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着人拿纸墨进来,我给你立借据。”
她听了,静坐片刻,然后蓦然起身,转头道:“不必了,想来你也不至于会赖我钱粮。”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便又敛眉道:“倘是此事成,我必拜表朝中,为你严家向皇上请功。”
她顿时侧过脸盯紧他,口中嗤了一声,极为不屑道:“我是图那捞什子功名?”说罢,便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处走去。
沈知书望着她那火红的背影,心底突然一陷,当下大步上前,在她出门前一把捞过她的腰,搂她入怀。
严馥之一顿猛挣,却敌不过他的力道,当下便扬手去掴他。
他不躲,却是紧紧压住她,突然道:“你既不愿同我在一起,又何必对我这么好。”她气得浑身打颤,狠狠啐他道:“你给我滚!”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叫她没法儿再骂,目光紧探进她眼底,冷声道:“我知你心中在担怕些什么,说到底,无非就是不信我三个字。”
她更是气极,浑身拼力挣扎,终叫他放开了手。
他撩袍转身,依旧是冷声道:“你且放心。我沈知书亦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人,倘是你打定主意不肯许我一生一世,我往后也再不提这话。”
见他朝外走去,她才似瘫了一样地浑身一软,退跌进椅子里。好一个王八蛋!她在心中狠狠啐骂着,犹觉得不解气,又伸手拿过案上茶盅,连盖带碗地朝他背后用力扔砸了过去。
他不过刚走出厅门边上,听得身后门柱边忽起一身清裂巨响,皱眉转头之时就被那飞的碎瓷利片划破了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何以恋卿(中)
一见血,她就顿时灭了气。他显然是没料到这一切,半晌才慢慢伸手,摸了把脸上的血口,然后又眯起眼望向她。她一时有些发怔,又立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沈知书的这张脸令多少女子为之着迷,今次却遭她这般破了相,而她竟是殴伤朝廷命官,倘是他果真动怒,又将拿她怎样?
谁知他望她片刻,便撩袍蹲了下去,将撞碎在门柱上的茶碗瓷片一一拾了起来,叠搁在一边,然后扬眉道:“可解气了?”
他脸上的伤口犹在渗血,她看着顿觉心底一搐,咬牙起身走了过去,抽出的帕子来按上他脸侧,可又不敢太用力,只轻轻擦拭着那周围的血迹。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低眼盯着她。她被他盯得手抖,终了一把将帕子丢进他怀里,转身就要回去。可身子又被他从腰间一把搂了过去。这回她没挣扎,他的力道也轻,二人就这么相拥站着,半晌都没作声。
良久,他才轻微一叹,“你怕自己挡了我的仕途,又怕我毁了你的自在,但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意,你又岂能不知我的心意?”
她依旧不出声,紧抿着唇,撇眼看向一旁。
沈知书抬手扳过她的下巴,认真道:“我岂会怕被旁人参劾?倘是有你一句真心话,纵是被人道潮安漕司与重商有私,我亦不惧。”
她突然作色,咬牙道:“你少在我跟前扯皮,这些句酸话且留着去和旁的姑娘说罢。你沈家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再怎样也不会拿你论罪,而我严家有如今这基业又是何等不易,我断不会因你几句虚言就真信了你。”他疾声道:“那便嫁与我。”
严馥之浑身一僵,眉眼间忽而起雾,却是冷笑道:“倒也行。待你何时不任这转运使了,你我才好说几句真心话。若想叫我眼下就为了你抛家舍业的,那你是在做春秋大梦。”
沈知书慢慢松开她,“就知你会说这话。”他转身,略微烦躁起来,“倘是我说,皇上已知你我二人之事,你又将如何?”
她仍旧冷笑:“你沈知书多年来风流轶事何曾少过?皇上就算知道,也不过当我是你流连花丛的一笔香帐罢了。”
他盯着她,心口涌气。
严馥之又道:“你也毋须一口一句心意,我这次借你三万石粮食,不是不求所报的。”
沈知书脸色发黑,“你要什么?”
