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看到蓝忘机神色变化,以为他被江澄的话刺中,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他不敢细想,受了这样的侮辱之后蓝忘机心里会怎么想,心头怒火一蹿,脑子一热,甩手飞出一道符篆:“你够了没有!”
那道符篆又快又狠,打中江澄右肩轰的一炸,炸得他一个踉跄。江澄并没料到魏无羡会突然出手,自身灵力也没完全恢复,因此被轰了个正着,肩头见血,脸上一闪而过不可思议之色,紫电旋即从他指间飞出,滋滋地乱闪着抽了过去。蓝忘机避尘出鞘,挡下了这一击。三人在祠堂之前混战,江澄眼里爆出血丝,狞声道:“好!要打便打!怕你们两个吗!”
谁知胡乱地拆了几招,魏无羡突然惊醒:这是云梦江氏的祠堂,他刚刚还跪在这里,向江枫眠夫妇祈求他们的保佑,现在却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前,和蓝忘机一起攻击他们的儿子!
仿佛被冰冷的瀑布当头浇中,他眼前突然一阵忽明忽暗。蓝忘机看他一眼,猛地转身抓住了他的肩膀。江澄也面色一变,收住鞭势,目光闪了闪,神色警惕。蓝忘机道:“魏婴?!”
他低低的声音在魏无羡耳朵里嗡嗡作响,震荡不止,魏无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道:“怎么了?”
他觉得有东西从脸上爬过,举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猩红。伴随着阵阵头晕目眩,鲜血还在从他的口鼻之中滴滴答答地滑落,坠到地上。
这次终于不是装的了。
魏无羡抓着蓝忘机的臂弯勉强站立,见蓝忘机刚换过的白衣又被他的血染红了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擦,心里不合时宜地犯愁:“又把他衣服弄脏了。”
蓝忘机道:“你怎么样?!”
魏无羡答非所问道:“蓝湛……我们走吧。”
马上走。
再也不要回来了。
蓝忘机道:“好。”
他完全无意再与江澄缠斗,一语不发,背起他就走。江澄又惊又疑,惊的是魏无羡突如其来七窍流血的惨状,疑的是这是魏无羡装出来遁逃的法子,毕竟过往魏无羡常常用这招来恶作剧,见两人要走,道:“站住!”
蓝忘机怒道:“滚开!”
与之同来的还有气势陡转狂怒的避尘,一道紫电旋即游出,两样神兵相击,发出刺耳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仿佛一团将熄不熄的烛火终于被扑灭,魏无羡一阵头痛欲裂,双目闭上,头也垂了下来。觉察肩头重量,蓝忘机登时从混战中抽身,立即去查探他的呼吸,避尘失了主人的施力,紫电攻势立即向前逼近。江澄并不想真的打伤蓝忘机,立即撤鞭,可眼看着就快来不及了。正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一旁跃下,挡在了双方中间。
江澄定睛一看,这突然插|进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温宁,登时勃然大怒:“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你怎么敢!”
别的人他都还能勉强忍,这条亲手把金子轩一掌穿心、断送了他姐姐幸福和性命的温狗,他却是万万容忍不得。光是看他一眼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他竟然还敢踏足莲花坞内部的土地,当真是找死!
因为这两条人命和种种原因,温宁心中有愧,因此对江澄总抱着一份畏惧,从来都自觉地避他而行,此刻却挡在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之前,直面着他,挨了狠狠的一鞭子,胸膛爬过了一条骇人的焦痕,也没有退缩。
探得魏无羡只是疲倦至极加气急攻心,暂时昏迷,蓝忘机这才转开目光。只见温宁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到江澄面前。江澄右手间的紫电炫亮得几乎成了白色,和他心头杀意一样高涨,怒极反笑:“你想干什么?”
那东西正是魏无羡的佩剑随便。魏无羡一路都嫌拿着麻烦随手乱扔,最后扔给温宁保管了。温宁举着它,道:“拔|出来。”
他口气坚决,目光坚定。全然不是以往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
江澄道:“我警告你,不想再被挫骨扬灰一次,就立刻把你的脚,从莲花坞的土地上挪开,滚出去!”
温宁几乎要把剑柄捅到他胸口里去了,声音高扬,喝道:“动手,拔!”
江澄心中一阵躁怒,心脏无端狂跳,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真的照着温宁所说的,左手握住随便的剑柄,用力一拔。
一把雪白到刺目的剑身,从古朴的剑鞘里脱鞘而出!
