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沉默地看着连金粉都不肯放过的虞阙,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
但他们能看下去,被当成羊毛薅的鬼王自己却看不下去了。
他不理会一旁不断劝他要“顾全大局”的大长老,当即给水镜开了双向通道。
于是乎,正面面相觑的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半空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水镜,鬼王的脸出现在了水镜的一边。
堂堂一个鬼王,在他十几年前还尚未被封印之前,他甚至都是修真界许许多多幼年修士睡前故事里那个会把人抓走吃掉的大灰狼,乃至许多成年修士心中的噩梦。
就是这么一个一度把自己活成别人的心理阴影的人,如今众人居然能清清楚楚的看出他脸上的委屈悲愤。
他声嘶力竭道:“放开鬼门!有本事你找我单挑啊,你薅一个连动都不能动的鬼门算什么本事!”
虞阙这时候才算是终于从金粉的诱惑中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到鬼王那张目眦欲裂的脸,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顿了顿,诚恳问:“对啊,我曾经还那么热衷于薅你羊毛,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找你,只找鬼门吗?”
鬼王一顿。
他觉得这句问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似乎又没有哪里不对。
他顿了顿,狐疑又警惕地问道:“那你说为什么?”
虞阙闻言就叹了口气,道:“你要听实话吗?”
鬼王厉声道:“你说!”
虞阙诚恳道:“当然是因为,你现在在我心里比不上鬼门。”在薅羊毛方面。
鬼王:“……”
他当场就错重点,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鬼王,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死物一样的鬼门?”
虞阙:“是这样的没错。”
鬼王当即无能狂怒!
曾经,他在她心里比不上晏行舟,但那个恶种好歹是她师兄,他比不过就比不过,他忍了!
而今,他居然连一个鬼门都比不过了吗?!
鬼王开始狂拍桌子:“你告诉我你那里比不过!你说啊!”
他身后的长老们:“……”
陛下,你还记得你非要开水镜是为了制止那个女修的薅羊毛行为吗?
你怎么了,你现在是怎么了啊陛下!
你难不成还要因为这女修薅别人没薅你而争风吃醋吗?
他们看虞阙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活像是在看一个妖女。
而此时,妖女虞阙发出了最后一击。
她冷酷道:“这件事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鬼王:“哈?”
虞阙理所当然:“此时此刻,你不应该自己反思一下自己吗?”
鬼王:“……”
鬼王陷入沉思。
他身后的长老们看到自家陛下马上就要在被忽悠的边缘摇摇欲坠,一时间惊恐万分,纷纷上前拉人的拉人,抱腿的抱腿。
有人声嘶力竭:“陛下!你清醒一点儿啊陛下!”
有人对着空气放狠话:“妖女你给我等着!居然敢蛊惑我们陛下!鬼族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鬼王后面乱糟糟的成了菜市场。
虞阙冷眼旁观,发出了寂寞如雪的感慨:“叫什么妖女呢,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旁观的众人:“……”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大为震撼。
师姐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传说中的PUA吗?”
佛子分外震惊:“这,大概就是虞阙施主口中所谓的传销了吧?”
谢千秋:“……”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水镜里的鬼王。
鬼王是他这辈子的仇敌,但只有这次被抓,他才算是真正见了鬼王。
曾经他以为,鬼王是个残暴不仁的人。
而今他突然发现……
鬼王他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师尊看了半晌,终于扶额,声音疲惫道:“人都找到了就行,我先去把那个胡说八道的鬼王给刷了,行舟,你送其他人回去吧。”
晏行舟刚应了一声,一旁的谢千秋突然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师尊一顿:“你?可是……”
他看了下他浑身焦黑的样子。
他现在可不像是状态良好的样子。
谢千秋面无表情,只道:“我和鬼王之间,早该有个了断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面甩出了一个……剃头刀。
师尊:“……”
他一言难尽道:“你就用这个去打鬼王?”
