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静静看了笑嘻嘻的他一阵,慢慢地把抹额除了下来,展开给魏无羡看。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双手上打了个结,重重地把魏无羡这两只不规矩的手按到他头顶上固定住,埋首到他颈项之间。正在此时,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两人瞬间分了开来。蓝忘机把手放到避尘剑柄上,却没有贸然出剑,因为方才那一声惊叫甚为清脆娇嫩,明显是个小孩子,若是误伤路人那便糟了。半人高的草丛簌簌抖动,草丛蹿动的痕迹越来越远,看来是溜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追了几步,山坡下方传来一个女子喜极的声音:“绵绵,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跑呢?吓死娘了!”

魏无羡一怔:“绵绵?”

刚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他一定在哪里听过,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责备道:“让你夜猎的时候别乱跑,你还一个人往前冲,被鬼吃了的话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绵绵?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最后一句应该是在问那女子:“青羊,你快看看,绵绵没出什么问题吧?怎么这幅样子,是不是在上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确实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蓝忘机瞅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无辜地回看他,作口型道:“造孽啊。”

他分明没有一点荼毒小朋友的反省内疚之情,蓝忘机摇了摇头,二人一齐出了坟地,转下坡去,坡下三人立即惊讶又警惕地望向他们。一男一女是夫妻,都蹲在地上,中间站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大约才十岁左右。那女子是个容貌颇为清丽可人的少妇,腰间佩剑,第一眼见到魏无羡,立即拔出,剑锋指他,喝道:“什么人!”

魏无羡道:“不管是什么人,总归是人,不是别的东西。”

那女子还要说话,却看到了魏无羡身后的蓝忘机,她当即一怔,道:“含光君?”

蓝忘机居然没佩戴抹额,一时之间,她竟不敢确认,若不是那张脸令人见之难忘,恐怕还要迟疑一阵。她把目光移回到魏无羡身上,恍惚一阵,道:“那,那你是,你是……”

夷陵老祖重归于世的消息早已传开,现在和蓝忘机在一起的,一定是他,因此被认出并不奇怪。魏无羡见她隐隐有激动之色,相貌又有些面熟,心道:“难道这位夫人认识我?我跟她有仇?招惹过她?不对啊,我不认识叫做青羊的姑娘……啊,绵绵!”

魏无羡恍然道:“你是绵绵?”

那男子瞪眼道:“你叫我女儿干什么?”

原来,那名方才乱跑不小心撞破他们的小姑娘是绵绵的女儿,名字也叫绵绵。魏无羡觉得颇有意思:“一个大绵绵,一个小绵绵。”

蓝忘机对那女子颔首示礼,道:“罗姑娘。”

那女子将颊边微微散乱的头发拂到耳后,还礼道:“含光君。”又望向魏无羡,道:“魏公子。”

魏无羡对那女子笑道:“罗姑娘。哦,这回我可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

罗青羊略为羞赧地一笑,似乎想起陈年旧事,很不好意思,将那男子拉上来,道:“这是我夫君。”

那男子觉察他们并非恶徒,面色缓和下来,寒暄几句,魏无羡随口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哪家族人何派门人?”

那男子很爽快地道:“哪家的都不是。”

罗青羊望着丈夫,含笑道:“我丈夫并非玄门中人,以前是商人。不过,他愿意和我一起夜猎……”

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男子,竟然愿意放弃原本安定的生活,不畏漂泊,不惧危险,敢和妻子一起颠沛流离,奔走各地,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魏无羡不禁肃然起敬。

他道:“你们也是到这儿来夜猎的?”

罗青羊点头道:“正是。我听闻这座山头有野坟邪祟作乱,侵扰此地民生,苦不堪言,因此到这里来想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你们二位已经处理干净了?”

若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已经处理过了,那便不需要别人再插手了。魏无羡却道:“你们被那些村民骗了。”

罗青羊一怔:“此话怎讲?”

