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道:“我不稀罕做少林寺弟子,也不想拜别人为师。师父,你可以带我走么?”

  慧可道:“不可以。有缘相聚,缘尽则散。你见过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吗?”

  那和尚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蓝玉京。说道:“师父,听说你要和这位小施主一起走,是吗?小施主,我不知道你要找我师父陪你到哪里去,但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师父,许我同行。我叫做了缘,是少林寺的一个挑水和尚,这几年来,我和师父同住这间房间,当真可说得是朝夕不离的。”

  蓝玉京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事情,因为让他同行的话,那就是要连累他也卷入江湖的漩涡了。

  了缘对师父依依不舍,令得旁观的蓝玉京都受了感动,蓝玉京的脑筋比较灵活,便道:“我是外人,对你们师徒的事情本来不该插嘴,但我却有点顾虑,不知好不好说出来?”

  慧可道:“我正想找个人商量,你说好了。”

  蓝玉京道:“前辈既然想得到留在寺中,今后的日子就恐怕不能安静过了,那么令徒留在寺中,恐怕也是难以避免招来烦恼吧?”

  慧可瞿然一省,说道:“我幽居二十年,当真是有点老糊涂了,见事之明,还不如你。你说得不错,我既入佛门就不该做个自了汉。”

  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了缘道:“好,我可以替你求情,请了凡准你离开本寺。你和我不同,只须了凡和戒律院的管事僧人允许,大概也没人要搬出什么规矩来为难你了。”

  了缘喜道:“那么师父是肯携我同行了。”

  慧可道:“不是同行,亦非分手。”

 

  了缘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

  慧可若有所思,忽道:“了缘,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了缘道:“师父,你只须吩咐就是。”慧可道:“我要你替一个人带个口信,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了缘道:“何人?何地?”

  慧可道:“托你转信的人名叫东方亮,那个地方是远在回疆的念青唐古拉山,山上有个圣女峰,圣女峰内有个百花谷,谷中有一家复姓西门的人家。”

  蓝玉京十分奇怪:“他还没有见着东方大哥,怎的就说大哥要托他送信?”

  了缘道:“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到那个地方。但我相信我会找到那家人家的。”

  慧可说道:“我也相信你有这份毅力。嗯,让我想想,收信的人应该是谁?他的姨母?唔,还是他的表妹好些。对,你就替东方亮带个口信给他的表妹西门燕吧。”

  了缘道:“这口信怎样说?”

  慧可又似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

  蓝玉京正自心想,莫非他是碍着我在一旁?只见慧可已经抬起头来,说道:“东方亮就是和这位施主一起来的那个少年,你出去看看,他走了没有?要是他已经走了,你就立即回来,回来我再告诉你。”

  了缘道:“要是他还没有走呢?”

  慧可道:“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由他自己告诉你了。”

  了缘自责道:“是。弟子真笨。”

  蓝玉京想起一事,了缘一走开,他就忍不住问道:“前辈知道东方亮有个表妹?”

  慧可说道:“东方亮和西门燕,我虽然都没见过,但他们的父亲,却曾经是我的好友,唉,这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说罢,连连咳嗽。

  蓝玉京待他咳嗽过后,说道:“东方亮的姨父是什么人?”

  慧可似乎有点诧异,盯着蓝玉京道:“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姨父是什么人?”

  蓝玉京道:“东方亮刚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的姐姐是在他的表妹家里。但因当时贵寺方丈已在等着和我来见前辈,东方亮来不及和我细说是什么一回事了。”

  慧可道:“哦,原来你是因其女而问及其父。”

  蓝玉京心道:“这又有什么不对?”忽地想起:“咦,是好像有点不对,为什么东方大哥不说是在他姨父家里,却说是在他表妹家里?”

  心念未已,便听得慧可道:“东方亮的姨父早已去世了。他的表妹可能有点小姐脾气,喜怒无常,但本性是不坏的。你的姐姐在她那里,你可以放心。”

  蓝玉京更为奇怪,心想:你既然从没见过他的表妹,又怎的连她的脾气都知道得这样清楚?当然他不敢怀疑慧可乃是“信口开河”,但却的确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他哪里知道,西门燕的母亲曾经是慧可少年时代的“梦里情人”,他曾为她患上了单思病,而且也正是为了她才削发为僧的。他对西门夫人的了解,可说是当世无人能及,包括她的丈夫在内。西门燕是独生女儿,慧可虽没见过她,却把她想象得和她的母亲当年一样。

  慧可继续说道:“既然你的姐姐是在东方亮的表妹家中,你也托了缘带个口信去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我自身的来历都未明了,却不知怎样和姐姐说才好。”当下说道:“我的姐姐既是住在东方亮的表妹家中,我自是放心得下。我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告诉她的。不过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家,侍奉双亲之职,只能偏劳她了,请她不要为我担心。”

 

  过了一会,替慧可去禀告方丈的了凡还没回来,倒是他的挂名徒弟了缘先回来了。

  了缘的神色似乎有点异样,一进来就道:“东方亮已经走了,但另外有件事情,却是颇为古怪。这件事情,而且是和你老人家有关的。”

  慧可道:“什么事情?”

