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不想来,但爷爷发令说:“深仔,陪你姑姑去。”

他跟着去了,全程冷漠一张脸。

她逗着他说话。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李明澜察觉到了什么。她话也少了,挑年货时没有再问他喜不喜欢。

李深这个年过得清净。

李家年初五回程,李明澜跟了过来。

她假期长,直到李深开学也还没有走。

一天晚饭,李明澜喝了不少酒,开始说胡话。她说她喜欢智商高的男人,要是天才就最好了。

李深看她一眼。她这话说的,好像是天才就看得上她一样。

李旭彬连忙让她去休息。

李明澜睡了一觉,酒没醒,反而更糊涂了。半夜敲了李深的门。

李深开始不理。

她一直敲,不大声,“咯咯咯”地响。

他下床开了门。

她呼出一口酒气,走路却很稳,一屁股坐上他的床,说:“深仔,我难过啊。”

李深冷冷地提醒她,“姑姑,请自重。”

“我的辈份是你姑姑,可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瞧瞧你,对着我一脸防贼的样子。”李明澜呜咽啜泣说:“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生下的是一个不孝子。”

她不知哭了多久。

两人没说话。

李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他猛地把她推了出去。

她好像醒了,没再过来。

李深一夜无眠。第二天在小山坡撞见了初中太妹党欺负的肖奕媛。正好,他想打人。于是救下了肖奕媛。

之后,他觉得更加无法面对李明澜。

她也知道闯了大祸,躲了起来。

李旭彬和于骊都蒙在鼓里。

李明澜走的那天,约李深在咖啡厅见了一面。

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她向他道了歉,说:“如果你嫌弃的话,就当没我这个亲妈吧。”

她飞走了。

可是,李深在那之后,忽然戴上了那只手表。

李明澜的话,他信。

他继承了李家的标致,和李旭彬、李明澜有些相像。唯独这一双眼睛,父母家的亲戚中,谁也没有这样的眼睛。

初三的暑假,李明澜回来了。

这是李深知道真相后,第一次见她。

从前觉得她长相年轻,知道她是母亲,她在他眼里一下子变老了。

李明澜说:“深仔,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和从前一样的开场白。

她再比比身高,“又长高了,我要仰头才能看你了。”

李深:“哦。”

她说了很多话,说她在国外的见闻。

她的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但她凭着独特的眼光,和朋友一起,创建了一个名声大噪的服装品牌。

也就是这次,她说起了孟泽。

她说:“深仔,你的爸爸,亲生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耀眼的男人。”

李深之前就想过,就李明澜的智商,自己大概率是遗传自父亲。他记忆力强,领悟性高,学习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曾以为,这是因为李旭彬和于骊的后天培养。没想到自己有一个天才父亲。

李明澜又说,孟泽不喜欢她,连带的不喜欢她的孩子。

她拍拍李深的肩膀,“没事,有我爱你。我们也不稀罕他。”说的多么轻巧。

他还是有丁点儿情绪。

他不喜欢在人类面前暴露情感。正好,对面的儿童活动场建乐围墙,他过去擦了擦眼角。

一个孩子因为父亲有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这个晚上,李深遇到了小哭包陈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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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爷爷手术后,有些并发症。

李旭彬和于骊忙前忙后,没留意新闻。直到舆论发酵到了中年人的微信群。

于骊收到了同事的疑问,网上沸沸扬扬的性侵案,是不是李深?

于骊想也不想,直接说不是。这几天李深有打电话过来,一切如常。

但,李旭彬也接到了朋友的信息。

两人上网一查,学校、班级,连照片都对上了。

完了。

这是夫妻两的第一反应。

警察也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李深案发当晚的行踪。

于骊留在医院照顾李爷爷。李旭彬买了机票,匆匆飞回来。

网上没有案情进展。有的是“听我朋友说”、“听我同学说”。

不知谁大手笔,花钱买了个热搜#你扛把键盘得瑟啥呀#。讲的就是李深案件,警察已经介入调查,结案前别瞎逼逼。

说到底,未定罪之前,李深不是犯人。

李深关了机,断了一切联系,除非他要联系谁。

李旭彬急死了,出这么大件事,儿子不和他商量,他感到了挫败。难道自己这个父亲这么信不过吗。

他回了家。

阳台上的花干巴巴的,几天没浇水了。

李旭彬拧了拧鼻梁,给李明澜打了电话。

她那里正是黑夜,爬了起来,“哥。”

“你知道深仔在哪里吗?”

