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说:“这么早,进来吧。”

里面很简洁,配色比较沉。陈乌夏别的不懂,直觉知道这里的家具比大伯家的贵。

她有些拘谨。忽然想,李深的那只表可能不便宜。

李深指了指沙发,“坐吧。”

陈乌夏轻轻地放下书包,双手交握在膝盖,坐姿十分端正。

里面开了暖气,她有些热。

李深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拽起一角,随便擦了擦头发。“昨天那道题你想明白了吗?”

陈乌夏正要说话,忽地被他发上的水珠溅了一下,她伸手在脸上拭去。

他见到了,扯下毛巾。

她拿出笔记本给他看,“我昨天晚上想了又想,明白了。”

李深看着纸上的运算步骤,敛起了表情。

“又错了吗?”她讪讪地想收回来。

他左手按住,不让她抽走。“对了一半。”

陈乌夏笑了。

李深又说:“就这一半,你也拿不到分数。”

她的笑容消失。

“不过。”他松开手,说:“你会一半,我也省略了教你这一半的时间。比起以前,你进步了很多。”

陈乌夏弯了弯唇,又收住,生怕他下面又接着另一句“但是”。

直到他起身去擦头发,她才真正笑了。

他的头发被毛巾蹭得四处乱翘,横冲直撞,模糊了他的冷漠,添了几许……叛逆?这一个形容词不适合李深,但她想不到别的词。

李深扔掉毛巾,抬手随便梳了下头发。“吃了早餐没?”

她说:“吃了。”

他在高柜拿东西,手一伸,短衣向上移,腰线比她想象中的还流畅。

他有几件短上衣,她数次偷窥他的腰,都是因为他做了动作才露的。

若隐若现,煞是迷人。

陈乌夏目不转睛。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男生的腰。尤其眼前的这个,不过分纠结,又饱满有力。

忽然,李深转过了身。

她刚才对着他背影发呆,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火烧了她的脸。她低头,直盯着笔记本。

再抬头时,李深靠在柜子边,还是那样看着她。像是窥探到了她那些儿童不宜的想法。

她快速地翻课本,小动作越来越多,反而欲盖弥彰了。

“你在看什么题目?”李深冲了杯麦片。

她拿笔在习题上画了一条线。“这个!”

他看一眼:“这题不是昨天讲过了吗?”

陈乌夏一本正经地说:“我又重温了一遍。”

“哦。”他坐了下来。

李深没有脱离少年气,却又在向成年靠拢。他写的公式,字迹和刚才见到的劲腰一样,简洁明了。

他问:“想清楚了吗?”

“啊?”陈乌夏稍稍抬头,掠过他的腰。

“你在想什么?”

“想题目啊。”

“想题目想到脸红?”

陈乌夏不擅长说谎,这个时刻,她要是有李深一样的面瘫技能就好了。她手心冒汗,觉得自己已经暴露,无所遁形。

她正在搜刮理由。忽地,想起了肖奕媛的那一封信。信夹在旁边的课本里。

但,其实陈乌夏不想送这封信。

得再斟酌一下。她说:“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嗯。”

李深拿起她的课本,才翻了几页,就见到了卡在其中的粉红色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用一个心形的粉红小夹子夹起。夹子上刻有英文字母:For love。

他把信封翻转两下,目光停在那一行英文字母。

她有这么大胆了吗?

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他将信夹回书中,合上课本,放回了原位。

陈乌夏昨天想了一晚上,今天又是一个早上,依然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一封信。

形势所迫,她有了决定。如果李深再问她为什么脸红,她就把信给他。代人送信可以合理解释她的尴尬,不失为一个好理由。

她不敢表白心迹,怕李深对她避之不及。

“李深。”

红云未退,少女腮上像挂了两串荔枝。李深平静地说:“你脸更红了。”

他说了“脸红”,就等于帮她做了决定。陈乌夏回头看了课本一眼。

他也看向那书。

“那个,那个。”她略显慌乱,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是这样的。”

李深的眼光移向她。他不是没见过情书,但第一次有这么微妙的矛盾。

接,或是不接。

陈乌夏把那封信递过去,说:“肖奕媛让我转交给你的。”

