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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金阳甚是稀贵,一丝丝透过窗棱扑到她身上,染得她的眼睫也如金蝶之翼一般,似是一动便要折了去。

这光景是如此美好,静且舒心,倘是这日子能够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她不由撑臂在案,支着下巴浅寐低思起来。

狄念奉旨出京,沈知书亦顺路回了潮安,想来沈知礼一人也无甚可忙的,她一会儿正好可以去寻沈知礼出来赏雪顽乐一番,顺便探探沈、狄二人眼下如何了。

她正寐得舒服,却听外面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睁眼,见是个考课院的小吏,便直身坐正,望人道:“何事?”

“孟大人。”小吏请过礼,便忙走近,递上两份东西,“方才接了中书除授馆职的札子来送与大人过目,路上恰巧碰见枢府来人,说是北面有报欲请大人一览,下官便一并带来了。”

她虽是要待年后才会正式迁职,但这段日子来枢府凡重机要务亦会遣人送一份来与她知晓,吏部的人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孟廷辉伸手接过,想也没想便先启了枢府来报,飞快扫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北戬遣使来朝献,欲谒上与正旦大朝会。

她低眼,回想早朝时分,并未有人当廷论及此事,想来中书那边尚不知晓,而枢府必也是接报未久。

只是不解北戬此来何意。

去年皇上登基,朝中遣使遍告臣国诸路,北戬亦不过是修国书以贺罢了,而今年年初改元,北戬非但未于正旦大朝会遣使前来进贺,更是称由以减岁贡近五万帛,怎的此番却无端端地遣使来贺明年的正旦大朝会?

难不成又像皇上还是皇太子那年一样,遣使来求联姻的?

她抬眼又扫了遍来报,忽而觉得自己这想法实是好笑,北戬纵是有这心思,却也没这脸面在被拒一次之后再主动送上门来。

那么是因为朝廷近日来在北方的动作?

否则没理由狄念才赴北境整饬三路营砦军务,北戬便当次之时遣使臣来朝。

欲在正旦大朝会上谒见皇上,又是像商议些什么?

她久思不得,便转而去看中书送来的那封札子。

这一看,竟比方才那张枢府来报还要令她感到惊讶。

小吏之前虽说这是除授馆职的,但她却没想到这是中书欲以尹清直史馆的一封札子。

倘不见这札子,她险些就要忘了尹清这个人。

只是自他举进士至今,在太府寺主簿的位子上才不过半年多,怎的有这能耐一跃而踞直馆之位?且还是中书直接除授的!

孟廷辉微微作色,问那小吏道:“可知是哪位相爷的主意?”

小吏老实道:“说是翰林学士方大人看中此人的才华,去向右相讨了这人入直史馆。”

她听后,眉头稍稍松了些。

原来是方怀这惜才之心在作祟,那么古钦允了他这请求也在情理之中。馆职虽是清贵,但朝中三馆却是道地学问之处,这直史馆一缺品阶亦不高矣,古钦岂会因此驳了方怀的脸面?

只是古钦这一下子却搅了她原先的算盘。

她本欲待尹清在太府寺呆个一年半载的,便寻个由头让他出知潮安某州,就此远离京中朝堂,谁知此人竟这么快就被方怀看中了。

罢、罢、罢…

她心底轻叹,果真是真材埋不住,何况他尹清当初亦曾因才学而名噪一时过,也实在是怨不得古钦和方怀。

小吏见她看了两封札子,许久才吐一句话,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唤道:“大人?”