魏无羡道:“他们对外说是邪祟无辜作乱,实则是他们自己先挖坟盗墓,将死者尸骨胡乱丢弃,才遭到野坟主人的还击。”

罗青羊的丈夫疑惑道:“是吗?可就算还击,也不必杀害好几条人命吧。”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道:“这个也是假的。根本没出人命,我们查过了,只有几个挖坟盗墓的村民被阴魂吓过之后卧床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逃跑太匆忙,自己摔断了腿。除此以外没有伤亡,什么好几条人命都是他们瞎编来耸人听闻的。”

罗青羊道丈夫道:“竟然是这样?这也太无耻了吧!”

罗青羊叹道:“唉,这些人哪……”她似是想起什么旧事,摇了摇头,道:“哪儿都是这样的。”

魏无羡道:“刚才我吓了吓他们,这次之后他们应该都不敢上来盗墓了,邪祟自然也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解决了。”

罗青羊道:“可他们若是请别的修士来强行镇压……”

魏无羡笑了笑,道:“我露过脸了。“

罗青羊了然。夷陵老祖已经露过脸了,被那几名修士看到之后必然会到处扩散消息,旁人只当他已经把这一带划成自己的地盘了,哪个修士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来惹他?

罗青羊笑道:“原来如此。方才看绵绵吓成那样,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邪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切莫介意。”

魏无羡心道:“不不不,可能我们这边才比较失礼。”面上则一本正经道:“哪里哪里,吓到了小绵绵,也请你们不要介意。”

罗青羊的丈夫将女儿抱了起来,绵绵坐在父亲手臂上,鼓着脸颊瞪魏无羡,一副又是气恼羞愤、又是难以启齿的小模样。魏无羡见她穿着浅绯色的小裙,脸蛋玉雪可爱,眼睛犹如紫黑的水晶葡萄,很想拧拧她的脸蛋,终归是人家父亲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捏了捏她垂下来的小辫子,负手笑眯眯地道:“绵绵长得可真像罗姑娘你小时候。”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罗青羊乐了,抿嘴一笑,道:“魏公子,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你当真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这抿嘴一笑,依稀与当年那个穿绯色纱衣的小姑娘重合在了一起。魏无羡分毫不觉得羞愧,道:“当然记得!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嘛。对了,她几岁了?我给她发点压祟钱。”

罗青羊和丈夫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

魏无羡笑道:“用的用的。反正不是我出。哈哈。”

夫妻二人微微一怔,尚未明白过来,蓝忘机已自觉往魏无羡手里放了东西。魏无羡从他手里接过那几颗沉甸甸的压祟钱,坚持要送给绵绵,罗青羊见推辞不过,便对女儿道:“绵绵,快点谢谢含光君和魏公子。”

绵绵道:“谢谢含光君。”

魏无羡道:“绵绵,是我给你的呀,你怎么不谢我?”

绵绵气愤愤地瞪他一眼,不管他怎么逗,就是不肯和他说话,只是低头拉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红绳,拽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很宝贝地把压祟钱放了进去。不久便下了山头,魏无羡只得颇为遗憾地同他们道别,和蓝忘机一起走另一条路了。

等他们身影消失之后,罗青羊责备女儿道:“绵绵。这么没有礼貌,那是从前救过娘亲命的恩人。”

她丈夫大惊:“是吗?!绵绵,听到没,你看你多没礼貌!”

绵绵嘟哝道:“我……我不喜欢他。”

罗青羊道:“你这孩子,你要是讨厌他,你早把压祟钱扔了。”

绵绵红扑扑的小脸埋在父亲胸口,哼哼唧唧道:“他干坏事!”

罗青羊啼笑皆非,正要说话,她丈夫奇道:“青羊,我以前听你提起过这位含光君,记得他是位世家出身的大人物,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种小地方,猎这种小猎物?”

