

  当他说话的时候,檀羽冲却转过身子,背向着他,好整以暇的举起玉箫,凑近嘴边。

  哈必图心头大怒:“你这小子胆敢如此轻视于我!”手上加了把劲,使出“龙爪手”的绝招!

  连那少女都不禁为檀羽冲担心了,她是见识过哈必图“龙爪手”的厉害的,这一抓可正是朝着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来的啊!檀羽冲已经试了两个音,还没有吹出曲子,忽地冷冷说道:“你的龙爪手练得还算不错,但只凭一掌之力,如何伤得了我?”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退回来,非但没有躲避,而且是迎着哈必图的那一抓。

  哈必图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道向他袭来,不觉心头一凛:“这小子胆敢如此狂妄,定有所恃。难道他小小年纪,竟已练成金刚不坏身法或者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

  两人身法都快,檀羽冲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似的,突然一耸肩头,就向他倒撞过去。

  哈必图心头一凛,连忙缩手。但指头仍然给碰了一下,触觉果然好像是碰着钢板一般。幸亏他缩手得快,龙爪手的力道亦已收回,否则以硬碰硬,这根指头只怕非得拗折不可。

  檀羽冲道:“双掌一起来吧!你的大摔碑手加上绵掌的功夫,比只用擒龙手或者会好一些。”

  盘龙山那一战之后,他苦练了十年,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本来是要用来对付耶律玄元的,这一下双掌齐出,对方纵然是有护体神功,但除非是练到最高境界,否则那护体神功也会给他所破。

  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已经转过了身,面向着他。那支玉箫凑在嘴边,但箫的一端却是指向哈必图的掌心。

  哈必图一看他的身法,自己若不收掌,掌心的“劳宫穴”定会给他的玉箫戳个正着。他并没有动手,那是自己凑上去挨他的玉箫一戳的,他不算违背诺言。

 

  “劳宫穴”若然是给暖玉箫戳个正着,哈必图这一身内功非给废了不可!哈必图没有把握一掌打死檀羽冲,他可不敢冒这个危险与檀羽冲拼命,百忙中只好移形换位,把双掌打出的方位偏斜。

  檀羽冲恍若视而不见,悠然吹起箫来。吹的是唐人王之涣一首题为“凉州词”的七言绝句。

  那少女妙解音律,按拍轻歌:“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蔑视,气恼亦加,暗自想道:“我若收拾不下这小子,给天下英雄耻笑还不打紧,御军副统领的座位只怕也坐不稳了!”而他却是一心想升任正统领的。

  虽然他已知道檀羽冲的武功实是远远在他之上,但此战有关他的一生荣辱,他也只好孤注一掷了。

 

  他一咬牙根,扑上前去,拳掌兼施,一招“五丁开山”,跟着一招“吴刚伐桂”。这两招都是刚猛之极的招数,他又是从侧面攻击,避免给檀羽冲的玉箫“凑巧”点着他的穴道。檀羽冲若然遵守诺言,不用玉箫当作兵器招架,纵然练有护体神功,也非得给他打伤不可。

  箫声悠扬,恍然流水行云,毫无阻滞。

  檀羽冲的身法也如流水行云,在掌风掌影之中有若闲庭信步。

  哈必图这两招都落了空。

  他的身法竟似和诗中的境界符合,飘逸潇洒而又门户森严。

  但哈必图已早有准备,跟着第三招攻出,倏地化掌为指,点着了檀羽冲胁下的愈气穴。

  他用的是独门“金刚指”的功夫,他练的这门功夫也正是要用来对付耶律玄元的,此际先用在耶律玄元的徒弟身上。金刚指也是可以破得“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内功的。“护体神功”最高境界是“金刚不坏身法”,但那非得有数十年功力不行。檀羽冲年纪轻轻,哈必图料想他顶多不过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而已。

  这一下点个正着,而且并无反震之力。这刹那间,哈必图不禁心头大喜:“原来这小子连金钟罩和铁布衫的功夫都还未练成!”

