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鉴吃了一惊,说道:“就在商州境内?”
哈必图说道:“这只是我凭他的行程推断的,或者在途中逗留也说不定,但总之不可不防!”
完颜鉴道:“好,那么我立即下令,要他们注意外来的可疑人物!”
哈必图道:“也不必马上就去,此人武功太高,切忌打草惊蛇,蛇捉不到,反被蛇咬。明天有三个金帐武士来到商州。待他们来了,咱们再合计合计,如何对付此人!”从言语中也可听得出来,哈必图对这个人实是忌惮之极。
张雪波在假山那边偷听,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来到商州,碰上的机会虽然还是微乎其微,但总比以前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好多了!”
但随即又是心头一沉,想道:“这哈必图明天就要我的冲儿去见他,冲儿的师父纵然来到商州,也是远水不救近火。我的冲儿如何才能避过这场灾难呢?”正当她惊喜交集之际,忽听得有脚步声向她藏匿之处走来。
张雪波恐防给他发现更加不妙,索性自己从暗处走出来。这个人是完颜鉴手下的卫士,和她也是相熟的。
他正想说话,张雪波就把一根指头竖了起来,贴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卫士是知道她身份的,见她如此示意,连忙蹑手蹑脚地和她走出园门,方敢开口。
“哈大人还在里边?”
张雪波道:“你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吗?”
那卫士点了点头,说道:“我有点事情想禀告将军,但听得崔总管说,将军陪钦差大人看了一回歌舞,就叫众人退下,崔总管也不敢替我通报。但他告诉我,你是奉了夫人之命,修剪花枝的。你不比我们,将军对你无须避忌,所以崔总管叫我先找你打听打听。”
张雪波道:“你是将军的亲信卫士,要见将军,何须先来向我打听。”那卫士道:“话不是这样说。若在平时,我当然无须禀报,但此际却是有钦差大人在里边的呀。万一他们正商议什么军国大事,我进去打扰,那就不好了。对啦,兰姑,你怎么也出来了?”
张雪波道:“将军要我陪那位哈大人看了一会牡丹,然后他说,花枝明天修剪不迟,我当然乐得偷懒了。”
那卫士道:“兰姑,多谢你提醒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明天我就买来给你。”
张雪波道:“我可并没有提醒你什么呀。”
那卫士笑道:“彼此心照,也就是了。”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兰姑是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女仆,完颜鉴都要她避开,这当然是因为他和哈必图所说的事情,是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兰姑把这件事告诉他,亦即等于提醒他了。
张雪波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不过如果你的事情确实非常紧要——”
那卫士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商州城内,发现一个踪迹可疑的人物,我想求将军指示。你这样问,是不是可以替我……”
张雪波其实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敢太着痕迹,说道:“我不过随便问问,将军刚刚叫我回去伺候夫人,我还怎敢多事。”
那卫士说道:“好在这件事情也并非马上就要办的。我可以在这里等候。”张雪波道:“好,那你在这里等候好了。”那卫士为了讨好她,说道:“有件事情,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张雪波道:“什么事情?”
那卫士道:“我回来的时候,刚好见令郎在场子上跟老褚练武,一套伏虎拳打得虎虎生风,真是好得不得了!”这个“老褚”单名一个“岩”字,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在一众卫士之中,他教檀羽冲练武,是教得最为用心的一个。
张雪波淡淡说道:“小孩子玩耍,也值得拿来夸赞。”那卫士笑道:“单我夸赞,没有什么稀奇。还有一个人比我更为夸赞他呢,你猜是谁?”
张雪波道:“府中卫士少说也有一百数十人,我怎么猜得中是谁?再说,你们夸赞他,也不过是哄小孩子喜欢吧了。我可不是小孩子。”
那卫士笑道:“这人可不是普通的卫士,是我们卫士的头头。有巴图鲁衔的军副队长车缭!你也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的,他一向沉默寡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跟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见他称赞过别人。但这次他对令郎可是大赞特赞,说是这套伏虎拳令郎才不过学了十来天,打出来非但中规中矩,甚至比许多出身少林寺的弟子还要高明。他说令郎是天生的练武资质,连车缭都夸赞你的儿子,还不值得你高兴吗?”
