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前,洞庭之上,遮罗耶那也是这样大肆杀戮,是他踏波而来,独战武功高如神魔的遮罗耶那,阻止了那场杀戮。

如今这一幕又已重演,只是化身为魔的,却是他曾肝胆相照的朋友。

曼荼罗教中,是他为自己护法,完成了梵天宝卷最初的修行。如今,这部完全成型的绝世密典,第一次出手,却是为了杀他。

杀了他,才是对他最好的拯救。杨逸之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团月华在杨逸之指尖凝聚,这汇聚了柏雍嘱托与修为的一剑,这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剑,终于再度凝形!

 

突然,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明月恼人,如何不肯照耀?”

轰的一声响,四天胜阵中忽然大放光明,将这一片天地照得无比明亮。郭敖倏然住手!

杨逸之心一宽,心神刹那间融会到那团不分彼此的内息中去。

 

血气缭绕中,郭敖的眸子就宛如冷电一般,紧紧盯着前方。

一人萧然,踏月而来。他的影子才一出现,华音阁众弟子脸上登时显出一阵喜色,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阁主!”

郭敖厉声道:“谁是阁主?我才是你们的阁主!”

月色渐明,那人的形容越来越清晰,郭敖大笑道:“卓王孙,你终于来了!”

卓王孙淡淡道:“一月之约已竟,从此你再不是华音阁中人。”

郭敖厉声道:“我知道你想做华音阁的阁主,但只有我见过春水剑谱,只有我领悟了春水剑法,你凭什么做阁主?”

卓王孙笑了,月亮的光华映在他的笑容上,他的笑忽然燃烧起来,恍惚之间似乎整个天地都随之而笑:“春水剑法?从我开始,华音阁主再无需领悟春水剑法。”

郭敖一窒,他的心不禁愤怒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卓王孙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那就是霸气,与生俱来的霸气。敢为天地立言,敢以身先天下的霸气。

于长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气概?

郭敖狂怒着,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冷笑道:“千古的规矩,你说改就改,凭什么?”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着华音阁众弟子。众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全都站在了卓王孙身后,只除了步剑尘。

步剑尘的身子也在颤抖着。

郭敖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咬牙道:“我杀了你后,看你是否还这么骄傲?”

卓王孙昂首,望着那悠远而淡淡的远天:“我每杀一个人,都会为他找一柄最适合他的剑。我本该早点来的,却一直没有找到适合你的剑。”

郭敖笑了:“那你现在想明白了?要用什么剑来杀我?”

卓王孙缓缓道:“舞阳剑!”

郭敖笑了,舞阳剑就在他手上。

这把剑是他所有的荣耀,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傍。他曾以为他能放下这柄剑,但千秋万古之后,他才发现,这柄剑已经是他的生命,无法割舍。

要杀郭敖,就需要用舞阳剑。

郭敖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招数来破我的春水剑法?”

卓王孙沉吟着,缓缓道:“你还没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春水剑法。”

郭敖脸色剧变,大声道:“你说什么?”

卓王孙淡淡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春水剑法,有的只是自己觉悟的剑意。简春水老先生写这本春水剑谱的时候,将自己所顿悟的剑意全都凝聚其中,希望后世之人能从他的剑意中,顿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所以才不重招式。这一点,我看到春水剑谱上的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领悟了,所以我不必再去翻看剑谱里面的内容。”

他的目光倏然落下,却仿佛浩瀚的大海,将郭敖困住:“而看完整本剑谱的你,又领悟了几成呢?”

郭敖更窒,他心底甚至涌起一阵羞愤之意,为什么他就没想到这一点?难道他真的不如卓王孙?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抢夺了他一切的人。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光荣,他的梦想,甚至还有,他的爱情。

郭敖突然大声道:“我要杀了你!”

他一步踏出,周身的血气猛地鼓涌而起,他厉声道:“我要杀了你!”

他又是一步踏出,刚明亮的月色被他滔天而起的剑气倏地湮灭下去,他凄声道:“我要杀了你!”

剑光轰然暴射而出,舞阳剑在一瞬间化成一道流星,向卓王孙横空而去。这一剑,郭敖赌上了全部的胜机!

这一剑不中,他将以身殉之。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如不得手,他的信心将完全跨掉。

卓王孙淡淡道:“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春水剑意!”

他的手倏然动了,郭敖不由得一顿,他不由自主地控住了剑势,想要看清楚卓王孙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他看清楚了,漫天剑光挥霍,组合成三个巨大的字:

“卓王孙!”

那是狂压天下的狂气,傲出长天的傲气,那是无法模仿的,也无法企及想望的威严,在这个人的手下施展出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不可一世!

这是否每个男子心中的理想?

这三个字的最后一划,铮然敲在舞阳剑身上。这柄绝世的宝剑在这一瞬间显得是那么的灰暗,被这一指敲中,两股霸悍的真气撞击,舞阳剑嗡然折为两段,卓王孙行云流水般抄起飞射的剑锋,刺入了郭敖的胸膛。

郭敖居然完全无法招架!他踉跄后退,脸上已全无血色。

卓王孙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要杀你。”

剑锋如芒,直溅郭敖。郭敖失魂落魄般,竟忘了闪躲。

杨逸之脸色大变,风月之剑信手而出,叫道:“不可!”

两道剑光交溅在一起,杨逸之长身玉立,站在郭敖身前。

他心中涌起一阵感叹,这一剑,他本要杀郭敖的,却还是出手救了他。

卓王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杨盟主还未令我失望。你若能再挡我一剑,我便饶了他又如何?”

他左手轻弯剑尖,嗡然声响中,半截舞阳剑被他折成了个半圈,凌厉的剑意却倏然溅了出来。

杨逸之黯然道:“可惜我只能出一剑!”他回想起柏雍,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怅惘,他知道,从此江湖之上,他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位少年了。他传功给自己,是为了心中最后残留的那份友情,此后江湖中便尽是厌倦,又如何能再停留呢?

卓王孙淡淡道:“那就走开,天下能顿悟剑中三昧的人不多,我不想杀你。”

杨逸之默然,脚步却一动不动。

卓王孙目光渐形凌厉,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愿以一命换一命,不知可否?”

步剑尘的形容看上去前所未有地苍老,蹒跚走到卓王孙面前。夜风吹起他的头发,竟已有斑斑白色。

卓王孙淡淡道:“仲君结尘而去,财神武功已失,华音阁元老,就只有你一人了。”

步剑尘死意虽坚,闻言不禁一惊,脱口道:“你…你知道财神是谁了?”

卓王孙悠然一笑,手中多了一枚信笺,道:“就在此中,我已看过。”

他微微用力,那描着海棠的信笺蓬然化为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