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你在恭维我。”

“他们的爸爸妈妈来了。”元宵提醒。

帅克左手牵着佐佐,右手牵着佑佑,将他们送到迎面走来的父母手上。

元宵纳罕,“真不愧是小儿科的大夫。”她放下书包,寻来餐盘,向布菲台上的食物进攻,把每一样精彩菜式尝到心满意足。然后找一处安静角落,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登陆MSN。

母亲裴智慧在线,状态显示为忙碌。

可正好,元宵忙问:“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智慧那边很快回复:“快了,剧本已经完事儿,但是得和导演再讨论下剧情。”

“妈,我想你。”

“大人了还撒什么娇?”

“回来吧,妈。”

“元宵!我得工作。你到底怎么了?”

元宵把脑子转得飞快,此时此刻一心一意想要母亲回来。她从小到大,未曾向母亲撒过这样的娇,也从未曾动过这么多的脑汁儿想歪招儿。

歪招儿很快想到了,元宵说:“我病了!你不回来你会后悔的!”在这句话之后,她连打十张哭泣小脸的表情。

没过三秒钟,她的手机就响起来。元宵被吓一跳,看到显示屏上是裴智慧的名字更加吓一跳。她硬着头皮接起来。

裴智慧声音很焦急,“宵宵,你到底怎么了?”

元宵只得说:“我很不舒服。”

“什么病?”

“你回来了就告诉你。”

“宵宵!”裴智慧声音很严肃,显然是在存疑。

元宵心内一股气上来,“你们都别管我,我都成年了,我的病我自己来治,随你们的便,反正你们俩都是不负责任的缺席父母,哪天我死了,欢迎你们各自携眷参加葬礼,以后在你们见鬼的影视剧里缅怀我去吧!”

裴智慧在沉默,元宵讲完以后也在沉默。

“唉——”裴智慧在那儿叹气,“都二十二岁了,讲话还这么孩子气。”隔了一会儿,她说,“我争取早些回来。”

“真的?”元宵随即又问,“早些是什么时候?”

裴智慧又叹气,“下个月初,也就半个月了,元老师看这个时间满意吗?”

元宵差点欢呼,“很满意。”

但是挂上谎言电话,现实问题即刻出现——她从哪儿去生个病出来?

☆、忽而今夏(十)

不及苦恼,捣蛋鬼佑佑从后边悄悄扑了过来。元宵老早就发现了这小鬼,但是她马上配合地做出惊吓状。

佑佑拖住元宵的手,“汤圆老师,陪我玩儿。”

佑佑的妈妈就在附近,歉然地朝元宵颔首。

元宵作为幼师的另一个原则是从不拒绝孩子们合理的要求,她对佑佑的妈妈说:“我陪他一会儿。”

佑佑的妈妈说:“麻烦元老师了,他吵着要和你玩儿。你是个很好的老师。”

元宵被孩子家长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内喜滋滋地。佑佑也喜滋滋地牵着她的手,拖着她走到外头的花园内,一直走到小池塘边。

元宵问:“你想玩什么?”

佑佑说:“有鱼。”

“这么黑看不到什么鱼。”

佑佑扬着小脸,“我闭着眼睛就看到了。元老师你听我讲故事。”

佑佑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讲故事,每回午饭过后,他都会搬张小凳子坐到教室中间,清清小喉咙,通知小朋友们,“我要讲故事啦!”

元宵会盘腿坐在小朋友堆里听佑佑讲那些语无伦次,逻辑莫名的可爱的小故事,并且带领小朋友一起鼓掌。所以佑佑一想讲故事就会拖着元宵来听。

元宵小时候也喜欢讲故事,听众是父亲和母亲轮流做。她还喜欢开联欢会,自己当主持人,设计节目,设计游戏。

她所记得的父亲和母亲要好的时候的样子,就是在她办的小联欢会上。他们很配合她,坐着小矮凳子,肩并肩,就在石库门的课堂间里。

元宵说:“元宵晚会开始啦!”

