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不禁也呆了一呆,叫道:“你、你是牟师、师弟——”突然胸口如受巨锤一击,登时地转天旋!

 

  他本来已抵敌不住那蒙面人了,何况他还在说话,蒙面人一听得他们是师兄弟,迅速出掌,这一掌正劈中他的前心要害。

 

  不戒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好像灵魂出了窍,但隐隐还听得见那少年的喝骂声。

  “休得伤我师兄!”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我早已经伤了他了,我不但伤了他恐怕还把他打死了呢!你要怎样?”

 

  少年喝道:“我要你死!”

 

  不戒心里说道:“我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牟师弟杀了这奸贼这才能死。我要把师父的嘱咐交托给他!”

 

  就凭着这点责任心支持着他,不戒努力不让眼皮合下,终于驱退了死神,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死神还会再来,但能够多活片刻就多一分希望。

 

  他躺在地上,不能转动。只听见那蒙面人的掌风呼呼,偶尔也看得见好像剑光从他眼前掠过。这是当那少年正在他的前方,在他的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出剑的时候他才能够看见。

  “啊,牟师弟不仅是本派名家之后,剑法又得过无色师叔的真传,使得果然比我还要精妙。哈,妙极,妙极,这两招正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只可惜我看不见。”不戒精通本门剑法,只看了两招,就已看清楚师弟和他所学的不同了。

 

  这少年的剑法全采攻势,快如闪电,凌厉之极,正是无色曾传给不岐的那套太极剑法。无色那套别出心裁、加以变化的太极剑法和不戒的所学路子不同,倒是和那蒙面人的剑法较为相似。

 

  蒙面人的剑已经给不戒震断,如今他只能用太极掌来对少年的太极剑。

 

  不戒听见那蒙面人的掌风仍是强劲之极,不禁担心:“那蒙面人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师弟虽然得道兼本派道俗两大名家之长,究竟年纪还太轻,能打得过蒙面人吗?”

 

  原来这个少年名叫牟一羽,牟家是武当派中历史最长的武学世家。武当派自张三丰创派至今,一共传了十一代。历代弟子,不论是内功还是剑法,都是道家弟子胜于俗家弟子。但只有一个例外,在第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叫做牟独逸的俗家弟子,他的剑法不但冠于同门,而且是当时天下一剑客。这个牟独逸就是牟一羽的祖先,从牟独逸开始,牟家世代相传,都是武当派的弟子,从未中断,至今亦已差不多有两百年了。不过,自牟独逸之后,纵然不能说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却再没有出过像牟独逸这样的杰出人物。牟一羽的父亲牟沧浪虽然堪称剑术名家,但比之不岐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却已有所不如了。

 

  牟沧浪可能有见及此,他希望儿子重振家声,因此要儿子拜当今武当剑法第一的无色道人做师父。无色和牟沧浪是平辈,年纪比牟沧浪轻,他只答应传牟一羽剑法,不肯以师父自居,人每年到牟家三两次,每次停留十天半月不等。牟家的武学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武当派真传,只不过不及无色的精妙而已。有无色指点诀窍,每年来三两次亦已足够。牟一羽也曾跟随无色道人来过两次武当,且都是来给掌门人拜寿的。不戒只知师叔这个弟子不凡,却未见过他的剑法。 

  不戒躺在地上,身体在逐渐僵硬。他难窥全豹,心头忐忑不安,忽听得蓬地一声,似是重物坠地。不戒不禁心头一凛,只道牟一羽已遭毒手。但随即就听见一声惨厉的呼叫,跟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在奔跑,听见这两种声音,不戒倒是安心了。 

  那个逃跑的人,显然是因为受了重伤,无法施展轻功,脚步声才会这样沉重。 

  两个人拼搏,有一个已经倒下,另一个就不会逃跑,即使他是受了重伤。因为那个人既然倒了下去,就算不是业已死亡,一定也是比他伤得更重。他大可以在杀了那人之后,从容裹伤才走。

 

  不戒判断没错,他听见的那个似是重物坠地之声,并不是因为有人倒下,坠地的只是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

 

  逃跑的是那个蒙面人,牟一羽根本就没受伤。

 

  那蒙面人一掌劈断树枝,没打着牟一羽,牟一羽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却已重伤了他。

 

  牟一羽叹了声可惜,回过头来说道:“师兄,那个蒙面人已经被我打跑了。小弟无能,不能将他立毙剑下,不过,他给我刺着心房,谅他也难活命。师兄,你的伤怎么样?” 