孟廷辉起身,“无事,你且退下罢。”待小吏走后,她才收起札子,拿过外氅披了,走出屋外。

尹清如何尚不足以令她关注,眼下最重要的不过是北戬来使这一事。卡在这正旦大朝会时来,一下子就让她原先欲待年后再迁职的打算有些动摇起来。

既如此,倒是早些了结了手头杂物,去枢密院多识识事方是正理。

雪瑟漫目,皇城东头的昭文馆亦是清冷无比。

时已近夜,馆中早就没了什么人,内里的阁间中光线昏暗,遥望可见细束飞尘在那光影中飘荡来去。

尹清独自一人埋身于高高的木架书阁之间,神思不苟地翻捡着一卷卷蒙了厚尘的卷簿。

他一手持着盏小灯,另一手仔细地拍去卷上落灰,伸指一页页拈开来,飞速翻阅。

史册浩瀚,杂章繁多,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上的动作才滞了滞。

印着微弱光芒,可见他清俊的眉间稍稍一陷。

翻开的卷簿有如深口井窖,直将他的目光尽数吸入其间。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廿日,镇云将军、北面军行营都部署谢明远克吴州,斩首万余级,擒中宛枢密使、军前将校数十人;廿一,中宛皇帝孟羽降。廿廿三,二架幸吴州,命从官将校饮,犒赏诸军有差。…帝见孟羽于崇元殿,羽跪于御前,待臣读讫,羽等伏服。…羽等再拜呼万岁,领降臣百官称贺,帝遂宴羽等于大明殿。…”

虽是前朝旧事,不过短短数言,可他仍能从中字里行间看出当年那个男人是多么的强硬和霸悍,能让另一个国君伏服于自己脚下,这需何等的手段?

“…大历十四年正月廿五,帝幸玉津园宴射,劳孟羽于园,以孟羽为中书令、秦国公,羽子弟诸臣赐爵有差。…是夜,孟羽薨。…”

尹清一把合上卷册,闭了眼深吸一口气。

虽是早已熟知的事情,可这般读来,仍是无法坦然视之。

一国降主之死,只有简短五字得以盖言,其后隐藏着何等血淋淋的真相,却早已不被人所知。

尹清持着灯又向前挪了挪,翻动下面的卷册时动作俨然更快,可手指却也微微在颤。

想看的,自然不止这些。

“…乾德三年十一月初三,上复赐爵与殁秦国公孟羽之子孟昊、孟踣、弟孟玦、孟璞,徙四公及其家眷于新都逐州,赐宅有差。…时孟昊妻散子亡,孟踣未娶,孟玦、孟璞之子幼不知事;平王为昊、踣娶妻纳妾,使玦、璞二子入宫以见;众臣皆以平王为善,上亦颇许之。…”

“…乾德六年三月初七,郑国公孟昊得女,上亲幸其府邸,封赐其女为清图县君,孟昊阖府叩谢隆恩,夜宴群臣于宅;宴间或有臣公笑云此女生来便享尊爵、及长亦富贵云云,孟昊笑不敢受;上闻之,使人复取其女观之,颇爱其乖巧之貌,遂于孟昊笑曰欲使其女为太子妃云云,众皆以为真,孟昊亦请上赐名其女,然平王未至,上不豫久留,少顷即回宫。…”

“…乾德六年十月廿二,皇城司有将献郑国公孟昊、韩国公孟玦墨宝于廷,其上或有思怀亡国、欲图复兴之句,众臣见之,皆骇不能言。…上怒而起案,敕有司鞫昊、玦二人于狱。…

…十月廿六,平王以孟氏四公反心尚存,尽诛其子于室殆尽,大白其罪于臣国郡县,天下闻之股粟。…”

尹清用手指不停地研磨着这些泛黄的卷页,慢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才知,当年史馆里的修史之臣是这般记叙这些事的…只不知,当年那些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又会不会有人起疑?

平王,平王…真不负其一生狠辣之名。

先抚后杀,又将此等大逆罪名栽与四公头上,不过是为了要绝这孟姓一脉,令天下反臣师出无名,而不毁上皇仁圣之名一分一毫。

他睁眼,借着即将燃尽的微芒又将这最后几段飞快地扫视一遍。

倘是换了当今圣上,会不会亦是如此?

