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女耸肩,说:“听过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听过。”豁出去了,陈乌夏胆子越来越大,说:“我也未满十八岁。而且我读书早,可能比你小一岁。”
蓝衣女嗤笑,“你想干嘛?一人打我们几个?我劝你少管闲事。”
抽烟男眼睛把陈乌夏溜了一圈,“长得不错嘛,跟我培养培养感情,就当我罩你了。”
陈乌夏退了退,见到山坡边有施工留下的石块,她跑过去,单手捡起了一块大石头。
蓝衣女笑得更夸张了,“你不会想丢石头来砸人吧?你是游戏里的DPS吗?”
陈乌夏说:“你知道铅球有什么技巧吗?”她背向对方,躯干和肩带向右转,上身前倾,重量压在右腿,“力量的爆发一定要连贯!”
她把石块推了出去。
肖奕媛抱头蹲地,“啊——”
大石块擦过了抽烟男的手臂,他叫得比肖奕媛更大声,“草!这什么怪力少女!”他捂着手臂,“流血了,我一定流血了!”
蓝衣女骂他:“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啊!”
陈乌夏又捡起了一个砖块。近身战她打不过,远程足够了。
又推了出去。
蓝衣女险险躲过,看着砖头砸在了榕树干,砸掉了上面的树皮。她喊着:“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给我上啊,抓她的手,看她怎么扔。”
才说完,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山坡上的人。
李深不知在那站了有多久,见她发现,才慢悠悠地下来,“这么热闹。”
蓝衣女想起了初三,他也是走到她的面前,轻飘飘地说:“这么热闹。”
当时,肖奕媛留着齐刘海的西瓜头,被欺负得很惨,嘴角红肿流血,手掌被踩得裂了几道口子。
蓝衣女记得那年的恐惧,李深一人打倒了所有人,最后捏着她的脖子,说:“我还不满十四岁,你明白了吗?”
她明白。她那群都是欺善怕恶的人,直到初三毕业,都没再打过肖奕媛。
之后,肖奕媛忽然性情大变,留长了刘海,换了中分的发型,变成一个活泼姑娘了。李深就像一个天神,下凡到她的面前。从此,她的眼里只有他。
但现在……肖奕媛看了看陈乌夏。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陈乌夏。她一直以为,陈乌夏和她初中一样,柔弱可欺。
蓝衣女见到李深就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她跑了。剩下一群人跟着逃走。
陈乌夏松了口气,和李深说:“幸好你来了。谢谢。”
听她说去初中部补办借书证,李深不大放心,跟了过来。没想到真的见到她扔铅球了。
陈乌夏上前,低腰看着肖奕媛,“你还好吗?”
肖奕媛疼得厉害,手上还有流血的伤口,她一屁股坐下,低声说:“谢谢。”
肖奕媛被打过多少回,她自己也数不清。从她洗澡被偷拍开始,拿不出钱就得挨打,省吃俭用攒的钱,全拿去赎视频了。赎了一次,还有下次,还有很多很多次。
哪怕同班级同宿舍的人见到,也不敢多管闲事。
当年,李深救了她。她以为他对她有想法。他却说:“我恰好这时候想打人。”没关系,这是少年的羞涩,他心里肯定有心思,没有明说而已。她会改变,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俏皮女孩,与他般配。
然而,他没再理她。
他心高气傲,这也正常。
可陈乌夏成了例外,他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女生的成绩。
教室张贴排名表的那天,李深在门前看了一眼。肖奕媛怀疑,李深只一眼就记住了四十七名是谁,才挑了这个数字。
为什么是陈乌夏呢?一个班级倒数的人,配不上李深。
肖奕媛想,大概是因为陈乌夏和她初中一样,文静不多话。或许,李深喜欢齐刘海的女孩。因此,一旦她换了发型,他就不理她了。
今天才知,原来陈乌夏也很像天神。和李深一样。
肖奕媛说:“谢谢你,陈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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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天,肖奕媛又性情大变。挂在脸上的假笑没有了,人安静了些,但又不像初中时怯弱。
照魏静享的话来说:“突然像个正常人了。”
但,魏静享又说,“不是人格分裂吧?这是病,得赶紧治啊。”
肖奕媛和魏静享还是不对盘。但是,向着陈乌夏,肖奕媛柔和了许多。她说:“陈乌夏,我之前陷害过你,我道歉,我对不起你。也许,我将来也不知道要如何当一个好人。但,要是换个角度想,这件事陈乌夏会不会做?我想我就可以判断怎样当一个好人了。”
陈乌夏分不清肖奕媛的话是真是假,问了陈立洲。
陈立洲说:“你问问李深。”
晚自习的时候,她悄悄告诉李深,“情书的事,肖奕媛和我道歉了。”
“哦。”李深不冷不热的。
陈乌夏看着他,“我哥让我问问你,肖奕媛信得过吗?”
