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京放下了一半心,便即上前察视。
聋哑道人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莫说耿玉京不懂他的独门点穴手法,即使懂得,由于功力不足,也是无法解开。他只道是唐仲山所为,哪想得到却是这个一向爱护他的聋哑道人点了他姐姐的穴道。
穴道若是被封闭太久,纵然最后能够解开,对身体也是颇有伤害。是以他虽然本来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那聋哑道人的,亦已无暇再问了。
他背起姐姐,重新翻过展旗峰,奔回无相真人的墓园。
他是想请掌门人为他的姐姐解穴。另一方面,他也是记挂着他的义父。虽说他的义父已经有掌门人亲自出手施救,性命可保无忧,但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无名真人看着已经熟睡的不岐,心潮起伏不定。
十八年前,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宗无头公案,他已经从不岐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线索。把新的线索和已知的事实印证,他的思路也逐渐明朗了。
但也正是因此,令他忐忑不安。因为案情的发展可能牵涉到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他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如果我所怀疑果然是真,那可是太笑话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竟然还不知道是他!”不过说是“笑话”,却非笑话,因为这个人是比唐二先生更难对付的人。
他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未能破解,他不想立即去找这个人,想去先找唐二先生弄个明白。但他又不愿意再去招惹常五娘,常五娘是和唐二先生一起走的,他已经知道。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忽地察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那夜行人的轻功竟是不同凡响。
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大行家,只听那衣襟带风之声,就可猜得着那人的轻功路数,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也可说是八九不离十的。
“难道是明珠去而复来?”他不禁心头一热,又喜又惊了。
心念未已,那人已是有如一叶飞坠,落在他的面前。大出他的意外。
来的人并不是西门夫人,是东方亮。
东方亮比他还更吃惊,呆了一呆,说道:“牟掌门,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
无名真人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但我是武当派的掌门,我用不着向你解释,你必须向我解释!”
东方亮道:“我是来找我的姨母和表妹的,我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武当山。”
无名真人道:“这里是准备安葬我的无相师兄的墓园,看守墓园的是我派长老不岐!”
东方亮道:“我知道,但我并不认为我是走错了地方。”
“道理何在?”
“不岐道长的徒弟蓝玉京是我的朋友,我想先找到他,请他帮忙我找姨母。”
无名真人道:“你不说此事也还罢了,说起此事,我倒要问你,你想方设法和蓝玉京结交,是安着什么心肠?”
东方亮道:“意气相投就成朋友,难道你以为我想害他?”
无名真人道:“说得好听,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是想要害他,也是想要骗他。骗他的武当剑法!”
东方亮道:“我不否认,我是曾经与他切磋剑法。但说到武当剑法,我倒是从你这里学来的,虽然不是你直接传授,也可说得是你的‘再传弟子’吧?”
无名真人面挟寒霜,说道:“你别以为知道我的一些私隐,就拿来要挟我,你上次上山胡闹,我饶了你,这次可饶你不得了!”
东方亮从他阴森的目光中看出杀机,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若然只因为我偷上武当山,他看在我姨母的份上,不至于要下毒手。莫非韩翔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他就是害死我姨父的疑凶,但连我的姨母都未知道!”
无名真人缓缓举起手掌,等他求饶,再作打算,不料东方亮并不求饶,竟然冲口而出,说道:“牟沧浪,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杀我!上次只不过是因为我公开挑战,你自恃身份,才故示宽容罢了。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藉口,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他这么一催,无名真人反而把手掌放下来,说道:“你因何以为我早就想要杀你?”
东方亮没有回答,却把目光射向不岐。
无名真人思疑不定,说道:“原来你要找的不是他的徒弟,是他本人!”
东方亮道:“你害怕了么?”
无名真人道:“你以为他的第一个师父是我害死的吗?哼,岂有此理!”
东方亮道:“两湖大侠何其武与你齐名,他的武功虽不如你,却是真正的侠义道。你处心积虑要做武当派的掌门,自是容他不得。”
无名真人道:“这是你自己的猜测还是别人对你如此说的?”
东方亮道:“你想骗我说出来,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有没有做过那件案子,总会有人知道的。”
无名真人道:“我告诉你,何其武不是我害的,信不信由你。但我倒要问你,即使这件案子是我所为,和你也没关系,何以你却认定我早就想要杀你?”
东方亮淡淡说道:“你做过的坏事,恐怕也不只此一桩吧?”
无名真人道:“哦,你还听到什么有关我的谰言?”
东方亮冷笑道:“我不说出来,或者你还未必敢下毒手,一说出来,我还有命在么?”
无名真人冷笑道:“那你错了,你说不说都是一样!”
东方亮道:“总之是要杀我?”
