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兵已经杀到,大敌当前,眼下只剩下吴承恩可以出手。幸好,吴承恩不是第一次同这些尸兵打交道了,所以并不慌乱。待尸兵冲到近前,吴承恩看稳方向,深吸一口气,朝着尸群甩出宣纸,每张都落笔一个“刀”字。只是这些刀刃劈砍在尸兵身上,仿佛隔靴搔痒,并无什么明显损伤。
三人且战且退,慢慢被逼至了城墙的墙角。
吴承恩有些迟疑,料想是自己发力不足,便重新凝了厚厚真气缠绕在龙须笔的笔尖上,单用一张宣纸写了个“剑”字,然后朝着最靠前的尸兵出招——
那尸兵心口中了宣纸,向后仰去——但是,它踉跄了几步便重新站住,紧接着便想要继续冲杀而来。奔了三两步后,尸兵终于失了力气,倒在地上不再移动。而那凝了吴承恩大量真气的宣纸,贯穿了这尸兵的前胸后背。
“有效果了!”李棠在青玄身后看到这一幕,不禁拍手称快。但是,吴承恩却没有继续出手。刚才的一剑,并非如同李棠看到的那般顺利。吴承恩的本意是要靠这一招依次贯穿这一排尸兵的。然而,却只杀了一个而已。
是的,一个尸兵而已……其他城墙上的尸兵已经杀了过来,吴承恩略微移开目光——殿试广场上的尸兵,又何止万千。
当初他们在南疆时遭遇的尸兵,又怎可与这些卷帘亲自号令的尸兵同日而语?
“青玄……”吴承恩一边抵挡着杀过来的尸兵,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龙须笔。后边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天高地厚这四个字,是第一次如有烙印一般刻在了吴承恩的心里。以往自己和青玄二人一起闯荡江湖,也收了不少妖孽,自以为也算是功德圆满;吴承恩本打算一路除妖,一路撰写下这本游记……
只是自己的眼界,到底有多远?而这世界,到底又有多大?
眼前这几个爬上了城墙的尸兵,无论身上中吴承恩多少招,却依旧肉身不毁;李棠和青玄已经退无可退,几个尸兵已经围了上来,情况不妙。一个落单的尸兵挥舞着手中的残刃,一脸狰狞地冲向吴承恩。吴承恩一个侧身闪躲未及,眼看就要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跌落——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吴承恩的肩膀,将他从半空中一把揪了回来。吴承恩惊魂未定,转头望去,却是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人,这人正是二十八宿之中的千里眼;他眼睛上缠着布条,手中支着拐杖,似乎行动不便一般茫然四顾。
“当心点。”千里眼对吴承恩开了口,却朝错了方向;然后他用手中重新接好的拐杖探着路,俨然只是一个盲人。
而他面前不远几步,便是三五狰狞尸兵。但是这千里眼似乎并未察觉,反而继续前行。
“当心!前面有妖尸!”这一次,轮到了吴承恩开口;他将靠近青玄的尸兵踹下城墙后,即刻挡在了千里眼身前,亮出了怀中火铳;因为行动匆忙,吴承恩更险些将自己的恩人撞下城墙。
吴承恩捉妖记、第六十九章 杨晋(下)
千里眼一个踉跄,觉得这吴承恩实在是冒失,又似乎不太懂得吴承恩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前面有敌人,砍了便是,何故公子刻意出声提醒?”
