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飞速跑下来打开门,“这么早你是送牛奶的吗请问?”

帅克抬手看看腕表,“已经六点半了啊?”

元宵咬着小牙齿,然后,她瞪大了眼睛——帅克身后居然停了一辆金杯面包车,金杯面包车居然能勉为其难地塞进这条宽不过八米的小弄堂。

“妈呀!你搬个家有这么多行李需要面包车来运吗?”

帅克客气地说:“不多不多,还好还好。”

他拉开车门,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个纸箱,大的足以装得下40寸电视机,小的也能塞得下20寸电视机,纸箱另一边还靠着一只折叠自行车。

在之后的二十分钟内,金杯车里的物什被迅速收拾到了元宵的石库门里摆得满满当当。接着帅克跳上了车,说:“我去把面包车还了。”

“面包车哪里来的?”元宵多此一问。

“我院门口杂货店进货用的,可不得早点问他们借过来嘛!晚了人家得去送货了。”

小面包车艰难地在弄堂里挪腾了一下,居然能顺利倒车掉头。哪里有空子可钻,坐车里的那司机把握得牢牢的。

帅克从驾驶座窗口探出脑袋来,“给我把钥匙。”

元宵的脑壳还在没睡醒的钝刀状态,“什么?”

“等会儿回来就不麻烦你开门了,你这不是还想睡觉呢嘛?”

元宵的钝刀脑袋想想很有道理,就转身把挂在灶披间门口的备用钥匙拿下来塞给帅克。帅克吹着小口哨把小面包车摇摇晃晃开出了小弄堂。

没睡醒的元宵退回石库门,被自行车撞了一下腰,清醒了一点点。

她开始检阅自己的地盘,脸皮逐渐僵硬成牛皮纸——属于她的灶披间地砖上放了一台烤箱一台电磁炉和一只电用火锅,属于她的天井里花坛边多了一辆自行车,属于她的亭子间里放的纸箱子已经把门堵上。

元宵摇摇头,又清醒了一点,她晃回灶披间,跨过地上的烤箱时,她掐了掐手指头,“我得算算这些玩意儿占我灶披间多少地方,回头把租金加上去。对,一定得加租金。”

睡回笼觉的元宵打定主意这么决定。

元宵再次醒过来时,是因为闻到一股似甜非甜若有若无的麦香,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果香。她抽抽鼻子,确定不是在做梦,于是就把眼睛睁开了。

大床对面的时钟时针指着天,分针指着地,她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三十分。所以腹中空空很是正常,元宵以为香味是错觉。

她抽了抽鼻子,确定应该不是错觉。于是打开房门。

自门前回廊可看见一楼灶披间内一半的情形,于是元宵看见了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背影,就在灶台边。

她恍惚了一二刻,想起来她的房客,差点跳起来。她自楼梯跑下来,冲进灶披间,“你在干什么?”

帅克没有立时把身转过来。他说:“你醒得还真及时。”

他打开了烤箱的门——烤箱已经放在了煤气灶旁边的空台面上。

“你家厨房灶具很全很专业,餐具是日本的,厨具是德国的,尤其锅具不错。”

元宵谦虚地说:“一般一般。”

“所以我就借个地方放烤箱。”

元宵往烤箱门口瞅,确认勾引她醒过来的香气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她情不自禁就吞了吞口水,“这里面——有食物?”

帅克修长的医生之手已经戴上了隔热手套——元宵确认了一下,这隔热手套不属于他们家的厨房用品。她瞅着他把手伸进了烤箱,托出一盘金黄灿烂的名叫面包的物体,顿时奇异的果香麦香奶酪香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这样介绍,“蔓越莓奶酪面包。”

蔓越莓!?元宵想,好高端的名字,简直立刻把冰箱里她引以为傲的进口车厘子秒杀了嘛!

元宵又吞了吞口水,“这个——怎么搞出来的?”