无名真人道:“或者杀你,或者不杀你,总之我已经有了主意。你说也好,不说也好,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哼,你不是早已认定我要杀你的么?”前半段的口气模棱两可,但最后一句,却又似乎是想杀他的成份居多了。
东方亮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吃惊,急忙退了一步,说道:“不错,正因为我早就料到你要杀我,这次上武当山之前,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秘密写了出来,密封交给表妹保管。我一死她就会拆开看的。除非你舍得把西门燕也都杀了,否则我还是劝你三思而后行。”其实这只是东方亮的虚声恫吓,他虽然怀疑牟沧浪杀害他的姨父,甚至他的父亲也是间接因牟沧浪而死,但一来因为未敢确定,二来此事牵连太大,而且关系到他姨母的隐私,他可还是未敢告诉西门燕的。
但此际,当他从多方面进行试探之后,他对牟沧浪的怀疑虽然还是未能证实,但最少又已深了几分。
他感觉得到,牟沧浪并非说说而已,牟沧浪确是已经对他动了杀机!他自小闯荡江湖,已经积下多年经验,别人的言语未必靠得住,他的“感觉”则是往往靠得住的。牟沧浪并没有非要把他杀掉不可的理由,除非他的怀疑乃是事实。
现在他只能寄望于最后的“虚声恫吓”了。
饶是牟沧浪城府甚深,听得他说已经把“秘密”交在西门燕手里,也是不禁为之变色!
但他的“失常”也不过片刻间事,转瞬便即恢复如常,冷冷说道:“东方亮,这次你又错了!你知不知道我生平从不受人挟制!”言下之意,我本来不一定杀你的,现在则是非杀不可了。
东方亮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而且早有准备!他倏地倒退几步,退步,拔剑,进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但无名真人空手进招,却是后发先至,以指代剑,倏地就点到了东方亮的眉心。
在间不容发之际,东方亮霍的一个凤点头,剑锋划出弧形,反截敌腕。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无名真人若是全力施为,本来还可取他性命,但以无名真人的身份,岂能被他所伤?
转瞬过了十数招,无名真人每一指点出,嗤嗤有声,好像无形的剑气满空飞舞!在东方亮的眼中,无名真人的指头就是剑锋,着着刺向他的要害,剑势纵横,神妙莫测!他的手中空有一把宝剑,却是给无名真人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从无名真人的眼中看来,又是另一回事。
东方亮固然吃惊,无名真人的吃惊比他更甚!
上一次东方亮上山挑战,无名真人(当时还是中州大侠牟沧浪)只用了三招,就把他打得一败涂地,而现在则早已超过十招了。
原来东方亮与耿玉京经过了两番练剑之后,对武当剑法的领悟,虽然不若耿玉京之深,但亦已得了个中三昧,随意挥洒,悉依剑理,看似无招,实是有招。
无名真人本来是在剑学方面的杰出之士,论到对太极剑法的运用,他未必输于东方亮,甚至还可能是他较胜一筹。但只要对方的变化,有若干可以胜过他的地方,已是足以令他吃惊了。
片刻间无名真人心里已是转了好几个念头,是杀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不出十年,恐怕这小子的剑法就会在我之上,不趁早除他,总是后患!”
“不,不能这样!误会纵难消除,也不能因为害怕他的报复就毁了他。我身为武当派掌门,岂能没有一点容人之量?”
正反两面思想在他心中交战,但当他想到自己的掌门身份之时,却又不禁悚然一惊了:“我怎么这样糊涂,忘记了师兄要我挑的担子?”
须知从东方亮师祖玄贞子这一代开始,就是立心要与武当派争胜的,他继承无相真人遗志接任掌门,也就有责任维持本派的威名不坠!
“职责攸关,纵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得废掉他的武功!”
东方亮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嘴角挂着冷笑。这冷笑突然促成了他心底的自惭。“说什么职责攸关,你是妒忌他的剑法比你高明!你是害怕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被人抢去!”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耿玉京背着他的姐姐,已经走到墓园,就要踏进园门了。耿玉京的轻功不算太好,背着一个人,脚步当然比较平时重了一些,无名真人是何等人物,纵然心神不能专注,仍然可以耳听八方,迅即就察觉了。
耿玉京亦已隐隐听得园中似有“异声”。
无名真人喝道:“是谁?”
耿玉京听见他的声音,宽下心答道:“掌门真人,是我!”
无名真人袍袖一挥,把东方亮逼退,道:“你快走吧,别让我在武当山上再见到你!”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送入东方亮耳朵的,别说耿玉京还在园外,即使是在他的身旁也不会听见。
东方亮也不愿意在这时候见到耿玉京,借他这一卷之力,穿出后窗,翻过墙头,走了。
“你的义父正在熟睡,小声点儿,进来吧!”
无名真人看见他背着姐姐进来,不觉也是有点诧异,说道:“你怎的这样快就把你的姐姐救回来了?”
耿玉京道:“是聋哑师伯从那妖妇青蜂常五娘的手中抢回来的。”
无名真人吃了一惊:“聋哑师伯?”
耿玉京道:“就是那个曾经在师祖生前服侍了他几十年的聋哑道人。”
无名真人道:“我知道。只不知道他的武功这样好。”
耿玉京道:“姐姐似乎是被那姓唐的老贼点了穴道,弟子无法解开,请掌门人慈悲,帮她解穴。”
无名真人道:“好,你放她下来,让我试试。”
他察视片刻,脸上似乎显出一点诧异的神色,跟着施展隔空解穴的功夫,在蓝水灵相应的穴道上虚点一点。蓝水灵毫无反应,他那诧异的神情更加显露了。
“你怎么知道是唐仲山点的穴?”无名真人问道。
耿玉京道:“他是和那妖妇一起逃走的,我的姐姐被点的穴道,聋哑师伯都解不开,相信不会是那妖妇所为的吧,掌门真人,你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