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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她的后盾,是她唯一的兄长。

  这是秦爷爷希望秦既明做的事情,也是秦既明从答应秦爷爷那一刻起、就清醒的责任。

  如今,林月盈说她有心上人了。

  石子路被太阳晒得暖融融一层,踩上去,热腾腾的质感。冰激淋溶化的甜,她额头沁出的小小汗珠,和发际线边缘几簇细细的发,被舔掉一角的口红,柔软的,干净的,具体的,美丽的,雀跃的,初入爱河的,他的妹妹。

  秦既明问:“心上人?”

  林月盈说:“是呀是呀。”

  秦既明笑一声:“又来骗我。”

  “谁骗你啦,”林月盈说,“我不要脸的嘛?你见谁会拿这个开玩笑呢?”

  秦既明仔细看她眼睛,笑容渐渐收敛:“真的?”

  林月盈要同他拉钩:“真的,不信拉钩。要是我拿这件事骗你,就让我期末考试不及格。”

  秦既明盯着她伸出的小手指,默不作声。

  他又问:“哪里的?”

  林月盈答:“秘密。”

  “是你同学?”

  “秘密。”

  “怎么认识的?”

  “秘密。”

  一连串的秘密。

  秦既明说:“有没有可以向我透露的、不那么秘密的秘密?”

  林月盈咬了一口冰激淋尖,太冷了,冷得她牙齿发颤,闭上眼睛,缩一缩脖子,狠狠打冷颤。

  她望着哥哥,狠狠咽下,那些甜蜜的寒冷顺着她的温暖的喉管,一路坠入滚烫的胃。

  “有啊,”林月盈笑,“他是男的。”

  秦既明说:“这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我建议你选择继续保密,林月盈同志。”

  他拎着购物袋,继续往前走。

  林月盈快走几步,追上他:“秦既明秦既明秦既明呀~你是不是不开心呀?我有心上人,你是不是感觉到超级超级失落啊?是不是一想到自己妹妹马上就要更喜欢其他男人了,你是不是立刻心痛万分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生过呀?想到未来要亲手送你妹妹——如此优秀的我出嫁,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回家坐在卧室里默默掉泪啊?”

  她必须要用快语速来掩饰自己的视线,仔细看秦既明,观察他的脸。

  秦既明看起来挺正常的,没有林月盈想象中的失落,也没有她设想的难过,表情平和,步伐稳健。

  失落像她手中快速融化的冰激淋。

  他看起来并不在乎她离开。

  “我都多大了,”秦既明面色如常,说,“怎么可能会去卧室里躲着哭。”

  滴答,冰激淋的液体染到手指上,冰冰凉,黏腻的不舒服。

  林月盈的视线从他波澜不惊的脸移到手上的冰激淋。

  她不出声,默默咬了一大口,又一口,含在嘴巴里,冰得她牙龈痛。

  “不过,”秦既明捏着干净的纸巾,擦了擦她手上被冰激淋弄脏的那一块儿,叹气,“你刚才的假设还是让我有些难过。”

  林月盈站定,她问:“你在难过什么?”

  秦既明看着她,忽而一笑。

  “我是你哥,所有哥哥都会因为妹妹出嫁而难过。”

  林月盈按住心口,摄入的糖分和热量让她心跳砰砰砰,她说:“那我不出嫁,留在家里好不好?”

  “你想要男友入赘?一起住在我们家?”秦既明微笑,“他应该不答应吧?”

  林月盈看着他:“不知道耶,我没有问他,如果是你的话——我是说,你想,假如你是你妹夫,你会入赘吗?”

  秦既明笑:“我还没有女朋友,没办法现在给你回答。”

  林月盈说:“那你就假装有女朋友嘛,你假装,假装我是你女朋友。现在我提出了,你要和我结婚,你愿不愿意入赘呀?”

  秦既明丢掉纸巾,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拍拍她脸颊,大拇指压在她下颌处,捏了捏:“脑袋瓜里怎么天天想着压榨你哥?嗯?觉得你哥伺候你一人不行,还想再带一个男友过来啃我?”

