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林子,丑时。
一个握着鬼头大刀的身影,正紧张地在林子里小心徘徊,四下窥视着周边有无可疑身影。今夜月明星稀,哪怕这片林子繁茂遮天,倒也可见一里之遥。
此人,正是之前被那苏钵剌尼无意间羞辱了一番的狮驼国大将,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人称“魔郎双刀”。看他神色,应该是在这小林子里等着什么人。
果不其然,丑时刚过没多久,一个步法轻盈、身段颇有几分仙气的身影,由远及近走了过来。魔郎没有丝毫大意,俯下身子躲在一棵树后面,然后悄悄用手捧起自己的鬼头刀,做好了完全准备。
后来的那人,却似没有什么提防,只是走到了开阔处后略微扫视,见四下无人之后,便不急不忙地抬头赏月。皎洁的月光落在他手中不断把玩的翠绿扳指上,映射出来了道道青绿色的诡光。
“天蓬不肯亲自来,还是不敢亲自来?”魔郎瞥了几眼对方身影,随即运气,嘴朝着地面低喝一声。声音四散而扩,很快便能传到对方耳朵里,而对方却无法辨别声音的来路。
不过,那把玩着扳指的身影,却是准确地扭过身子,盯着魔郎躲在其后的那棵树,淡淡地笑了笑。
此人,正是那朝廷国师派中的中流砥柱,麓国师。
“我家皇上……”麓国师开了口,却不禁觉得有些别扭,还是换了词句:“我家主子在登天塔里,不便出面。倒是阁下避而不见,只是偷偷独自磨刀霍霍,该说你这是谨慎呢,还是胆小如鼠?”
“少他妈废话!”那魔郎依旧蹲跪在地上,手中捧着的鬼头刀也纹丝未动,却见得他面前的那根大树忽然齐腰斩断,将魔郎的身影露了出来。同一时间,另几把由妖气凝练而成、和魔郎手中一模一样的鬼头大刀,横七竖八飘在了麓国师的脖颈旁边,将麓国师团团架住。
麓国师扫视了一眼周边刀刃,只是点头:“看来,之前送予你红钱,还是选对了。短短时间,曾经的‘魔郎双刀’便能变成魔郎九刀,倒是着实精进不少。”
魔郎见对方依旧不慌不忙,反而有些自乱阵脚;他这一招“魂刀乱”,单是在乱军之中胡乱劈杀绝对所向披靡;但是眼下,魔郎却要细心控制着几把刀刃来显得自己游刃有余,自然是费尽精神,不消片刻头上便已经布满汗水。
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未曾想到对方竟然毫不买账。
“几年前,主子广布红钱,你们狮驼国里有些人自然也得了些好处。”麓国师依旧从容,不急不缓说着:“现在,你们自己也看到了成果。我家主子,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是,我们几人,倒真是要对那天蓬说一句谢谢。”魔郎没有丝毫退让,语气依旧强硬:“当年你们送来红钱,我们只当是一般的稀罕玩意儿。没想到,这东西真管用,短短时日便能聚敛无数妖气……但是,单靠他施舍几枚红钱,便想叫我们兄弟几个反水了那狮驼国三雄,这买卖未免太过划算。”
“阁下是来讨价还价的?”麓国师第一次皱了皱眉,顺势将大拇指上的扳指略微松了松。
“你随便打听打听,老子可是那白象钦点的狮驼国第一猛将,而且已经是第二次出席水陆大会。”魔郎说道这里,底气又足了起来,不肯被对方小瞧:“虽然本事比不上大当家和二当家,却也能跟那苏老三打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我们这一票兄弟各个都有真本事,天蓬若是真心想招揽我们,之前就不该令你取回红钱,反而应该多给几枚才是道理!”
