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燕道:“各师各法,功力有深浅,法门难比较。”

  蓝水灵还是不很明白,但却是不便再絮絮不休地问下去了。

  她哪里知道,西门燕的这个解释,虽然并非胡说,但却是说得不尽不实的。那是因为西门燕像东方亮一样,也是藏着私心的。原来她练的这门内功,乃是正邪合一的内功,见效很快,却伏有祸根,练到最高境界之时,偶一不慎,就会发生走火入魔的现象。她要蓝水灵把学过的功夫仔细说给她听,目的就是想要懂得武当派内功的入门途径,虽然只是入门途径,对她也有好处。

  说话之间,蓝水灵已经换好衣裳,西门燕道:“咱们出去看看。”

  第一个倒在地上的尸体是那高个子,他面部朝天,喉咙插着蓝水灵那把短刀。外面有月光,虽然不很明亮,也看得见割开他的喉咙的那个血洞。蓝水灵吓得心儿卜卜地跳,转过头不敢观看。

  西门燕却看得非常仔细,她拔出短刀,抹干血迹,还给蓝水灵,说道:“这个人我不认识。”

  第二个尸体是那矮子的,长剑从他后心插入,前心飞出,他是俯卧于地的。背心裂开的窟窿更大,鲜血还在汩汩流出,蓝水灵掩着脸孔,更加不敢看了。

  西门燕把他翻转过来,看了一看,说道:“也是不认识的。”

  第三个是那“韩大哥”,他是被长剑钉在墙头的。蓝水灵想要作呕,说道:“别把他的尸体弄下来,我怕!”

  西门燕说道:“这人我不用仔细辨认了,在房间里我已经看得清楚。”她解下腰带,一个“黄鹄冲霄”,身形拔起,腰带卷着插在他身上的那把长剑,轻轻一拉,就把长剑卷了过来。

  她把长剑交回蓝水灵,说道:“你的长短兵刃都给我弄污了,真是不好意思。”

  蓝水灵道:“我就要呕吐了,快点离开这血腥之地吧。”

  西门燕说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里也是很害怕的。不过,渐渐就习惯了。傻丫头,亏你还要学人行走江湖呢,见了死人也害怕!”

  蓝水灵道:“这种习惯,我宁可没有。”匆匆走出院子,说道:“奇怪!这些人你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却好像知道你的底细。”

  西门燕忽道:“是了!”

  蓝水灵道:“什么是了?”

  西门燕道:“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你想到没有?”

  蓝水灵道:“你告诉我吧,我懒得去想。”

  西门燕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日后还要行走江湖,就得多动脑筋,懒得去想是不成的!”

  蓝水灵想了想,说道:“这几个贼人闹得天翻地覆,店主人为何到现在还未见出来?”

  西门燕道:“对了,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吗?”

  蓝水灵道:“会不会是他给贼人杀了?”

  西门燕说道:“我想不会的,因为他的武功虽然不算高明,但总要比那三个臭贼高明一些。”

  蓝水灵道:“那为什么在你已经杀了贼人之后,他还不出来看你呢?你和他不是本来相识的吗?”

  西门燕道:“是呀,所以我才觉得更加奇怪,还有,店子里的客人不止咱们两个,但其他的客人也都不见。嗯,咱们别胡猜了,还是去看看吧。”

  她亮起火折,推开店主的房间,床上的被窝还是暖的,店主人却不见了。这间小客店总共也不过六七个房间,她索性一一推开房门去看,一个客人都没有。

  最后到了她那个聋哑仆人住的房间,西门燕道:“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这老奴才也该早就跑了。”不料,这次推开房门,却赫然看见那个老仆在内。

  但可惜并不是活人,是死人!老仆人倒卧地上,身上满是鲜血,地上也流着鲜血。

  地上还有血写的两个字:“鲁川”,歪歪斜斜,“鲁”字写得很大。“川”字只有三直划,字体又瘦又小,还不到“鲁”字所占面积的一半。

  西门燕吁了口气,说道:“终于找到线索了。”

  蓝水灵道:“在哪里?”

  西门燕道:“就在你面前。所以我说你若行走江湖,胆小是绝对不行的。比如这个线索吧,你不敢看又怎能发现?”

  蓝水灵道:“你说的是这‘鲁川’二字?”

  西门燕道:“不是鲁川,是鲁顺,大概因为鲁字的笔划太多,他写了这个‘鲁’字,已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写完那个‘顺’字了。只写了一小半,就咽气啦。”

  蓝水灵道:“你怎么知道是顺字?”

  西门燕道:“鲁顺就是这间客店的主人。他在临死前写下这个名字,目的是在告诉我,杀害他的凶手,乃是鲁顺。”说至此处,叹了口气,道:“我猜错了,初时我还怀疑是他串通了那伙贼人来害我呢。因为他是知道我每晚在这个时候练功。但我没想到鲁顺也知道。”

  蓝水灵道:“他是你家老仆,何以你首先怀疑他呢?”

  西门燕道:“他的聋哑并不是天生的,是我的爹爹将他刺聋,又将他药哑的!”

  蓝水灵“啊呀”一声,说不出话来。

  西门燕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爹爹太过残忍?其实爹爹对他已是特别仁慈了。”

  蓝水灵道:“他犯了什么罪?”