  林月盈说:“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嘛,都是假设,假设。”

  “没有假设,”秦既明笑,“兄妹之间,哪里有假设我是我妹夫你是你嫂子的,不像话。”

  他笑着走了,没有追问林月盈那个“心上人”。除却开始问她那几句话之外,再没有深度追问,好像无关紧要,好像并不在意。

  好像只要他不问,林月盈就没有这个“心上人”。

  林月盈闷闷不乐了一阵,她从秦既明的态度中推测出一个不那么乐观的现状。

  他似乎还停留在“她是妹妹”的层面上。

  好难过。

  站在淋浴头下,水声哗哗啦啦。

  林月盈惆怅地想,难道要逼她更明显、更主动一点点吗?

  就像卫兰唱的那首歌,那首《大哥》。

  「曾经想手执一柄枪,想逼供你一趟,我和你无爱谁没有智商。」

  ……

  好吧。

  她和秦既明不同,对方真的把她当作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林月盈关掉淋浴头,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漂亮的身体。

  她不属于很纤细的瘦美人——林月盈常常打球,运动,小时候学跳舞,高中时开始学女子格斗。无论是跳舞还是格斗,都需要肌肉和强大的核心力量作为支撑,林月盈的肌肉就很匀称,还有马甲线

  好想冲出去问秦既明,看,你妹的马甲线!喜欢吗?想摸吗?做我男友就可以了喔。

  ——当然不可以,这是骚扰。

  林月盈遗憾地摸摸自己的马甲线,这被每一任舍友和所有好朋友都摸过的漂亮马甲线。她一直很大方,有好东西和朋友一块儿分享。

  现在她藏着的恋爱秘密,却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提及。

  林月盈穿上睡衣,客厅里秦既明还在看新闻联播。他看起来并不遥远,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林月盈可以轻松地提出让他背一背,让他抱一抱,但却不能提出草一草。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的不止恋爱史。

  次日林月盈照常去上专业课,课程分单双周,双周稍微松一些,而单周课程排得极满。

  放学铃响,老师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林月盈也合拢笔记本,问旁边的苏凤仪:“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不等苏凤仪回答,背后有一支笔戳了戳她的背。

  林月盈受不了这种痒,一扭头,对上熟悉的眼睛。

  “林同学,”冯纪宁笑眯眯打招呼,另一只手捏着李雁青的手腕,“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先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冯纪宁不顾李雁青的臭脸,强行把他的手拖到桌面上,展示给林月盈看,“我带着我们不懂事的副社长来向你道歉。”

  林月盈清楚地看到,李雁青和冯纪宁,两个人都做了美甲,基础的猫眼,贴着小钻。

  正收拾书包的舍友都愣住了,蔡俪还凑过来,特意看了几眼:“哇。”

  李雁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太情愿:“看到我们的诚意了吧?”

  “这算什么诚意,”林月盈说,“我要道歉,正式的道歉。”

  李雁青说:“你别得——”

  “雁青,”冯纪宁制止他,看林月盈,“什么样的道歉?”

  “我要听他说对不起,”林月盈认真地说,“请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冯纪宁了然:“我知道,你是觉得,那天雁青说的话很不合适,你因此受到了冒犯和歧视;现在要他道歉,也只是想要一个说法,并不是故意要羞辱他——”

  “不,”林月盈诚恳地说,“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要羞辱他。”

第16章 晚风

  “可能你不太清楚自己那天释放了多大的恶意, ”林月盈说,“没关系,我现在也可以让你感同身受, 李雁青同学。”

  李雁青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 他看着林月盈, 却是在和身旁的冯纪宁说话:“我早说过了, 小回出的这招没用。”

  “孟回学姐的建议非常有用, ”林月盈说, 她想了想, 又缓慢地说, “如果不是你现在说的这两句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打算原谅你了。”

  李雁青冷着一张脸, 看起来像放高利贷却收不回的老板。

  “我这个人有点较真,”林月盈说, “比较讲究礼尚往来,睚眦必报。冯学长, 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冯纪宁笑着点头:“理解理解。”

  “所以, 请认真地向我道歉, ”林月盈重复,“李雁青同学, 我想要听到你为昨天的偏见向我道歉。”

  安静了许久, 李雁青才皱着眉,说:“对不起。”

  林月盈说:“抱歉,我听不清——你在说话吗?”