“你哥把我当什么了?”
“我哥说,你眼光准。”陈乌夏竖起大拇指。
李深听出了,陈立洲话中有话,觉得自己妹妹天下第一,能和李深补课,那也是李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深说:“杀人放火的事,肖奕媛干不出来。她心机重,很大的因素是原生家庭和校园暴力。”
陈乌夏点点头,“那……我给她一个机会?”
李深:“你喜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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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陈乌夏获得了上高中以来最好的成绩。
学校一边给高材生张罗那个非得发言的光荣榜,一边撤掉了十名之后的名次表。
肖奕媛说:“乌夏,你可真棒!”
陈乌夏笑了笑。同样的话,妈妈经常说起,哪怕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棒孩子。
肖奕媛笑起了小梨涡,“我也进步了。乌夏,我们一起努力上大学。”
陈乌夏:“好。”她远离了李深的幸运数字,二本的几率更大了。
走到李深的座位,陈乌夏掩不住喜悦,“李深,谢谢你。”
他抬起头。她的刘海长了些,班上几个男生私下给她起外号:地狱少女。这时,她站在坐着的他面前,脸上满是夕阳的黄金余晖。红眼珠是挺像地狱少女。
已是黄昏,该放学了。李深把书塞在书包里,“我又没给你作弊,这是你自己的努力。”他独自走了。
过了十五分钟,陈乌夏也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教室门口,肖奕媛拉住了她,“乌夏,你不是想尝尝校门口的蛋糕店吗?去不去?”
陈乌夏微讶:“现在?”
肖奕媛:“对啊。择日不如撞日,不然过两天放寒假了。”
吃的方面,陈乌夏压抑不住孩子心性,海报上的草莓蛋糕尤其诱人,她答应了。
店铺不大,肖奕媛过去抢了剩下的一张桌。她舀一口蛋糕,说:“乌夏,我真的羡慕你。你有哥哥疼,班上虽然没什么朋友,但其实,很多同学都向着你。李深是,邝力是,连魏静享都向着你。我到处交朋友,真心待我的有几人?”
陈乌夏没来得及说话。
肖奕媛突然瞪起眼睛,看着门口。恐大于惊。
“这么巧,奕媛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肖奕媛惨白了脸,叫了句:“哥……”
第25章
男人走过来, “你放寒假了吧?”
肖奕媛调整了情绪,微笑一下, “还没有。”
男人拉过椅子,下巴朝陈乌夏抬了下, 问:“谁啊?”
肖奕媛轻声说:“我同学。”
男人伸出右手, “我叫肖兴飞, 是奕媛的哥哥。同学, 请多指教啊。”
男人二十好几了, 眼珠子黑而小, 剃三角头, 留小尾巴,染黄白色。花外套,搭一件花衬衫,拉拉垮垮的。扣子扣一半,黑粗链子绕了细脖子两圈, 吊一方坠子,黝黑的皮肤下发出不合时宜的金光。
陈乌夏生活里哪接触过这样的人, 和香港电影的古惑仔一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肖兴飞自讨没趣,收回了手。他踩上椅子踏板, 左右腿叉成菱形,“同学叫什么啊?”