谢千秋:“……”
他看着顺手就甩出来的剃头刀,沉默了。
然后他坚强道:“就用这个!我能行!”
师尊;“……那好吧。”
他上辈子怎么没感觉得到他入魔之后的这个毕生仇敌居然还有点儿憨憨的本质?
虞阙他们被送出了雁芒山,其他人去刷鬼王。
雁芒山里只是鬼王的一个化身,众长老们眼见着外面有集结在一起正准备要刷他们的沧海宗和陀蓝寺,内又有已经要刷他们的七念宗一行人,当即决定战略性撤退。
他们拼了老命拦住了非要找那妖女要个说法的鬼王。
化身虽然不是鬼王的本体,化身哪怕是死了鬼王自身也不会出事,但是失去了一个化身,鬼王的实力还是会不可抑制的衰弱。
特别是而今情况紧急,鬼王实力衰弱一点儿,他们面对人族和鬼族时就更劣势一点。
幸好鬼王还没傻透,还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顺着鬼族给他开辟出的通道撤退。
行至一半,夜色安静,风也安静。
鬼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昏暗的夜色,嗤笑一声,道:“小小蝼蚁,藏头露尾!”
话音落下,黑夜之中走出了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谢千秋。
他站在了鬼王面前。
鬼王嗤笑一声:“凭你也敢拦我?”
谢千秋面无表情:“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鬼王皱了皱眉。
他只知道这是那个自己想抓虞阙,却抓错了的一个修士。
甚至因为错抓了这个人,整个沧海宗都要对他们开战。
难不成,他在此之前还和自己有什么渊源?
他皱眉道:“我认识你?”
谢千秋冷声道:“景天城,谢家。”
他一字一句:“灭门之仇!”
鬼王一愣:“你是谢千秋?”
他当然知道沧海宗首席弟子谢千秋。
他更知道这个谢千秋是他一次灭门之中的唯一幸存者。
他甚至为此一度自得。
但他从未见过谢千秋,他也不觉得,一个被他灭了满门之后的人还值得见。
于是他也没想到,他这次抓的,居然就是首席弟子谢千秋。
怪不得。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轻蔑的看着眼前的人,高高在上道:“那你这时候追过来,是想杀了我报仇?”
他径直向前走了两步,冷笑道:“正好,我也不介意多杀你这个漏网之鱼,送你和我的那些剑下亡魂们团聚。”
此时,七念宗众人正在和鬼族的那些掌门们纠缠,他这才有机会去拦鬼王。
他也知道,这可能就是如今尚且还弱小的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拿出了那把可笑的剃头刀。
鬼王见状哈哈大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谢千秋凶悍的扑了上来,悍不畏死一般,全然不管周身防御,只疯子一般进攻他。
他当然不是已经成名多年的鬼王的对手。
但他不要命。
他哪怕是眼看着要失去一条腿,他也不会去想着抵挡,而是拼着这一条腿的代价也要给鬼王添上一道伤。
弱小,但是难缠又恶心。
鬼王刚开始还有兴致猫捉老鼠一般玩弄一番猎物,但很快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给缠的暗骂一声,直接发了狠,一掌击在谢千秋胸口,将他击飞了出去。
“疯子!”他骂道。
然而谢千秋却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重重砸在地上。
一股清风袭来,他直接被清风托起,缓缓落在了地上。
这一瞬间,鬼王居然升起了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谁!”他厉声道。
“我啊。”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
“啊!”
鬼王的本体猛然清醒。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颤抖着伸出手,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感受不到了。
已经感受不到他那个化身的存在了。
那只能证明,他的那个化身……死了。
鬼王握紧手掌,神情之中满是阴霾。
化身的实力不足他的一半。
但是,就这么……死了?
他仿佛明白了魔君为什么一心想要这个恶种死。
因为现在他也想让他死。
这么一个强大又不受控制的人……
他当即起身,厉声道:“来人!”