一边说着,魔郎一边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眼神贪婪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麓国师,似乎是想瞧一瞧他身上有无熟悉的红光。
那红钱含在舌下的味道和感觉,着实令人上瘾。小小钱币在身边时倒没发觉,待到这红钱被人收了回去,魔郎等人才顿感失落、抓狂。
看着面前的麓国师没有说话,魔郎似乎急了眼,略微捧高手中的鬼头刀;围绕在麓国师身边的妖刀便一同收紧,甚至于紧贴着麓国师的皮肉。更要紧的是,有两把妖刀横竖一夹,卡在了麓国师把玩扳指的大拇指上。
麓国师微微抬头,看到的是魔郎得意的脸孔。
“要我们反水,并非没得商量。只是他天蓬爱才,也该取之有道。”魔郎故意咬牙切齿,想要盖住自己疲累的神态:“他今天不肯亲自现身,便是瞧不起我们一众弟兄。倒不如,用你的身子替我给天蓬传个口信?就说……”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悉索之声。魔郎和麓国师即刻知道远处有人,两人同时转头眺望,心中暗自说了一声不好;不知来者是谁,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露出什么破绽——紧接着,魔郎下定了决心,双手忽然高举——围绕着麓国师的妖刀纷纷霎时间手起刀落。
杀人灭口。
来的如果是狮驼国的人,那魔郎便可以一口咬定自己和对方毫无瓜葛,这样即便东窗事发,也是死无对证。再加上那好脾气的白象一向对自己惜爱有加,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阵紧密无声的劈砍。
麓国师连丁点肉渣都没剩,顷刻便被卷入刀口的螺旋之中。见自己得手,那魔郎急忙将悬空的鬼头刀重新佩戴在腰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朝着李家大门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方才所听到的那般动静是发自谁人——身披执金吾制服的李晋正在陪着一个年轻人絮絮叨叨,嘴里面说得天花乱坠。
魔郎看到这里,忍不住皱眉:原来是那个看门的执金吾……倒是自己心急了。早知道是李晋,即便被他看到了什么,凭这只看门狗的本事料想也不敢多事。自己一时胆怯,反倒误打误撞,杀了天蓬帜下的麓国师,彻底得罪了那天蓬。
看来,天意弄人。魔郎不禁感叹一声:自己这辈子,只能在狮驼国怀才不遇了。
而不远处的李晋,似乎压根没有发觉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魔郎,反倒是大口大口喝酒,时不时还拍拍蹲在地上的那年轻人的肩膀,似是宽慰。月光下,满脸失落之人,正是那断了笔的吴承恩。
“我跟你说啊吴公子……”李晋的语气,即便听起来像是宽慰,却依旧让人大为火光:“人生在世,不是只有一条出路。笔断了就断了,你跟着青玄降妖除魔这种事吧,迟早要丢了性命。这半年里,你忙着写书写游记,岂不正是事业第二巅?水陆大会何其热闹,你正好在这里多赖几天,一来陪我家小姐解闷,二来呢好好看个究竟。回去后随便提笔一写,嚯!我打包票啊,这本书,可比你现在怀里的那本什么《惊天变》还要好看十倍!你只要把水陆大会的故事写出来了,不仅银子哗哗的,小姐也定然是会对你另眼相看,不再小瞧你!”
吴承恩只是蹲坐着,没有答话——这李晋真是呱噪至极,惹人心烦。自己只是想静一静,却没想到无论走到哪里,这李晋始终如影随形,片刻不肯离开自己身边。现在,又时不时提到李棠,更是让吴承恩心烦意乱。
本想着这一次来李家,能够跟分别已久的李棠叙叙旧,说些这半年来的见闻;谁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到了李家之后却一直变故频生。不仅自己只是匆匆与李棠打了个照面、话没说两句、连自己特意从鬼市备好的小礼物都没机会拿出手,眼下赖以为豪的龙须笔也遭了不测。再加上遇到的几个李家的执金吾——那来自南疆的万蝗、伤了青玄的袁天罡、还有一贯如此惹人生厌的李晋,皆是各个令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