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喝茶,闲聊几句。”
一笑楼外,聚集了不少百姓。就在刚才,这一笑楼忽然间塌了个粉碎,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一惊。
人群之外的角落里,蹲坐着失落的李晋;刚刚赶回来的哮天乖乖蹲在一旁,舔舐着自己主人的手背以示安慰。
“为什么呢……哪里出错了吗,哮天……引他破戒就这么难吗……”李晋的语气,仿佛失了浑身的力气,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一般:“明明他已经摘下念珠了,可怎么还是放走了卷帘呢……”
吴承恩捉妖记、第六十八章 君临(上)
世上没有善恶正邪,只有弱肉强食。
次日,晌午,殿试。
吴承恩和大不善走到了宫殿正中,依次跪下,口呼万岁。
周围的城墙上,除了埋伏的兵士外,五寺的大人们也都依次到席。只是,五寺的几位大人都是一脸怒容:这该死的卷帘,为何没有到场?
是的,甲乙丙丁四组胜者,本该在皇上面前各自展露一手,博得皇上欢心才是。现如今,四人的殿试竟然缺席了两人!只剩下了镇邪司举荐的吴承恩,还有左将军的侄子大不善跪在皇上面前。
想必,那个叫李晋的,已经被左将军除掉了;这人无名无姓,死就死了,小事一桩。但是,卷帘难道也遭了毒手?
五寺的几位大人,意味深长地瞅着在城墙上巡视的左将军。昨日,有人密报,说是一笑楼一夜之间被毁了个干净,里面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只有一具被砸得不成样子的东西,勉强辨认出是人的尸首。多半,那就是卷帘吧……
五寺的大人们心中追悔莫及,之前一方面是出于对卷帘身手的信心,另一方面也是碍于同僚的面子才一直没有使出这种手段。
这下,反倒让镇邪司得了便宜!
想到这里,五寺的大人们又止不住瞪视着城墙的另一边。
麦芒伍的身后,站着一个行者,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幅狂态,自然更是让五寺的大人们怒火中烧。
这行者,便是青玄。而那女子,自然就是李棠。
昨日,在青玄说完了一笑楼之事的来龙去脉后,麦芒伍并没有刁难于青玄。青玄只是说,卷帘已经一心向善,决定改过自新,不禁愿意解了这害人的永生蛊,更愿意回南疆清修一生。佛法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戮总要有所止。既然卷帘已经伤了元气,不能再为害一方,倒不如就此放过……
“你疯了?就这么放他走?”李棠刚刚痊愈的身体还有点虚弱,边喘息着边痛骂青玄。
青玄一语不发,只是示意麦芒伍解开吴承恩身上的穴道。麦芒伍思忖片刻,收回了银针,吴承恩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却也不肯放开青玄:“他说要一心向善你就相信?不杀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超度他!你怎么晓得对方不会借机逃了命?又或是隐忍一番,卷土重来?”
青玄只是一语不发,不置一词。
麦芒伍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青玄会是这般理由。当他要开口时,无意间瞥见了青玄的双眼——
此人的眼睛竟是如此清澈,也难怪会被三言两语扰了决心。
良久,麦芒伍才劝开了三人,分别安排他们下去休息。而今日,他更是领着青玄和李棠一起来了殿试,美名其曰要看一看吴承恩走这个过场。
李棠本无心情,却被麦芒伍硬领着而来;青玄心中对白骨夫人有所惦念,也想早点离开京城。
只是,麦芒伍知道,今日一定要给这三人上一课。
锣鼓过后,礼官上前,宣读了一番皇上的丰功伟业,又吹嘘了一番今次武举乃是天下盛事之类的。皇上坐在龙椅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武举殿试,也太过无聊了。本以为今日能看个过瘾,没想到只有小鱼小虾三两只而已……朕的天下,难道就没有像样点的人吗?
那礼官还在口若悬河,大殿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虽然微弱,却清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紧接着,外面有人通禀了左将军;左将军还未答复,下面的城门,竟然擅自开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站在了城门正中;其他守卫的身影,竟然一个都不见。城墙上的弓箭手即刻搭弓上箭,就等着皇上的一声号令。
然而皇上似乎被这身影勾起了一丝兴趣,摆摆手,示意先不用动手。
大不善听着礼官一直念着自己听不懂的文言,心中早就不耐烦了。见得城门中忽然走进一人,忍不住冷笑一声,心中暗喜,打定主意要先发制人,以便在皇上面前露上一手——只见他顾不得礼仪,大呼一声“哪里来的乞丐,惊了皇上圣驾!”