  不戒嘴唇开阖,吐出来的声音细如蚊叫。

 

  牟一羽拿出一颗能治内伤的小还丹给他服下,手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师兄,你歇一歇,慢慢说。”

  不戒说话的声音听得见了:“你把坑底的骨头都、都拾起来,带、带回去给掌门!我、我不行了,你、你省点儿气力吧。”

 

  说完了话,不戒的眼睛也闭上了。

  牟一羽叫道:“师兄,师兄。”听不见他的回话,把耳朵贴上他的胸膛,这才发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原来他既中了毒,又受了伤,只因为要把师父的嘱咐转托师弟,方始能够支持到现在的。

 

  不过,他虽然尚未停止呼吸,但从他心脏跳动的微弱,就可知道他实在是危在旦夕了。 

  牟一羽沉重的面色刚刚开朗了些,不禁又皱起眉头,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不行,你要死也得回到武当山才能死!”

  武当山的展旗峰下,有个小湖,湖中荷花盛开,湖面风来水皆香。

 

  湖旁有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有两个酒窝,更衬托出她的俏丽。

 

  旗峰下的玉镜湖是武当山的一个名胜所在,但这个俏姑娘却不看风景,也不看湖里的荷花。

 

  她抬头看山,山峰有什么好看? 

  这座展旗峰石色如铁,石势奔骤跃动,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如果山峰也有性格的话,展旗峰应该属于朴实浑厚那一类吧?朴实浑厚是正面的话,从反面说,也可说成是古板。

  一个天真活泼的俏姑娘,难道会喜欢一座古板的山峰?

  不过在这座展旗峰上,离地不过六七丈处,峭壁之间,有一朵大红花。这朵大红花迎风招展,灿若朝霞,却象个热情的少女在翩翩起舞。

  俏姑娘莫非被这朵大红花吸引住了?莫非她要和这朵大红花比一比谁美谁俏?

 

  她忽然腾身飞起,这一跃足有三丈高,手掌一按岩石,又再升高两丈多,在空中一个转身,恰好在那朵大红花下面掠过,但她的手却未能碰着那朵红花,一个转身,翩如飞鸟般又落下来了。 

  “姐姐,好俊的轻功!” 

  “弟弟,你来得正好,快来,快来!” 

  一个年纪和她相若的少年笑嘻嘻地跑到她眼前,说道:“姐姐,你这样着急叫我来做什么?” 

  “弟弟,你给我摘下这朵红花!”

 

  弟弟笑道:“姐姐,你那么俊的轻功都摘不下它,我怎么行?” 

  姐姐说道:“你别给我送高帽,谁不知道你的功夫比我行,到底给不给我摘?” 

  弟弟道:“姐姐,我不是给人戴高帽,说到轻功,我确实没有你好,我顶多只能跳三丈高。”

 

  姐姐说道:“你跳不上去,就给我爬上去!”

 

  弟弟噘着嘴巴道:“你为什么不爬?这朵红花可是你想要的!”

  姐姐嗔道:“谁叫你是我的弟弟,姐姐叫你做点儿事你也推三托四?我是女孩儿家,怕弄脏、弄破衣裳。你是男子汉也怕?”

 

  弟弟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头,说道:“我早知道你叫我就没好差事,不过,也用不着爬上去吧?”

 

  姐姐道:“岂有此理!你还要和我讨价还价?”

 

  弟弟道:“你没听清楚就骂我?我只是说不用爬上去,可并没说不给你摘花!”

 

  说罢,他掏出两枚磨利了边的铜钱,对准峭壁上的那朵大红花掷去。

 

  两枚铜钱闪电般闪出,那少女还未看清楚,只听得叮地一声,铜钱擦着石头飞过,那朵大红花已经落了下来。

  少女接到手中,见花瓣都未掉下一片,乐得她眉开眼笑,赞道:“弟弟,好俊的暗器功夫!”