两个女孩互看一眼。
肖奕媛忽然问:“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哥今天生日, 你不记得了?”肖兴飞向蛋糕柜挥了下手, “我来买蛋糕庆祝庆祝。”
“看我, 考试考糊涂了。”肖奕媛脸上又堆起了假笑。“哥,生日快乐啊。”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肖兴飞的小眼睛溜在陈乌夏的脸上,“我妹子的同桌长这么水灵,以前都错过了。”他嘴巴呈圆形,发出“嚯嚯”的笑声。
陈乌夏低头,恨不得刘海更长些。
店员上了一个生日蛋糕。
肖兴飞推了两个蛋糕盘过去,问:“你们俩成绩哪个好?”
肖奕媛敷衍地说:“差不多吧。”
“同学,吃蛋糕,庆祝我老了一岁。”肖兴飞把叉子递给陈乌夏,“遇上你可真是巧啊。”
陈乌夏拿起自己的叉子,“我有叉子了。”现在看起来,蛋糕的草莓也不像海报上的鲜艳欲滴。
“对了,同学叫什么,你还没说啊。”肖兴飞舔了舔叉子。
陈乌夏还是没说话。
肖奕媛开口了,“哥,她叫乌夏。”
“嚯,乌夏妹妹要好好关照我妹子啊。”肖兴飞向陈乌夏靠近,小眼睛勾了尖枪一样。
陈乌夏的鸡皮疙瘩竖起了。这里是公众场合,她谅他没胆子。她板起脸。
肖奕媛拉住了肖兴飞的外套,“哥,你好久没回家了。今天生日回家吗?”
“哥忙啊,忙着给你赚学费。”肖兴飞甩开了肖奕媛的手,看着陈乌夏,“乌夏妹妹,有没有兴趣当平面模特啊?这行我有门路。把刘海换一下,多惊艳啊。一夜出道。”
陈乌夏:“没有,谢谢。”这个蛋糕油腻得令人反胃。
肖兴飞咬着叉子,拿刀切蛋糕,“对了,乌夏妹妹,给我唱唱生日歌吧。”
“哥,我同桌很内向的,她怕生,你就不要这么多话了。”肖奕媛面上挂着微笑,在桌底下紧紧握住了陈乌夏的手。
肖奕媛是在害怕?陈乌夏反抓住了她。
两个女生交握的手,沁出的汗不知是谁的。
“乌夏妹妹,加个微信。”嚯嚯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空间。
陈乌夏怯生生地说:“家长收了手机。”
肖兴飞:“周六日能聊几句吧?我也好盯一下奕媛的学习。”
肖奕媛摇了摇头:“哥,乌夏可乖了,家长不让玩手机,她就不玩。”
肖兴飞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看看名字,接起来。讲电话三句不离脏字。
邻桌的女生看了过来,赶紧埋单走了。
肖奕媛的上下脸像一张拼错了的拼图,嘴角弯弯,眼尾垂下了。
陈乌夏看看时间,说:“我要回去了。”
肖奕媛:“我也要回家了。”
“草他妈的,少了老子一个做事的都没有。”肖兴飞挂了电话:“乌夏妹妹,去哪儿?”
“谢谢肖哥的蛋糕。”陈乌夏拘谨:“我要回去了,我家不让我太晚回去。”
肖兴飞歪嘴笑:“高三了还有宵禁啊?”
