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右耳听力回不来了。”

“你没有问过你自己有什么不甘吗?”李深靠着墙,只有这样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陈乌夏叹气:“我的不甘太多了。”

“你为什么装成心平气和?”

“不是装。”她平静地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走出来,难道要怨天尤人,感叹命运对我不公吗?”

李深的头抬不起来,“陈乌夏,我错了……”

陈乌夏在沙发坐下:“李深,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说就吵,累死了。”

李深坐直了,说:“我们谈一谈吧。”

陈乌夏想,可又要从何谈起呢?她问:“你当年恨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三年过去了,我释怀了。你情商比我高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你从不和我讲真话。”李深说:“受过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我。”

“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付出的代价是无价的。”她拿起药袋子,“这三年,我不停看病吃药。李深,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李深看着才像是要吃药的人,脸色灰败。“医生怎么说?”

“没治。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其实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大错。”

李深抹了抹脸:“陈乌夏,会好的,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牙,“我不好受。”她的眼眶有泪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着抹一抹泪。

“你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了。”陈乌夏说:“哭了会耳鸣,里面藏了一只鼓。”

李深看着她。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了吧。”陈乌夏说:“见到你我就不甘心。”

李深:“陈乌夏,对不起。陈乌夏,对不起……”

陈乌夏乱糟糟的,“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要不,你给我补偿费,我们就两清了吧。”

“钱我给你。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

“我不能。”李深说:“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那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她累,不止身体,心上也是。

两个人剩下争吵的时候,就该散了。

从父母离世,陈乌夏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又没有诉苦的对象。

换作李深以外的任何人,也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换作李深以外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她发脾气,仗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不甘心,以及,他不会还手。

果然堂哥才了解李深,知道她的耳疾对李深来说,杀人又诛心。

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深。

李深:“好。”

他的自负,他的胜券,一切化为灰烬。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衡量的输赢成败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陈乌夏怨恨愤怒,也好过她这样轻描淡写。

这是上天给李深甩过最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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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走出酒店,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买了烟,他站在店外点燃了。

吸一口,尼古丁还没有上脑。他烟瘾不大,偶尔一支。以前是为了灵感,现在因为烦躁。他讨厌不受掌控的东西。

高山蝶说,李深很像从前的孟泽。

李明澜后来对这话做出了解释:“有句话说得好,天才和疯子就住在隔壁。坏就坏在,那谁把这两间房的隔断给打通了,来回穿梭。”

见过孟泽,李深引以为戒。哪怕对着陈乌夏,李深的大脑也没有停止运作。除了得知真相的一刻。

吸了几口烟,李深看着灰霾的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庸人。他曾想,三年了,他也没能把她忘掉,这份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了。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她的那天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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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李深已经走了。床头压了一叠现金。

快九点了,肖奕媛即将下班。

陈乌夏收拾了心情,出去吃晚饭。

“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上这晚的家教,肖奕媛穿了件无袖连衣裙。她扬扬钱包,“正好请你吃饭。”

“嗯。”陈乌夏为肖奕媛高兴,但今天提不起神。

到了烤鸭店。

肖奕媛滔滔不绝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惊讶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

“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肖奕媛笑:“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

第57章

肖奕媛的连衣裙是V领, 露出了一道深沟。

陈乌夏看一眼, 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要小心。”

“明白。”肖奕媛说:“耍心机我比你懂。”

陈乌夏看一眼窗外, 对面有一道黑影。她收回目光, “奕媛, 我明天就走了。”

肖奕媛惊讶:“这么快?不在这里走走吗?或者去逛逛旅游景点。是不是我没时间陪你, 你……不高兴?”

“当然不是了。”陈乌夏说:“以后我有稳定收入了再来旅游。这趟是为了治病,一大堆检查单,花了不少钱,再住酒店的话, 开销太大了。”而且, 这趟旅途发生了意外, 她也乱。

两人是兼职攒生活费的人, 肖奕媛没有强行挽留。见陈乌夏一晚上不大高兴,她说:“乌夏, 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有大伯,有哥哥, 让他们给你分担啊。”

“他们照顾我太多了。”陈乌夏说:“而且,我哥以后结婚肯定要买房, 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吓人。我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 生活费要靠自己了。”

肖奕媛的微信响了, 她抱怨说:“我下班了还来找。”看了微信, 她皱起眉头。

见状, 陈乌夏问:“怎么了?”