江澄低头盯着自己手里这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把剑是随便。是魏无羡的佩剑。在乱葬岗围剿之后,被兰陵金氏的人作为战利品收藏了。它早就自动封剑了,每个后来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把它从剑鞘里拔|出|来。
可为什么他拔|出|来了?难道封剑解除了?
温宁道:“不是封剑解除了!直到现在,它还是封住的。若你把它插回鞘中再换人来拔剑,无论换谁都拔不出来的。”
江澄脑中和脸上都一片混乱,道:“那为什么我能拔得出来?”
温宁道:“因为这把剑,把你认成了魏公子。”
蓝忘机背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魏无羡,站起身来。
江澄厉声道:“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怎么认!为什么是我?!”
温宁更厉声地道:“因为现在在你身体里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是他的!”
丹心第十九 11
懵了好一阵,江澄才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温宁看似镇定地道:“我没胡说。”
江澄道:“你给我闭嘴!我的金丹……我的金丹是……”
温宁道:“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
江澄道:“你怎么知道?他连这个也对你说?”
温宁道:“没有。魏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只言片语。我是亲眼看到的。”
江澄眼里泛着血丝,笑道:“撒谎!你在场?你怎么可能在场!当时上山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跟着我!”
温宁道:“我没有跟着你。我一开始就在那座山上。”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道:“……撒谎!”
温宁道:“你听听我是不是撒谎!你上山时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快到山顶时经过了一片石林,饶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去。”
江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温宁继续道:“然后你听到了钟声,钟声把一片飞鸟都惊走了。你把树枝紧紧握在手里,像握剑那样。钟声停下来的时候,有一把剑抵在你的心口,你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命令你不许前进。”
江澄浑身都抖了起来,温宁扬声道:“你马上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很紧张,隐隐还有些激动。这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问你是何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回答……”
江澄咆哮道:“闭嘴!”
温宁也咆哮道:“……你回答,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婴!你说了家门覆灭、说了莲花坞大乱,还说了你被化丹手温逐流化去了金丹。那个女子反复询问你一些关于你父母的问题,等你回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你就失去了知觉……”
江澄看上去恨不得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了:“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宁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在那里。不光我在那里,魏公子也在那里。不光我和他,还有我姐姐,温情,也在那里。或者说,整座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等你。
“江宗主,你以为那真是什么、什么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魏公子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个地方。他母亲藏色散人根本就没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透露过任何师门的讯息!那座山,只不过是夷陵的一座荒山!”
江澄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同样的字句,仿佛要用凶神恶煞掩盖自己突如其来的词汇贫乏:“胡说八道!真他妈的够了!那我的金丹为什么会被修复?!”
温宁道:“你的金丹根本没有被修复,它早就被温逐流彻底化掉了!你之所以会以为它修复了,是因为我姐姐,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温情,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来,换给你了!”
江澄脸上空白了一瞬,道:“换给我了?”
温宁道:“不错!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再也不用随便,为什么总是不佩剑出行?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脊梁骨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参加那些宴会和夜猎,不免有人要以各种理由要和他比剑切磋,而他没了金丹,灵力不支,一拔出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江澄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发绿,嘴唇发颤,连紫电也忘了用,突然抛下随便,猛地在温宁胸口击了一掌,吼道:“撒谎!”
温宁受了一掌,退了两步,把随便从地上捡起,合入鞘中,推回到江澄胸口,道:“拿着!”
江澄不由自主接住了那把剑,没有动,而是六神无主地望向魏无羡那边。他不望还好,一望之下,魏无羡惨白着脸、唇角还沾着鲜血的萎靡模样犹如一记重锤砸中他的心,而蓝忘机的目光更是让他周身发寒,如坠冰窟。
温宁道:“你拿着这把剑,去宴厅,去校场,去任何一个地方,叫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来拔这把剑。你看看究竟有没有谁能拔得出来!你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江澄一脚踹中温宁,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温宁被他踹得撞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上,慢慢站起,忙转去看另外两人。蓝忘机昳丽的面容此刻苍白无比,神色也冷峻至极,又望了一眼云梦江氏的祠堂,把背上魏无羡的身体托了托,托牢了,头也不回地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宁道:“蓝、蓝公子,你,你去哪里?”
