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边观战的本无大师不觉也噫了一声。

  东方亮这一招当然使得不错,但本无大师的这一“噫”倒并不是只因为它的“神奇”。

  原来东方亮在给对手逼得难以招架之际,不知不觉就把昆仑派的剑法使出来了。

  他的师祖玄贞子本来是出身昆仑派的,在昆仑派剑法的造诣上,东方亮师承有自,使了出来,当然和使出别的门派的剑法不同。

  本无大师道:“想不到这位施主的昆仑剑法也能神似。”

  痛掸上人道:“不是神似。”

  本无大师一怔道:“不是神似是什么?”

  痛禅上人道:“非假非真,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与其说是神似,不如说是青出于蓝。但说青出于蓝,也不是全对,因为它还有别的颜色。石灵子恐怕也未必使得出这一招星海浮槎。”石灵子是昆仑派的现任掌门。

  原来昆仑派这一招“星海浮槎”到了东方亮的师父向天明手上,已经是有了新的变化,他采取峨眉、青城类似这一剑法的精华,与原来的剑法揉合,使得这一招“星海浮槎”变得更加空灵奇幻,因此“骨格”虽然还是昆仑派的,但已注入新的内容。这就是痛禅上人说的既是“青出于蓝”而又有“别的颜色”的意思。

  东方亮心头一凛,“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眼光如此锐利!”但从他的师父开始,已经是自成一家,尽管他这一招的“原型”也还是昆仑派的剑法,却不能说他是昆仑派的弟子。

  那黑脸僧人的武学造诣平平,听不懂方丈所说的意思,心里只在想道:“昆仑派的掌门都使不出这招,这小子料想也不会是昆仑派的弟子了。糟糕,这小子已经使了八招了,师兄还是未能看出他的门派!”

  他心念未已,忽见师兄的脸色已是豁然开朗。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终须有来源!”圆性朗声吟诵之后,徒地一声大喝,拂尘忽聚忽散,变化也是奇幻之极,东方亮的剑光好像水银泻地,给他拂得四面流散。圆性的拂尘还好似隐隐有股粘黏之力,要把他的剑牵引脱手。

  东方亮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少林派能够领袖武林,历久不衰,果然是名下无虚。寺中一个罗汉堂的弟子,武功似乎还在武当派的长老之上,只不知痛禅上人比起牟沧浪却又如何?”

  东方亮想到了牟沧浪,不知不觉就把太极剑法中的“白鹤亮翅”使出来了。

  这招“白鹤亮翅”是他和蓝玉京合练,练得最多的一招,也可说是他在太极剑法中最有“心得”的一招。

  他在圆性以少林寺的绝技强攻之下,也只有用这一招才能抵挡了。

  只见他身形平地拔起,在空中一个转身,俨如鹰隼回翔,凌空斜削下来。白鹤是善禽,性子柔和,他使的这招有飞鹰扑击,比原来的“白鹤亮翅”,威猛得多了。

  蓝玉京在这一招也是最有心得的,此际却是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了。东方亮以前和他练这一招时,从来都不是这样施展的。

  圆性的尘尾是乌金练成的玄丝,坚韧异常,只听得一片好似金属交击的声音连珠密响,东方亮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数丈开外,衣袖穿了十几个小孔,像是蜂巢,圆性的拂尘,也断了十几根尘丝,正在随风飘散!

  圆业正在心道:“糟糕,已经是第九招了!”这一招双方是打成平手,东方亮和圆性都是向后退开,东方亮脸色沉重,手按剑柄,注视对方,圆性则在淡淡说道:“你的最后一招似乎用不着使出来了。”

  圆业正在奇怪,师兄因何如此说呢!

  只听得本无大师已是哈哈一大笑,朗声说道:“怪不得施主的剑法如此高明,原来是当今剑圣的高足!”

  原来东方亮这一招“白鹤亮翅”是经他别出心裁,和他得自师门的“飞鹰回旋剑法”合而为一的。

  他的来历终于给本无大师看出来了!