话声未落,大不善已经剥落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一身横练的筋骨,映着手中闪着寒气的弯刀闪闪发亮;这寒刀乃是左将军花了重金从刑部买来的奇物,多年间一直沉浸在毒汁之中,淬炼七七四十九次而成。单是此刀□□土里,就可以在片刻间催枯几丈内的花草。
如果被此刀砍中肉身,中刀之人当场便会失了浑身力气,半炷香内毒汁就会侵入骨髓,一时三刻就会化作一滩脓水。
本来此物过于凶险,左将军也不想在皇上面前让大不善使出,留在身边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此时大不善已经被到了眼前的名利冲昏了头脑,挥起寒刀朝着城门那人的脖子用力砍去。
刀刃砍在那人的脖子上,却并没有溅出血花;只见被砍的那人抬起手,轻而易举撅折了横在大不善手中的刀刃。这人并不打算与大不善周旋,只是抬眼四望;很快,他便与麦芒伍四目相对。
“卷帘。”麦芒伍站在城墙上,淡淡说出了这两个字。旁边的青玄和李棠闻听此言,不免一惊。
“吴承恩这傻子说得没错。”李棠咬着牙切齿,低声向着青玄说,“他果然会卷土重来。现在你信了吗?”
这一路上,李棠虽然任性,对青玄却一向有三分客气,现在连这三分客气也没了,放走卷帘一事,李棠无论如何不能原谅,毕竟,那是小杏花的血海深仇。
青玄也只是捏着手中的念珠,一语不发。不可能的……昨日里,那卷帘明明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表示大彻大悟;此时他为何又回来了……明明说好的……
大不善见对方赤手空拳,自己这一招还落了下风,面子丢尽,自然不甘心;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刀,朝着卷帘的胸口插去——卷帘没有躲,只是微微扭头,看了看面前杀气腾腾的大不善——
“青玄啊,你记住。”麦芒伍开了口,指了指下面的卷帘:“放下屠刀,从来都是说得容易。”
一阵铜沙在卷帘身边腾空而起,然后似是瀑布一般,肆无忌惮地从上而下倾泻在了大不善的头顶上;短短片刻之间,大不善便被砸得跪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待到这阵铜沙倾泻完,大不善早已经经不住这铜沙的万斤力气,与铜沙一起平铺在地上,化作了一滩肉泥。
站在城墙另一边的左将军有些站立不稳,脚下忍不住有些摇晃;而他身边,五寺的几位大人却面上带了喜色。
“来者何人?”皇上喝了一口手旁的热茶,面上的倦色总算消散三分,仿佛期待已久的好戏开了场。确实,本该四人殿试,结果两人缺席,只剩下了一个书生一个壮汉,这样打起来也没什么好看。
卷帘站在原地,冷冷一笑;慢慢的,卷帘张开了自己的嘴——竟然从内里爬出了一只蛊虫;这蛊虫钻出卷帘的身子后,张开了双翅,爬到了卷帘的手边。
“永生蛊?”吴承恩看到这蛊虫的稀罕模样,倒是似曾相识;这蛊虫倒是像极了镇九州与白骨夫人身上的那只,只不过相比来看,这一只更加油光锃亮,体型也大了几分。
蛊虫落入卷帘手中后,身子抖了一抖,张开了自己的口器,吐出一根长长的信子。紧接着,蛊虫吱吱嘶鸣几声,浑身散发出黑烟,体型也增大无数——等到灰尘散尽,那永生蛊已经化作了一把前宽后窄的罕见兵器,握在卷帘手中。
月牙铲——麦芒伍看到这里,心中暗道不好。世上永生蛊只有三只,其中最邪门的便是卷帘一直留在身边的这只。平日里,永生蛊本是用来保命;现在卷帘就连这兵器也亮了出来,看来是真打算鱼死网破了。
吴承恩想也没想,即刻出手,一时间宣纸漫天飘飞,每一张上都写着一个“箭”字。紧接着,吴承恩向后一跃,凭空挥笔,落下一个“风”字。霎时间骤风暴起,万箭借着风势,齐刷刷射向了卷帘。
不能再等青玄的帮助,吴承恩心想。其实昨天青玄的心软也让吴承恩愤恨难平,今天重见卷帘,必须先下手。
只见卷帘并不慌张,随手一挥手中的月牙铲,迸出了一道张牙舞爪的妖气;飓风虽紧,却敌不过这妖气厉害,无数宣纸还未到卷帘身边,便被撕裂成碎片。
“这便完了?”卷帘收了手,看了面前不可置信的吴承恩一眼,便转了身,直勾勾瞪视着远在百丈之外的皇上;而吴承恩此时内心,涌现出的是惊恐。
怎么可能?吴承恩一直信心满满,自己这绝技一直深藏不漏,现在再加上龙须笔的厉害,照理来说没人可以接得住这一招的;为何眼前的卷帘竟然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绝技化解了?