“高筋面粉、奶油奶酪、鸡蛋、牛奶、白砂糖、盐、干酵母、蔓越莓干,搅合搅合,放到烤箱中层,上下火一百八十摄氏度,十来分钟的事儿。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容易。”

元宵的手情不自禁伸了过去,化学实验可做不出这么高端的玩意儿,她嘟哝。

然后,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做出这么高端的玩意儿的男人把高端的吸引人吸引得要命的玩意儿往后移了移,“对了,你刷牙了吗?”

☆、同居密友(二)

元宵攥着拳头龇着牙,“你管我!”

下一刻她丢在客堂间八仙桌上充电的手机响起来,她没有好气地蹦过去接起来,“喂!”

那头的声音春风化雨,“元宵?”

元宵的声音跟着雨化春风惊喜交加,“陶然哥哥!?”

陶然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十分冒昧,我从你的表姐夫那儿要了你的电话号码。”

这真美好!元宵乐滋滋,而后想,自己真真缺乏经验,居然在上一回陶然哥哥送自己回家时忘记把电话号码留给他。

“没事儿没事儿,啥事儿啊啥事儿啊?”

陶然说:“我组织研发了一款新型的贵价燕麦糊,食品的相关标准已经通过国家检验检疫,目前进入市场调研阶段。我想找一批小朋友做试吃评价,这款产品是针对三到六岁的学龄前儿童。”

元宵差一点就当下答应下来,她的脑门子转了转,还是慎重地问:“这样吧,你能不能把你们产品的相关资料和国家检验的那些证书整理一下啊?我可以把我们园长介绍给你,你跟她沟通行不行呢?”

陶然笑起来,“这是必须的,我找你就是想请你从中帮忙沟通。本来这些工作应该是我们公司的市场调研部门负责,他们列了本市幼儿园的清单给我,我看到你工作的那间在其列,我想应该给你打个电话。”

所以说陶然哥哥的这通电话根本就是蓄意的,这是绝对的尊重!元宵又乐滋滋起来,她答:“嗯嗯,我会很快给你答复。”

“我们还想组织小朋友到我们公司的食品工厂参观。”

所以说去工厂参观就能见到陶然哥哥,元宵继续乐滋滋地,说:“好啊好啊,是不是就像北海道的白色恋人的巧克力工厂那样?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没有他们那么大的规模,不过我保证足够讨小朋友们的喜欢。”

“那太棒了!”元宵说着,心里也想着,那太棒了!

挂上电话,她才发现做出高端的蔓越莓奶酪面包的帅克已经很自来熟一般地坐在八仙桌的那一端,喝着咖啡嚼着他的高端面包,似笑非笑瞅着他。

等等,元宵把目光调到帅克手里捧着的咖啡杯上头。

为了贯彻健康低碳生活理念,裴智慧从不喝咖啡,所以元宵跟着不能喝咖啡,自然家里也没有咖啡。那这同样高端的咖啡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帅克仿佛晓得她在想什么,他慢悠悠讲:“哦,对了,我还在你的灶披间里放了一台咖啡机,作为房客,我愿意提供房东小姐免费的现磨咖啡。”

元宵把目光调到厨房,好嘛,本来也就一只煤气灶的传统中式厨房多了烤箱和咖啡机,居然变得洋派起来。咖啡闻着很香,也是很高端的样子。元宵知道自己肚子已经饿得快要打鼓了。不过,她还是坚持站在房东的立场上,严肃地说:“这些个——器具——占了不少地方的,你的月租八百在合同意义上只包含亭子间的十四平方米——”

帅克打断了她,“咱们好像还没签合同?”

元宵挑高眉毛——确实,没签,合同!

帅克把手摆了摆,“我开了一张一周七天的菜单,你瞧瞧怎么样,所有的伙食费我包了。”他顺手递过来一张白纸。

元宵接下白纸——

周一:早餐,虾仁小馄饨;晚餐,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山药炒木耳、玉米萝卜小排汤。

周二:早餐,辣肉面;晚餐,香辣虾、耗油双菇西兰花、糟鸡爪、番茄蛋汤。

周三:早餐,香橙蛋糕;晚餐,凉拌腐竹、地三鲜、糯米蒸排骨、酸辣汤。

元宵的口水让她没法把菜单看完,她抽了抽鼻子,问帅克,“都是你做?”

