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和那句话还未说得完全,陡然间只见一条长索矫若游龙飞卷过来,慧可的双脚刚一踏空,那条长索也就刚好的卷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来。金鼎和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只能张大嘴巴,笑不出来了!

  原来慧可早就料到房间里设有机关,他把蓝玉京留在外面,就是准备必要时接应他的。那条用牛筋搓成的长索也是他给蓝玉京准备好的。

  不过,饶是他们准备周密,也还是有令得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绳索卷着他的腰,刚刚拉出窗口,屋顶上突然跳下一个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够逃避突袭?“蓬”的一声,那人一掌打着了他。

  慧可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原来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飞出去,他一击得手,便即逃了。

  但蓝玉京亦已看见那个人了。没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是蒙着黑巾的,但蓝玉京已是可以断定,这个蒙面人就是他们昨天所见的那个蒙面人。

  蓝玉京急收绳索,把慧可拉到旁边。月色朦胧,他也看不清慧可是否受伤,正要发问,只见慧可已经抖开绳索,沉声说道:“傻小子,快走!”蓝玉京是躲在廊檐下的凹槽中的,他还未曾长身而起,慧可已是从檐头跳下去了。

  蓝玉京见他还能施展轻功,只道他纵然受伤,也是伤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着他逃跑。

  房间里的金鼎和惊魂未定,他的两个得力手下亦已受伤,自是不敢追赶。

  鱼行中的打手,倒是有许多人闻声而来,但这些打手,又怎能拦阻他们?

  月色朦胧,园子里影影绰绰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贼往哪里跑!”

  蓝玉京笑道:“你们要抓我,是吗?我自己送上门来给你们抓好不好?不过,有没有这个本事,可就得瞧你们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运剑如风,霎时间就刺中了七个人。黑夜中认穴不差毫厘,每一个都是刚好给他刺着穴道。另外的人中见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们死活如何,吓得纷纷闪躲,谁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听得有个人颤声说道:“外面在闹什么?咦,怎的突然间没声音了?”

  那个人是在一间房里说话的,房子里有灯光透露。

  “廖掌柜,瞧你吓成这样,你没听见么,来的只是一个小贼,这小贼想必已被抓住,当然无须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聪明给他解说。

  廖掌柜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世事见得多了,虽然惊慌,头脑也还比那莽汉清楚,说道:“恐怕有点不对,你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莽汉道:“好,我出去看。你胆子小,躲进床底去吧。”

 

  话犹未了,“乓”的一声,房门已是被踢开了。闯进来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个莽汉,手中的绳索飞出,卷着那个当真是正想躲进床底的廖掌柜。廖掌柜吓得只能擘大喉咙,却叫也叫不出来。

  慧可是突然从蓝玉京身边跑开去抓这个廖掌柜的,蓝玉京莫名其妙,“这个人只不过是替那金老板管帐的,即使要惩戒他,当场就可处置,何必要缚起他呢?难道还要将他带走不成?”

  谁知慧可正是要将这掌柜带走,他一出来就连人带绳交给了蓝玉京。“小心点儿,别勒得太紧。别多问,把他带了出去再说。”

  慧可走在前头带路,朝着河边的一座小山跑去。蓝玉京背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飞,但走到半山,只见他已是大汗淋漓,头顶升起热腾腾的白气。蓝玉京经验虽浅,也知道这是内力耗损过甚的迹象。

  “大师,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请慢一点吧。”蓝玉京故意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说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头,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诳语了。你放慢脚步来迁就我,你当我不知道么?快走,快走,时间无多了。”

  “时间无多了”,这是什么意思?蓝玉京不觉又多了一重担忧了。

  走到山顶,正是天亮的时分。

  “大师,你、你没事吧?”

  “别打岔,把这人弄醒,我有话问他。”

  蓝玉京把那姓廖的掌柜提起,在山涧一浸,冰凉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们捉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替金老板记帐的,银钱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柜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冷得难受,说着话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说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缘,只问你两件事。若有半句不实,老和尚就给你念往生咒!”

  廖掌柜颤声道:“说,说,我知道的一定说。”

  慧可把那封信拿给他看,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是,是霍卜托的。”

  “据我所知,霍卜托已经改名改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人是在哪儿?”