三长老很快出现:“陛下。”
鬼王冷声道:“所有鬼族,从今天起,全力寻找业火!”
……
虞阙出了雁芒山之后就被师兄师姐们带到了一处院子。
她本来是还想看看热闹的,但师姐执意说她现在需要休息,她拗不过师姐的好意,只能在自己的房间内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发呆。
然后她意识到一件事。
咦?小师兄呢?
但还没等她起身去找小师兄,她自己的玄铁令就响了。
她顿了顿,拿起玄铁令。
然后她就惊了。
是她刚卖给鬼门的那个玄铁令的账号。
啊这……
虞阙心情复杂的接起玄铁令。
对面很快响起了鬼门的声音。
“咦?怎么没人说话?那个女人该不会是骗我的吧,这个到底该怎么用?”
虞阙:“……鬼鬼。”
她叫道。
对面当场就静了下来。
“你在这块牌子里面?”他不可置信。
虞阙:“……”
玛德,她四五岁第一次接触手机时也以为给她打电话的小伙伴是被卡进手机里了。
她费力解释了一通玄铁林的运行原理,终于让对方放弃了砸了玄铁令把她弄出来的念头。
她居然还有点儿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对方既然主动联系了,此时此刻小师兄还正好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必须得问清楚一些事情。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我有话问你,看在咱们母子一场的份上,你老实回答。”
鬼门:“……”
神特么母子一场!
他当即黑着脸就要挂了玄铁令,而此时虞阙已经飞快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在禁制里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笃定小师兄最后会变成像你一样的同类?”
在禁制里面的时候,鬼门没有直说什么。
但虞阙能感觉的到,他看小师兄的眼神像是看同类。
或者说,未来的同类。
他是鬼种被献祭鬼门之后诞生的产物。
所以,他觉得小师兄最后也是会被献祭鬼门吗?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而且……现在的鬼门拥有鬼种的记忆,却并不觉得自己是鬼种,他觉得自己是全新的生命。
那小师兄呢?
有朝一日小师兄若是……
那他还是小师兄吗?
玄铁令对面一片沉默。
虞阙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回答。
半晌,鬼门的声音平静响起:“一般而言,无论是鬼种还是恶种,都是活不久的。”
“鬼种是人间鬼气凝聚而成,虽然短命,但活一个凡人这么长还是没问题的,可恶种不一样。”
“恶种诞生于人间业力,而业力是必须要消融的东西,每一个人间共业中诞生出来的生命都不会活太长,这不是因为他们承受不了业力侵袭,而是因为,天道不会允许他们活下去,你明白吗?”
“恶种活一天,人间就一天业力不散。”
“是天道不允许他活,而在这种情况下,能融合魔门,留有记忆,而不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他平静的叙述,虞阙的心重重的一沉。
她正想再问什么,门外就突然响起了嘈杂声。
是小师兄还有师尊他们的声音。
虞阙一惊,连忙道:“我先走了,等下再问你。”
鬼门闻言也连忙道:“等等等等,我也有话要问。”
虞阙着急:“什么?”
鬼门也着急:“我想问问你到底是从我本体上扒了多少东西下去啊,你不是说好了就一颗明珠吗?但我怎么感觉我连头都开始秃了啊?你是不是还扒了我其他东西?”
他质疑。
虞阙:“……”
她义正词严:“怎么可能!我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吗?小小年纪就头秃,你该治治脱发了!”