  西门燕道:“也没有什么罪,只不过他以前是和我的爹爹作对的。凡是和我爹爹作对的人,没有几个能逃出性命,他落在我爹爹手中,仍得不死,这是少有的例外。”

  蓝水灵道:“令尊怎的有这许多仇家?”

  西门燕道:“你是想问我的爹爹是干什么的吗?”

 

  蓝水灵虽然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也曾听得师兄、师姐们说过江湖的避忌,打听别人的家世、来历、行踪等等,对一般人来说甚属平常,对江湖人物来说,却是属于避忌一类,说道:“我只不过好奇,随便问问。你若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西门燕道:“你我已经姐妹相称,说给你听,也是无妨,我爹的行业是在七十二行之外的特别行业,他是强盗的祖宗。”

  蓝水灵道:“强盗的祖宗?”想不通这是一种什么行业。

  西门燕道:“明白告诉你吧,他是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从不出手行劫,自有强盗把银子给他送来,还要口口声声叫他做老祖宗,怕他不接纳呢。”

  蓝水灵吃惊不小,“这,我岂不是上了贼船了?”

  西门燕继续说道:“那聋哑老头,本来也是在黑道上有点名气的强盗,他和另外一帮强盗有一次围攻我的爹爹,爹爹把其他的人全都杀了,只留下他。至于因何缘故,我也不大清楚。他变成聋哑,却得回一条性命,他感谢我爹爹的不杀之恩,从此就成了我家的忠仆。”

  蓝水灵默然不语,西门燕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不用害怕,自从我爹爹去世之后,我们这家就在深山隐居,早已不做强盗了。”

  蓝水灵道:“令尊已经去世?”

  西门燕道:“他去世的那年,我才不过三岁。听说他是死在异乡,连尸骨也不知埋在何处。”

  蓝水灵又是“啊呀”一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西门燕笑道:“你是不是后悔交上了我这个强盗的女儿?”

  蓝水灵道:“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何况令尊又早已死了。”

  西门燕道:“做强盗的也并非都是坏人的,将来你见得多了,就会明白。”

  蓝水灵心里想道:“像你爹爹这样滥杀,我就不相信他能是好人。”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没有说话,西门燕却忽然笑了起来,蓝水灵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西门燕道:“我看得出你是不以为然。若在平时,你若是在我的面前表示看不起强盗,说不定我已经将你杀了。但今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杀你?”

  蓝水灵说道:“我只是因为那些强盗要来欺侮我,我才力抗他们的。我的原意并非保护你,所以你用不着报答我。”

  西门燕笑道:“你在说谎。我一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你那惊急的模样,你是为我担惊,你以为我瞧不出?”

  当时蓝水灵的确是在为她担惊,被她说穿,只好叹口气道:“燕姐,如果今后你还是不改变你这态度,我倒宁愿你现在把我杀了的好。”

  “什么态度?”

  “不准别人在你面前表示瞧不起当强盗的态度。”

  西门燕道:“好,咱们各让一步,以后若是有人对我那样,我不杀他,只不过多少还是要令他吃点亏的。你到了我的家里,可也别要在我的面前骂强盗。”

  蓝水灵道:“令堂不是强盗,我又何必要在她的面前无端去骂强盗。”

  西门燕笑道:“你说老实话,倘若你早就知道我是强盗的女儿,你会不会先想一想,舍命去保护一个强盗的女儿,值不值得呢?”

  蓝水灵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求心之所安,如果刚才我为求苟活,让那些强盗欺侮你,我这一生都不能饶恕我自己。”

  西门燕呆了片刻,说道:“你说得很好。我也老实告诉你吧,我并不是为了报恩不杀你的,我只是觉得和你投缘,我也不知是何缘故,越来越喜欢你了。”

  蓝水灵道:“多谢。嗯,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西门燕道:“你会不会骑马?”

  蓝水灵道:“我爹倒是有一匹瘦马,但只是用来拉车的,我有时也骑着它玩,不过来来去去,都是在山坡的菜地上溜圈子,从没有在大路上跑过。”

  “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

  “你长得这样秀气,要是你不说,谁都会当你是读书人家的小姐。”

  蓝水灵心里很不舒服,冷冷说道:“种菜人家的女儿,本来应该是粗手粗脚的笨丫头,是么?”

  西门燕笑道:“你别多心,我真的只是想称赞你的秀丽,怪只怪我不会说话。”

  蓝水灵见她道歉,反而不好意思。说道:“不是我小心眼儿,有些人是看不起斩柴种菜的人的,我有几个师姐就是这样。”

  西门燕说道:“我倒是羡慕种菜的人家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比做强盗的就强多了。比如我吧,我爹早已死了,但我这个做强盗的女儿,还是时常会碰上意想不到的麻烦。”

  蓝水灵心里想道:“如果我的爹娘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就好了。”原来她曾经有过好几次,在无意中碰见爹娘呆呆的坐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问爹娘是为何事,爹娘又总是说她胡思乱想,不肯承认。直到最近,她开始发觉弟弟的“来历”可疑,这才想到爹娘的心事可能是和弟弟有关。但这些事情当然是不便和西门燕说了。

  西门燕道:“嗯,越说越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不会骑马也不打紧,我来教你,很快就能学会的。咱们走吧。”

  “韩大哥”和那一高一矮的强盗都留下坐骑,西门燕道:“骑马可要比坐车痛快得多,难得这三匹坐骑都是非比寻常的骏马,三匹马轮流替换,咱们可以缩短许多天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