父亲和母亲一起鼓掌,真把她当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的样子。

父亲会表演小品,母亲会唱歌,晚会会以一家三口捉迷藏结束。元宵躲到外公的八仙桌下,被父亲扯着小肥腿拖出来。外公笑吟吟地端来红豆沙年糕。

元宵叹口气,什么叫做此情可待成追忆?她冥想了一下,发觉诗词用的不太妥当。

那头的小佑佑已经开始发挥他的想象力。他伸出两只小手探向池塘,做出摸鱼的动作,手舞足蹈的小样子非常可爱,一板一眼地讲,“从前有个小池塘,小池塘里有小金鱼,水泡泡鱼,还有尼莫!佑佑很想吃鱼,所以去钓鱼。”

元宵说:“然后呢?”

“佑佑钓了很多很多鱼,可以烧的,佑佑还想钓很多很多鱼。”

元宵咧着嘴角笑,她是真的真心真意地喜欢这个小捣蛋鬼,调皮的孩子一定会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活泼的表达能力,虽然他的兴趣爱好经常让她哭笑不得。

佑佑大约已经想象到鱼上桌变成了菜,开始有些小兴奋,“小妈妈烧了好多好多菜!”他闭着眼睛往前蹦了两蹦,靠近了池塘。

这可不太安全,元宵本能地用身体挡过去,想把佑佑抱开一些,没有想到佑佑的小手臂用力一挥,“佑佑要请汤圆老师来吃鱼。”

“吃鱼”两字刚说好,他的小手“啪”一下打到元宵脸上,元宵往后一退,一脚不知踩到哪里,脚底一滑,待反应过来,已经一屁股摔进了池塘。

其实池塘不过半米,只是元宵摔下去的地方不巧有个水沟,她穿着球鞋的脚恰好由于重力被嵌在水沟里扭到了,一时之间拔不出来。

岸上的佑佑睁开眼睛,被老师的突然落水吓得嚎啕大哭,小孩子不知怎么求助,胜在哭声够响亮,迅速引来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里有人助人为乐地下了水,朝元宵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元宵抬头看人,没有好气,“能站起来我还会坐着吗?”

“被卡住了?”帅克的手往水里探去,摸到元宵的鞋子,迅速地解开鞋带,再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脚踝,很轻巧地就把她的脚拔了出来。

脚踝一瞬间的刺痛好像一股狠劲儿打通了元宵的脑髓。她刚才堵在脑子里的难题就像这条水沟一样一下就通畅了。

灵机一动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元宵抓住了她的灵机一动,狠命拽住帅克的袖子,“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帅克诧异地说:“我这不正在帮你的脚脱困着呢!”

“不是眼前这个,是另一个。很重要!非常重要!极其重要!特别重要!”

就在表姐夫家开的会所的专门供表姐用的私密包房里,元宵一边坦荡荡地光着脚丫子由帅克帮她按摩扭伤的脚踝,一边急吼吼地说出了她的灵机一动。

“帮帮我的忙,搞一个病历卡证明我得了某个病。当然不是我真的生病了,就是造个假的出来,这个病得不大不小,正正好好,不能是快要死掉的那种病,也不能是特别麻烦的要经常去医院的病,还不能像感冒发烧那么小。这毛病得需要家人回来安慰的那种!”

帅克低着头把元宵的脚丫子捏过来捏过去,跟捏个面团似的,半晌才答复她,“不行,这要犯错误的。”

元宵开始不自在,看着自己的脚掌被帅克放在手里蹂躏,感觉颇为奇异。她想要抽回脚,奈何气力不够。她把气撒到帅克头上,声音高了三度,“你是医生不?这点后门都不能开啊?”

“喂,我只是个实习医生,我得好好混在医疗系统,这是我一生的饭碗。这么一干,影响多不好?”帅克低着头继续蹂躏元宵的脚。

“怎么会呢,就那么偷偷地搞一搞?”形势比人强,元宵琢磨了下,对着手指头,放下声音代表放□段,和对方好好商议。

“搞这个比搞男女关系还容易影响职业生涯。”对方继续拒绝。

“你也太现实了吧!对老同学不能这样。”元宵没有好气。

帅克把头抬起头,表情异常严肃认真。他对元宵说:“汤圆,这买卖对我来说可不太划算啊!”

