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长老道:“泉先生,请你看看。”

  泉如镜是精通药物之学的大名家,对各种各类的喂毒暗器也是见闻极广。一看之下,不由得变了颜色,说道:“不错,是青蜂针!”

  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登时就有许多武当派的弟子骂了出来:“又是这妖妇!”其中尤以不悔师太对她最为痛恨,切齿骂道:“这妖妇曾用青蜂针害了我们的不戒师兄,昨日又曾在这里用青蜂针把连横杀了灭口,没想到她还敢匿藏山上,如今又用青蜂针害了不岐长老。哼,要是让我抓着她,我非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王晦闻冷冷说道:“害死不岐的人,未必就是这个妖妇!”

  不悔道:“难道你以为是玉京这孩子不成?”

  无量长老的弟子不破说道:“哦,我想起一件事情了,去年这个妖妇不曾经上武当山,到过蓝靠山家里,要把玉京抢去的么?不悔师姐,那天你好像正是……”

  不悔性情甚急,立即便道:“不错,那天正是我碰上那个妖妇,玉京那时已经下山,她正在威胁玉京的姐姐,亦即是我的记名弟子蓝水灵。是我把这妖妇赶走的,但我也中了这妖妇的毒针,几乎送了性命。”

  不波道:“好像听说常五娘是要玉京做她的干儿子?”

  不悔道:“这是那妖妇的痴心妄想,玉京怎么认她做干娘?”

  不破道:“但不管怎样,那妖妇总是和玉京有点什么关系的,否则她为什么不抢别人,只是要抢玉京?”

  不悔师太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是玉京和这妖妇串通了来谋害他的义父吗?我相信玉京决不会这样!”

  不破故意不再说话,只是冷笑。

  王晦闻淡淡说道:“不悔师太,这可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不岐分明是给青蜂针毒死的,为什么耿玉京却要隐瞒事实,说他的义父只是患病不能起床呢?而且在后来真相大白之时,他还要反诬是我呢?谁也知道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我可是从来不用暗器的,事实摆在眼前,要不是他包庇常五娘,就是他从常五娘手中借来的青蜂针!”

  他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不悔师太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暗自想道:“莫非这孩子在知道自己的身世隐秘之后,被奸人挑拨,做了傻事?”

  她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戆直的不波可从口里说出来了:“我本来不相信玉京这孩子会变得那样坏的,唉,但现在,我纵然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了,无色师叔、不悔师姐,依我说,你们也不应太过维护这孩子了,还是向掌门真人求情,念在他是一心要报杀父之仇,以至不明事理,铸成此一大错吧。”

  不悔没有说话,无色则在皱着眉头说道:“我看内中恐怕还有蹊跷,须得待玉京醒过来后,再加审讯,方能定罪。”

  不波说道:“事实都已摆出来了,还用得着再问他么?聋哑师伯说得有理,若不是他干……”

  无色截断他的话道:“他的话我已经听得很清楚,无须你再复述。”

  不波道:“那么,请问你认为他说得有没道理?”

  无色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还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判断。目前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无色的人缘本来甚好,但此际由于武当派的一众弟子,几乎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和不波所想的那样,认定了耿玉京是因要报父仇而犯下罪行。因此他们对无色的态度,不觉也就起了反感,纷纷叫嚷了。

  “不岐长老将他教养成材,既是义父,又兼师父,对他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他的生身之父,却是罪有应得,即使当年确是不岐长老杀了他父亲,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只报父仇也还罢了,可别忘了。他还有私通满洲的奸细嫌疑!”

  “对,纵然奸细的嫌疑未能确定,他和妖妇常五娘勾结的事实,已是铁证如山。这件事也非严加追究不可!”

  不波叫道:“大家静静,依我说还是请掌门人对他从宽发落的好,他毕竟是个难得的人材,年少糊涂,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咳了一声,道:“如果他当真是犯了王晦闻所指责的那些罪行,那就决不能宽恕!”

 

  众人都以为耿玉京的罪名是难以辩解了,有的出于“怜才”之念,还不禁为他惋惜,只盼无名真人发落从轻,想不到却有人出来给耿玉京说话,而且这人,竟然是无量长老。

  无量长老道:“不波师侄说得不错,玉京年纪轻轻,似乎不可能做得这样老练,而且是同时进行几件事情!”

  不波听得有人帮腔,帮腔的人还是本派的首席长老,不由得登时得意起来,说道:“是呀,他跑到关外私通满洲,一回来又和那妖妇勾结上了,而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果他这两个罪名成立,那就当真有点不可思议了!”

  王晦闻道:“罪名是洗不掉的,只不过……”

  不波道:“不过什么?”

  王晦闻道:“只不过在他的背后,还有人指使他罢了!”

  无量长老叹道:“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只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出这许多坏事的,他背后那个人才是主谋,他最多只是帮凶而已!”

  不波虽然希望能够帮耿玉京减轻罪名,但听见这样的话,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不禁大为发骇,叫起来道:“听你们的口气,他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在本派中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了?”

  王晦闻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个人的地位不但比他高,比你也要高出许多!”

  不波已经是长老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的人还有何人?

  这刹那间,武当派的弟子人人心中颤栗,可也不敢把自己已经想到了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

  不波粗中有细,故意说道:“听说玉京去年下山,是奉已故的掌门真人之命。”

  王晦闻道:“是你亲耳听得无相真人对你这样说的么?”

