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一缓神,三个人最终一起盯着那从黄花饼里跳到桌子上的灵物——只是青玄的手抬得略有些高,这小家伙不慎差点摔在了盘子里。

  “这是妖怪吗?”吴承恩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叼在嘴里,然后随手掏出毛笔,用笔尖戳了戳那灵物:“莫非是……饼精?”

  纵是笔尖再软,那灵物还是被捅得摔了一个跟头。显然,这次那灵物真的生气了,重新站起来之后朝着吴承恩稚声稚气地喊道:“才没有这么难听的名字!”

  李棠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制止了吴承恩的此番乱来,抬手护住了桌子上的灵物:“你干什么!怎么欺负人!”

  青玄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良久,说道:“确实是妖……但是,却又和我们平日见的妖有些不同。她……她……”

  她太弱了……

  青玄都不忍心当着那灵物的面说出这句话,生怕自己言语上有所闪失。要知道,一般的妖物即便隐藏着妖气,进了青玄三丈范围内都会有所察觉。而这灵物纵是躲在青玄的手中,都没有被青玄发现……

  吴承恩在一边点点头,收起了手中的毛笔。

  倒是李棠反而上下端望,瞧了个稀奇。那灵物显然不喜欢被人如此打量,撅起了嘴巴:“小瞧人,我怎么不是妖怪……”

  就在此时,街边有人尖声喊道“有妖怪!”

  吴承恩不急不忙咽下糕点,回头刚要斥责喊叫的人小题大做,却见得街边的人四下逃命。

  两只硕大的半妖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地上之后亮出了手里的两把斧头,紧接着开始追砍那些个官兵。而那两名命官见得此景,吓得抖如筛糠,连逃命都顾不上了。

  吴承恩不假思索,一个箭步飞身而上。青玄也立刻亮出左手的念珠,紧跟着吴承恩朝着两个妖物奔去。旁边的李棠倒是不为所动在,只是逗着桌子上那灵物:“你看,那才是妖怪,你不是。”

  街边,其中一只妖物已经砍伤几人,转头后径自朝着那要官奔去,举起手中的斧头便要夺其性命——危急之际,只见得一张宣纸横空飞来,上书一个“剑”字,斩断了举着斧头的妖爪后嵌进了后面的墙里。

  吴承恩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这随手一掷还真是准。那妖物发觉到了旁边有人,转头朝着吴承恩掷出另一把斧头。青玄从吴承恩背后一跃而起,吴承恩心领神会,抬手甩出一张宣纸,在上面草草写上一个“盾”字后扔在青玄前面。斧头劈在纸上后被泄了力道,甩在地上打转。

  青玄直接飞起一脚,将那妖物踹到街边,阻止它继续伤人。

  “还有一只!”青玄落地后继续压制住了那妖物,同时张嘴喊道;另一只半妖已经追上了另外那名朝廷官员,嘶叫着就要下杀手。

  吴承恩抬手一摸,却发现已经没了宣纸,顿时心下一急。眼见得那官员便要一命呜呼,吴承恩一咬牙,左手缩回袖内,再伸出来时,凭空多了一柄三眼龙头火铳在手。

  时不我待,吴承恩顺势抬手便是一发火铳,朝着那半妖打了过去——

  砰!

  “急急如律令!”

  一声断喝!突然之间,一阵黑云在街口团集,紧接着落下了两道黄符分别劈贴在了那两只半妖身上。青玄看到这般情形,急忙向后跃了一步——半妖连挣扎都做不到,登时惨叫连连,跪地化为一股青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短到吴承恩来不及发出第二发火铳,便已经全然结束。一个黄袍道士飘然落下,瞥了一眼吴承恩同青玄之后便不再理会,继而大声问道:“朝廷的大人,可安然无恙?”

  “腿!腿被那妖怪咬了!”倒在地上的那名官员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果然,那人裤子上全是血,中间还多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小洞……

  吴承恩看清之后慌忙高举左手,让手里的火铳落入袖中又立马放下,这才急忙跑回了李棠身边。过了一会儿,青玄也走了回来。

  街上已经是人声鼎沸,一群人围着那黄袍道士感恩颂德,口呼上仙。相反,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刚才也去除妖的吴承恩与青玄。

  不过,这倒正合适。

  “你这……”青玄忍不住开口说道。

  “许久没练,生疏了……”吴承恩低头扒拉着桌子上的吃食,勉为其难替自己辩解着。

  倒是李棠似乎颇感兴趣,朝着吴承恩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什么啊?”吴承恩明知故问,假装糊涂道。

  “你的炮仗啊,倒是没看个清楚。”看到吴承恩如此反应,李棠撅撅嘴:“又不是什么稀奇,小气的样子。不过,倒是真响啊……你看你把这小家伙吓得……”

  一番话,才让吴承恩和青玄想起来刚才的那个灵物;只见她躲在一块糕点后面,身子抖个不停。

  “你不用怕,刚才那是火铳,是用来……”吴承恩张口安慰道。

  “谁怕你那炮仗……”不等吴承恩说完,那灵物勉强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朝着远处望了一眼:“我怕的,是那妖怪!”

  “那两个妖怪已经打走了。”青玄说道。

  灵物听闻于此,面露惊讶,指着那黄袍道士小声颤抖着说道:“为何你们看不出来?他也是妖怪啊!”

  吴承恩愣了愣,同李棠说道:“她胡乱说什么呢?”

  李棠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想了想后猜测可能是这灵物见得妖类同族死于非命,便怕了那黄袍道士……

  吴承恩笑了笑,说,那岂不是我们在她眼里也是妖怪?