她轻巧开口:“潮安北路提点茶马司先前所议官盐私卖一事。”
他一听,便明白了,顿时皱眉:“此事我不能允你。”
严馥之斜睨他:“允许商参贩官盐一事儿分明是你主议的,何故不能允我?”她见他欲开口,便又打断道:“我不要你做什么犯制的事儿,只要你将茶马司所定分例的五成许给严家便行。”
“严馥之,”他面色略恼,“你还真是会抓机会敛财。”
她眼眸清亮,“所以还望沈大人莫要再自作多情地以为我肯借你粮食乃是因为私情。”
他思忖半晌,方道:“允你。但此事必得奏与皇上知晓。”
“随你。”她毫不在意,“与你向皇上替严家请功相比,不若请皇上予严家点正经好处。”
沈知书一时间竟险些辨不清,她这毫不将他放在心上的神色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立在那里僵了半天,才低声道:“好。”然后望她一眼,又谄媚道:“既如此,我便等着你严家的粮了。待西面奉清路所调粮甲运到之后,我必如数还你严家。”
严馥之挥袖一指厅门,“好走不送。”
他二话不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见他走得如此利落,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心中直冷笑。什么狗屁心意,倘是有半分心意,何至于回青州半年都不来找她一次,此次还不是因有事求她才来?又暗下恨起自己来。怎的如此没出息,纵是知道他是这脾性,也实不忍心驳他所求,甚至白日里在外面的时候就已在琢磨这粮草一事,便是他今夜未来求她,只怕她也将捡日使人去他使司衙门送粮罢!门柱边上那叠瓷盅碎片棱角锋利,看得她眼角阵阵发酸。
屋外夜风卷尘而起,顺着他的瘦长身影一路嘶啸而去。
沈知书脊骨僵寒,走着走着,便冷了脸。当初他回京述职前,她是多么决绝且不留情面,直称不肯随他回京,亦不愿他而委屈了自己丝毫。他非厚颜之人,纵是再回青州,又岂能像泼皮赖户一般地再去对她纠缠不休?她的家世地位与他不衬,他自是知道。而他今夜来她府上,又岂会就只是为了要借这粮食。想青州一带重商夫贾非她严家一个,他还不能问旁人去借粮了?无非是想拿这借粮之机,替她严家向皇上请功,倘是皇上有心,说不定严家还能得个封赠赏秩。但她又哪里在乎?罢罢,无论他心意如何,她横竖都不会受。他往后何苦还要再讨这没趣儿?
岷山脚下的夜风更是凛冽。
新筑大营之外火把簇亮,一纵亮甲骏马口中衔枚,顺道缓缓行入大营南门。其后人马之阵层起如潮,一片片甲胄冷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寒戾。
有小校在营道上飞速奔跑,待至中军之前才停下,喘着气在行猿外高声道:“报——!”
帐帘被人从里面掀起来,宋之瑞走了出来。
小校立即呈上军牌,飞快道:“报,北三路宣抚使、左监门卫将军狄念之部已抵大营之南!”
宋之瑞脸色大晴,“狄将军何在?”
宋之瑞挥手遣退小校,自己反身去牵马,然后一跃而上,朝大营南门驰去。才至城营南墙,就见远处黑马银甲之人立于道旁,一杆长枪横在臂中。
他微微笑起来,缓缓催马过去相迎,尚隔着数丈的距离便高声叫:“狄将军!”
狄念闻声转头,在夜色中辨了片刻才认出是宋之瑞,当下也含笑道:“宋将军。”随即策马过去,又道:“本计于明晨到的,谁料路上赶得快了些,竟在夜里就到了,有劳宋将军部下迎我人马入营。”
早先随孟廷辉来潮安平乱那次,他与宋之瑞就已相识,更知道这个出身青州大营的中年男子实是军中良将,而二人那次在柳旗城外大剿乱军配合得又是极好,所以今次得知曹字雄自青州派宋之瑞领军北上援岷后,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将宋之瑞暂留麾下,以助大军北上诸事。
宋之瑞遣人去接手监军入营一事,又对狄念笑道:“狄将军此言非折煞末将不可。前日罗必韬将军领着庆州二万人马才抵大营,末将是真没想到狄将军之部竟能这么快就从汾州赶赴此处。”
狄念驭马入营,眉眼暗了些,口中道:“皇上君令在前,军中谁敢拖步不进?大战所耗甚巨,拖一日便是给万民添一日难,我等自当是能快便快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何以恋卿(下)
宋之瑞一路将狄念迎入中军的辕内,又命人去请罗必韬来,这才又道:“本以为狄将军坐镇汾州,建康路流寇未平,应当会派麾下他将来岷山,没想到将军竟是亲自领兵前来。”
狄念简短道:“北事为大。”
皇上的旨意他看得明白。只有北境无忧,国中诸路才能无虞。与建康路的中宛遗寇相比,这次来势汹汹的北戬大军才更需为患。宋之瑞之前虽率军勉力却北戬大军于岷山以北,可这远远不足以达到皇上所期,枢府札子中写得清清楚楚,要他将北戬数万大军尽数逼回金峡关之内,如此才算无过。此令虽严,但他却能理解朝廷的意图。
等罗必韬来时,狄念负手问宋之瑞道:“之前南下奇袭岷山大营的北戬大军有多少人马?”