  圆通吃了一惊,说道:“二十年前,有个叫做向天明的人从塞外到中原,曾与号称剑神的巴山剑客过铁铮比剑,据说比了三天,结果还是打成平手,从此之后,这个向天明就被人尊为剑圣,而他也只昙花一现,从此就不知踪迹了。首座长老说的剑圣,可是此人?”

 

  本无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天下只有一个剑圣,就是此人。不过,从你听来的传说却是不尽不实,那次比剑是在巴山之巅,没人在旁观战。据过铁铮自己对我说,其实是他输了一招。比了三天,似乎也是旁人夸大之辞。”

  圆通抹了一额冷汗,心里想道:“幸亏师兄替我出马,倘若换上了我,只怕抵挡不了他的三招。”

  蓝玉京此时方始如梦初醒,忽地走到东方亮面前,说道:“原来白鹤亮翅这招,还可以有这样刚猛的变化,我一直都没有想到。”

  东方亮苦笑道:“花落水流,妙谛自悟,不必强求。我的这招变化,并非顺其自然,是以就不够精纯了,你将来的成就,必然远胜于我,不必学我。”

  蓝玉京道:“多谢大哥指教。”顿了一顿,又道:“你另外的八招剑法,也是令我得益很大。杂乎?纯乎?恐怕也未必能够定出一个标准,而运用之妙是存乎一心的!”

  本无听得耸然动容,说道:“师兄,这番话倒是合乎禅理。”主持痛禅上人合什说道:“善哉,善哉,这位小施主有此见识,当真可说得是与武学若有宿缘了。即使小施主不是无相真人的徒孙,老衲也当恭迎小施主入寺。”

  圆性瞪眼望着东方亮,说道:“无相真人羽化那天,上武当山挑战的那个少年,可是你么?”

  东方亮道:“是我。但无相真人的羽化,可不关我的事。”

  圆性道:“我知道。我只是佩服你的胆量与武功,并没其他意思。”

  东方亮再次苦笑说道:“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对你说才对。那次在武当山的比剑是我输了;这次比武,也是我输了给你。”

  圆性道:“不对。是我的师叔识破你的来历,若然要论输赢,你也只是输给我的师叔。倘若只谈比武,再打下去,我是打不过你的。”

  东方亮苦笑道:“多承谬赞,但这场比试,毕竟还是我输了。”

  蓝玉京道:“东方大哥,你是输给少林寺的达摩院首座,虽败犹荣。”

  本无大师微笑道:“东方施主,这场比试我们的确是占了你的便宜,不过,划出的道儿是双方同意的,格于少林寺的规矩,我们唯有对你抱歉了。但不知你想见的是谁?”

  东方亮道:“是贵寺一位法号慧可的烧火和尚。”

  蓝玉京一怔道:“哦,原来你也是要找这位大师。”

  圆通也觉奇怪,说道:“慧可也不知交了什么运,从没见过有人找他,今天却一来就来了三个人。”

  痛禅上人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没法通融了。”但他的口气,似乎是说东方亮假如是要见别的少林寺和尚,还可通融。但为什么求见慧可,就不可以“通融”,他却没说出来。少林寺方丈言出如山,何况东方亮又确是未能通过少林寺的“考试”,自是不便多言。

  东方亮想了一想,说道:“少林寺的规矩不能由我破例,我也不敢强求,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首座请教。”

  本无大师道:“请说。”

  东方亮道:“中原的武学之士只有巴山剑客过老前辈见过家师的剑法,刚才我那一招白鹤亮翅已经是把师门剑法揉合了武当剑法的,不知首座何以一眼就看了出来?”

  本无大师道:“令师曾经来过少林寺。”

  圆通的惊诧比东方亮更甚,失声问道:“剑圣曾经来过本寺么?”心想:“怎的我不知道?”