蓝忘机的身形在台阶前顿了顿,道:“方才,他要我带他走。”
温宁连忙跟上,随着他一齐出了莲花坞的大门。
到码头一看,来时所乘的那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船只把人送到目的地后都各回各家了,码头前只剩下几只无人看管的老渡船。渡船又长又细,形状仿佛柳叶,可载七八人,两头微微翘起,两只船桨斜搁在船尾。蓝忘机背着魏无羡,毫不犹豫地上了船。温宁赶紧蹿上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扳了两下桨,渡船平稳地漂出了数丈。不久之后,渡船便顺着江流漂离了码头,靠近江心。
蓝忘机让魏无羡靠在他身上,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确认他好好咽下去了之后,才取出手帕,慢慢为他擦去脸上的鲜血。
忽然,温宁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蓝、蓝公子。”
蓝忘机道:“何事。”
方才温宁在江澄面前的强硬气势早已无影无踪,他硬着头皮道:“请……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来了。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虽说恐怕瞒不了多久,可我……”
默然片刻,蓝忘机道:“你放心。”
看上去,温宁像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死人并没有气可以松。他诚挚地道:“蓝公子,谢谢你。”
蓝忘机摇头,温宁道:“谢谢你当年在金麟台上,为我和我姐姐说过话。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失控了,我……真的很抱歉。”
蓝忘机没有应答。温宁又道:“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阿苑。”
闻言,蓝忘机微微抬眸。温宁道:“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了。真的没想到,阿苑还能活着。他跟我堂哥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真像。”
蓝忘机道:“他在树洞里躲了太久。发了高热,病了一场。”
温宁点头道:“我知道一定是生了病。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说你的事。”他有点失落地道:“以前是说魏公子的事……反正从没说过我的。”
蓝忘机道:“你没告诉他。”
温宁道:“您说他的身世吗?没告诉。”
他转过身,背对身后的二位,一边卖力划船,一边道:“他现在过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记起来一些太沉重的东西……反而会让他没有现在这么好。”
蓝忘机道:“迟早要知道的。”
温宁怔了怔,道:“是的。迟早要知道的。”他望了望天,道:“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迟早江宗主是要知道的。他总不能真的瞒江宗主一辈子。”
夜色寂静,江流沉沉。
忽然,蓝忘机道:“痛苦吗。”
温宁:“什么?”
蓝忘机道:“剖丹,痛苦吗。”
温宁道:“如果我说不痛苦,蓝公子你也不会信吧。”
蓝忘机道:“我以为温情会有办法。”
温宁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类的药物,想减轻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来发现,那些药物根本不管用。因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是麻醉状态的,那这颗金丹也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蓝忘机道:“……所以?”
温宁划桨的动作顿了顿,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着才行。”
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从身体中被剥离,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
好半晌,蓝忘机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微微沙哑,前两个字似乎颤了一下:“一直醒着?”
温宁道:“两夜一天,一直醒着。”
蓝忘机道:“当时,你们有几成把握。”
温宁道:“五成左右。”
“五成。”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蓝忘机摇摇头,重复道:“……五成。”
他收紧了揽住魏无羡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骨节已经发白。温宁道:“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真的施过这种换丹术,我姐姐虽然以前写过一篇移丹相关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设想,根本没人能给她试验,所以设想也只是设想,前辈们都说她是异想天开。而且根本不实用,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变成一个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不上不下的废人了。所以魏公子回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姐姐先开始根本不愿意,警告他文章是文章,动手是动手,她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
“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他太好强了,太注重这方面的得失了,修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蓝忘机垂下眼帘,淡如琉璃的眸子凝视着魏无羡的脸,伸出一只手。最终,只是用指尖在魏无羡一侧面颊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
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蓝公子,你好像并没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这件事么?”
“……”蓝忘机涩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灵力受损有异。”
却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温宁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正在这时,蓝忘机肩头歪着的那颗脑袋微微一动。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寤寐第二十
温宁连忙噤声。在划桨行船的水流声中,魏无羡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
他整个人都倚在蓝忘机身上,发现置身之地已不是莲花坞,半晌都没弄清状况,直到看见蓝忘机的左手,袖子上点点血迹,仿佛雪地里落下了一串梅花,这才想起他气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脸上登时一阵惨不忍睹的神色变幻,倏地坐了起来。蓝忘机过来扶他,可魏无羡的耳鸣还未消退,胸膛里也堵着一股血腥之气,难受极了。
他担心自己又一口血吐到生性|爱洁的蓝忘机身上,连连摆手,转身侧到一边,扶着船舷忍了一阵。蓝忘机知道他现在不好过,默默的一句话也没问,一手抚在他背上,一股温和的细细灵流输送入他体内。
等忍过了喉咙间那阵铁锈味,魏无羡才回过头来,请蓝忘机撤手。静坐片刻,他终于试探着开口了:“含光君,我们怎么出来的?”