不禁又摇头轻叹,虽想知,却不必知道。

而他今夜翻检这满满一室旧史,不外乎是为了再确认一下。

看看自己自幼所知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准备的事情,又是不是对的。

卷三 景宣元年 章一一六 北使(中)

景宣元年十二月廿七,正旦大朝会将开三日前,北戬来使抵赴京中候馆,呈国书于二府之前、请为上言;皇上遂遣人迎劳于候馆,议于朝会之上始论其书。

外朝尚不知北戬来使所赍之收中写什么、正待大朝会上时一见分晓,然二府之中却早已为此而起了阵阵波澜。

冬日天黑得早,未到酉时皇城中便处处落影,远天青云衬得这一片茫茫雪色愈发萧冷。

孟廷辉裹着厚厚的绒氅,自东南一路踏雪而来,跟着前面为她搬抱书匣的小内监入了枢府院门。

里面暖意熏人,瞬时蒸化了她颊上的细小雪沫,显得两腮愈发的晶红剔透。

她脱氅之时顺势拂了拂脸,走去对着屋内的几人微微笑了下,挨个问过礼来,然后才遣那个内监将书匣放去一旁案上。

这半个月来她时常会过枢府这边来,因是和院内治事的老将们早讨了个脸熟,对枢府诸务也略略了解了些,而今日更是正式结了吏部那边的杂事,将平日里用的书墨笔纸也都一并带了来。

江平抱胸坐在最里面,眼不眨地盯着看那小内监将那个硕大的书匣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脸上不由得浮起戏谑的笑,嘴角两旁亦被挤出几条皱纹,冲身边几人大声道:“我说,这进士科出身的果然与咱们不一样。”

方恺闻言回身,打量了一下,粗眉一斜,回他道:“由得你肆言乱道的!皇上三日前遣人来要往年北境所兹数十封军文,倘没她帮着,你和下面那些个承旨们能半日期就誊抄编造入册完?”

孟廷辉只抿嘴笑着,将衣物搁好,遣退那小内监,过来复又冲方、江二人行了礼,然后道:“方将军倒叫下官以后再没脸帮忙了。二位将军当年领军带兵是何等悍勇,征伐之功又岂是下官舞文弄墨能比得上的?江将军方才那话实在是羞煞下官了。”

她虽与江平同是知枢密院事,但她官不过四品给事中,纵是得逾这枢府高职,却也不敢对身领正二品大将军衔的江平少敬半分。

这话叫江平听得眉开眼笑,直拍身边案角道:“孟丫头到这儿来!”

方恺眉角一搐,正要发话,却听见一旁整理军文的几个签书枢密院事、枢密都承旨、副都承旨们毕憋不住笑出声来,不由也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只得极力板着脸冲江平低喝道:“她是奉了皇上旨意入枢府视事的,朝中两制以上,哪个文臣能容你这般亵渎?还当这枢府是你当年麾下大营不成!”

江平不耐烦地冲他皱皱眉,“关你恁事!我府上小女尚要比她大个三岁,我叫她声丫头怎的不行?”

一圈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倒,有年轻些的小将趁隙直朝孟廷辉努嘴,生怕她一时脸薄、当真恼起来。

孟廷辉脸色却一点儿没变,唇角含笑地走过去。

只觉这政、枢二府堪比冰火之境,而这些将臣们豪爽直快的性子更是合她的脾性,她又怎会恼。

江平见她近身,这才拿起案上厚厚的一本札子递给她,道:“中书那边誊了北戬国书之后送来的,你尚未看过。”

孟廷辉小心接过,可却不敢马上看,只拿眼去瞅一旁的方恺,生怕是江平一时兴起、叫她看了她尚无权过阅的东西。

方恺倒是没犹豫地微一晗首,“我且略看一看,方才禁中来人宣谕,皇上入夜后要来枢府议事。

江平得空又在旁边插话冷哼道:“幸好是皇上到这儿来,倘是又像昨夜那样诏二府重臣一并入觐,我定是要请恙抱病的。”

虽然一早便知二府不穆,但这却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江平对政事堂老臣们的不屑不满之情。

她深知言多必错,便转身寻了个位子坐下来,翻开手中的札子快速读了起来。

长长的一篇国书誊本,上面所道之言皆是她往日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令她弄得甚是艰涩。

什么弟兄之称、修好之礼、两境裁兵、减岁赐遗、缘边交市…条条目目看得她一下子犯起来糊涂来,竟不知这北戬此来究竟是何意。

还没待她看完,江平便起身大上步迈来,大喇喇地问地道:“孟丫头,你说这北戬狗皇帝该不该打?”