肖奕媛站起来说,“哥,我也回去了,还要做作业啊。”
“要不要哥送你回去?”问的应该是肖奕媛,但是肖兴飞盯着陈乌夏。
“不了啊。”肖奕媛笑起来:“哥,你自己忙吧。”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落荒而逃了。
走得远了,肖奕媛喘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陈乌夏看着她。
肖奕媛苦笑了下,“对不起,让你见到了我这么丢脸的哥哥。”
“兄妹关系也不是你能选择的。”陈乌夏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在学校里见到陈立洲,肖奕媛就会说:“陈乌夏,我真羡慕你。”
原来,肖奕媛是真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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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洲在学校拖到快过年才走。马琳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他给陈乌夏打了电话,“哥回来了。”
“哥。”陈乌夏笑,“伯娘刚才还在埋怨你不给她一个电话。”
陈立洲:“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我回家晚了,那几句话我倒背如流。我下飞机了,一会儿见。”
陈立洲喜欢吃零食,每次他回家,陈乌夏都会去零食超市买他爱吃的,给他接风。
这天也不例外。
陈乌夏付了款。超市门前的台阶在风口位,大风吹起她的刘海,发尾刮过薄薄的眼皮。她拉了下长长的刘海,心想,过两天要剪发了。
下了台阶,有一件花外套背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黑色大叶夹杂粉红花蕾,淤泥里开花。和肖兴飞那天穿的一样。
想起黑洞一样的小眼珠,空气跟着变冷了。陈乌夏紧了紧外套。
走了一会儿,“嚯嚯”的笑声响起,一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巧得令人毛骨悚然。肖兴飞正面头发染了黄白,后脑勺扎了几条细细的脏辫。她刚才没有认出他的背影。
“妹妹,好巧啊。”肖兴飞脸上泛起了酗酒的惨白,说话时嘴里飘出恶臭的气味。
寒风刺进眼睛。陈乌夏眨了眨眼,立即转身跑了起来。流氓已经够可怕了,何况还是醉酒的。
冷风呼呼地吹过,肖兴飞的酒没有醒,反而胃里的火一路窜,脾气更冲了。他大步追了过去。
临过年了,城里像被搬空了一样。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陈乌夏跑回零食超市,躲到了货架边。
肖兴飞应该不敢在这里乱来。过了一会儿,她听不到什么动静,正想探头出去看看,忽然——
一只手从她的耳侧伸过来。她心下一惊,眼珠子移过去。
眼前的这一道智慧线,她在梦里见过。梦里,他牵起了她的手,手上的温暖和脸上的冷漠,矛盾又可爱。
她惊喜地回头:“李深!”
马尾辫甩在了李深的指上,他刮了刮虎口。陈立洲说李深表情平平,其实他的妹妹也是,笑和哭浅浅淡淡,脸部延展不比李深长多少。
李深的手放进了外套兜,“为什么站这里挡路?”
陈乌夏问:“你进来的时候,门外有没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
“谁?”李深退出货架,向门外看了一眼。
“有没有?”
“没留意。”听出了不对劲,李深又问:“怎么回事?”
陈乌夏:“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鬼鬼祟祟的。”她也没有重物可以丢,不敢惹。她就适合远程输出。
“他搭讪你了?”李深回想了下刚刚门口见到的情景。
“他……跟着我。”她梳了梳马尾辫的发尾。
“嗯。”李深拿起几包咖啡豆,走向收银台。
陈乌夏停在原地,向门外张望。
“走了。”李深结了帐,回头说,“你要留在那里等花外套?”
和李深一起,她就放心了。两人出了零食超市。
肖兴飞正在树下打电话,叉着腰,踮着脚,站没站相。路上行人绕开了他。
见陈乌夏有了同伴,他没再纠缠,而是继续和电话里的人吵架,吵得口水乱喷。
李深拎着袋子,另一手还是插在外套口袋。
陈乌夏手上是同一个Logo的袋子,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很高,离近了自然有从上而下的气势。
地上拉出两道重叠的影子,像是抱在了一起。
她正想象两人的影子,李深忽然停下了,问:“他是谁?”
“啊——”陈乌夏摇摇头:“不认识。”她才不想认识这样的烂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