罗青羊耐心地对丈夫讲解道:“这位含光君和别的名家名士不一样。他一向是逢乱必出。只要有邪祟作乱为祸害人,无论夜猎对象品阶高低,功劳大小,他都会前往相助的。”

丈夫点头,道:“倒是位真正的名士。”他紧张又疑惑地追问道:“那那位魏公子呢?你说他是救过你命的,可我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起过这个人?你以前什么时候遇到过性命危险吗?!”

罗青羊抱过了绵绵,目中有异样光彩闪动,微笑道:“那位魏公子嘛……”

另一条路上,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没想到当年的一个小姑娘,如今的女儿也是小姑娘了!”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可是这不公平啊,明明她当时看到的应该是你在对我干坏事,为什么她看我比较不顺眼?”

蓝忘机尚未答话,魏无羡又转了个圈,面对蓝忘机,倒退着走,边走边道:“哦,我知道了。其实她心里一定喜欢我。就和当年的某人一样。”

蓝忘机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请把抹额递给我,魏远道。”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魏无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啧啧笑道:“我说吧,蓝二公子,这不,喝醋了是不是?”

蓝忘机垂下眼睫,魏无羡挡在他身前,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托起他下颔,严肃地道:“老实说吧,你这壶醋喝多少年了,怎么藏这么好,我都没闻见酸味。”

蓝忘机习以为常地配合他仰起脸,忽然感觉有一只不规矩的手摸进了胸口。低头去看,魏无羡的手却已经抽了出来,拿着一样东西,故作惊讶道:“这是什么?”

那是蓝忘机的钱袋。

魏无羡右手将这只精致的小钱袋转得飞起,左手指着它道:“含光君呀含光君,不问自取是为偷。当年他们怎么说你来着,名门之后?世家子弟楷模?好一个楷模呀,居然暗地狂喝浓醋,偷了人家小姑娘送我的香囊,用它做自己的钱袋,难怪我醒来之后到处都找不着它。要不是小绵绵胸口挂的那个小香囊和这个一模一样,我还想不起来呢。你呀你,啧啧。说说,怎么从昏迷时候的我身上把它摸走的?摸了多久?”

蓝忘机面上一阵微微的波澜闪过,伸手去夺,魏无羡把钱袋一抛,躲过他的手,退了两步,道:“说不过就要抢啦?羞什么呀?这也要羞,我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不知羞了,咱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肯定是因为我的羞都放你那儿了,你替我收着了。”

蓝忘机的耳垂泛着浅浅的粉色,脸却还紧紧绷着,出手飞快,魏无羡脚下更快,让他瞧得见抓不着,道:“你以前自己要把钱袋给我的,怎么现在又不给我了?你看看你,不光偷东西,还偷欢,还出尔反尔,坏到骨子里。”

蓝忘机扑上去,终于抓住他,在怀里紧紧抱牢了,辩解道:“我们三拜拜过,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偷欢。”

魏无羡道:“夫妻之间也不能总是像你这样对我用强呀,总是要我求你,求你你都不停。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姑苏蓝氏列祖列宗要气死了……”

忍无可忍地,蓝忘机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忘羡第二十三 3

遇罗青羊夫妇的次日,二人来到广陵的一座小镇上。

魏无羡举手搭在眉间,望见前方酒招飘飘的幌子,道:“前边休息吧。”

蓝忘机点了点头,二人并肩前行。

云梦观音庙那一夜过后,魏无羡和蓝忘机结伴而行,带着小苹果一起四方游猎,依旧是“逢乱必出”,听到哪地有邪祟作乱、侵扰民生,他们便前去探访,举手解决,顺便游山玩水,领略当地风土人情。如此三月,闭耳不闻仙门事,好不逍遥自在。

进了酒肆,坐到不惹眼的角落桌边,店伙计上前招呼,观二人容貌气度,看到蓝忘机腰间佩剑,再看魏无羡腰间笛子,心中忍不住把他们和这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某两位联系到一起。可使劲儿瞅了好一阵,这位白衣客人又确实没佩戴姑苏蓝氏的抹额,终是没敢确定。

魏无羡要了酒,蓝忘机则点了几个菜。魏无羡听他低沉的声音报着菜名,一手支腮,另一手在桌子底下,手指缠绕着一条雪白的抹额,脸上笑意盈盈。等那伙计下去了,他才道:“这么多辣菜,你吃得下去么?”