  “不对……”

  只有青玄,皱着眉悄悄说了一句,同时朝着那黄袍道士张望了一眼。吴承恩和李棠看着青玄如此凝重,也转头顺着青玄的目光一望——

  那道士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正在冉冉发出凶光的红钱。反倒是周围的人仿佛都对这凶光视而不见,只有那血色的光芒张牙舞爪,似乎正要吞噬掉身边的一切……

  

  吴承恩捉妖记、第十章 鬼市(上)

  

  从未时起,尚膳监的大厨便早早地跪在门槛旁边,等待着皇上今天的口谕。没多久,皇上身边的太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也不寒暄,眼睛朝上传达了皇上的意思后即刻径自转身离开;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跪在自己面前听宣的是一个泔水桶。

  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后,大厨这才长出一口气;跪在身后的徒弟急忙过来扶了自己一把。

  “皇上说,准备的糕点不错。”大厨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珠,淡淡说道:“尤其是那黄花饼……皇上这都连着吃了三天了。”

  “所以,是喜讯?”徒弟在一旁听到此,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嗯,皇上赏了不少银子……”大厨忐忑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一丝缓解,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伴君如伴虎,在自己之前掌管着尚膳监的厨子十个里面有六个都死在了任上。

  他们是被赐死的,一朝龙颜怒,人头不周全。

  所以,今天自己早早听说皇上有口谕要传尚膳监时,大厨已然心如死灰。未曾想到,竟然是好消息……

  黄花饼……对对对,要紧的是这个。大厨拿定了主意,急忙让自己的徒弟放下手里的活儿,跑着去一趟光禄寺准备飞鸽传书,让他们的外派抓紧多采买一些黄花饼回来。算算日子,那些外派的官员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疆的黄花镇吧……虽说冰窟里那一百多斤仍然松软可口,但是终究已经是去年的东西。既然皇上点名了说这东西“好吃”,自然是得买新鲜的备着了。

  难得有皇上能够连吃三天都不腻的糕点,这不,今日里皇上还吃了两块;大厨感叹,如果每一样天下美食都能获得皇上如此的青睐,那自己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只是……大厨瞅着那黄花饼,不禁入了神——这玩意有那么好吃吗?当初采买回黄花饼,大厨和徒弟们就都尝过,不过是个边疆小镇的特产,吃个口味新鲜而已,甜香可口也没错,但一定说它是什么珍馐美味,似乎还有些勉强……

  对于一向喜怒无常的圣上来说,如此钟情一种食物,确实也太过反常了。

  心里面抱有同样疑问的,不只只是大厨一个人。

  “皇上午后吃了萃雪芙蓉糕、黄花饼、冰须绒和八方报喜。”御花园的角落里,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对站在另一面的麦芒伍毕恭毕敬。

  麦芒伍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那小太监立刻起身,匆匆离去。

  已经连续三日了,皇上都没有换掉那黄花饼。这和往年吃上一口便再也不提这一茬可不太一样……

  皇上用的膳食事关重大,乃是光禄寺全权负责,别的衙门一贯不许过问;但是有几样朝廷之外采集而来的糕点、小吃,一直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下。

  这黄花饼便是其一。究其缘由,只是因为这些小吃的发源地虽然都是朝廷的“领土”,却不是朝廷的“地盘”。小心驶得万年船,定要防着一些花招才是。

  毕竟尚膳监只能测毒,却查不出别的东西。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弄来几个皇上吃的黄花饼。只要交到镇邪司手里,便能一知究竟;可是,从五寺手里拿别的东西还好,这皇上要服用的膳食却含着别的意味。但凡自己碰了皇上吃的东西,万一龙体出了状况,那镇邪司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思来想去,麦芒伍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亲赴鬼市。

  鬼市位于皇城郊外正西,一共有三个门可以进入这个诡异的市集。第一个大门正对皇城,修建得也算是金碧辉煌;有些钱财的人,自然而然都是走这扇门进来。第二扇门在鬼市的北面,入口是一个长满了青苔的石洞,连接着一条悠长的隧道;这便是鬼市卖家走的路了。毕竟每次带回来的东西不一定干净,名义上还是得避一避朝廷的耳目。

  至于第三扇门,知晓的人则寥寥无几,能够有资格走进这扇门前往鬼市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此门位于鬼市偏东,门口有一片长满了水草的粘稠湖水;说湖水也奇怪,除了一条鬼市的人专门用来摆渡的小舟之外,这水面上浮不得任何东西。船下去船沉,人下去人死。

  而今日,趁着夜色走入这扇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麦芒伍。

  由此门进入鬼市后,便是鬼市的內集;这里有不少鬼市的人看守。看到麦芒伍在內集出现之后,有几个人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匆忙让路。而麦芒伍只是端详了一下这些打手,觉得多了不少生面孔。

  但是,这与自己无干。

  今日麦芒伍屈尊亲自前来鬼市,是要找它背后的老板有事相商。前几日,麦芒伍已经打发下人来代自己传话。当天午夜,一个锦盒被隔着墙扔进了镇邪司之内,打开之后只有白天出门的那下人的衣物,而且沾满了鲜血。

  麦芒伍明白这是对方给了一个态度,也明白事情耽误不得。所以今日处理完所有政务之后,麦芒伍乔装打扮一番,独身来了这鬼市。越是夜深,这鬼市反而越发热闹;即便这里已经是行家才能涉足的內集,却也称得上是人来人往。

  “伍先生。”一个穿着寒酸的银发老头,朝着站在市集正中的麦芒伍招了招手。麦芒伍立刻走了过去,简单寒暄几句后,一言不发的跟着老者走进了边上的一间半地下的民宅。屋子里面一片漆黑,老者巍巍颤颤摸着黑锁上门之后,点上了一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