温宁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定住了船桨。蓝忘机果然信守承诺,只字不提他捅出来的事,但也没有撒谎编个说辞,只简单道:“打过一场。”
魏无羡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半晌,不吐不快般地吁道:“我就知道江澄没那么容易放咱们走的。这个混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蓝忘机眉峰一凝,沉声道:“别提他。”
听他语气不善,魏无羡微微一怔,立刻道:“好,不提他。”
斟酌片刻,他又道:“那啥。含光君,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啊。”
蓝忘机道:“哪句。”
魏无羡眼皮跳了跳,道:“哪句都是。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性,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得出来。这么多年都没半点长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留心蓝忘机的神色,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魏无羡本以为,或说期望着,蓝忘机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意料之外的是,蓝忘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嗯”也没有说一声。
看来,对于江澄方才的恶言,蓝忘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快。或许是他单纯地不喜江澄为人,又或许……是他对被斥责为“不知检点”、“没有廉耻”、“乱七八糟的人”格外不容。毕竟,姑苏蓝氏是家训为“雅正”的名门世家,含光君本人也从未和这些词语牵扯到一起。
虽然这些日子走下来,他觉得,蓝忘机对自己应该是颇为看重、有所不同的,但终归不敢揣测这“看重”究竟有多重,“不同”又是不是真是他以为的那种不同。魏无羡从来不觉得自信是什么坏事,并常常为此得意轻狂,世传夷陵老祖游戏花丛桃色芬芳,可实际上,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手忙脚乱的心情。他以往觉得蓝忘机这个人特别好猜,可现在却摸不透了,生怕只是他一个人在想入非非,一厢情愿,自信过头。
蓝忘机沉默不语,魏无羡本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插科打诨来蒙混过关,可又怕强行调笑陷入尴尬,卡了一会儿,突兀地道:“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这话题转得很生硬,蓝忘机却配合地接了,道:“你想去哪。”
魏无羡揉了揉后脑,道:“泽芜君还不知安危如何,也不知那群人到底打算怎么办。不若我们先去兰陵……”忽然,他想起一事,道:“不,先不去兰陵,去云萍城。”
蓝忘机道:“云萍城?”
魏无羡道:“是。云梦的云萍城。我对你说过吧?之前在金麟台的时候,我在芳菲殿的密室里看到了我的手稿,跟我手稿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房契地契,是云萍城的一个地方。兰陵金氏财大势大,我想如果不是有什么隐情,金光瑶不会特地收好这份房契地契的。也许在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蓝忘机颔首。这时,温宁道:“公子,那云萍城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魏无羡:“什么?!”
他和蓝忘机都是背对着船尾而坐的,因此一直没看到温宁。冷不防船尾有人出声,吓得他头皮一炸当场打了个滚,回头悚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温宁仰着脸,愣愣地道:“我?我一直都在这啊。”
魏无羡道:“那怎么不说话?”
温宁道:“我看公子你和含光君在说话,所以我就没……”
魏无羡道:“那总该出个声??”
举了举手里的船桨,温宁辩解道:“公子,我一直在划船,一直都在发出声音啊,你没听到吗?”
“……”魏无羡摆手道:“没留意。算了算了,别划了。这边夜里江流水急,不用划也走得快。”
他在云梦长大,自小在这一带的水里翻江倒海,自然熟悉。温宁闻言应是,放下船桨,拘谨地坐在船尾,距离蓝魏二人尚有六尺之隔。抵达莲花坞时是寅时,一番折腾,此时已天光微明,天幕蓝中透白,两岸山水终于显露轮廓。
四下打量一番,魏无羡忽然道:“我饿了。”
蓝忘机抬起眼来。魏无羡当然一点都不饿,他可是不久前才在莲花坞大门外的小摊前吃过三个饼。但蓝忘机只吃了一个。而且,这是将近两天的时间里他吃过的唯一东西。魏无羡惦记着这件事,观前路人烟杳杳无望,怕是还要走好长一段时间的水路才能遇到城镇,休息进食。
蓝忘机沉吟道:“靠岸?”
魏无羡道:“这附近岸上都没什么人,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温宁连忙拿起船桨,朝他指的方向划去。未过多久,渡船拐入一条分流,又行了一阵,驶入一片莲湖。
湖中莲叶高低错落,亭亭如盖。细长的渡船破开挨挨挤挤的莲枝,往莲塘深处划去。从上空看,渡船经过的地方,带起一线的碧叶摇摆。在掩映的碧伞之中穿行,拨开一片宽大的荷叶,蓦地看见一只又一只饱满的大莲蓬藏在底下,那一刹的心情,仿佛是忽然发现了一笔小小的宝藏。魏无羡笑吟吟地正要伸手去摘,蓝忘机却忽然道:“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