蓝忘机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淡声道:“坐好。”

魏无羡道:“杯里没茶。”

“……”蓝忘机将茶杯斟满,重新送到唇边。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坐好。”

魏无羡道:“我坐的还不好?我又没像以前那样把腿放到桌子上面。”

隐忍片刻,蓝忘机道:“那也不要放到别的地方。”

魏无羡茫然道:“我放哪儿了啊?”

蓝忘机:“……”

魏无羡道:“蓝二公子要求真多。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坐。”

蓝忘机放下茶杯,看了看他,一振衣袖,正欲起身好好教教他,大堂中的那张桌子却陡然爆发一阵狂笑。

桌上一人幸灾乐祸道:“我就知道金光瑶这么个搞法迟早要倒!我等这一天好久了,终于被捅出来了,哼!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乍一听,魏无羡感到十分亲切,这人叫骂的语气和内容都十分熟悉,无非是把叫骂的对象换了一个,忍不住侧耳细听。一名修士拿着筷子,指点江山道:“果然古往今来说的都没错!这些上边的人哪,表面越是光鲜,背后就越是龌龊不堪!”

“不错,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尊什么君子,哪个不是披着张皮出来混给人看的。”

一人就着一口酒,大口吃肉,边吃边唾沫横飞道:“话说这个思思当年也是大红大紫过的勾栏名人,老成那样,我都没认出来,真他妈倒胃口,金光善这死的也是够惨,哈哈哈哈哈……”

“也亏金光瑶想得出来那种法子整死他爹。绝配。绝了!“

“我就奇怪了,这个金光瑶怎么不杀那个老妓|女?人证就该灭口啊,他是不是傻。”

“你怎么知道他是傻,他可是金光善的种,说不定也是个风流种子,说不定人家口味特殊,跟思思也有那种……嘿嘿,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嘿嘿,虽然我也这么想,但不是还传着吗,金光瑶因为跟自己的亲妹妹通|奸,把自己吓得搞出了隐疾,他就是有心也无力呀,哈哈哈……”

这些流言蜚语和编排之词,当真熟悉至极。魏无羡想起当年无数人还传过他在乱葬岗魔窟掳夺千名处女日夜淫|乱,只为修炼邪功大法,莫名滑稽,心道:“好吧,再怎么说,传我这种也比传金光瑶的那种强点。”

后面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蓝忘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在那一桌上有正常的人也听不下去了,一人低声道:“小点声儿吧……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大笑的那几人满不在乎道:“怕什么,这儿又没人认识咱们。”

“就是!况且就算被听到了又怎么样?管天管地还管人说话放屁?”

“你以为现在的兰陵金氏还是当初的兰陵金氏?管得住旁人的嘴么?有本事像以前那样再横啊?不爱听憋着!”

一人岔开话题:“行了行了,老谈这些做什么,吃菜吃菜。这金光瑶生前再怎么做兴风作浪,现在也只能困在棺材里和聂明玦打架了。”

“我看够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尸体骨头都得被聂明玦拆碎了。”

“可不是!我去了封棺大典,那棺椁周围怨气重得方圆一里都寸草不生!我很怀疑,那棺材真能封住他们一百年?”