“单亲小孩的父亲。”肖奕媛放下了手机,撩了撩头发,问:“我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拜金'的字样?”

“不是。”陈乌夏看着肖奕媛的眼睛,“你眼里的是对生活的渴求,这份渴求不是贬义,它向阳而生。”

“也就你会给我灌鸡汤了。”肖奕媛拿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其实大学里有男生追我的。但我要赚钱啊,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这男生也没钱。”

肖奕媛喜欢过李深,其他没有。陈乌夏尝试把李深和其他女生联系起来问:“你还喜欢李深那样的男生吗?”

“不喜欢了。我喜欢有钱的。我想过无数次,我要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好了。”微信又响了。肖奕媛看都不看,说:“可我不喜欢可以当我爸的老男人。”

陈乌夏:“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乌夏,我以后一定要当女强人。”肖奕媛说:“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狠了。我怀疑,再过几年,只有金钱的味道可以打动我。”

“奕媛,你手头紧的话,我这边可以——”

“开玩笑的。我剩你一个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变成你唾弃的样子。”肖奕媛的小梨涡还是很可爱,“你也是啊,别放开我,我怕你不要我,我就真成坏女人了。”

“不会的。你常说自己坏,自私,用一切不好的词形容自己,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做过错事,我伯娘说,人生就是泥泞路,比的是沾没沾上裤脚。”

“我就只能和你当朋友。”微信再响,肖奕媛也没有理。“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不了,接二连三请假给人印象不好。我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

“行,我们的乌夏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回酒店吧。”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这样像不像我们高中结伴上厕所的样子。”

陈乌夏笑了笑。

肖奕媛问:“对了,你有没有遇见谁?”

陈乌夏反问:“谁?”

肖奕媛这才说:“我听邝力说,李深也来了。”邝力还说,给陈乌夏和李深一个说话的机会,可肖奕媛没见到李深人。“乌夏,你和李深到底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高三和你说过,我和他话说不到一块了。”陈乌夏再看对街。

那道黑影不在了。

她说:“你当时还问我,有没有说到一起的曾经?其实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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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陈乌夏开始了煲中药的日子。

和从前的一样,中药吃了没什么感觉。调理嘛,调得怎样天晓得。西药还是一堆副作用。

暑假结束,陈乌夏回校了。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一班军训的新生走过。摘了帽子的脸青涩又热情。

这几天常常见到新生,吴婷贝也一天三叹,“虽然我才过了生日,但我发现我讨厌工作。想回到大一重新来过。”

黄纱捧着一个椰子,调侃说:“你是想回去谈恋爱吧?”

“一半一半。我后悔没答应大肥仔的追求了。人肥,起码是个人。”吴婷贝这当然是玩笑,她转向陈乌夏,问:“夏夏,大四了,不想在校园来一段美丽的邂逅吗?”

陈乌夏:“我邂逅过最好的了。”两人没有以后,她才可以道出当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

吴婷贝讶然:“什么时候?暑假你说还没有。”

“高三。”陈乌夏手上也有一个椰子,她吸一口椰奶,“他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从前不敢讲,现在释怀了。”

“我就说。”吴婷贝说:“你一定是爬过山,见过海,凡夫俗子入不了眼。”

陈乌夏从不说自己的男女关系,黄纱早就好奇了。“你俩现在呢?”

陈乌夏:“相忘于江湖了。”

黄纱一哂,“多给我传授经验啊。我也要分手了。教我如何快速走出阴影。”

吴婷贝:“什么意思?”

“毕业那年我们一起失恋。”黄纱的男朋友是本地人,“我想回我家乡,这里太热了。”

吴婷贝问:“他知道吗?”