帅克点头。

“你出钱买材料?”

帅克再点头。

“我只要负责吃?”

帅克第三次点头。

元宵默默地把纸条用冰箱磁贴贴到冰箱上,默默地遁去卫生间把牙刷了把脸洗了,默默地又回到八仙桌旁边,把帅克体贴地送上来的高端的蔓越莓奶酪面包和咖啡都吃光了。

她就此没有再提要帅克加房租的事情。

由此日开始,元宵原本清汤寡水的食色人生开始发生出质的改变。

早餐的炖蛋原来是这么的乏味,晚餐的清水煮青菜原来是这么的清淡。温阿姨的厨艺原来和帅克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元宵从不知帅克也会做饭,但她并不感到意外。她记得帅克有一个善厨艺的母亲。

在元宵跟着同学们吃大食堂里炒蔫的青菜的初中时代时,帅克每日中午捧着他的母亲爱心便当在教室里用餐。每日菜品不同,色泽可爱,加热以后还有扑鼻的香味。

吃厌大食堂的元宵对着帅克的饭盒吞口水,帅克三下五除二迅速把饭盒里好吃的东西全部吃光,然后对着馋涎欲滴的元宵坏笑。

有一回帅克忘记带饭盒,他的妈妈在课间休息的时候送了过来,帅克当时去上厕所了,元宵乘机对帅克的妈妈说:“阿姨,你做的菜很好吃的样子。”

帅克的母亲当然不如裴智慧长相美丽性格锐利,但是温柔、善解人意,她笑着对元宵说:“那么我让帅克多带点菜给你吃好吗?”

元宵拍手,“阿姨,您太好啦!”

第二天帅克心不甘情不愿地多带了一个饭盒,那里头酱牛肉,好吃得元宵鼓掌叫好。

“没想到你这么会拍马屁啊?”帅克损她。

“你妈是好人,但不见得你也是!”元宵反唇相讥。

尽管如此斗嘴,但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帅克时不时会带些母亲做的好菜分给元宵,但绝不会帮元宵在考试的时候作弊。

元宵并不是讨厌帅克不帮她作弊。

反正她的数学物理化学考了不及格,她的影帝爹会说:“女儿啊,现在已经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了,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作家妈则会讲:“语文和英文考得还不错嘛!”

这是元宵最喜欢父母的时刻。

但是,她还是很羡慕帅克。

帅克的父母是这座城市里最最普通最最典型的双职工,两人都在医院里头工作,忙碌的工作之余,更会妥善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帅克能骑着自行车,跟在他父亲的自行车后,在阳光底下谈笑风生。被他的父亲护送去上各种特长班。他的母亲每次开家长会时都是代表优秀学生家长发言的代表,而元宵的家长会全部只能由外公来开。由于元宵的成绩一般总不出意外地吊在白榜尾,所以外公还认认真真记录过帅克母亲分享的教育优秀儿子的经验。

元宵曾把帅克的幸福生活当做不平衡的借口,同父母哭闹,“我考这么差都是因为你们!”

裴智慧冷静地同她讲:“元宵,你是在为你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这个行为十分不好,你要改正。”

元旭东则买了去大溪地的机票哄她,“读书是个辛苦事情,爸带你去玩儿!”

元宵看得出来,最后父母是被她闹到心力交瘁的,但仍旧无助于改变她的现状,满足她的基本愿望。

而帅克令她羡慕的家庭生活,在初二的下班学期发生了变故。他的医生父母被派去援藏一年,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在西藏意外遭遇车祸。从初二到初三整一年,帅克变得沉默,没有再同元宵斗过嘴,元宵也不敢再同他斗嘴。

在上课的时候,帅克经常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发呆,然后在数学考试的时候发生失误。

鬼使神差地,元宵不知自己为何会托温阿姨去南京路上的食品店买来酱牛肉,在吃午饭前,她把放着酱牛肉的饭盒偷偷塞进帅克的课桌。

这件偷偷摸摸的蠢事她干了大半年,一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干了那一桩更蠢的错事——

元宵甩甩头,那些都是不好的回忆。看如今的帅克恢复如初,就晓得瘟神的神经和一般的人是不一样的。她想,这样真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次更晚了。

☆、同居密友(三)

总的来说,元宵带着“这应该算是功德圆满了吧”的态度接受了帅克这位房客,不但换来她所需要的病历卡,还换来每天两餐好饭食。

帅克能变出中西百千种花样的烹饪功夫不禁让她琢磨他到底什么时候学到这手的?每样菜做能做到精细,简直是革了裴智慧低碳健康饮食的命!

