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赞道:“果然经验老道。”
魏无羡竹篙轻轻一拨水,小船飞驶,划到与蓝忘机并列。两船相邻,他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喂,理我呀。看看我嘛蓝二公子。”
蓝忘机纡尊降贵理了他,看他一眼,道:“你为何要跟来?”
魏无羡诚挚地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昨晚是我不对,我错了。”
蓝忘机印堂隐隐发黑。估计是还没忘记之前魏无羡是怎么给他“赔礼道歉”的。魏无羡明知故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
江澄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魏无羡精神一振:“来了来了!”
黑色丝绸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红光闪过,魏无羡已收剑回鞘。
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方才魏无羡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肃然问道:“此剑何名?”
魏无羡道:“随便。”
蓝忘机看他。魏无羡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随便。”
蓝忘机凝眉,拒绝:“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唉”了一声,道:“脑筋转个弯嘛。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说着递过,让蓝忘机看清这把剑上的文字。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果真是“随便”二字。
蓝忘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无羡体贴地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每个人都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其实吧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江叔叔说:‘既然如此,那这剑就叫随便吧。’其实这名字也不错,对吧?”
终于,蓝忘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魏无羡把剑扛在肩上,道:“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
这时,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江澄斩完了他那边的水祟之后,仍在留神有没有遗漏,一见那条黑影,立刻喊道:“又来了!”
雅骚第四 7
几名门生撑蒿而划,用网去追逐那水中黑影。另一边又叫起来:“这里也有!”
那边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过,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魏无羡道:“怪了。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蓝湛你船边!”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
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催动剑诀,再三回召,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他那把剑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却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
他没说完便明白过来,这句话有多不知深浅。无论是蓝忘机,还是避尘剑,都不是旁人能比的。蓝忘机可以在不明敌物之时召剑入水无事,其他人却不一定。他脸色苍白里又透出些羞耻的红,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瞅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却没看他,凝神望水,须臾,避尘再次出鞘。
这次剑身并没插入水中,而是剑尖一挑,将一片蹿过的黑影从水底挑出。湿淋淋黑漆漆的一团“扑通”一声,摔在船板上。魏无羡踮脚一看,竟然是一件衣服。
魏无羡笑得险些一头栽进河里,道:“蓝湛,你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来的。”
蓝忘机只是察看避尘的剑尖有何异样,似乎已打定主意不与他交谈。江澄道:“你闭嘴吧。刚才水底游过来的,确实没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
魏无羡当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蓝忘机两句浑身不舒服,道:“刚才溜来溜去的,就是这件衣服?怪不得网抓不住,剑刺不中,形状变来变去。可一件衣服,总不能吞掉一把仙剑。这水里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此时,船只已飘至碧灵湖的中心。湖水颜色极深,墨绿墨绿。忽然,蓝忘机微微抬头,道:“现在立刻回去。”
蓝曦臣道:“为何?”
蓝忘机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船身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无羡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十几只船都顺着漩涡正在打转,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魏无羡已升到空中,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魏无羡不假思索一弯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来。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可没上升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把魏无羡从剑上拉下来。
苏涉的下半身已没入湖中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头一看,满心不快地冲下去,道:“你又在干什么?!”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魏无羡这把剑胜在轻灵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几乎生生被压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他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双手并用拽住苏涉,喊道:“谁来搭把手!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
忽然,魏无羡后领一紧,身体被人腾空提了起来。他扭头一看,蓝忘机正单手拎着他的后领。虽然蓝忘机只是目光淡漠地望向别处,可他一个人、一把剑,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同时与湖中不明怪力抗衡,他们的位置却仍在稳稳地升高、升高。江澄微微心惊:“若是我刚才抢先下去拖魏无羡,御着三毒,恐怕没法升得这么快这么稳。蓝忘机年纪不过跟我差不多大……”
这时,魏无羡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蓝忘机冷声道:“我不与旁人触碰。”
魏无羡道:“我们都这么熟了,还算什么旁人呀。”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佯作受伤道:“哪有你这样的……”
江澄实在忍不住了,骂道:“哪有你这样的!!!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一行人御剑迅速撤离碧灵湖,落到岸上。蓝忘机放开抓着魏无羡后领的右手,从从容容地转身,对蓝曦臣道:“是水行渊。”
蓝曦臣摇头:“这便棘手了。”
“水行渊”这个名字一出来,魏无羡和江澄便知道了。碧灵湖和这条河道里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水鬼,而是在里面流动的水。