话音刚落,李深眼神瞬间冷了。什么微妙,什么矛盾都见了鬼。

陈乌夏想,终究还是尴尬了。

他没有接,连看都不看,冷冷地说:“难怪学习上不去,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陈乌夏脸上终于褪了红。红了白,白了青。她收回了信。

这僵凝的气氛,补课也继续不下去了,她迅速收起东西:“那个,我先走了。”

她险些撞上茶几,踉跄一下,匆匆逃走了。

第16章

到了下午, 到了晚上,陈乌夏的尴尬久久不散。

信不是她写的,但她因为李深的话而面红耳赤。他说话很平静, 却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乱七八糟的事, 说的不正是她吗?

虽然, 她对两人的结局不抱希望,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 少女心还是刺了一下。

是,他是正人君子,把她这个班级尾巴拉起来,凭的是一份学霸的责任感。和班长一样。

班长帮助过那么多同学, 恰恰说明,学霸对学渣伸出援手,不一定是抱有非分之想。

是她自己不安分。

不过,也怪李深。没事长这么帅, 学习又这么好, 而且,还请她吃碗仔羹、热牛奶。她一不小心, 就情不自禁了。等她发现自己沦陷了, 为时已晚。

李深说的有道理。比起高考这一座大山,这些小心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事。

但, 道理归道理, 她就是难受。比起月夜那晚, 他说话她哭泣的时候还难受。

晚上,肖奕媛发了微信过来问:「信送给李深了吗?」

陈乌夏迟疑地看着,编不出借口。

久久得不到回复,肖奕媛打了电话过来。

陈乌夏如实说:“我给你送了,李深没有接。”

“你有说是我写的吗?”

“说了。”

“哈哈,失恋的十八岁。”肖奕媛笑了下,说:“我疗伤去咯,拜拜。”

结束了通话,陈乌夏看着数学习题,没了心思。李深才说一句话,她患得患失了很久,做作业静不下心,躺床上也睡不着。

“乌夏。”门外马琳喊:“到你洗澡了。”

“哎。”毛巾晾在阳台外,陈乌夏出去了。

还不到八点,陈乌夏习惯性向下看,见到李家亮了灯。

李深坐在椅子上,两脚交叠,横在栏杆边,舒适而散漫。

不知如何面对今早的事,她收了毛巾就要走。

听见了一句:“陈乌夏。”

李深叫她的名字时,“乌”字的发音有些浅,语速快了,像在叫“陈夏”。

她的脑子还没有做出指示,身体极快地转了过去。

李深站起来,抬头向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她觉得腿生了根,使唤不动。她问:“什么事?”

他说:“以后不要再替别人送信了。”

“再也不会了。”出过一次糗,哪还敢有第二次。

“你这么笨。”本来这句话,李深可以忍住不说,但她刚才假装没看到他,掉头就走。他还是泄愤地说了。

“我知道我很笨。”陈乌夏憋了一天,口气也不大好了。“我就是这样的啊,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笨,我笨死了。”

她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暴躁小狮子,他提醒她说:“小声点,好好说话,别喊。”

她看了一眼里面。

电视掩盖了她的声音,大伯和伯娘都没有发现。

陈乌夏冲着楼下的少年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了。”

不过偷偷想念一个人,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她想她的,又不碍着他。他以后上大学了,爱和谁交往,她也不会阻拦。

而且,信又不是她写的,他教训她做什么。她越想越委屈。

李深低了下头,又抬起来,问:“你的微信多少?”

“干嘛啊?”

“我问你号码,我能想干嘛?”问的是废话。

“我哪知道天才的思维,我笨啊。也许你拿来练速算呢。”

道理还讲不通了。“互加微信好友,行了吧。”

“你不是不喜欢微信聊天吗?”就喜欢来阳台飞什么纸飞机。低效率交流。

“我更不喜欢冬天在这里吹冷风。”李深再问:“微信多少?”

这时,马琳喊了句:“乌夏,在干嘛?还不洗澡吗?”