“酒店。”

李旭彬:“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李明澜说:“深仔的电话号码被曝光了。有电话短信过来骂他的,还有上支付宝给他转账留言咒他的。要不是深仔心理素质高,早崩溃了。”

“我联系不上他。”

“他微信也被爆了。现在注册了一个WhatsApp,我用这个和他联系。”

李旭彬沉下眼:“我和他见一见。”

约在酒店二楼的西餐厅。

李旭彬从前把李深当孩子,现在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儿子。他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

孟泽也有睥睨天下的天赋。无奈造化弄人。

李深戴着棒球帽,帽子压得低,只见到鼻子和嘴巴。他有李明澜的柔和,以及孟泽的利刃。

矛盾的二人,生下了一个矛盾体。

“深仔。”李旭彬坐下了。

“爸。”李深靠着椅子,开门见山地说:“警察正在查案,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在此之前呢?你就一直躲酒店?舆论向学校施压的声浪很大。”李旭彬问:“警察调查到什么阶段了?”

李深:“丁晴一口咬定是我,还有人证、监控。我的酒店出现的时间正好在案发后。”

“猥亵案的处理非常麻烦。有的仙人跳案子,查一两年才查清。”李旭彬说话少有情绪,只是冷。“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同班同学勇于作证,揭开学霸丑陋的真面目。我以为是哪个正义女侠,竟然是陈乌夏。你给她辅导了一年,她成绩突飞猛进,结果,是一只白眼狼。”

李深低下眼。

李旭彬:“这下更好。你对她有恩,她跳出来当第一证人。在外人看来,连朝夕相处的人也怀疑你,更加坐实了你行为不端。”

李深没说话,压了压帽子。他既然已经决定和她了断,她的事也与他无关了。当然,他衷心希望她能上二本。但也止于此了。他不想步上孟泽的后尘。没有结局的棋局,当断则断。

李旭彬:“我下午和学校谈谈。你好好休息吧。”

“爸,这事我已经有决定了。”

“你的决定是什么?”

李深:“我会从学校退学。”

李旭彬皱了眉。

“先别急。爸。”李深说:“我高考已经报了名。学生退学,保留学籍就可以正常参加考试。退学能缓解舆论压力。不过,保留学籍的事,不可声张。”

孟泽说的要求是退学。根据高考原则,退学和开除学籍是两个概念。

李深就是玩了一出文字游戏。

第36章

十七岁的少年, 再深沉也是稚嫩的。

李深压了帽檐, 遮住了上半脸, 说话冷静而自持。沉着的气场,又超越了十七岁。

于骊在一次意外流产之后,怀不上了。李明澜闯了大祸,李旭彬这一个当哥哥的, 只好给妹妹收拾烂摊子, 把李深接了过来。

李深的“李”是李明澜的“李”。

但是李旭彬说:“既然进了我的家门,后天的教育就要听我的。”他把李深教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李明澜担心:“哥, 深仔不会有什么语言障碍吧?”

“不会。”李旭彬自豪地说:“以后到了二三十岁,这才是成熟的男人。”

原来,儿子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

李旭彬担起了家长的责任, 说:“我和学校谈谈。你去你姑姑的房子住一段时间, 避避风头,别影响高考。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 你华丽的成绩就是扇给造谣者最闪亮的耳光。”

李深:“嗯。”

“深仔。”直到这时, 李旭彬才喝了一口水, “这都过去几天了,为什么联系你姑姑却不联系我们?”

“网络的事,她比你们在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深不想让李旭彬知道孟泽找过自己。

上一代的事, 李深佯装不知。

李旭彬:“这不是在不在行的事, 我是你爸,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知道。”李深问:“爸, 爷爷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前两天有并发症,老人家年纪大了,在ICU住了两天,现在病情稳定些。你别担心,你的首要任务是高考。”

“嗯。”

李旭彬:“这些血口喷人的,我会联系律师朋友去告。”

“高考后再说。”

“这阵子事情集中在一起了。本来我可以早两天回来。但是,有人上门来查违建。你爷爷的花棚在自家院子也要查,你奶奶没遇过这阵仗。我和你妈一个照顾爷爷,一个照顾奶奶,焦头烂额了。”丁晴的污蔑,若在平时,李旭彬不至于这么焦虑。碰巧这时间卡得恰好,李爷爷和李奶奶有麻烦,这给了李旭彬无形的压力。他以为儿子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就是分数多少而已。谁知牵扯到案件,李旭彬自乱阵脚,眼眶下冒出黑眼圈了。

李深看出李旭彬的疲惫,说:“爸,你先休息休息吧。”

“还不能休息,舆论声势这么大,要平息风波得等一段时间。临江那套房子,租户正好到期,我们搬去那住吧。这幢居民楼不是电梯楼,爷爷奶奶不愿意来。现在爷爷腿脚受伤,该换电梯楼了。”李旭彬说:“这些是爸妈的事。”