  她转脸, 问苏凤仪:“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苏凤仪说:“啊?听不到听不到。”

  李雁青不耐烦地啧一声, 旁侧的冯纪宁推了他一下。

  他终于抬起头, 不再吊儿郎当,眼睛直视林月盈,说:“对不起。”

  他重复:“我为昨天的不礼貌向你道歉,不应该说你是花瓶。”

  林月盈还在等下一句。

  李雁青什么都没说。

  显而易见,在道歉这件事情上,李雁青的词汇量和语言表达能力火速下降,就这一句勉强的道歉后,继续保持了那种债主的沉默。

  刚刚这样的道歉,大约已经让暴躁藏獒用尽了所有的自尊。

  冯纪宁单手托腮,笑吟吟,冲林月盈疯狂眨眼睛。

  林月盈目不斜视,她直视李雁青,说:“看在你夸我漂亮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李雁青蹭地一下红了脖子。

  气得。

  他压低声音,暴躁:“谁夸你漂亮了?”

  林月盈说:“你不是说我是花瓶吗?如果你不认为我漂亮,怎么会试图用这个词语来否决我的能力?”

  李雁青:“你——”

  “社长,”林月盈说,“现在我和贵社副社长的恩怨一笔购销,至于要不要加入贵社,请再给我一晚的时间考虑,明天上午我会给你答复,谢谢。”

  冯纪宁笑着说好,顺手摸了一叠打印资料,顺手递给她:“我今天也复印了一些我们社曾经获得的荣誉,还有一些关于我们社的新闻报道……啊,记不清了,都是你孟回学姐整理的,你看看,就当是参考。”

  林月盈说好。

  旁边苏凤仪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催促着她快快去吃饭,等晚了就要排好久的队,下午还有课呢。

  林月盈和他们告别,拿起小包,脚步轻快地去吃饭。

  人都走了后,教室内,李雁青低头,烦躁地抠着指甲,做好的指甲坚韧无比,就连贴上的钻也裹了一层光滑的面,怎么抠都抠不动。

  冯纪宁拍拍他肩膀,笑:“忍一忍吧,小回说了,至少在你手上留一周,才帮你卸,拿灯照过了,上了好几层甲油胶呢,别白费力气了。”

  李雁青臭着脸,不甘心地又摸了摸。

  “行了,我这不是陪着你吗?”冯纪宁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手,“没事,反正你不是上课就是在社团,谁敢说你?食堂那边你也别担心,你打饭的时候不都戴手套么?”

  “以后也改改吧,”冯纪宁说,“离林同学远着点,到时候让小回带她。你脾气爆,别再和她起冲突。”

  林月盈也不想再和李雁青起冲突,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李雁青道了歉,她也消了气,两相扯平,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在第二天上午,她给孟回学姐发消息,说自己愿意入社,等会儿会重新交一份入社申请表过去。

  毕竟,智能机械社团的第一批成员中就有秦既明。

  林月盈不会真的因为一个脾气不好的暴躁藏獒而放弃。

  学校中有好几个学科类的社团,机械相关的也不少,当时的秦既明没有心仪的社团,在大一下半学期时,动了自己创办新社团的念头。

  申请创办新的社团需要至少五名成员,且需要向相关老师提出申请。

  而且,倘若新社团在学期纳新时招募不够维持社团正常运作的人数,也会被要求解散。

  彼时学校中已经有一个机器人社、一个智能无人机社和一个智能车竞赛社,从社团的丰富度等多重隐私考虑,相关老师认为智能机械社的存在可有可无,也不肯再为这个社团拨太多经费,在秦既明第一次递交申请书时,他直接委婉驳回。