元宵也把头昂起来,“我给你劳务费还不成吗?我肯定不对老同学坑蒙拐骗,而且我绝对百分之一百保守秘密,不会泄露到你们医院的,而且也不会流传到公众场合去,没有人知道就不会有事情!”

“你为什么要弄病历卡?”帅克突然问。

元宵被问住,她思忖几小秒,决定讲出百分之五十的事实以博取同情和帮助,“我妈在外地跟剧组做编剧大半年了,我想她,但是她是事业型女人,还是射手座的,等闲不会鸟我,所以我跟她说我病了,让她立马回来看我。”

帅克笑起来,“你多大了?还跟自己妈玩这把戏。”

元宵把眼睛一瞪,“不可以吗?”

帅克又低下头来,挺仔细地给元宵换上了袜子,袜子是元宵大表姐临时派人买回来的新袜子,雪白雪白,套在元宵的脚上,他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这双小腿上的皮肤和这双脚丫子上的袜子哪样更白,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丫头和小时候一样白,怎么会这么白?

这两个念头挺无聊,帅克还是把头抬起来,“你看你让我造假,你拿着我造假的东西去骗你妈,佛祖不会原谅你。”

元宵挥挥拳头,“就知道你小气。”她又想收回脚,但是发觉自己的脚丫子虽然被眼前这位实习医生按摩过,但是依然肿得动不了,恨恨道,“水平也就这样而已嘛!”

“我是小儿科的又不是骨科的,能帮你正了位就不错了,换个手法差的疼不死你?”

“一点都没有仁心仁术的风度。”

“就是有你这样希望医生十项全能把浑身上下的毛病都能看好的患者,才会造成现在紧张的医患关系。”

“也没有老同学的同情心。”

“哦,我才明白过来老同学的关系就是这么用的啊?”

元宵气馁,不由又把声音软下来,“你就考虑考虑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帅克立了起来,那个子瞬间就在元宵面前高大起来,简直需要仰视。他说:“如果我帮了你这忙,你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啊!”

见他口气突然好像有松动的迹象,元宵点头如捣蒜,“那当然那当然,报酬也好等值的帮助也罢,我都愿意答应你。你答应了对吧?”

帅克拍拍手,“随便问问。我看你的脚没什么问题了,我这可就走了啊!今晚还得回去值夜班呢!我今天过来就是代我表哥答谢一下你姐夫,其他没啥事儿和我相关的。”

话毕,他真的立立落落转过身,扭开房门,走了出去,还颇为体贴地为元宵关上了房门。

元宵错愕了几秒钟,才咆哮出来,“混蛋臭鸡蛋王八蛋!”

☆、忽而今夏(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要留言啊要留言,难道因为每周一更,于是大家都没有留言的欲望了么?泪奔~~~

大约是真的被帅克气到心肝肺,元宵从表姐表姐夫的晚宴回父亲公寓后就发了烧,一路烧到三十八度五。

元旭东寸步不离女儿身边,做粥喂药,好言好语哄着捧着,是个温情父亲的好模样。

元宵额头上绑着冰袋,嘴里喝着粥,眼睛看着IPAD屏,自己在贴吧里发的那张“遇见衰人一定会发烧”的抱怨贴下的祝她健康的粉友回帖已经过百,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热心的小朋友佑佑带着全班小朋友给她打来的慰问电话。全班二十五个小朋友,每个人都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汤圆老师我想你”。

佑佑还带着小哭腔说:“汤圆老师对不起!汤圆老师我错了!汤圆老师我爱你!”让元宵不忍心地又软言安慰一番。

其实她才请了一天病假。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帅克一个不善良。

元旭东绝口没有再提任何有关第二春或者齐思甜的字眼,而且似乎挺忙,照顾她的同时,不停接电话,谈的都是关于他在筹拍的那部电影。

这也好,只要没有“齐思甜”三个字从她爹嘴里吐出来,她就能暂时掩耳盗铃。

在考虑这个慎重的问题时,元宵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此这般冲动地把母亲叫回来同父亲面对面是不是冲动了一点儿?难道她在潜意识里想要母亲回来阻碍父亲的第二春吗?

元宵把这个念头摊平了想,发现了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的母亲可是我行我素的裴智慧,岂容她来摆布?