“伯娘,我就来了。”陈乌夏这才报了自己的微信。

李深说:“知道了。”

没见他用手机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记住了。“伯娘喊我去洗澡了,我走了啊。”说完她觉得不对劲,怎么听着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她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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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乌夏给微信的时候,一脸的不情不愿。但洗澡的时候,她一直盼着李深发过来的好友验证。

回了房,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没动静。

她失望地放下了。或许她是说得太快,他没记住吧……

她出去晾衣服,李深已经不在阳台了。

她又回来。这时,微信响了一声,她连忙冲过去。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是李深。」

陈乌夏不自觉笑出了声。班上有他微信的同学并不多。同学们说,李深孤僻骄傲,只和班上排名个位数的来往。

她也是个位数,倒数的。

李深的朋友圈没有私人生活,转发的都是科技动态。

陈乌夏翻了几条,所有字她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这无疑又拉开了她和李深的距离。她叹了一声气,关上了他的朋友圈。

李深的朋友圈是公开的。陈乌夏开放了一个月的时间。

月考完的那天,她祈祷式地发了一条动态:进步五名!

其他同学将这句话理解为上进心。底下的安慰,都是竖拇指或者点赞。假如李深见到,会不会觉得,她太过期待奶茶之约了?

陈乌夏抱着枕头,拉起被子。手指在屏幕上滚了滚。

如果李深已经见到了,她再删除就欲盖弥彰了。但他会不会又教训她要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算了,先放着吧。过一阵子,这条动态就自然隐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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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校门,陈乌夏遇上了肖奕媛。

肖奕媛笑着打招呼,没有再提那通电话的事。

信还在书包里,陈乌夏想还回去:“那封——”

话没说完,被肖奕媛拦截了:“哎呀……我忘记带数学课本了,一会儿上课,记得分享给我啊。”

这时有其他同学走过来,陈乌夏没再说什么。

上了第一堂课,陈乌夏从书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

里面夹着的是粉红色信封。

肖奕媛摇头,“不用了。”

陈乌夏讶然:“为什么?”

“得不到爱情,我们还有友谊啊,就当是我给你的告白信吧。”肖奕媛一手勾住了陈乌夏的肩,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想见到这封信,就把它丢到垃圾桶。我才不想要表白失败这个污点,烙在我的成年之路。”

陈乌夏:“可我觉得,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就算被拒绝了,也是值得记录的瞬间。”

“你是上哪儿吃的鸡汤?人生精彩不精彩,在于结局的成败。成功了,过程再曲折也是回味无穷。坏了的果子,吃起来只会牙酸。你呀,不知道情窦初开的滋味儿。”肖奕媛卸下了笑脸。

陈乌夏:“千人千面吧。我觉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那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哪个成功人士发表演讲的时候,会拿这句话当座右铭?你要是抱这心态,只会一辈子活在‘曾经’里。我的小乌夏,你啊,人生经验不足。”肖奕媛拆掉信封,拿出了信纸。

细闻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肖奕媛拿起笔,把信末的署名涂掉了。她折回信封,又塞进课本里,说:“哪,这封信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名字也涂掉了,它不再属于我。不过,你可以参考一下里面的好词佳句,等你有了心仪的人,说不定用上了呢。”

陈乌夏笑了一下:“我可没你这样的胆子。”

“哎哎。你现在缺乏的是胆子?不是对象吗?”肖奕媛贼笑:“难道你的芳心大门已经打开了?”

“你胡说什么呢?”陈乌夏拿起笔,要在课本上画重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我猜猜,你心中藏的人是谁?”肖奕媛忽然用一种“走近科学”的语气说话。

陈乌夏毛骨悚然,“没有。”

肖奕媛:“怎么会没有?你脸都红了。你这种人千万别说谎,一说谎,眼睛一眨一眨的,面上一红一红的,手上一动一动的。”

“你别闹了,真没有。”

“行吧,反正我也猜得出是谁。”

陈乌夏回头。

肖奕媛笑了笑:“是黄学志吧?”

黄学志和陈乌夏高一同班,之后就分班了。他有时经过教室,会格外留意陈乌夏这一张桌,肖奕媛捕捉过好几回了。

陈乌夏听到这个回答,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说,“真的不是。”

上课铃响。

肖奕媛主动结束了话题,说:“要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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