  于是秦既明先对照着学校官网出的新闻,找了七个拿过智能机械类国奖、且互不相识的同学,分别写信告诉他们,自己打算组建一个新的智能机械社,并参与下年举办的某个相关国家竞赛,已经有另外五个获奖的同学加入,只差一人就能组成新的团队。

  他用词颇为巧妙,暗示他们,这是一个稳能拿奖的机会,且都是志同道合的精英。

  最重要的一点,秦既明也在信中提及,说自己已经拉到足够的赞助,而资金来源,是一家智能机械行业内颇为优秀的公司。

  秦既明又去寒假中实习过的某智能机械公司,约经理谈了许久,直言自己现在已经组建了一个智能机械相关的社团,并成功组建起一个可以参加下年某国家级竞赛的团队。如果经理有意投资于这支集齐精英、稳稳拿奖的优秀团队,那么在参赛时,秦既明他们会穿上该公司统一定制的服装,为他们做宣传。

  就这样,秦既明成功忽悠来了六个同学,并顺利拿到经理给予的第一笔“经费”。

  人齐备了,经费也有了,秦既明再去找老师,告诉他,和学校合作的某某公司愿意支持社团成立、并给予一笔不菲的赞助投资。

  在秦既明镇定的周旋下,智能机械社就这么顺利开设了。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行为,由秦既明开启,在之后每一任的社长身上都发扬光大。

  秦既明担任社长时开了个好头,他带领的团队没少拿国奖拉赞助,丰厚的奖金和赞助让机械社有足够的经费来购买更多、更先进的仪器,也能引起学校方面的重视,给予更多的补贴和经费。这些仪器设备也令智能机械社在每年度的招新大赛上吸引来更多的同学,吸纳更多人才。

  智能机械社也是不需要交社团活动费的社团之一。

  “当然,”孟回双手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微笑着告诉林月盈,“我们社的资金充足,还有一个秘密。”

  林月盈双手托腮,认真听学姐讲:“什么秘密?”

  孟回说:“第一任社长——也就是秦学长,在工作毕业后一直为我们社提供丰厚的赞助费和市场上流通的、最先进的电子元件和其他设施。”

  林月盈愣了愣,倾身,对孟回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孟回问:“什么?”

  林月盈小声:“其实秦学长是我哥。”

  孟回四下看了看,小声:“这样的话,我还有秘密。”

  林月盈凑近凑近,她个子高,微微倾身低头,把小耳朵朝向孟回。

  孟回说:“秦学长是我表舅孩子的二表哥的三外甥女的亲叔叔。”

  对亲戚关系并不擅长的林月盈,开始掰着手指认真算关系。

  “好啦,”孟回噗呲一声笑,“你还当真啦?我见你开玩笑,逗你的。”

  “新社员都要跟着上理论课,一周两节,周三和周四的晚上八点,信教402,”孟回说,“我看了你成绩单,基础课都挺扎实,你可以去听听,要是觉得都学过了,以后不听也行。下周开始,你跟我一组,我们一块儿做实践。”