她的父亲,同她的母亲,两人离婚以后,爱她如初,两季轮流嘘寒问暖,但是有个前提,他们俩从不照面,就算在同一个娱乐圈里工作着,也从不照面。

这桩事实就如父母已经离婚且有再婚权利的事实被她忽略一样,同样被她忽略着。在灵机一动把母亲骗回来的冲动过后,元宵发着高烧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这样做也许是在冒险。

想再分析分析,头就嗡嗡地炸开了。

裴智慧在昨日听元宵讲她得了重病以后,今天就发展到早上一个妈咪电话,晚上一个妈咪电话的频率,仔细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元宵当然支支吾吾讲不清爽,好在她的确是真发烧,虚弱的声音不是假装的,所以听上去确实很像重病那么回事儿。

裴智慧在电话里说:“我提前三天回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元宵闻言大慌,当此之际,更为重要的是如何搪塞被她托辞重病骗回来的精明母亲。光是发烧可不够,而且过一个礼拜,再高的烧也烧光了吧?

元宵关掉贴吧,决定看看新闻,补充一点新资讯好活络活络脑子想想法子。

电视台播的新资讯是新闻记者小旋正在火灾现场采访。

“第二医科大学研究生宿舍楼发生火灾,据目击者证明火灾源于住在宿舍里的男同学为了给女朋友惊喜,在阳台上试验放烟花,不小心引燃易燃物品。火势从楼顶顺风蔓延到三楼,三楼以上的男生宿舍全部被烧光。而幸运的是,住在该楼的同学们都在上课或者实习,除了现场放烟花的男同学,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元宵想,这可真是白天放烟花,死了都要爱。

善于采访各种灾难现场的小旋开始采访无辜被牵累的同学们。被采访到的男生激动地说:“我全部的参考书都被烧光了,这损失忒大了。还有我的电脑,我电脑里多少资料啊!我的论文才写了一半啊,还有一个月就要交了啊,太倒霉了啊太倒霉了。这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损失啊!谁给论文保个险啊!”

在这个说着“戏诸侯”的男同学的身后,元宵突然锐利地捕捉到一个人的身影——那高个子,那单眼皮,那总是一脸诡计多端表情的脸,现在开始面色沉重了吧!

元宵心头“哈哈哈”三声:铺盖都被烧光了吧,论文得重写了吧,苍井空的海报也没了吧,电脑里的魔兽和A V都泡汤了吧,佛祖惩奸罚恶了吧!

大约她的表情十分诡异,元旭东进房探她时,关切地问:“宝贝儿,你又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带你去医院?”

元宵叹口气,“唉,我为这些研究生担心啊,新闻里说宿舍楼都烧光了,他们没地方住啊!这么热的天,真是作孽!”

元旭东揉揉她的发,“女儿啊,你怎么关心的事情这么多?”

“因为我是好人啊!”元宵一点儿也都不脸红地说。

于是佛祖看不下去了,好人元宵在这天夜里高烧发到了三十九度,她的影帝父亲亲自开车把她送进了附近的市三医院挂急诊。

爱女儿的父亲元旭东发挥了一下他强大的人脉,终于在常年病房紧张的市三医院给元宵安排到一间独立病房,不过是在儿童病房区。

烧得迷迷糊糊的元宵能头脑清晰明了的清楚影帝父亲作为一个父亲,为了给她最好的照顾,可以罔顾一切规则。

元旭东说:“今晚在这里打一晚点滴,病房紧张,你得争取快点康复,把病房让给需要的人。”

元宵双颊通红地叹气,“给爹地和人民添麻烦了,我太惭愧了。”

元旭东像对六岁的元宵一样刮她的鼻子,“你呀!”

元宵把脸颊蹭到父亲手上,“爸,多陪陪我吧!”

“放心,我在这儿呢!”

元宵安心地把眼睛闭上。

她睡熟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妈妈也在身边那就圆满了。

在元宵醒来的时候,她的头脑已经颇为清醒,点滴瓶已被撤去。她伸了伸手,身体松快很多。

有阳光洒进室内,帮助元宵明白她迎来了新的一天,她的身体好像也焕然一新了。

游目四周,父亲不在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