张雪波摇头道:“这孩子就是喜欢练武,我倒担心他不务正业呢。”当然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那卫士道:“兰姑,你这话可说得有点不对了。怎能说练武不是正业呢?咱们的完颜将军就是武功练得很好的,令郎将来——”
张雪波道:“我可没工夫和你闲磕牙了,我的孩子怎能和将军来比,我也不指望什么富贵,只盼孩子能安安份份守在我的身边。对不住,我要回去侍候夫人了,你在这里等吧。”她一个人走开,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儿子练武,进境神速,能够博得车缭称赞,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的。
担忧的是,儿子就在府中的练武场上练武,那么说不定完颜鉴今天就会把他的儿子叫去见哈必图。
“他若是在外面玩耍还未回来那还好些,可以多一个晚上的时间给我想应付的办法。但若这个卫士待会儿万一和将军提及冲儿今天练武的事,哈必图恐怕立刻就要将军叫他来了,怎么办呢?”
节度使衙门的规矩很严,内堂的婢仆是不能踏出外门的。她虽然得宠,也还是个女仆人的身份。以一个女仆人的身份,跑到练武场上看人练武,那是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须知练武场这种地方,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女人进去,实际上也等于是“女人的禁地”的了。何况即使那些卫士不赶她走,她跑到练武场去叫她的儿子回来,那也是太着痕迹的。
怎么办呢?
张雪波心乱如麻,终于得了一个主意。
她没有回去“伺候”夫人,而是到一个老花王的住所去。
这个老花王叫佟玉桂,是教她种牡丹的师傅。由于年纪老迈,如今已是等于半退休。节度使衙门有两个花园,内花是专栽牡丹的,还有一个外花园兼种其他花木,佟玉桂就住在外花园,张雪波是时常到他那里“串门子”的,不会引起别人疑心。
老花王见她来到,甚是喜欢。
“听说从京城来的哈大人和将军在赏牡丹,他们很赏识你种的牡丹吧?”
“牡丹种得好,这都是佟师傅你的功劳。哈大人问了我一些移植荷泽牡丹的方法,我的这点玩艺儿都是师傅你教会我的,我按师傅所教的说给他听,侥幸应付了过去,没给你老丢脸。”
佟玉桂哈哈笑道:“你早已青出于蓝了,我晚年能够收了你这样一位好徒弟,实在是平生最得意的事。”
张雪波道:“我是特地来向师父道谢的,要不是佟师傅你把平生技艺都传了给我,我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佟玉桂道:“对啦,说起你的儿子,那更是前途如锦了。他学的可是做军官的本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兰姑,你真好福气。”说至此处,不觉有点黯然,因为他是无儿无女的。
说至此处,张雪波也正好可以牵入正题了,说道:“佟师傅,你喜欢我这孩子,我叫他拜你做干爹好不好?”
佟玉桂道:“这我怎么敢当?兰姑,你有这心意我已感激你了。”
张雪波说道:“我们母子都是你栽培的,你别客气,择个好日子我叫他向你磕头,你一定要收他做干儿子。不过说起这个孩子,我,我……”佟玉桂道:“你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张雪波道:“也不是什么心事,这孩子今天我还没有见过他,他总是喜欢在外面乱跑,我不想他变得太野性,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可以帮我找他回来吗?”
佟玉桂笑道:“这孩子是到山上去了,但可不是去玩的。”张雪波吃了一惊,道:“他不是在练武场上练武吗?你怎么知道他上山去了?”
佟玉桂道:“说出来叫你高兴,不错,他半个时辰之前还在跟老褚练武的,后来车都尉(车缭的官衔。他是以都尉的职衔担任卫士的副队长的)看了一会,似乎很夸奖他,他们三个人就一同出去了。他们从这个园子的后门走出去,我刚好看见。至于练武场上的情形,则是另一个卫士告诉我的,他知道我们时常见面,因此特地告诉我,好让我说给你听。”
张雪波听了,做声不得,原来她是想要儿子在未奉召之前偷偷逃走的,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佟玉桂道:“听那卫士说,车都尉似乎要收令郎做徒弟,这次他们一同上山,是想在山上叫令郎练一些平地上不方便练的武功给他看的。”忽然发现张雪波面色似乎有点不对,他停了下来,咦了一声,说道:“车都尉看上你的儿子,你怎么有点不大高兴呢?”