  林月盈说好。

  往后一周,林月盈都在社团和教学楼中穿梭,偶尔去学校健身房中练练腿和臀。但也有坏处,学校健身房的器械不够丰富,也容易被搭讪。

  林月盈决定不再续卡了,到期后就不去了,在校内只跑跑步,等回家了再去家附近的健身房。

  ——如果她没有爱上秦既明的话,如今的生活足以用充实和满足来形容。

  可惜她不争气地喜欢上秦既明。

  生活立刻变成充实的乱,伦,满足的畸恋和“秦既明好难搞到手啊阿啊阿啊阿”。

  转眼到十一假期。

  今年的十一假期刚好和中秋节重叠,可惜假期不会叠加,打工人痛失一天调休和加班凑出的假期。

  秦既明已经确定自己生日时不会陪她,一半是弥补,一半是放松,订了去西双版纳的机票,陪着她好好地度假。

  无论是跟随专业向导穿越热带雨林,还是可以入住的中科院植物园,这里和北方完全不同的风情令林月盈着迷,林月盈玩了四天,也填了满满一肚子的东西。

  加上了柠檬汁和芫荽凉拌的空心菜,有着海量小米椒的各色包烧,景洪的小粒咖啡……林月盈最爱的,还是香茅草烤鱼。

  新鲜的芭蕉裹着鸡脚和脑花,放在炭火上烤,林月盈已经开始流口水了,她穿着细细的吊带裙,白底,印着漂亮的芭蕉花,栩栩如生,和她身后不远处卖芭蕉花的摊子交相辉映,此刻正哼着歌,等待着老板上菜。

  而秦既明还在看着菜单上的烤猪眼睛沉思。

  林月盈刚点了。

  秦既明问:“你确定要吃吗?”

  林月盈说:“这是给你点的,吃什么补什么。”

  秦既明失笑:“我视力很好。”

  “不好,”林月盈双手托腮,两个人坐在小竹凳上,等餐上来的过程中,她眼巴巴看着秦既明,“这么漂亮的妹妹站在你面前,你都不动——”

  “请让一让。”

  热腾腾的烤鱼打断林月盈的失言。

  景色太美,令人陶醉。

  对照着点菜单,店里的服务员又端了烤糯米饭,还有两杯泡鲁达,椰香浓郁,缓缓而散。

  林月盈一口气把自己那杯吃光喝光,秦既明才问:“我不什么?你刚刚想说什么?”

  林月盈盯着秦既明面前那杯只动了一点点的泡鲁达,说:“你都不夸夸我。”

  秦既明笑着说:“自恋鬼。”

  林月盈反驳:“人喜欢自己有什么错?难道你不喜欢你自己吗?”

  秦既明点头:“你说得很对,做的也很好,人要最爱自己,其次再爱他人。”

  林月盈一顿。

  她问:“那你的’其次再爱他人’,那个他人是谁?”

  秦既明不答,微笑反问:“你呢?”

  林月盈说:“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秦既明偏脸看她。

  在阳光充沛、绿植浓密、花朵肆意的地方,他们的穿着也比平时随意很多。

  秦既明今日穿了件原色的亚麻衬衫,下身是纯棉的、黑底印墨绿色叶子和火红花朵的长裤,已是傍晚,晚霞绚丽,他屈起手,指腹摩挲着白瓷碟中的芭蕉花,花瓣火红,被他单手一层一层拨开。

  秦既明的花裤子还是林月盈给他买的,缠着他换上,她不想看秦既明在度假时也穿他的黑白灰褐,她想要看秦既明身上有更多绚丽的色彩。

  “告诉我嘛,哥哥,”林月盈撒娇,“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最爱的人是谁呀?”

  喉咙又要发干了,桌子上的烤鱼热气腾腾,林月盈双手捧着脸,身体微微前倾,白色吊带裙上的芭蕉花是火热艳丽的红。

  秦既明说:“当然是你。”

  林月盈微微抬头。

  尖叫声快要冲出她的胸膛,她想要跳过这个桌子、落在秦既明怀里;她想要一口气吃掉十杯泡鲁达,想要去拥抱看到的每一只孔雀,想要去亲吻路过的每一只大象,想要给秦爷爷烧一卡车的金元宝谢谢他在天之灵的保佑和宽容。

  林月盈没有动,没有任何表情,提醒自己要冷静。

  秦既明说:“你是我妹妹,我不爱你,还能去爱哪个’他人’?”

第17章 克己

  宽阔、碧绿的芭蕉叶。

  上面摆着一团烤糯米饭, 撒着烤香的芝麻、小米辣椒,林月盈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儿, 糯米饭自身的香气被炭火烤得蒸发出,又混合着一点辣的咸香, 直冲鼻子。

  她不能吃很辣的东西, 吸了一口冷气。

  秦既明姿态放松地坐在一把竹椅上, 微微仰脸, 垂着眼看对面的妹妹。

  不知不觉, 都长这么大了。

  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久了, 经常会忽略掉对方的变化。这么多年过去了, 猛然回首,才发觉她已经成了成为一个优秀的成年女性。

  “你呢, ”秦既明说,“你心里的其次的’爱’人, 是谁?”