她一气呵成,连忙挂掉玄铁令。
鬼门在另一边狐疑的看着匆忙挂断的玄铁令。
他开始笃定,那女修一定是多拿东西了。
但此刻,他还不知道,虞阙只是多拿了亿点点。
虞阙挂了玄铁令之后就连忙从房间里出来。
看到了比离开时形容还要狼狈的谢千秋,她当场就惊了惊。
虞阙:“啊这……”
谢千秋神情倒是还平静,只复杂的看了晏行舟一眼,随即就道:“既然平安回来,我也该告诉师门,只不过现在我玄铁令还没找回,烦请寒月仙尊帮我联系师门。”
师尊看着他如今的样子,神情复杂的打了玄铁令,还十分奢侈的开启了视频的功能。
视频很快被接通。
看到谢千秋狼狈的样子,沧海宗掌门也惊了惊:“师侄,你这是……”
谢千秋露出一个笑:“师伯不用忧心,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沧海宗掌门打断了。
他当场愤慨:“鬼族不仅抓了我们的人,还把人虐待成这样,师侄你快站直让我留个影,我看他这次怎么狡辩!”
谢千秋目瞪口呆:“师伯,我……”
我身上的狼狈其实一多半都是虞阙弄的。
但掌门不不听,他上了头,当场就要拿着照片讨伐鬼族。
另一边陀蓝寺主持也凑了过来。
他看着身上还算完整的佛子,若有所思。
然后他压低声音试探道:“师侄,你能不能弄个和谢师侄一样的造型,都是讨伐鬼族,如今沧海宗有了证据算是师出有名了,但你这个……”
他委婉道:“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拿出去,我们陀蓝寺说弟子被鬼族虐待了都立不住脚啊。”
佛子:“……”
所以他要干什么?怪他没被虞阙虐吗?
第一百二十章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 属于谢千秋和佛子的两张留影就出现在了玄铁令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是沧海宗开路,一马当先的po出了自家首席弟子的4k高清留影。
这张留影还算正常, 留影上的谢千秋面无表情的站在镜头前, 一身黑衣混合着血迹,处处都有破损的痕迹,泥污与血迹的混合衬托的他那张脸似乎更加的凌厉了, 除了那肉眼可见的伤痕和狼狈之外,整个一战损酷哥。
惨是真的惨,帅也是真的帅。
特别是谢千秋这个首席弟子在修真界知名度不低, 还在白玉京激情出道了的前提下。
此留影一出,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同情愤慨,眼睛就先看直了。
包括虞阙这个有家有室的女人。
沧海宗配文:弟子受辱于鬼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整个一杀气腾腾。
虞阙知道,沧海宗那群老头子的本意可能是想以弟子受辱为导火线,激起同胞们的愤慨血性,也好让他们师出有名。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这张留影下面最多的评论不是“给我杀”,而是“斯哈斯哈”。
评论热度第一:我曾经多年斜眼, 连药王谷都拿我无能为力, 今天感谢沧海宗!感谢谢仙君!感谢你们治好了我多年的斜眼——我看的眼睛都直了。
热度第二:你好, 我有一个医修朋友,他让我问问拿能不能把患者腹肌拍清楚一点儿, 这样他好确定伤势。
这条评论下面一长串的“我就是那个朋友”,活脱脱一认亲大会。
沧海宗的一群老头子看着看着, 陷入了迷茫。
……这似乎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后来针对他们的公开指责, 鬼族还没做什么反应, 白玉京就先找了过来, 问能不能把那张留影做成高清海报。
本来是不能的。
但白玉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更不一样的还是陀蓝寺。
沧海宗一马当先打了第一枪,陀蓝寺紧随其后!
只不过这张留影就不太正常了。
留影之上,佛子看起来比谢千秋凄惨了何止千倍百倍。
他浑身都被绑了绷带,紧紧缠绕住四肢,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头,活像是一个当场就能下葬的木乃伊。
如果说谢千秋走的是战损流的话,那佛子走得就是入土流。
这留影看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评论区里有一个医修经过专业分析,断定如果已经伤的需要绑成这样了,那就只有一个病因了。
……全身粉末性骨折。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只有虞阙,看热闹看到了这句话的时候,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是亲眼看着这个从鬼族里杀进杀出了一趟之后所受到的最大的伤害是心灵创伤的和尚是怎么变成“全身粉末性骨折”的。
只能说,师姐的包扎手艺牛!
然而大师姐听了她这句夸赞之后,却诧异的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