孟廷辉怔了一下,反问道:“为何要打?”

江平那带着厚厚粗茧的手指探下来捻动札子的内页,又用力点着上面的墨字,道:“向得谦这杂种遣人来我朝谒上,竟是称弟不称臣!什么狗屁两国修好之礼,当年他爹屈膝求和称臣的时候敢情他是都忘了!想我大平皇上乃天子至尊,便是宗室亲王也要奉表称臣,他向得谦一封国书竟敢僭越称弟?什么杂种玩意儿!”

她听后有些讷然,又低眼看了看那札子。

方才看时只觉北戬甚有表好之意,却不料这中间竟有这等大学问。才知这些枢府老将们哪里是只知打仗的粗人,分明是颇知国事军务的旧老之臣。

方恺听他满口粗言秽语,不禁横眉过来拉他,喝道:“皇上还未发话,你休要由着自己的性子破口乱骂。”

江平瞪着眼冷哼了几声,又恼道:“北戬还敢要求减岁赐遗?当年向晚称臣,降表上拜约每年岁贡为十万钱帛,那已是上皇与平王特开殊恩了!怎的如今皇上登基了,这向得谦竟敢得寸近尺,还要减岁至三万?!赐遗,赐他狗娘养的遗!我大平泱泱之物,岂由他说要就要!”

方恺听着,脸色些发黑,显然也是不满北戬这封国书所请诸事,只不过他身为枢密使,不能和江平这样骂将出来。

江平转身面对圈屋中众人,又哼道:“要我说,就该让狄小子这回编了北境三路大军,纵兵而上,直敲它北戬边关大门,问问这向得谦究竟知不知耻!当皇上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好欺负不成?!”

一屋子人听了,一下子都冷了脸,却也没人出声。

半晌,方恺才寒声一笑,瞪着江平道:“这话你也就能当着我等同袍们的面说说,倘是上了大殿,量你也无法吐出一个字儿来!且不提中书那些向来主和不主战的人,单说皇上,又岂会愿意发兵北戬?待一会儿皇上来了,你且记着管管你这张嘴,万莫撩了天子逆鳞!”

她不禁微微蹙眉。

向来都知道皇上胸有雄图,而她自打入朝以来,更是一直都以为皇上意在用兵北戬,怎么眼下听这些枢府老将们说起来,倒像是自己长久以来都会错了意?

于是她试着微笑,探问方恺道:“照此说来,皇上竟是不豫再兴兵事?我原还道皇上欲图北戬,险些就说了错话儿…”

方恺的目光瞥向她,“你道此次狄念去北境是要如何重编三路禁军?他是奉诏精减兵员去的!倘说国中有谁最不愿大兴兵事,那必属皇上无疑。”

卷三 景宣元年 章一一七 北使(下)

孟廷辉一下子就怔了神儿。原以为狄念此去北境是要遣兵排阵的,谁知竟是奉了旨意去裁撤禁军的!

不过细想想,若照皇上的性子,这事亦不足为奇。

当年上皇与平王一统四国之后,为防降地生变,诸路禁军、厢兵都只增不减,数年下来兵务冗杂,单是粮响一块儿便让朝中三司没少费过心。

且说当初王奇那案子,不就是青州大营的月头银最先惹起来的?再说柳旗禁军哗变化一事儿,不也是因为潮安北路转运司意欲减压其粮响引发的?