宋之瑞道:“约莫有三万余人。”
狄念思虑了下,“眼下残部还余多少?”
宋之瑞皱眉:“一万八千人,退屯于岷山北面。”
狄念冷笑道:“如此看来,之前后部北面房竟然被这些北戬蛮子给糊弄住了,北戬在境上的裁军之举定是虚张声势。”
宋之瑞叹了一声,道:“倘是之前董大人未调岷山大营二马人马向西,末将麾下此次也不会损兵若此。”
“你且放心,”狄念紧眉道:“此番我大平必将从北戬手里讨回这公道!”
说话间,罗必韬已撩帐从外面进来,当下向狄念与宋之再行过礼,道:“不知狄将军今夜就到,末将倒睡得早了。”
“无碍。”狄念听说过这个庆州骁将的粗爽性子,当下笑道:“按理说,二位将军皆比狄某年长,在禁军中的年份也比狄某长许多。狄某今日忝为北三路宣抚使,实赖今上殊信,然一旦拔军北上,倘有寸功,某必不敢占二位将军之劳,势必将与二位将军同功同过,如此方不枉你我同袍一场。”
这番话说得二人动容,宋之瑞更是道:“末将之前与狄将军共平柳旗哗变之乱,已知将军为人,此番能与将军比肩抗敌,当是人生一大幸事。狄将军出身三衙,殿前司侍卫亲军马中人皆仰将军之名,今日能得将军经略北事,我等亦必唯将军马首是瞻。”
狄念自然知道,此番出镇北面能得边路禁军所敬并非仅因他是皇上亲封的宣抚使,更因他是已殁武国公的继嗣,才使得这些比他资历深的禁军将军们甘愿听他差遣。既如此,他又如何能负这皇恩、负这狄姓、负这数万万大平禁军!
宋之瑞转身走去帐中悬挂着的巨大兵防图前,道:“依末将之见,最好待粮甲备齐,便发三万人马向北出岷山,速围北戬大军屯营。”
罗必韬想了想,挑眉道:“宋将军的意思是?”
宋之瑞看二人一眼,“他北戬倘要这一万八千人马,必得从别处分兵来救,而最近便是亭州一处。倘是北戬抽调围攻亭州的兵马向东,则亭州之围可解,而我军守部可趋势北上入其边境;倘是北戬不动亭州人马,则我便攻他这一万八千人马。北戬之前与宋将军之部一役已输近半,此番见我三万大军齐发,必不敢留此为战,倘是他逃往金峡关,则我便分军往西,与亭州守部共剿北戬西面大军。”
狄念凝神细想,道:“这声东击西之计是北戬惯用的伎俩,此番恐怕不会上这当。屯于岷山背面的北戬大军不过一万八千人,可却迟迟不退,想必是在等后面的援军,倘是我军围攻不利,待其援军一到,势必会成胶着之势,到时胜负亦难断矣。”
罗必韬点头,“狄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有何高见?”
狄念走近宋之瑞,抬手按在地图上的亭州,道:“若依我见,则直接发一万人马往亭州。北戬西面大军围攻亭州,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亭州在其并无可取之利,倘见我又从岷山调兵去亭州,则或会退守关内,或会向东与岷山北面屯营合军一处。到时我大军兵分两处,岷山大营守而不动,调去亭州的一万人马则转向往北,”他手指挪上去,轻轻一敲,“去断它北戬粮道。”
“甚妙!”罗必韬口中大赞,“倘是岷山背面的粮道一断,何愁他北戬屯于岷山之北的大军不为我所剿?”