“封不封得住,也不要你来操心啊,都是那几家头疼的事。反正兰陵金氏算是完了,彻底变天喽。”

“不过,封棺大典上,泽芜君的脸色好糟糕啊。”

“能不糟糕吗,棺材里装的是他两个义兄,家里小辈整天跟一具凶尸跑来跑去,夜猎还要凶尸来帮忙解围!难怪整天闭关了。蓝忘机要是再不回去,我看蓝启仁就要骂街了……”

蓝忘机:“……”

魏无羡扑哧一笑。那边继续议论:“说起来,这次封棺大典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聂怀桑竟然办得不错啊?原先他主动请缨的时候,我还以为铁定要搞砸呢。毕竟一问三不知。”

“我也是!谁知道他居然主持得不比蓝启仁差。”

听他们惊讶纷纷,魏无羡心道,这算什么?今后的数十年里,说不定清河聂氏的这位家主,会逐渐开始展露锋芒,继续给世人带来更多的惊讶呢。

菜上来了,酒也上来了。魏无羡斟满一杯,慢慢饮下。

忽然,他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道:“那阴虎符究竟在不在那口棺材里?”

酒肆内忽然一阵静默,须臾,一人道:“那谁知道,也许在吧。金光瑶不把阴虎符放在身上,还能放哪里呢?”

“不过也说不准,不是说阴虎符现在也只是一块废铁了吗?已经没有用了。”

那少年独坐一桌,怀中抱剑,道:“那口棺材,真的够牢固吗?万一有人想看看阴虎符在不在里面,会怎么样?”

立即有人大声道:“谁敢!”

“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都派了人围守那片墓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众人纷纷附和。那少年不再发话,执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似乎是被打消了念头。然而,他的眼神却并未改变。

这样的眼神,魏无羡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并且他知道,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

离开酒肆之后,还是魏无羡坐上小苹果,蓝忘机牵着绳子在前边走。

晃晃悠悠地蹬着小花驴,魏无羡取出腰间笛子,送到唇边。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越过天空,蓝忘机顿足,默默聆听。

正是被困在屠戮玄武洞底时,他唱给魏无羡听的那支曲子。

也是魏无羡重生后,鬼使神差在大梵山吹出来、让蓝忘机确定他身份的那支曲子。

曲终,魏无羡对蓝忘机眨了眨左眼,道:“怎么样,我吹的不错吧?”

蓝忘机缓缓颔首,道:“难得。”

魏无羡知道,“难得”的意思是难得他记性好了一回,忍俊不禁道:“你不要总气这个呀,从前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再说我记性不好,这应该要怪我娘。”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把胳膊撑在小苹果的驴头上,陈情在手里转得飞起,道:“我娘说过的,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这也是他所能记住的,关于父母,为数不多的东西。

思绪飘飞片刻,又被魏无羡拉了回来,见蓝忘机正专注地望着他,道:“我娘还说了……”

听他迟迟不说下半句,蓝忘机问道:“说什么。”

魏无羡对他勾勾手指,神情肃然,蓝忘机走近了些。魏无羡俯下身,在他耳边道:“……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蓝忘机眉尖微动,正要启唇,魏无羡抢着道:“不知羞,不正经,无聊,轻狂,又在胡说八道,对不对?好啦,我帮你说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词,真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也是你的人,扯平了,行不行?”

逞口舌之快,蓝忘机永远也比不过魏无羡。他淡声道:“你说行便行。”

魏无羡扯了扯小花驴的缰绳,道:“可是说真的,这曲子我取了八十多个名字,你就没有一个满意的?”

蓝忘机坚定地道:“没有。”

魏无羡道:“怎么这样?我觉得叫蓝湛魏婴定情曲挺好的。”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又胡言乱语道:“或者含光夷陵天天曲也很好。一听就很有故事……”

蓝忘机像是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新的名字了,道:“有。”

魏无羡道:“有什么?”

蓝忘机道:“名字。”

魏无羡惊讶道:“有?有的话你早说啊,究竟叫什么。那你还一直不告诉我,害我帮你想了这么久的名字,浪费我的聪明才智。”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忘羡》。”

魏无羡道:“啊?”

蓝忘机道:“曲名《忘羡》。”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