  了缘道:“他们在塔林下面的山沟发现一具尸体,看伤痕好像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

  慧可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缘道:“是个外地来的虬髯汉子。”

  慧可道:“跌死了一个异乡人与我何干?”

  了缘道:“他们说这个人是在今天早上,曾经来过本寺,想要求见你老人家的。”

  慧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难道他是因为我不肯见他,就自寻短见不成?”

  蓝玉京心里明白,这虬髯汉子就是他在塔林碰上的那个人,这人是在和他交手的时候,着了东方亮的暗算,滚下山坡的。他心中颇为歉疚,但也不想自陈此事。以免枝节横生。

  了缘继续说道:“他们说和师父有关,不单是指这件事情。”

  慧可道:“还有何事?”

  了缘道:“他们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现一封信,是写给你老人家的,这封信他们已交给弟子带回来了。”说罢,呈上那封信。

  慧可一看,皱起眉头,原来信封写的是他的俗家名字,而且字迹似乎颇为熟悉。

  蓝玉京不懂他何以皱眉,但想这封信的内容很可能涉及什么秘密,慧可将它拆阅,自己可是不便在旁,便道:“那位大和尚还未回来,待我出去看看,”慧可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说道:“也好。”

  僧舍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蓝玉京漫步其中,貌似悠闲,心里却是思潮起伏,许多疑团都无法解开。

  忽听得脚步声响,蓝玉京抬头一看,原来是了凡已经回来了。

 

  了凡道:“小施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慧可呢?”

  蓝玉京道:“他在房里和徒弟说话,我闷坐无聊,出来随便走走?”

  了凡面色沉重,说道:“慧可这次意欲出山,想必是应小施主之请吧?”

  蓝玉京道:“是又怎样?”

  了凡道:“小施主是因何事,贫僧不敢过问,但倘若不是非得慧可不可,最好还是让他留下吧。”

  蓝玉京莫名其妙,问道:“贵寺方丈不许他离开吗?”

  了凡道:“也不是不许……”欲说还休,似乎不愿对蓝玉京直说。

  慧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慧可俗缘未了,不关这位小施主的事。请赐示方丈法谕。”隔着院子和一排僧舍,却好似在他们耳边说话一般。

  了凡叹口气道:“意马心猿,勉强羁勒也是羁勒不住的,好吧,那也只好由你去吧。”他的话刚说完,慧可和了缘亦已出来了。

  了凡说道:“方丈说要给你送行,他和达摩院的首座长老、罗汉堂的主持都在大雄宝殿等候你了。”

  慧可苦笑道:“这可真是不敢当了。好,我这就去向他们辞行。”

  蓝玉京好生纳罕,心里想道:“方丈亲自送行,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啊,因何他的眉宇之间,却是似有隐忧?”

 

  慧可道:“了缘也想到外面走走,请你允许。”

  了凡道:“了缘要走,那倒不用这样费事,待会儿我和他到戒律院说一声就是。”

  慧可道:“了缘,你把口信带到之后,可以暂时住在那家人家,我会到那里找你的。如果我能够走出本寺大门的话。”

  了缘喜道:“那敢情好。师父,你一定可以走出寺门的。”

  蓝玉京更加奇怪,心想方丈已经答应给他送行,他又怎会走不出寺门。

  不过,他心上的这个疑团,也用不着多久,就解开了。

  他跟着慧可走到大雄宝殿,只见方丈痛禅上人,达摩院首座本无大师,果然都已经在那里了。另外还有一个他未曾见过面的中年和尚,料想一定是了凡所说的罗汉堂主持。待到慧可给他引见,果然所料不差。罗汉堂的主持是“圆”字辈,法号圆真。

  痛禅上人道:“慧可,听说你要离开本寺?”

  慧可道:“是,请方丈慈悲。”

  佛门弟子说的“慈悲”是含有请对方“从轻发落”的意思在内的,蓝玉京听了,不觉又是一愕。

  本无大师道:“好,那我们现在就给你送行。只要你走出三道山门,海阔天空,任你飞翔。”

  慧可道:“弟子在少林寺所受的教诲决不敢忘!”

  本无大师道:“那是你的事,但只要你今日能够走出少林寺,少林寺就再也不能管束你了。”

  蓝玉京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们所说的‘送行’,乃是要和他比武。”

  痛禅上人微笑道:“这不是比武,我们只是恐防他挟带了少林寺的绝技出去,所以要试他一试。这是本寺历代相传的规矩,也并非只是为他而设的。”

  蓝玉京心里想道:“不管是怎么一种说法,总之他是要凭着本事打出少林寺才行,那还不是比武是什么?”

  蓝玉京不懂,其实这种“送行”方式是和比武不同的。比武的主要目的是分出强弱,他们的“送行”却是要试慧可有没有偷学少林寺的绝技。如果慧可本来的武功有限,他目前所具的武功大部份是到了少林寺才练成的话,在少林寺的顶尖高手一试之下,他就必将被逼使出偷学的绝技不行,否则他就有丧命之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