  本无大师道:“他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在本寺受戒呢。当时,向天明还未有剑圣之称,却要求和痛禅师兄印证武功,我替师兄和他比试,惭愧得很,只和他打成平手。他是知道痛禅师兄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在寺门外作个长揖,就走了,东方施主,令师当年都没有踏入少林寺,所以我们对你更加不能破例。”

  东方亮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师父叫我不可在少林寺僧人的面前,说出我是他的徒弟。”

  本无大师说罢,痛禅上人便对蓝玉京道:“小施主,你要见慧可,我和你进去。”

  蓝玉京道:“我可不可以和东方大哥说句话?”

  痛禅上人道:“当然可以。我在寺门门口等你。”本无大师等人都跟着他回到少林寺的大门下站立。

  东方亮苦笑说道:“小兄弟,你已经知道我是曾经上过武当山挑战的了,你还对我这样好?”

  蓝玉京道:“大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才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一定是你,对吗?”

  东方亮道:“你猜得不错。我是一直跟踪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利用你?”

  蓝玉京道:“我不管你意欲如何,你总是救了我的性命,我和你相识以来,也只有从你这里得到好处。你上武当山挑战一事,一来并没伤人,二来亦已在当场由本派的掌门当众了结了。这是无色长老告诉我的。武当派别的人对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我是不会把你当作敌人的。”

  东方亮道:“多谢。”

  蓝玉京道:“既然你也是要见慧可大师,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你说。”

  东方亮脱下一个指环,说道:“你只须替我把这个戒指给他一看就行。”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是早已知道你的吗?”

  东方亮道:“慧可来少林寺挂单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呢,他怎会知道我?”

  蓝玉京道:“那么,假如他问起这个戒指的来历,我怎样说?”

  东方亮道:“你只须说戒指的主人现在正在去断魂谷就成了。”

  蓝玉京道:“断魂谷,那是什么地方?”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知道的。少林寺的方丈和首座都在等你呢,你快点进去吧。”

 

  方丈亲自迎接一个未成年的“小施主”入寺,寺内众僧,都已得到消息,无不惊诧。

  香积厨的主持僧人在寺中的地位不高,但却是管辖做烧火、挑水这些杂工的和尚,慧可正是归他所管。他听得风声,早已在恭候方丈亲临了。

  痛禅上人皱眉道:“我是为了一桩私事的,并非来此巡视,你们不必拘礼。”

  香积厨主持法号了凡,年纪和圆性差不多,但却是比圆性小一辈的弟子,主持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恭恭敬敬行过参拜之礼,方始说道:“是,请方丈吩咐。”

  痛禅上人道:“慧可是你这个部门的吧,他在不在这里?”

  了凡道:“不错,他是在这里执役烧火的。”

  痛禅上人道:“这位小施主想要见他……”

  他话未说完,蓝玉京便即站起来道:“不敢,晚辈是奉了敝派师祖之命,特来拜访这位大师的。”

  了凡吃了一惊,心想:“原来果然是真的,好在我平日没有亏待慧可。”说道:“请方丈和小施主稍坐片刻,我马上唤慧可出来。”

  痛禅上人道:“不可以这样,你应该带引我去拜会他!”

  了凡大惊道:“方丈,你……”这“拜会”二字,他根本就不敢说出口来。

  痛禅上人微笑说道:“我现在不是以方丈的身份去见他,我是陪同本寺的贵客去拜访他的。他是主中主,我是主中宾,按规矩你还应该先给我通报才对,你明白吗?”

  了凡讷讷说道:“是,不过……”

  痛禅上人道:“不过什么,他的活儿还未干完吗?”

  了凡道:“不是,他现在是在房间歇息。”

  原来慧可有睡午觉的习惯,他在香积厨执役的众僧中年纪最大,又患有咳嗽的毛病,了凡对他比较优待,让他和一个挑水和尚同住一个小房间,他做了午饭之后,要睡两个时辰午觉,了凡也从不干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