此时,站在城墙上的李棠,也不禁握了握手中的唐刀。是的,吴承恩这一招,在李棠眼里也算是厉害的;只是万没想到,这卷帘竟然更胜一筹!真是如此的话,这卷帘的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吴承恩捉妖记、第六十八章 君临(下)
“李家小姐。”麦芒伍注意到了李棠的动作,叹了口气:“从你到了京城,便一直将杀卷帘这三个字挂在嘴边。只不过,这卷帘到底多厉害,恐怕小姐并不知道吧。若不是他忌惮于小姐身后的执金吾,恐怕早就……有些时候,说得出,未必做得到。所谓一诺千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李棠紧握唐刀,并不看向麦芒伍,冷冷地说:“有没有本事,试一试才知道。”脚下一顿,刚要跳下城墙,麦芒伍微微一抬胳膊便挡住了李棠的去路。
“小姐一定觉得,我镇邪司乃是官差办事,行事拖泥带水,比不得小姐快意恩仇。”麦芒伍暗暗运气,做好了一切准备:“倘若镇邪司二十八宿全员上阵,着实,这卷帘必定败走;但是咱镇邪司也会损兵折将,起码三分有二的人都会陨落于此役。我谋划多年,为的就是用最小的伤亡来除掉卷帘;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将卷帘逼入绝路……可能在小姐眼里,在下的所作所为,只能算是胆小甚微吧。我本无谓于旁人所说,只是……”
李棠不明所以,抬头看看身边的麦芒伍;此时此刻,他脸上并没有刚才言语之中得逞后的欣喜,反而一脸没落:牺牲了这么多兄弟才走到这一步,麦芒伍心中有愧。这番道理,气头上的李棠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无论她怎样向旁边移动,试图跳下城墙,麦芒伍那条胳膊都像铜墙铁壁一样横在她的面前。
殿试广场,已经有兵士围了上去——无论此人是谁,竟突然当着皇上大开杀戒,已经是死罪了。该死不死,这人还敢直视当朝天子,简直罪无可赦——
青玄忽然一动,急忙捂住了李棠的耳朵,同时朝着下面大喊一声:“吴承……”
“狗皇帝!!”一声怒喝,从卷帘的口中喷薄而出;这一声怒吼,简直天摇地动。围上去的兵士纷纷止了脚步,被这声巨吼逼得七窍流血。要不是青玄提醒及时,吴承恩先行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恐怕此时也已经一命呜呼了。
气浪掀过,吹散了之前殿试的喜庆气氛。卷帘拎着月牙铲,凶相毕露。
麦芒伍却动也不动,甚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传令。”麦芒伍开口吩咐道,身后被镇翻在地上的管家匆忙爬起,等待着麦芒伍的口信;麦芒伍深吸一口气,继而淡淡说道:
“卷帘反了。”
皇上听得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还略微有些失望。虽然皇上有自信卷帘在这个距离伤不到自己,却还是在身边一片“护驾”的叫喊声中离了座位;皇上身后大殿的大门忽然敞开,里面涌出的,乃是早就埋伏在此、手持各种火器的神机营。而皇上一直稳坐的看台下,也涌出了百十来个大内密探,一语不发,亮出了兵器,挡在阵前。神机营的将士似乎早就做好准备,一拥而上,将皇上团团围住后,稳稳退进内殿之中。
“可惜了,一场好戏。”皇上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卷帘动也未动,似乎等待着的,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