  林月盈低头,挑着糯米饭上小米辣少的地方吃, 筷子戳一戳, 一整块儿卷起:“你都这么说了, 我肯定要说是你呀。”

  心不甘情不愿,吃东西也不专心, 她挑挑拣拣, 像小鸡啄米,速度快,效率低, 要把小米椒一点一点地全都挪走。

  秦既明拿了筷子, 帮着去夹走她烤糯米饭上的小米椒, 林月盈的筷子在空中虚晃一晃,顿了顿,才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秦既明平静地问:“前几天的那个心上人呢?”

  他看到林月盈低着头,头发盖不住她雪白的肩膀,露出漂亮的健康手臂,肩膀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小疤痕,那是打疫苗留下的标识。

  秦既明还记得带她去接种疫苗时候的场景,她怕疼,又觉得在那么多小朋友面前哭出来丢人,就搂着他脖子,背过脸,一边忍着泪不哭出声,一边又因为注射针头扎入胳膊而疼得皱眉咬牙,一脸视死如归。

  她比他小十岁,又是眼皮子底下照料大的,青春年华,正是大好时光。

  十岁的差距是一道鸿沟。

  甚至是她生命的一半。

  十年时光弹指过,恍然间,人已经不再少年。

  秦既明蓦然想起《浮士德》中的呐喊,之前他读到“还我那可贵的,可贵的青春”一句时,毫无感觉,此刻望着林月盈,却品出些其他的味道。

  说不出的滋味,像她此刻嘴巴一张一闭,吞下去的烤糯米饭。

  手指无意识地抠紧芭蕉花,抠得花瓣经不住地破裂。

  秦既明将视线从她唇上移走,平静注视她背后来往的人,各色的花裤衩。

  他没有等到林月盈的回答,她还在吃糯米饭,不知外界的脏污,只夹了一块儿罗非鱼。

  微微的风让燥热浅浅压低。

  秦既明喉结动了动,手从芭蕉花上移开,屈起的手指关节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别在你哥面前装聋,月盈,说话。”

  林月盈捏着筷子,晃啊晃啊:“说什么嘛。”

  “前几天忽然一脸紧张地同我讲,说有了心上人,具体的都要保密,不说那个人是谁,也不说怎么认识的,哪里人,”秦既明仔细看着妹妹,“是你骗我的?”

  他从她脸上详细搜索说谎的证据。

  “谁骗你,”林月盈嘟囔,“我都用我的成绩发誓了,请你相信一个学霸的名誉,好吗?”

  她是肉眼可见的不开心,天气炎热,她此刻的表情也有一点点愁闷。

  秦既明亦如此。

  被拨弄得花苞层层开的芭蕉花无力地躺在桌上,似在控诉方才人类对它的捉弄。

  店主将林月盈点的烤猪眼睛端上来,热气腾腾。竹椅,香料,小方桌,摊开的新鲜芭蕉叶,被拆散的芭蕉花,渐渐失控的问话,和这渐渐潮热的空气。

  秦既明开口:“有心上人,怎么还把我排在最前面?是怕我吃醋?”

  他的声音轻缓。

  林月盈说:“我才不怕你吃醋。”

  她怕他不吃醋。

  林月盈说:“反正,你排在最前面。”

  秦既明看不到林月盈的脸,她一直低着头,不肯仰脸见他,这是一个要保守秘密的姿态,也是不想和兄长有眼神直接交流的态度。

  她在躲避。

  和林月盈住一起的时候,秦既明做好了“妹妹叛逆期该怎么办”的思想准备,但这一棘手的事情始终没有出现。没有所谓的青春叛逆期,没有反叛,没有冷战,没有暴力沟通……

  他们依旧亲密无间。

  除了现在。

  秦既明在度假结束的最后一日傍晚意识到了她的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