“这妖尸砍不死的……你看他身上……”吴承恩刚一开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此人眼盲,如何能看到这妖尸身上横七竖八□□了无数宣纸呢?这些写满了“刀”的宣纸,即便加入了龙须笔的力量,却依旧只入了妖尸的表皮。可见妖尸身上一定被那卷帘使了手段,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什么鬼话。”然而,千里眼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吴承恩,依旧自顾自前行:“只是南苗的驱尸秘术而已,怎么可能砍不死呢?八成是因为……”
话声未落,几个妖尸都注意到了招摇的千里眼,随即吼叫着围了上来——
刀光一闪。
这群让吴承恩束手无策的妖兵,顷刻间便已经被劈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不再动弹。
吴承恩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恍惚间才猛然惊觉那千里眼不知何时又重新走回到了自己身后;而他的拐杖已经出鞘,乃是一把暗藏的锋利短刀。
千里眼嘿嘿地笑了,短刀已经缓缓入鞘,重新化作了他探路的拐杖:“我就说嘛,妖尸怎么可能砍不死……八成,是因为公子你力道不够而已。”
言语间,另一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吴承恩与千里眼之间。只见此人穿衣打扮更是招摇,甚至肩头上扛着一柄火铳,似是神机营的九头鸟。这人正是顺风耳,他左右看看,朝着千里眼问了一句:“救的谁?”
“伍大人看中的。”千里眼听到这个声音,扭过头来,嘴角露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大人有令,说是……”顺风耳正要开口,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即刻身子一旋,将肩扛的火铳挥舞而起,架在了吴承恩的肩头后扣下了扳机——吴承恩根本来不及反应,轰雷一般的声响便响彻云霄。吴承恩的五脏六腑受了冲击,震得他站立不稳——而吴承恩身后的几个不在一条线上的妖兵已经全部被击穿了首级。
成了炮架的吴承恩这才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身子一抖,蹲在了地上。
“大人有令,”顺风耳瞥了一眼地上的吴承恩,并无过多留意,继续同千里眼说道:“说你我二人只是耳目并非战力,打杀之事能避则避,此役只求自保。还有,顺便保护一下客人……”
说着,顺风耳用下巴指了指李棠、青玄和吴承恩等人。
千里眼听完吩咐,虽然明显心有不甘,却依旧点点头,说:“得令。”
顺风耳将火铳抱在怀中,蹲在了地上,瞭望着殿试内场——无意间,他看到了吴承恩手中的笔,便略微皱了皱鼻子使劲一嗅,随即自言自语道:“哟,这味道……还是龙笔呢……”
“宝贝再好,能有什么用。”千里眼摸索着,走到了顺风耳的身边:“即便把你的火铳给了他,他能使得上?恐怕连扣下扳机的力气都没有吧。”
说罢,两人不再言语。
青玄急忙奔过去,扶起了地上的吴承恩;吴承恩此刻的表情,几乎面如死灰。青玄暗说不好,急忙用手捂住了吴承恩的胸口——
奇怪。青玄顿了顿,又仔细摸了摸;不对,吴承恩并没有伤到内里,应无大碍。倒是吴承恩脸上的表情……
“以此二人如此身手,在二十八宿中都不算战力。那我到底还能算什么……”吴承恩被青玄搀扶起来,却浑身失了力气;嘴中喃喃自语的,却是内心中的震惊与懊恼:“青玄,我们到底……”
说着,吴承恩抬起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井底之蛙。
麦芒伍在不远处看着吴承恩的反应,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吴承恩收妖的本事令人过目不忘,就连永生蛊也可录入书中……此技法无论后天如何修炼都无法企及,乃是天赐之物。只是吴承恩一向年少轻狂,平白浪费了这身本领。
如果他肯安心修炼的话……
麦芒伍正在思忖之际,又有妖尸冲到了自己身边。麦芒伍随即出手,击退了眼前的尸兵。只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除了那马上就要成型的尸虫外,下面的尸兵也是层层叠叠,几乎要充满了整个殿试广场。最可怕的是,地上的深渊涌出的尸兵依旧连绵不绝,似乎无穷无尽。
而这群尸兵之中,还藏匿着一直虎视眈眈的卷帘。