狄念低声又道:“倘是围攻亭州的北戬大军不为所动,我便让临淮路那边发兵直犯其边境梓州,扰它个不宁,同时待我西面诸路禁军调兵,一旦大军抵赴,则举倾境之兵力直压北戬大军,逼其回关。”
宋之瑞也微笑着点头,“将军确是比末将想得周道。”他停了停,目光瞥至建康路一带,神色又有些凝重,道:“偏偏建康路在此时起了寇祸,倘是建康路用来剿寇的那数万禁军能为我所调,又何至于如此被动?”
狄念亦皱起了眉,“朝廷已出檄文招讨赋寇,天下人必会得而诛之。我自汾州来此之前,已命郭铭再发兵马南下扫寇,三日会付我一报。然彼流寇与北戬虎狼之军相比亦不足为患,待北事平,其寇祸亦将自亡矣。”
京中夜里亦不平静。
女子进士科礼部试白日里放榜,满城皆是喜庆之气,这最后一次女子进士科的殿试自然也是格外受人瞩目,一时间京中百姓们竟都忘了那千里之外的北境烽火。
礼部诸事毕,已过亥时。
沈知礼正在案前收付书匣,弯腰时,衣间忽然掉出一样东西来。她拾起来,见是狄念在大婚之夜时送她的那一片薄薄的小桃木,心口不由一紧。已有近二十日未曾听见北面有何消息传来。亦不见有家信随驿马驰回京来。桃木片上的细红绳已被磨断了,她握在掌中仔细打量,才觉出这木片之前在他手中不知藏了多久。
案上的烛光晃了一晃,细烟轻渺。恍恍忆起,那一看初见他时亦是这样一个春夜。哥哥同太子去西都遂阳办差,回来时身边竟又多了一个少年。他一见她,就挪不开眼,直待被她瞪了几眼后,才尴尬地搓了搓手。往后这日子里就总也少不了这一人。入殿前侍卫班,入禁军,入三衙马军中最为翘楚的神卫军。连母亲都说,狄念这孩子天生就是从军的料。
夏天时他与哥哥去骑射,她盯着他手中那把鎏金长弓发疾,他便大汗淋漓地跑来,傻傻地冲她说,知礼,这弓是我娘给我的…我、我以后一定送你一把比这更好的弓。
在军中时而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会跑来拿给她瞧,知礼,你看这个好不好?我送给你好不好?
有一次禁军骑演时,旁人不小心伤了他;他右胸前血清渗甲,她瞧见了,却没心没肺地笑他道,谁叫你武艺不精?他竟也跟着笑,浓眉在阳光下扬得很高,知礼,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真爱看你笑。
知礼、知礼、知礼…
知礼,我是多么的爱你。
知礼,你信我,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这些回忆突然就这样从脑海深处层涌而出,不带丝毫预示地来叩她的心房。她蓦地落下泪来。继而哭得泣不成声。
第一百三十章兴亡
孟廷辉从枢府出来时,就见沈知礼拢袖站在不远处的朱漆柱子下。
夜这么黑,她一个人不知在那里等了有多久,连脑后高髻上都挂了露。北面烽火连境,京中殿前司之前随狄念并去北面重编禁军的将校们眼下亦都留在北三路,因而枢府之外的御街一侧经常能看见这些将校们府上的人成夜成夜地在这里候着,就为了看看有没有驿马从北面送回报来,也好在第一时间知晓北面军情如何。
只有狄府上是从不见人的。沈知礼身为朝官,自然不会允许府上的下人与旁人一样做这种事。然而此番北境军前已有二十多日未传报回京,沈知书在潮安北路转运司不奏而斩朝廷命官的事亦在朝中受到弹劾,想来沈知礼这段日子里过得亦不是滋味,今夜是忍不住了,才来枢府这边的罢。
孟廷辉朝她走了过去,轻声唤道:“沈大人。”
沈知礼闻声转身,脸色微微有些白,语气却是平常:“听人说你近日来连宿院中,我今夜恰巧路过,便来看看你。”
孟廷辉微笑道:“今日礼部那边也忙到很晚罢?”