  不波道:“没有。”他本来想说是从无名真人口中听来的,但结果还是不敢说。

  王晦闻道:“既然没有,那么他就未必是奉无相真人之命了,尤其他后来之远赴关外,更加可以断定,绝对不是无相真人之命。”

  不波道:“但那个人当时想必已在武当山上。”

  王晦闻道:“当然是的,否则怎会给他命令?”话已经是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耿玉京下山那天正是无名真人上山那天。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无名真人身上。

  无名真人神色不变,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那人是谁的了?”

 

  王晦闻道:“不错!”

  无名真人道:“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王晦闻说道:“一来此事牵连太大;二来,那个人好歹也是一号人物,要是他能悬崖勒马,肯听善言,而且确有事实表现的话,我也不想令他身败名裂。”弦外之音,不啻是对无名真人的警告:你若不乖乖听我的话去做,我就要你身败名裂了!

  无名真人道:“我也希望那人能够悬崖勒马,但一个人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好可难得多,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空想上。而且还得看是什么事情。”顿了一顿,面向王晦闻问道:“你说耿玉京背后有人主谋,谋的什么?”

  王晦闻道:“把武当派操纵在他们手里!”

  无名真人道:“你说的‘他们’亦即是一班奸人了,对吗?”

  王晦闻道:“不错!所以……”

  无名真人接下去道:“所以若任他们奸谋得逞,就是武当派毁灭之时!”

  王晦闻冷冷说道:“正是这样!”

  两人针锋相对,此时即使是脑筋最愚钝的人,也听得出王晦闻的矛头是指向无名真人的了。无名真人要耿玉京接替他的掌门之任,而耿玉京又是有“奸细”嫌疑的,这不正是和王晦闻所说的那样,是要操纵武当派吗?

  无名真人仍然不变神色,但说话则已加重了威严:“既是关系本派兴亡的大事,那就决不能徇情了!我现在还是代掌门人的身份,我命令你说出来!”

  无色插口道:“不过,可必须拿得出真凭实据才行!”他是唯恐王晦闻倚仗他和无相真人的关系,假传圣旨,信口雌黄。

  王晦闻道:“掌门真人,可否让我请出一个最重要的人证!”

  无名真人早已知道他要请的是谁,但还是说道:“当然可以,证人是谁?”

  王晦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常五娘!”

  此言一出,全场骚动。武当弟子纷纷问道:“这妖妇还在山上吗?”“她是本派仇人,又怎肯前来为你作证?”

  王晦闻道:“她已经被我活活擒拿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登时令得场中鼎沸,武当派的弟子更是纷纷叫嚷,要王晦闻把这妖妇马上揪出来。

  王晦闻作了个双掌虚按的手势,压下了众人嘈吵的声音,这才缓缓说道:“不过大家可得答应饶她一命,否则她横竖都是一死,她就不肯出来作证了。”

  众人都在考虑此举的得失,一时间谁也没有作声。

  无色长老道:“这妖妇想必都已对你招供了?”

  王晦闻道:“不错。但与其由我转述,不如由她亲口来对大家说个明白。”

  不波道:“但咱们却要饶这妖妇一命。这算盘我也不知是否上算?既然她已招供了,不如,就、就……”他话犹未了,就给众人的嘘声打断了。要知大多数人的心理都是喜欢看热闹的,要是不让常五娘露面,他们又怎能满足?

  王晦闻摇了摇头,面向无色长老,说道:“还是让常五娘亲口作供的好。否则,只怕有人会怀疑是我编出来的。”此话当然是针对无色刚才要他拿出真凭实据的那句话说的。

  无色哼了一声,说道:“这妖妇之言,岂能尽信?”

  王晦闻道:“我们要她出来作证,当然不是只听她一个人说。是要她和耿玉京背后的那个人对质。在他们的对质当中,大家也总可以明白几分真相,听得出她说的哪一点是真,哪一点是假。”

  不波手搔搔头皮,说道:“唔,这话倒也说得有理。”

  不悔师太毅然说道:“要是从那妖妇口中,果然能够证实谁是本派的内奸,我愿意饶那妖妇一命!”

  不悔师太和常五娘仇恨最深,她都这样说了,众人自无异议。

  无名真人道:“好,这就请你把常五娘叫出来吧!”

  王晦闻道:“我把她关在对面山坡的一个洞中,锁在一个铁箱里面。请掌门真人差遣两名弟子将那铁箱抬来就是。”

  无名真人道:“好,你做事倒是十分周密。”不波第一个自告奋勇,和无量长老的弟子去抬那个铁箱。

  那山洞距离墓园不远,不需多久,铁箱就抬到了无名真人的面前。

  这个铁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挤上前去,每一个人都抱着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的心情,等待着这铁箱的打开,等待着一场压轴好戏的上演。

  连无名真人的心头都在卜卜地跳,虽然这一场“好戏”早已在他预料之中,而他亦已想好了对策。但谁知道戏中的角色不会临时变卦,放弃登台。

  王晦闻在这出戏中的身份,本来应该可算是导演的,亦即是说,一切都在他的策划之下进行,他是用不着猜测这出戏将会怎样演出的。但此际,他也好像旁人一样,掩饰不了那份紧张的心情,而且多了几分诧异。

  因为入场的少了一个人。本来在他的预计之中,应该还有一个人,跟着抬铁箱的不波和不破,作为“押解”的身份入场的。

  “这本来是他出头露面的机会,我好意安排这个差事给他,准备事成之后提拔他的。他怎的却躲起来了?哼,看来他恐怕是由于患得患失,恐怕我斗不过牟沧浪,而临时变卦,做了缩头乌龟吧?他不识抬举,那也由他去吧!”王晦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