麦芒伍心中清楚,这卷帘表面上来皇宫内参加殿试乃是草率之举,实则也是有着三分考虑。镇九州的那毁天灭地的招式,二十八宿之中并非无人可以左右;坏就坏在,这里正是皇宫。一旦用出了什么太过鲁莽的招数,投鼠忌器,惊了圣驾的话镇邪司必是在责难逃。
只是,即便二十八宿鼎力而战,却奈何尸兵太多太多。新的尸兵不断涌入战场,死去的尸兵倒在地上,渐渐开始散发出尸毒;用不了一个时辰,这广场内就要被尸兵和尸毒填满了。
麦芒伍依旧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依旧,看来,是真的赶不及了吗……
“别看了,赶不及天黑的。”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似乎猜透了麦芒伍的心事,从城墙外打着酒嗝传来。
“你还未走?”麦芒伍顿了顿,头也不回开口说道。
“我还有李家密令在身……要等小姐。况且,我还要替青玄照顾这女妖呢。”城墙外的声音越发懒散,似乎并不在意一墙之隔的死斗。
城墙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声:“让我进去,玄奘他……”
“为了给你解永生蛊,你这前世情人的一念之仁惹来了多□□烦?”那醉汉的声音略不耐烦:“他知道如果吴承恩除了永生蛊你便会死,所以才不得不轻信了卷帘的满口胡话……”
“杨晋。”麦芒伍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醉汉的满腹牢骚:“动手。”
城墙外面安静了片刻,继而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脏话;紧接着,一声狗吠伴着一声弦响从城墙外传来——
一道白色狼影势如闪电一般腾空而起,朝着落日呼啸而去——紧接着,这白色的狼影张大嘴巴露出獠牙凶狠一咬——
霎时间,整个天空仿佛被熄灭了一般,提前迎来了午夜。城墙角上的李棠情不自禁抬起头——天空之中,已经不见了落日,只剩下了点点繁星点缀着颇美的夜色。
殿试广场中的其他人见天色突变,本是一惊;但是当他们看到站在城墙上的麦芒伍后,随即离开了广场内里,纷纷跃上城墙。
麦芒伍的手掌之中,攥着一股真气,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片刻后,麦芒伍向上一抛,手中的真气便如烟花一般腾升于空中——真气越升越高缓缓散开,这股光亮竟然是由无数银针凝练而成——只见银针浮在半空,逐渐聚拢起来,在黑夜中宛如一轮太阳,熠熠生辉。而其他尚未凝聚而来的银针有些分散,倒像是在太阳的周围分布的伴星。慢慢的,漆黑的天空中露出一副奇景——群星捧日。
“在下只会一招,不似大仙一般绝技众多。”麦芒伍看着殿试广场内的无数尸兵,对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卷帘轻描淡写道:“此次不得已班门弄斧,只能在大仙面前献丑了,还望大仙不要见笑……”
有人说过,英烈殉职后便会化作天上繁星。
麦芒伍对这个市井传说,一直深信不疑;所以,他的绝技也正是借助群星之光——将星曜之力汇聚,成曜日之辉。
“看招。”麦芒伍一字一语,将手掌翻了过来,缓缓说道:
天晷。
吴承恩捉妖记、第七十章 裂缝(上)
卷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情况有多严重;对于藏在尸海之中的卷帘来说,外面的天色只是短时间内忽暗忽明——巨大的尸虫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的光芒,发出了嘶吼声。
天晷,乃是麦芒伍绝不外露的绝技,就连镇邪司之中知晓此招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然此技虽然厉害,发动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第一个条件,便是一定要在日落之后、日出之前;否则银针飞上半空,便会被太阳所吞噬。
至于第二个条件……
随着麦芒伍的手掌翻过来的瞬间,天空中悬着的银针,终于迫不及待地朝着尸海坠去。青玄不得不张开了结界,保护着吴承恩和李棠。
只是,青玄这一举动,显然是多虑了。
地上的尸海再多,也架不住这漫天银针。每一个在地面上横行的尸兵,天灵盖都准确地挨了一记银针;这小小的银针从天而降期间渐渐发光,最终变成了正在被淬炼的火红。银针自上而下,贯穿了每一个尸兵的躯体,自上而下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整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