“知道吧。”黄纱耸肩,“我们早就聊过这个话题。死局。”

听到死局,陈乌夏看了黄纱一眼。

“他同意?”吴婷贝啧啧有声:“他追你的时候不是轰轰烈烈?”

“哪对分手的情侣不是轰烈过来的。”黄纱说:“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分手只要单方面同意就行了。”

三人回到了宿舍。

吴婷贝敷着面膜,跳上了床。

黄纱在和男朋友说电话。才说了要分手,这时又当众秀恩爱。

陈乌夏上电脑查看邮件。她把简历投了几家公司,有一家公司回复了,请她过去面试。

刘雅开门进来,说:“我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一个大帅哥,他过来问路,一双眼睛把我电到了。”

吴婷贝坐起来,扶了下面膜,“芳心大动了?”

刘雅无奈摊手:“我男朋友死死拉住我。想动也动不了。”

吴婷贝问:“人家问个路,你想太多了。”

刘雅:“他问的是旅游管理的女生宿舍楼。”

吴婷贝哇哇大叫,顾不上面膜了,“我们系花的男朋友吗?”

刘雅:“系花不是和系草嘛。”

陈乌夏听着两人的话,也不知系花系草是谁。她查了课程表,和面试时间有些冲突。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想着会不会别的面试通知。

对方一句:“陈乌夏。”

陈乌夏忽然想,刘雅说的帅哥是这个吗?他消失了一个多月。

“什么事啊?”当着室友们的面,陈乌夏低下声音。

李深:“我在你学校。”或是天气热的原因,他说话没有太冷。

陈乌夏惊讶:“你不上学吗?”

“这两天的课上不上都行。”李深看一眼附近的建筑,“我到饭堂门口等你。”

“我们……”

“有事和你说。”李深说:“关于治愈你的耳疾。”

一击就命中陈乌夏的靶心。她立即出去。

她打一把小星星伞,刚到饭堂就见到了他。

烈日当头,李深在水龙头前冲手臂,再洗了洗脸。

两人的初见,她哇哇大哭的时候,他也是在冲脸。

她收起伞。

李深转过了头。额角的头发沾了水,湿漉漉的,搭在他的眼角。水珠沿着手臂线条向下,潜进他的手表。

陈乌夏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见到有什么耀眼夺目。

她发现,他左耳骨钉了一个耳钉,明媚又灿烂。他脸上还是没多大表情,“我还没吃饭。”

她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耳钉。尺寸比起女生的款式要大些,很硬朗。这东西在他脸旁,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李深走上前,“走吧,边吃边说。”

陈乌夏:“就饭堂吧?”

“好。”

一个月不见,正在公共场合,两人说话很平常。

两人在橱窗走了半圈。过了午饭高峰时段,饭堂人不多,李深更加招眼。

陈乌夏跟在他后面,低下头,盼着别遇上同学。

李深点了三肉两菜。

她想给他拿托盘。

他先伸出了手。

掌勺大叔看了看他两。

她的手改去刷饭卡。之后选了柱子边的座位。

李深埋头吃饭,

她托腮,欲言又止一会,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他吃下一口才说:“我爸在医疗领域认识不少人,我给你打听了下,有些治愈病例。一只耳全聋的也有一个好了。”

她眼睛亮了,“真的?”

李深:“你上次的中药吃得怎样?”

陈乌夏如实回答:“吃了一个多星期,停了。西药吃了神经兴奋,晚上失眠。”

李深的筷子顿了下,抬起头看她。

她以为又要吵架,说:“你的饭粒别喷我脸上,否则扁你。”

他又吃了两块肉,放下筷子,“我研究了相关书籍,耳聋耳鸣是当今医学的难题。病源复杂,很多患者病因也查不出来。”

“我知道,我就是。”

李深:“可也有病愈例子。”

陈乌夏问:“你找的医生是哪里的?”

“省内省外都有。”

陈乌夏的脸上漾起光,“你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

“陈乌夏,我明白你不甘心,我的烂事连累了你。我自己良心过不去,何况对方是你。你说的两清,以后也不会有。”

她盯着盘子的米饭,说:“这是我买过最贵的一顿饭,你敢浪费我就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