不过才两天,元宵就把“回家有顿美食是人生一大快事”的真理承认下来,以至于大表姐约她明晚饭局,她咂巴一下嘴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江湖如实相告,“魏辙也会来。”

元宵的脑袋转两下,才想起来是那位史丹福的精英,又转两下,不禁警觉,“姐姐,不会是相亲吧?”

江湖笑起来,“宵宵,你正该是谈恋爱的年纪。”

的确是谈恋爱的年纪,可是——元宵想,如果直接对大表姐讲她对这位魏某人既无印象更谈不上感觉未免有点失礼,毕竟表姐是在为她考虑,也应该是为人所托。

她是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应该令到表姐难做,“那么,好吧。”

她挂上电话,冲着在灶披间里打着蛋花预备做汤的帅克说:“明晚你吃独食就行啦!”

帅克说:“哟,应酬还挺多。”

元宵把肩膀耸了耸,“我一明媚大好女青年,正值外事繁忙阶段。”

“我很理解,祝你好运。”帅克头也没回,把一碗蛋花哗啦往锅里一倒。

其实元宵一点儿也不中意这样的外事,不对的人,就算在顶级的餐厅里品尝顶级的美味也是不能中意的。

表姐偕表姐夫这对热心的月老一起出席,魏辙站在表姐夫身边。

元宵把目光扫到两个男人身上,在表姐夫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点儿。她在打量表姐夫和自己的影帝爹有没有相似的地方,瞅了半天,下了结论,也许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倜傥的风度吧?她哀怨地在肚子里叹口气,也许偶像就吃花花公子的花花风度那一套?

表姐夫徐斯被元宵盯到奇怪,回望她的眼神里透着疑问。元宵在胡思乱想,若是过一阵偶像和影帝爹的绯闻曝光,照辈分你就得叫你前女友一声“阿姨”,你跟我比起来,到底是你惨点儿呢还是我惨点儿呢?

她这么一胡思乱想,魏辙示好的问候就没被她听进去,更加没及时回答,表姐江湖扯了扯她的袖子。元宵体贴地露出笑脸。

“幼儿园老师是个挺有意思的职业。”落座后,精英毕竟是精英,开始掌握饭局话题。

“一般还好,很能混混。”

“元宵,你下班后还有什么爱好?”

“啊?爱好啊?勉强算的话,追星?”元宵觑一眼表姐,并不准备把追哪个星讲出来。

精英大约觉得元宵回答得没什么营养,又把话题换到比较有层次的方向,“你怎么会想到要当幼儿园老师的?”

“有寒暑假啊!”元宵老老实实地说。

这就注定这场饭局的话题继续在没有营养的层面徘徊,虽然这家餐厅的菜挺好吃,平时被裴智慧低碳培养的元宵一到饭局上,胃口就会陡增一倍,在这天她自然也没亏待自己。

只是在过程中,大表姐的眉毛皱了好几回,饭局结束时,趁男士们去拿车。江湖低声同元宵说:“我晓得你聪明细致,是照顾我面子过来的,但是感情这回事情不需要照顾别人的面子,你应该提前同姐姐讲的。”

元宵笑嘻嘻,“可是晚饭很好吃。”

江湖笑,“你既像小阿姨,又不像小阿姨。”

表姐的话太玄妙,元宵表示不太明白。

江湖解释,“小阿姨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会立刻拒绝,毫无婉转余地。你这是在婉转拒绝,但是表示无法接受的心意不变。”

元宵勾着表姐的臂膀,哈哈笑。

江湖说:“魏辙同我们说,他很喜欢你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