李深:“嗯。”

丁晴有人证,以及服装店老板提供的物证。

而李深没有详细的不在场证明。关于那晚的去向,他说约了朋友见面。至于什么朋友,他不说了。

既然他可以继续高考,将来警察公布了案情,舆论也会反转平息。斟酌之下,他牺牲了一个月声誉,没有说出和孟泽的事。

李旭彬去学校,谈了一下午。他说:“深仔,妥了。你安心高考。学校方面的意思呢,希望警察查清真相以后,你能发布一篇声明,尽可能恢复学校声誉。学生的荣誉离不开学校的栽培,这些我是同意的。”

“嗯。”偶尔有一个意外,有惊无险,就这么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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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白李深大联盟的三个人。

魏静享已经放弃高考了。

邝力是资优生,只要沉着应战,稳上名校。

陈乌夏这不上不下的学生,才是最该在考前拼搏的。

可她见识到了舆论的可怕。如果警察无法在高考前还李深清白,李深就将要背着嫌疑犯的罪名上考场。

同一考区的考生随机分布座位。即便如此,同一考场也会撞见同校的学生。李深再怎么躲,高考日也会露面,被人笃背脊。要是他承受不住高压,名校的苗子就这么给断了。

于是,陈乌夏留在大联盟里努力。

魏静享普及了网络时代的知识。

“网络正义有一要素,假设世界是公平的,如果受害者出现一丁点负面新闻,他需要为自己的不完美付出代价,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也叫活该。可以说,网络时代遵循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则。越是接近好人,网络越苛求他的完美度。打个比方,你干一件坏事,我干一件坏事,你受到的攻击一定比我多。”魏静享打了个响指,说:“基于上述理论,丁晴浑身都是破绽。”

丁晴的黑历史多,这场网络口水仗将会更热闹。

魏静享说完,补了一句,“ 到了这时候,我真是佩服李深。要是让我面对这种千人唾骂的场面,指不定就要哭了。人言可畏呀。”

陈乌夏注册了一个小马甲,上网为李深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被淹没在咒骂的浪潮中。

网络世界非黑即白。哪怕陈乌夏简单陈述了警察尚在调查这一事实,也挡不住泼来的脏水。

魏静享说:“我早说过吧,你没见过世面。这些是网络常态了,谁上网没被骂过几句呢。”

之后,这案子在几个大网站的热度骤然下降,好几个话题被清空删除了。

紧接着,不停有人指责李深,不要脸,撤热度。指责归指责,热度已经降了下来。

“可真有钱啊,几大网站全撤了。”魏静享说:“李深要是脸皮够厚,应该可以扛住这一波了。”

陈乌夏天天去看公安的官博。关于这个案子,警察还没有通报。

有留言说:“受害人有人证、物证、监控视频。如果嫌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案子基本可以下定论了。”

网络时代,人人都是包青天。

陈乌夏整理了丁晴的黑历史,爆料丁晴是福利姬。

舆论分成了两边。一方觉得丁晴这是价格没谈妥,反口咬人了。另一方则说,只要在丁晴不愿意的时候动手,那就叫强迫,和她的属性无关。

魏静享负责事后总结,说:“舆论开始转向了。”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公布了李深退学的通知。

魏静享有些生气,“我原本以为,学校盼着今年再出一个高考状元,会力保李深。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唉,功亏一篑。好了,大联盟解散。这下,大家可以全心全意地备战高考了。”

邝力当下没说话,下课后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说:“老师,真相尚未查明就逼退学生,是不是太草率了?”

班主任叹气,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学校不是只有李深一个考生。校方要考虑的还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李深一直不出现,有人觉得他畏罪潜逃。”

邝力:“我还是坚持,在真相大白之前,李深不是罪人,用不上'畏罪潜逃'这四个字。”

“邝力。”班主任严肃起来,说:“李深退学,是多方共同的决定。”

邝力回到教室,摇了摇头。

陈乌夏知道,回天乏术了。

她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事情发生以来,她的脸色一直很差,日子过得也是乱糟糟的。高考一天一天地逼近,她心不在焉。

就没有一个有力证据可以证明李深清白吗?警察还没有找到那一个和李深眼睛相像的男人吗?李深现在又在哪里?

李深不来上课,班主任也不再提起他。校门口的记者不见了,但是同学们的讨论还有。

荣誉墙上的照片也还在。

学校的官博公布了李深退学的消息。

网友们在底下留言:“这才是一所有担当的学校。”

于是,学校的声誉反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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