况且北境诸路禁军数众,想那潮安一路便连有八个营砦,那些士兵们亦非皆是精壮强悍之辈,其中必有不少鱼龙混杂充数之人,此次将三路禁军裁减重编一番也是对的。

她慢慢垂下眼,心中恼起自己来,怎的竟会误会他如此之久。

他既是欲养百姓,自是要减轻些民赋担子,而北境互市所得之利正好可以用来垦荒购地,为那些将被裁撤下来的禁军士兵们安家置业。

当初他亲赴北境勘视数十个营砦,想必就已想好了将来要这样做;且他当年之所心会因营砦松颓而大动肝火,根本不是因他想要用兵北戬,而是顾忌将来一旦裁减兵员,这北境一线还能不能如从前一样坚固无催。

原只道他会如他的父王一样,非征伐拓地之功不足以立其帝威,可他心在天下,又岂会只知逞其穷兵黩武之欲的人!

她妄言自己了解他,而今却需别人之言才能看明白他的心思,当真是羞愧万分。

如此说来,北戬此次国书所请诸事,倒真是给皇上及二府摆了道难题。

若要驳其所请,谁能保北戬不会于边境滋事?但倘是允其所请,那大平国威又将何在?

想着,她心头便似被虫蚁噬咬,也觉得这北戬皇帝向得谦是当真可恨。

“老子还真就咽不下这口气!”江平兀自甩手道:“不如你我几个今夜大劝皇上一番,横竖出兵大干一场,说不定没个一年半载的便能破其都城,叫向得谦披白戴草地出宫跪下来喊爷爷…”

方恺立时打断:“北戬仗其边境天险易守难攻之势,当初便占了大便宜,这二十年来更是养精畜锐、厉兵秣马之态又岂是能小觑的!我大平经四国战火烽烟乃得建朝,而今天下民生方缓过来了些,安能因众将之逞名求功而致百姓血涂原野?况且北境以南诸路正是原中宛降地,倘是北境一旦大动兵戈,你知那些降地臣民不会趁机有所反举?”

这一番话说得在理,孟廷辉亦在心中暗暗点头。以北戬如今之国势,便是出兵亦难言一定会胜。何况纵是胜了,这其间又要赔上多少士兵百姓们的性命…

方恺歇了歇,又低声道:“在此一事上,皇上所虑颇详,你们切莫再用当初揣度平王心思的那一套来揣度皇上。皇上与平王,是有大不同的。”

“方将军所言极是。”一旁的签知枢密院事,安茂林点头称附,又对江平道:“江将军也莫急,待一会儿见了皇上,且探探皇上心思如何再说。”

江平横眉就要再言,却听外面的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有个小黄门探进半个身子,瞅着众人道:“怎的,诸位将军在议什么大事儿呢?连咱家通传都听不见,竟也不也出来迎驾?”

众人瞬时起身,孟廷辉亦慌忙站了起来。

不待众人走进去,那小黄门便推开门来侧身恭让,英寡就着一夜雪色冷光迈进屋来。

里面的人纷纷垂首,行礼道:“陛下。”

方恺更是上前两步,恭道:“陛下恕臣等迟迎之罪。”

英寡抬眼将所在诸人慢扫一圈,才脱下满是落雪的大氅,交由小黄门,道:“无碍。今夜雪大,未诏卿等入觐,便是不想劳卿等受这风雪之寒。”

小黄门将门仔细掩好,搬了椅登到案前,又倒了杯热茶,然后才一声不吭地退到屋角立着。

英寡直身入座,抬手示意众人亦坐,直截了当道:“朕是同中书议过之后才来这儿的。”他见老将们脸色皆有所变,却不给人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中书议同驳北戬所请。但朕却要问问你们,倘是如此,这北境沿路禁军又将如何?”

狄念前脚刚走,京中便出了这等事情,当真是让人难以定夺。

倘是驳北戬之请,为防其借机滋事,必不能大裁北境禁军;可如此一来朝廷的担子亦不能有所减轻,怎么说都是被北戬占了便宜。

方恺等人对中书议同驳北戬所请显然又是惊讶又是满意,但却没人立刻吱声,皆在沉眉低思着,试图拟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孟廷辉始豫军务,不敢在这等大事上随口乱言,便轻巧地退到一旁案边,默默地研起墨来。

英寡见无人应声,眉头不由微陷,道:“朕欲允其半数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