  哪知他还是欢喜得太早了。

  檀羽冲好像毫无知觉,他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一个肘锤向哈必图撞过来。

  原来檀羽冲的确是尚未练成上乘护体神功,以他现有的内功造诣,抵御擒龙爪手可以,抵御金刚指点穴的功夫还是不行的。但他却另有一门非常怪异的功夫。

  这门功夫叫做挪移穴道,经过挪移,穴道原来的位置已变,纵然点着死穴,那也无妨。

  不过,檀羽冲给他的金刚指点个正着,已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

  原来以他原有的内功造诣,假如不是运用挪移穴道的功夫,虽然还不至于死,但却很有可能变成两败俱伤。阴差阳错,哈必图曾经在和那个少女交手之时,就使出了他的独门金刚指功夫。这样一来,等于泄了底,檀羽冲有了准备,当然懂得用最适当的方法去应付他了。

  檀羽冲化解了穴道被封之危,马上用“肘锤”还击,箫声也未停止,只是肘尖向对方撞去,当然不能算是违背诺言。而且他的身法步法配合得恰到好处,看起来就好像是哈必图主动撞他一般。

  哈必图大惊之下,哪里还敢强攻,急忙变招,使出一招“如封似闭”。这一招是以防守为主的,使得还算适当,掌心在檀羽冲这一“肘锤”的三分力道,还是不由己的踉踉跄跄退了几步。

  那少女唱出了曲调的第三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接着笑道:“十招已过一半,已是第六招了,请大家帮眼,我没数错吧!”

  檀羽冲有言在先,十招之内,若是不能把哈必图打下台去,就算输。台下一众宾客,人人都是抱着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样吹着箫,不出手,就把对方打下擂台,每一招每一式当然都是凝神注视。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的确确是已经过了六招。不过别的人没有像那少女叫出来罢了。

  但少女这一高声报数却也提醒了哈必图,他心里想道:“对啦,我何必跟这小子近身缠斗,赶快把剩下的四招使完也就是了!”此时他已是不敢奢望求胜,只求能够在十招之内保持不败于愿亦已是算他“胜”了。

  主意打定,他赶忙退出三丈之外,以全力使出护身的四招。

  这“擂台”是借用园中原有的戏台,哈必图退出三丈之外,已经是接近戏台的边缘了。他只想到要避免与檀羽冲距离太近,却没想到有一利亦有一弊。

  他避开檀羽冲,檀羽冲却向他走过来。

  哈必图飞快发招,而且是全力施为。站在台下的人都感觉劲风扑面。

  倘若檀羽冲不是出手攻击的话,在他这样全力防守之下,是绝不可能将他打下擂台的,何况只剩下四招。

  不但台下的观战者这样想,台上的哈必图也是这样想。他避免与檀羽冲近身缠斗,为的就是拉远距离这片刻间飞快发招。

  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

  檀羽冲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发出第九招了!

  连那少女都为他担心,忘了数第几招了。

  在他发出第九招的时候,檀羽冲的这支曲子刚好吹奏完毕。

  檀羽冲叹了一声:“世无知音,真是令我失望!”

  陡地喝道:“你不想听我吹箫,你就给我滚下去吧!我吹我的,用不着你在台上听!”

  箫声“呜”的一声又响起来。哈必图的第十招刚刚“起式”。

  说也奇怪,随着那一声“滚”字,哈必图当真如奉谕旨,突然间就从台上跌下来。

  归云庄的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跑来扶他。只见哈必图七窃流血,一探鼻息,呼吸已绝,果然真的是死了。

  原来檀羽冲这支暖玉萧乃是武林异宝,他在箫中吹出纯阳罡气,威力极大,这股罡气,是刚好对着哈必图掌心的劳宫穴吹过去的。

  哈必图内功被破,最后这三招出的掌力,又被檀羽冲在一挥袖间逼了回去。他失了内功,如何禁受得起,一跌落台下,性命立即不保!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唱出了最后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接着笑道:“你的曲子吹得真奇妙,曲终人散,安排得恰到好处,刚好是第九招!众位英雄,我没数错吧?第十招未使到一半,是还不能算作一招的,对吗?”

  台下一众宾客都惊得呆了。即使有人想要去拿檀羽冲领功,但一想,哈必图以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这少年不出手就能将他“治死”,自己的武功连哈必图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还敢上去送死。这刹那间,台下静寂如死。少女的发问,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了。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我说错了。在这世上我最少还有一个知音。”

  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但这知音不比那知音,我这知音,只是听得懂你的箫声的知音。”

  檀羽冲似笑非笑的说道:“在我看来,这知音和那知音,也没有什么分别。”

  御林军副统领被杀,这是何等大事。归云庄的人,已是给吓的惊惶失措,不知怎样对付眼前之事才好。反而是杀了人的“主犯”(檀羽冲)和协助杀人的“从犯”(那个少女),却像没事人似的,还在台上好似两情相悦的男女在“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