有些河流或湖泊因地势或水流原因,经常发生沉船或者活人落水,久而久之,那片水域便会养出了性子。就像被娇惯了的小姐不肯短了锦衣玉食,隔一段时间就要有货船和活人沉水献祭。如果没有,便要作怪自行索取。
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既然水行渊在此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被赶过来的。
水行渊一旦养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怪物,极难除去。除非把水抽干,打捞干净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晒河床三年五载。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不过,却有一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时之忧、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驱赶到别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祸害别处。
蓝忘机问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太阳。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心中明了:“岐山温氏。”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然而在此之上,有一个绝对凌驾于它们的庞然大物,岐山温氏。
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喻“与日争辉,与日同寿”,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名为不夜天,又称“不夜仙都”。据说城中无黑夜。说它是庞然大物,因为无论门生人数、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尘莫及,没有能与之抗衡者。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温氏客卿为无上荣耀。以温氏行事的风格,彩衣镇的水行渊,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赶过来的。
虽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众人却反而默然了。
若是温家人干的,无论怎么控诉谴责,也是于事无补的。首先他家不会承认,其次也不会有任何补偿。
一名门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摊上这种别人扔过来的疑难杂症,姑苏蓝氏从此以后必然麻烦不断,蓝曦臣叹道:“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魏无羡又发作了。
他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镜,瞧瞧自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真是如轻薄桃花逐流水。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一个你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魏无羡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在一旁天花乱坠蜂蝶乱飞,蓝忘机则目不斜视一派高风亮节。魏无羡得意地将枇杷拿在手里抛了一抛,忽然指着他道:“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
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这中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魏无羡道:“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整条河中荡漾起一片莺莺呖呖的笑语。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送两个。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只也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蓝忘机道:“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蓝忘机平视前方,道:“拿开。”
魏无羡便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无羡春风得意道:“滚!”转头又问:“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扔给他一个“无聊”,上了另一艘船。魏无羡原本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只不过听这里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蓝忘机从小肯定也说过这种话,撩他好玩儿罢了。他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过去打江澄了。
蓝忘机则和蓝曦臣并排而立,这次两人连神情都有些像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待诸多后续事宜。
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黄枇杷。蓝忘机看了一眼,继续平视前方。
蓝曦臣却道:“你想吃枇杷,要买一筐回去吗?”
“……”
蓝忘机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雅骚第四 8
魏无羡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带回云深不知处,给其他世家子弟瓜分得一干二净。因蓝启仁去了清河,这几日不用上课,众少年玩儿得昏天黑地,纷纷涌进魏无羡和江澄的房里打地铺,通宵吃喝扳手腕投骰子看画册。一天夜里,魏无羡投骰子投输了,被打发翻墙下山去买天子笑,这回总算让所有人都一饱了口福。谁知,第二日天还未亮,房里地上正满地睡得横七竖八,宛若一地躺尸,突然有人打开了房门。
开门声惊动了几人,睡眼朦胧间看到脸色冷若冰霜的蓝忘机站在门口,吓得瞬间清醒。聂怀桑狂推睡得头在下身在上的魏无羡,道:“魏兄!魏兄!”
魏无羡被他搡了几把,迷迷糊糊问道:“谁?还有谁要来?!江澄吗?拼就拼,怕你?!”
江澄昨晚喝多了头还疼着,躺在地上还闭着眼睛,反手摸到一样东西就冲魏无羡声音传来的地方砸过去,道:“闭嘴!”
那东西砸到魏无羡胸口,哗啦啦翻了数页,聂怀桑定睛一看,江澄用来扔魏无羡的正是他珍藏的绝版春宫图册之一,再抬头,看到目色料峭的蓝忘机,几乎要口吐魂烟了。魏无羡抱着那书册嘀咕两句,又睡了过去,蓝忘机迈进房中,一手揪住他后衣领,提起来便往门外拖去。
魏无羡被他拎了一阵,迷瞪片刻,终于醒了五六分,扭头道:“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一语不发,径自拖着他前行。魏无羡又醒了三分,其他的一地躺尸也陆续被惊醒。江澄一见魏无羡又被蓝忘机拎住了,冲出来道:“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
蓝忘机回头,一字一句道:“领罚。”
江澄方才是醉了睡得迟钝了,这才想起房里的满地狼藉,想起他们昨晚不知犯了多少条云深不知处的家规了,面色一僵。
蓝忘机把魏无羡拖去了姑苏蓝氏的祠堂前,已有数名年长的蓝氏门生静候在此,一共八人,其中四人手持奇长无比的檀木戒尺,戒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方字,俱是一派冷肃形容,见蓝忘机拖来了人,两人立即上前,将魏无羡牢牢摁住。魏无羡半跪在地挣扎不得,道:“蓝湛你这是要罚我?”
蓝忘机冷冷凝视他,不语。
魏无羡道:“我不服。”
这时,醒得七七八八的众少年也冲了过来,被拦在祠堂外不得入内,个个抓耳挠腮,看了那戒尺,吓得咋舌。却见蓝忘机一掀白衣下摆,也跪在了魏无羡身旁。
见状,魏无羡大惊失色,奋力要起,蓝忘机却喝道:“打!”
魏无羡目瞪口呆,忙道:“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蓝湛,我错……啊!”
两人手心、腿背都挨了一百多下戒尺,蓝忘机不须人按住,始终腰杆笔直,跪得端正,魏无羡则鬼哭狼嚎,毫不矜持,看得围观的各家子弟肉痛不已,连连皱脸。挨完打后,蓝忘机默默站起,向祠堂内的门生欠首一礼,随即走了出去,竟是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魏无羡则完全相反,被江澄从祠堂里背出去之后,一路仍在啊啊不止。众少年一窝蜂围着他们,道:“魏兄啊,到底怎么回事?”