  少年说道:“我这暗器功夫还差着点儿呢,要是练到家,只须一枚铜钱就行了。”

 

  原来峭壁上的那朵大红花是从石缝中生出来的,根部全在石缝里面,茎部也只露出了几寸,准头稍为差一点儿,就会把花打碎。而且即使刚好割断它的茎,用力倘若不是恰到好处的话,花瓣也会片片飘零的。

 

  少年的第一枚钱镖刚好插进石缝,把下面一截的花茎削断,钱镖撞着石壁的反弹之力恰好把那朵花弹得离开峭壁丈余,这样,落下时才不至于被尖利的石笋擦伤。但落下的速度还要保持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花瓣还是会掉一些的。他的第二枚铜钱用上粘黏之劲,紧接着第一枚铜钱飞到,刚好在要大红花离开石壁之时碰着它的茎部,那股粘黏之劲令那朵花在空中打个转,减弱了下坠之势,缓缓落下,这才能够保持花朵的完整。所以这转眼即过的暗器功夫,竟包含着好几种武当派的上乘武学。

 

  少女的笑容不见了,说道:“这手暗器功夫是你义父教给你的吗?” 

  少年道:“不是,是无量叔祖教的。我的师父是专心练剑,不练暗器的。咦,姐姐,你怎么啦?刚才还是满笑容,怎的忽然间又好象不高兴了?”

 

  少女道:“我是在想……”

 

  少年道:“想什么?”

 

  少女道:“我想,命运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妙!”

  少年笑道:“姐姐,我看你今天才真叫有点儿莫名其妙呢,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触?”

 

  少女道:“难道不是吗?就说你我二人吧,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而且还是同一天生下来的双胞胎,命运可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少年道:“你现在不是和我一样吗?”

 

  少女道:“自小就不一样了:在家里爹妈疼你,在道观里那些老道士、中年道士都欢喜你。你的义父兼师父是不必说了,连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也时常亲自指点你的武功。人人都宠爱你,有好处都归了你!”

 

  少年心想:“掌门师祖也曾亲自给我讲解过本派的内功心法,要是我说出来,你恐怕要更加妒忌了。当下笑道:“但那些小道士可是争着奉承你呢!”

 

  少女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这小鬼头竟敢取笑起我来了。我才不理会那些牛鼻子呢。”

 

  少年道:“你怎的在武当山上骂起道士来了?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女道士的徒弟呢。”

 

  少女说道:“我只是个挂名弟子,怎比得你是掌门人的再传弟子?不过,说正经的,弟弟,你也别误会我是妒忌人。弟弟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高兴。我只不过是自叹命运不济罢了。”

 

  少年道:“你也不能说是命运不济呀!要是你这句话给爹爹听见——”

 

  他话未说完,少女就抢着把话接过去道:“我知道,爹爹定会骂我不知足的。他常说:“小灵呀,你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出生在穷苦人家的女儿,居然有这样好的运道,有武当派的道姑看得起你,教你读书识字,还教你武功。这两年观中的执事道长还拨了几个小道士来帮我种菜,你连菜地都不用下了。简直就变成了千金小姐啦。不过,奇怪的是,我可以从来没有听见爹爹和你说过这种话,要讲福气,你的福气不是比我更好吗?我也明白,我的福气,其实是沾你的光的。”

 

  少年一想,姐姐这话的确不错,心里也有点儿奇怪,为什么爹妈对他的态度和对姐姐的不同。不单这一桩,其它事情好象也是如此。爹爹从没骂过我,对我好象客人一样。不过,这一点恐怕连姐姐也没感觉到吧?”

 

  他把疑团藏在心里,道:“一般人家都是比较重男轻女的,姐姐,我知道我比你多占点便宜,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和你说正经的,你若是想学什么武功,只要我懂的,我会偷偷地教给你。”

 

  少女道:“你不怕师父责骂?”

  少年道:“反正你也是武当派弟子。”

  少女道:“本派武功渊博,长一辈的几乎都是各有所长的,好象有一条规矩,倘若未得掌门允许,每人是只能跟师父学的。不过好象只有你是例外。”

 

  少年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长辈,同门拆招,是允许的。你跟我拆招,以你的聪明,就可以偷学了。”

 

  少女低下头不说话,少年道:“姐姐,你想什么?”

  少女道:“我在想你的名字。”

 

  少女道:“昨天一位师姐和我说,倘若她不是和咱们熟识,只听咱们的名字,决计想不到咱们俩会是姐弟,她赞你的名字起得很雅,蓝玉京,像是个世代书香读书人的名字,不比我的名字这么俗气。”

 

  少年笑道:“最后这句话不是你那师姐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