张雪波道:“不,不,我正是因为太高兴了,反而有点害怕,怕,怕这孩子福薄消受不起。”老花王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内心的秘密。
张雪波内心的秘密他或许还未看得出来,但他已经看见她眼眶的一滴泪水。
檀羽冲在上山的时候,已经显露了一点纵跃的功夫。他根本就是在山上长大的孩子,爬悬崖峭壁,自小就习惯了,虽然没有认真练过轻功,但加上他现有的内功底子,纵跃的功夫比起节度使衙门的一般卫士已是不遑多让。
但由于他这种功夫(自小习惯爬山)不是“正规”的轻功,落在武学的大行家眼中,还是看得出其中分别的。而车缭就正是这样的一位武学大行家。
车缭看在眼内,却不出声。
他们到了山上的一块草坪,车缭叫褚岩和他“喂招”,练了一套拳法和一套刀法。然后车缭忽地说道:“来,我和你拆招,你可以施展六合刀法和我空手对拆。”
第六回 箫心剑气
檀羽冲道:“你空手和我对刀,万一,我、我——”
车缭道:“你怕失手伤了我么?”
檀羽冲点了点头,说道:“这把刀是很锋利的,你瞧!”刀光一起,就劈断一枝树枝。车缭哈哈大笑。
褚岩说道:“孩子无知,车大人你莫怪他。鄂冲,还不快向车大人陪个不是。”
檀羽冲莫名其妙,道:“我说错了话么?”
褚岩笑道:“凭你怎么伤得了车大人,莫说一把钢刀,就是在刀枪剑戟丛中,车大人也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这把钢刀,在车大人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木刀而已。”檀羽冲伸出舌头,说道:“真有这样厉害?”
车缭笑道:“你不信可以试试,尽管放胆向我刺来。”
檀羽冲展开六合刀法,第一招“童子拜观音”,钢刀举过头顶,直劈下去。
车缭斜身一闪,却故意反手一撩,让他的刀锋碰着手臂。檀羽冲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啊呀,不好!”
车缭笑道:“有什么不好,你瞧我这条手臂不是好好的吗?”
檀羽冲定睛一瞧,只见他这条手臂果然是一如原状,连血迹都没一点。非但没有受伤,甚至衣裳都没有裂痕。
车缭道:“这孩子也算不错了,居然能够令我的衣袖起一道皱痕。好,再来,再来。”
檀羽冲道:“车大人,你的功夫真好。但我不懂,为什么我的刀砍在你的身上,会自己滑过一边的?”
车缭道:“这是一种卸刀的功夫。其实,只要有人指点你,你现在就可以运用这种功夫的。”
这话,连褚岩都觉得奇怪,心里想道:“武学中的卸字诀,必须有上乘的内功做基础才能运用的。车缭为何这样说呢?若说只是对孩子的夸奖吧,这样的夸奖也未免太过份了。”
车缭道:“你放心和我拆招吧,瞧,我这样攻你,你如何遮拦?”
檀羽冲去了顾忌,认真按照六合刀法和他对拆,车缭为了要仔细观察他的武功究竟有多深浅,不再让他砍中了,刀光掌影,转眼过了数十招,檀羽冲的钢刀连他的衣裳都没沾着。
车缭一声长啸,掌风过处,咔嚓一声,劈断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枝。削口有如刀砍。车缭喝道:“我的掌刀锋利还是你的钢刀锋利?”
檀羽冲心悦诚服,说道:“车大人,是你的掌刀厉害。我这套六合刀法已经用完了,请你指点我吧!”
车缭忽地冷笑道:“你的师父比我高明得多,何须求我指点?”
此言一出,檀羽冲固然莫名其妙,褚岩听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颤声说道:“车大人,我,我可没有什么得罪你老人家吧?你,你这话——”只道车缭此言乃是针对他的。
车缭不理会他,也不待他把话说完,陡地又是一声大喝:“你这小鬼头太过可恶,连我都几乎着了你的骗!今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毙了你!”大喝声中,双掌齐飞,掌风恍若狂飚,周围十数丈内,沙飞石走,树叶纷纷落下。
檀羽冲只觉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他是连呼吸都几乎窒息了,哪里还能递得出招?“当”的一声,钢刀坠地,说时迟,哪时快,车缭已经一把揪住了他,右掌向他胸膛劈下!
褚岩吓得“啊呀”一声跳起,叫道:“车大人,手下——”
“手下留情”这四个字只说得一半,车缭那一掌已是重重的打在檀羽冲的胸膛上。
这样刚猛的掌力足可裂石开碑,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禁得起?褚岩闭上了眼睛不敢观看,只道檀羽冲在他这一掌重击之下,立即便是开膛剖腹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