“蓝湛他罚你也罢了,怎么他自己也跟着挨打?”
魏无羡伏在江澄背上长吁短叹:“唉!失策失策!一言难尽!”
江澄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魏无羡道:“没干什么啊!昨晚我不是投骰子投输了下去买天子笑吗?”
江澄道:“……别告诉我你又遇到他了。”
魏无羡道:“你还真说对了,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我扛着天子笑翻上来的时候又被他堵个正着。我怀疑他是真的天天盯着我吧?”
江澄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然后呢。”
魏无羡道:“然后我还是跟他打招呼,我说‘蓝湛!这么巧,又是你!’他当然是又不理我,二话不说一掌劈过来。我说嘿你这是何必?他说外客如多次触犯宵禁,就要去蓝氏祠堂领罚。我就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之色。
魏无羡继续道:“结果他板着脸说跟我不熟,提剑就打过来,一点情分都不讲。我只好也把天子笑放到一边跟他对对招了。他拳掌并出,追得可紧了,甩都甩不脱!最后我实在是被他追得不耐烦了,我说你当真不放手?不放手?!
“他还是说:‘领罚!’”
众少年听得一颗心吊起,魏无羡讲得眉飞色舞,浑然忘了自己还在江澄背上,猛地一巴掌拍在江澄肩头:“我说:‘好!’然后不躲了,迎上去一扑,把他抱住,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外栽倒!”
“……”
魏无羡道:“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掉到云深不知处境外了!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聂怀桑已然呆滞:“……他没挣脱你?”
魏无羡道:“哦,有试过,不过我手脚并用死死锁住他,他想挣脱也挣脱不了,根本没办法从我身上爬起来,硬得跟块板子似的。我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魏无羡道:“他起来之后脸色很差,我坐在旁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他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谁知道今早他来这么一出……江澄你走慢点,我快被你甩下来了。”
江澄岂止是想把他甩下来,简直想把他头朝下往地上砸几个人坑:“背了你还挑三拣四!”
魏无羡道:“一开始又不是我让你背的。”
江澄大怒:“我不背你我看你能赖在他们家祠堂地上滚一天都不起来,丢不起这个人!蓝忘机还比你多挨五十尺,他都是自己走的,你好意思这样装残废。我现在不想背了,快滚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下,我是伤号。”
一群人在白石小径上一路推推搡搡,恰逢一人白衣,携书卷路过此间,讶然驻足。蓝曦臣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澄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聂怀桑却已抢着道:“曦臣哥,魏兄被罚了一百多尺,有没有伤药啊!”
云深不知处掌罚的是蓝忘机,加上魏无羡一直在众人簇拥中哀声叫唤,似乎伤情十分严重,蓝曦臣立即迎了上来,道:“是忘机罚的?魏公子这是不能走路了?究竟怎么回事?”
江澄自然不好意思说是魏无羡干了什么,算起来还是他们这一群人怂恿魏无羡去买酒的,要罚人人有份,只得含糊道:“没事,没事,没那么夸张!他能走。魏无羡,你还不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能走。”他伸出肿得老高的红手掌,对蓝曦臣控诉道:“泽芜君,你弟弟好生厉害。”
蓝曦臣看过了他的手掌,道:“啊,这确实是罚得狠了些。怕是三四天都没法消了。”
江澄原先不知真的打得这么狠,惊道:“什么?三四天都不能消?他腿上背上也都被戒尺打过。蓝忘机怎么能这样?!”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带上了点不满,魏无羡悄悄拍他一掌,他才反应过来。蓝曦臣却不在意,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伤药是不必用了,魏公子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几个时辰便好了。”
晚间,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正浸在冰冷的泉水中闭目养神,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道:“蓝湛。”
“……”
蓝忘机猛地睁眼。果然,魏无羡正趴在冷泉边的青石上,歪头对他笑。
蓝忘机脱口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慢吞吞爬起来,边解腰带边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蓝忘机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用脚蹬掉了靴子,一边脱得衣服满地都是,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一起泡泡。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啊。呜哇真的好冷,嘶——”
他下了水,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激得满池打滚,蓝忘机迅速和他拉开一丈距离,道:“我来此是为修行,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道:“可是好冷,好冷啊……”
他这次倒不是有意夸张捣乱,外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姑苏蓝氏的冷泉,仿佛多静止片刻便会血液冻结四肢结冰,所以他只得不断扑腾,想活动活动热热身。蓝忘机原本好好地在定心静修,被他扑腾来扑腾去,扑了一脸水花,水珠顺着长睫和乌黑的发丝往下滑,忍无可忍,道:“别动!”
说着伸出一掌,压在魏无羡肩头。
魏无羡登时觉得一股暖流从身体相接之处涌来,好受了些,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挪。蓝忘机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无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一掌牢牢抵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严厉地道:“并不会。”
魏无羡原本想同他凑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说话,蹭不过去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伤痕未消,果真不是来疗伤的。魏无羡由衷地道:“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重新合眸,静定不语。
魏无羡又道:“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你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