  “他,他……我,我……”廖掌柜嗫嗫嚅嚅,似是想说又不敢说。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柜忙道:“我说,我说。他现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国的京城?说清楚点,是盛京还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没有骗我。这就给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柜打死了。

  不但廖掌柜以为说了实话就可活命,蓝玉京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觉失声叫道:“大师,你……”

  慧可喟然叹道:“这个人本来可以不杀的,我是无可奈何,只能为你破杀戒了。”

  蓝玉京吃一惊道:“你是为我的缘故杀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复,却道:“今后恐怕你是要独自应付他们了。我不能让这个人泄漏你的秘密。”

  蓝玉京也不知道什么是他的“秘密”,但见慧可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匆匆写出了两个名字:“霍卜托”、“郭璞”,看来他是恐怕蓝玉京刚才听不清楚那个人的辽东口音,是以索性写出来给蓝玉京看。

  “这个人的满洲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记着。”慧可缓缓说道,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蓝玉京连忙问道:“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慧可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人大概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七星剑客……”

  蓝玉京道:“大师,你歇歇再说。”

  慧可可没听他的话,推开了他,继续说道:“至于七星剑客,找着固然好,找不着也就算了。紧要的是他的儿子……”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蓝玉京自小练功,听觉异乎常人,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的儿子”,这个“他”当然是指七星剑客,但为什么突然扯到七星剑客的儿子呢?七星剑客的儿子是谁?从口气听来,似乎就是那个霍卜托,但是不是这样呢?

  蓝玉京把耳朵附过去听,慧可下面的话却是:“唉……我比不上无极道长,我不能陪你……”声音突然中断了。

  无极道长当年是在受了那个蒙面人暗算之后,继续奔驰数百里,在过了两天之后,到了盘龙山方始死亡的。蓝玉京大吃一惊,赶忙抱着慧可摇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谁?你还没有说出来呢!”

  他本来以为慧可只是受了轻伤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实早已是受了致命之伤,只是为了替自己盘问这个人,强力支持,才能活到现在。但现在,亦已是油尽灯枯了。蓝玉京猛地省起,当他受那蒙面人突袭之时,曾经叫了一声“原来是你!”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蒙面人是谁。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问,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却是非知道不可!

  蓝玉京练的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内功心法,时日虽浅,却也有了相当造诣,当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灵枢穴一印,灵枢穴是奇经八脉汇合之点,受了真气注入的刺激,只要未曾真个“死透”,纵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还阳。蓝玉京跟师祖学过这个急救法门,但还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无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回光返照,还是他的急救见效,慧可的眼睛又张开了。

  “暗算你的那个蒙面人是谁?快说给我听!我现在打他不过,将来也可替你报仇!”蓝玉京在他耳边再说一遍。

  慧可说话了,声音倒是比刚才还要响亮一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蓝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这个时候你还在和我打什么佛偈!”

  慧可顿了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做过一些好事,也做过一些,嗯,即使不能说是坏事,也该说是错事。生死原是转法轮,又何必在人间再留下解不开、理还乱的仇冤?”他神情肃穆,从自言自语变得更像是高僧说法了。

  蓝玉京道:“大师,你可以宽恕仇人,但我可还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来历,那……”

  慧可道:“是,我应该为你着想。但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玉京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见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暂搁一边,赶忙问道:“大师,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对了,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未曾告诉你!”

  蓝玉京连忙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慧可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说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给别人知道,即使是现任掌门问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话未说完,又中断了。这回是真的“气绝”了,蓝玉京再试两次“急救”,亦是全无反应了。

  蓝玉京欲哭无泪,抬头望着旭日初升的晴空,心头却是阴霾一片。

  “慧可大师为什么要特别提到现任掌门?”蓝玉京实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蓝玉京是在无名真人继任掌门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师想是恐怕说得不够清楚,所以特别强调“现任”二字。令他一听就知道是指武当派新任的掌门人无名真人。

  蓝玉京没见过新掌门,新掌门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不觉突然想到:“新掌门人在俗家的时候,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侠牟沧浪,不戒师伯被那蒙面人重伤,就是他的儿子牟一羽送回武当山的。听说牟沧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门,他们父子本来是江湖中人,莫非他们和七星剑客以及那个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这念头一起,就自觉“荒谬”,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师祖都这样信任牟沧浪,他本来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沧浪上了山,把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他方始能够瞑目,我怎么反而怀疑起他来了?”

  蓝玉京心中乱成一片,想来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个现在名叫“郭璞”的霍卜托,方能揭开这个哑谜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好像有脚步声走来,他吃一惊,蓦地想起慧可的吩咐,连忙用脚擦掉慧可写的那两个名字。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六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派一个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