“今岁女子进士科倒没几个出彩的。”她答道,眼神瞥过去,“不比你们军国大事来得紧要。”
孟廷辉迟疑了下,才道:“你也知,此间事情按例我是没法儿与你详言的。更何况北面是真的已有二十多日未传消息回来,并非是皇上特意不叫外朝众人知晓…”
沈知礼淡淡一笑,打断她道:“你误会我了。我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今夜本就不是来问你这些的。”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那片薄薄的桃木,递过去道:“此物可是你们潮安特有的玩意儿?”
孟廷辉一眼就认出那是曾在狄念手中见过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沈知礼合上手心,垂眼轻声道:“多谢你。”
这一个谢字可谓内蕴千情,顿时叫孟廷辉怔惶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让你明白。”
可沈知礼却摇了摇头,“不必说了。”
孟廷辉轻轻蹙眉。
沈知礼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忽道:“我不是傻子。”她微微顿了下,紧接道:“狄念临去北境前,曾与我说起当初请你代为问我心意,还有你本就知道他打算求旨赐婚一事。”
孟廷辉胸口酸涩难当。
她半侧过身子,又道:“有些事儿,纵是当时急得顾不得细想,但回过头来再看,也多少能瞧出些端倪来。”
孟廷辉一下子红了眼眶,喃喃道:“我对不住你。”
“没什么对不住的。”沈知礼竟是笑了笑,“否则,我也不会特意来谢你。”
她虽说得如此坦然,但孟廷辉心中却是万分难受。纵然从沈知礼的语气中听出她眼下对狄念已生情意,但自己又如何能真的就此饶恕了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然而过去的事情没法儿弥补,她只望将来能得机会,可以好好补偿一番沈知礼。
想着,她又忆起沈知礼上回在宫宴上说的话来,便问道:“狄将军既已奉诏久留北面,你何不请旨出边,去与狄将军一处?”
沈知礼脸色一淡,“此一时,彼一进也。眼下狄念宣抚三路、经略北事,手握重兵、掌攥大权,皇上何其心冷,私情一向不足以乱国事,必会将我扣在京中,以防狄念军前生变,而我又岂敢去求皇上要我出边?”
她轻轻一叹,又道:“何况依狄念的性子,必不肯坐镇司衙而使属将陷阵力战,定要亲身率军北上方不负男儿热血之志。我纵是去了北面,多也不过是在汾州的宣抚司待着,见又见不着他,何苦为之?就盼这北事能早了,而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便心慰了。”
孟廷辉在旁安慰道:“你放心,狄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而我大平禁军数众骁悍,纵是它北戬举倾国之兵来犯,也不能占得尺寸之利。”
沈知礼知道她是故意说得轻松好听,当下也就笑了笑,“夜已深,我也不多扰你了,且记着身子,莫要太操劳了。”
孟廷辉正要点头,可御街东向却传来一阵骏马轻蹄声,渐渐地由小到大,直待那马儿一路驰入昏黄光影里,她才看清马上那穿了驿服的男子。
沈知礼在她身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马未停,驿兵便冲身跳了下来,大步往枢府而去。
孟廷辉想也未想便转身,匆匆行了两步,才想起沈知礼,回头望她,就见她神色期艾,人定定地立在那里。她眼角忽而又一潮,张了张嘴。
可沈知礼却轻笑着冲她挥手:“我知这报是要先送进禁中叫皇上阅的,你快些去罢。”
孟廷辉见她不像要回的样子,有些急道:“你且回府去歇着,待一得空,我便遣人去狄府给你报个消息。”
见沈知礼轻轻点头,她才又飞快地往院里走去,临了又回眸远望一眼,却见沈知礼犹自站着未动的身影。
枢府一屋子人没有人一喝宿,此时闻北报至,登时忙碌起来。孟廷辉进去时,军报已被送往睿思殿去了,方恺几人亦皆起身披袍,看样子是要入觐。
她叫过那个驿兵,问道:“如何?”
驿兵抹了一把额上的灰汗,嘿嘿笑着道:“北境大捷!”
她心口一颤,“当真!”
驿兵虽不知这捷报的内容,可却仍是笃定地点头,“从北境一路都没过铺的快马红旗军报,还能有假!”
说话间江平已走了过来,“孟丫头真个儿啰嗦,快些走罢!”
孟廷辉老实地转过身出门,同几人飞快地往睿思殿行去,一路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