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也对付不了一个被小师妹冷战还被被人揭了短的恶种。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晏行舟松了口气,看向了转过脸不看他的虞阙。
虞阙专心致志的低头抠着地上的石子,仿佛那小小一块石子给了她无穷的吸引力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
生闷气。
晏行舟看她鼓着脸颊紧抿嘴唇自己i级较劲的模样,一开始觉得她连生气都这么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好笑,看着看着又觉得心疼。
他宁愿虞阙像最开始一样生气起来理都不理他,或者说冲他发脾气、打他,这样都行。
可她偏偏像是在最开始的气过了之后意识到了这里不是生气的地方。
可能是当看到了谢千秋他们之后意识到了这里仍旧很危险,也可能是气了一阵之后意识到了他当时面对业火之时必须得这么做。
于是她不对他生气了,开始自己气自己。
晏行舟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地上那颗被她抠的到处乱滚的石子,故意开玩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让我看看——唔,怎么?这颗小石头比我还好看吗?看它都不想看我啊?”
他声音带着笑意。
虞阙抿着唇,又侧了侧身,不理他。
晏行舟顿了顿,继续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石头吗?那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带你去找好不好?我知道东海那边有一片蚌妖的栖息地,那一片有好多彩色小石头,比这个可漂亮多了。”
虞阙又把身体转了个方向。
但是晏行舟此时已经把脸皮给练了出来,毕竟哄自己心上人这件事嘛,觉得拉不下脸的才是傻子。
他又凑过去,带着笑意道:“我们突然就跑了,这都快一天了,师尊他们在外面说不定都等急了,这次还是我莫名其妙先跑你才来追我的,你猜这个我们出去之后师尊会怎么罚……”
“晏行舟。”
他说得花团锦簇粉饰太平,一直不说话的虞阙却突然打断了他。
她从来都是叫他“小师兄”或者“师兄”,晏行舟这三个字,顿时让他响起了被直呼全名支配的恐惧。
晏行舟;“……”
完了,这件事还没过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虞阙抬起头,小脸紧绷。
她问道;“你刚刚挡那个业火的时候,在想什么?”
晏行舟闻言一顿。
想什么?他会想到什么呢?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虞阙护住,然后……什么都没想。
他习惯让自己直面危险,也习惯与危险相伴。
毕竟他一个恶种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在无时无刻不在与许许多多随时能要他命的危险博弈。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所谓的危险与他而言比吃饭喝水更加寻常。
他甚至都没想过自己上辈子就是死在业火之中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疯狂。
但虞阙不一样。
晏行舟抱住她的那一刻,虞阙想起了原著里他是怎么死在业火之中的。
虞阙难得声音平静地说:“我在想你要是死了的话,我下半辈子怕是只有为你报仇这一件事可做了。”
晏行舟一愣,张了张嘴,半晌没出声。
而虞阙还在自己生闷气。
她以前就知道,她认识小师兄的第一天,小师兄就没把他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
说好听点儿,这叫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说难听点,这个世界与他而言,生和死都无所谓。
后来他看重她。
他看重她,却仍旧不看重自己的性命。
虞阙当然知道那个业火可能奈何不了他。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晏行舟也是会死的。
她气他知道爱惜她的性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性命而已。
晏行舟还没说话的时候,系统凝神屏气的小声问:“宿主,刚刚你说,如果恶种死了,后半辈子都要为他报仇?”
虞阙没好气:“废话,不报仇我还能怎么办!”
系统迟疑片刻,道:“那说不定你还能回自己的世界呢,我们绑定的时候说好你完成任务就送你回自己世界的,到时候你就能回家了。”
虞阙轻笑一声:“我在二十一世纪无父无母,没有亲人,你说的家是我租的那个房子吗?我在这里可是有亲人的,我还能自己占一个山头呢。”
系统沉默片刻,不说话了。
虞阙叹了口气,摇头,老气横秋道:“没办法,他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只能我来帮他爱惜了。”
他爱惜她的性命,那她就来爱惜他的,也算是公平。
她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真遇到了连小师兄也挡不住的,她也救不了他。
但没关系。
大不了后半辈子,她来为他复仇。
沉默良久的晏行舟张了张嘴:“小师妹……”
他叫她,却又仿佛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般,迟疑道:“你……我……”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是个言辞笨拙的人。
从来都是有人想他死的。
不想他死的人,也死在他的前面。
上辈子他恢复记忆之后,同门已经死的一个不剩了。
他把和他们的死有关的人杀了个干净。
他是收尾的那一个,他替他们复仇。
但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你要是死了,我来替你复仇。
但……
小师妹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她应该开开心心的,哪怕做一辈子让人无可奈何的小智障都无所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的把“下半辈子给你复仇”挂在嘴边。
他突然想起了师尊的话。
——做什么事情之前,想想你的小师妹。
从前他以为自己想得很周到,因为无论如何,他总是能保住她的。
但是他保住她,就是为了让她用余生替自己复仇吗?
他突然意识到,他自己都不在意的性命,但有人看的比他更重。
他好像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这时,虞阙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啊……其实说起来也不算你错,只不过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晏行舟突然抱住了她,脑袋压在她的肩膀上,有一种沉甸甸的安心感。
虞阙被他抱的险些心软,但还是绷着脸讲道理道:“喂!我可告诉你,你抱也没用!我可是很严格的,美男计这时候可不好使……”
听见这屁话的系统:“……”
你听听你那软了八度的声音,美男计在你这里像是不好使的样子吗?
但虞阙自觉自己十分的严格,还在絮絮叨叨的叭叭叭。
然后她就突然听到小师兄冷不丁道:“师妹,我错了。”
虞阙一卡壳,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她迟疑道:“你刚刚说什么?”
晏行舟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虞阙沉默了。
然后她就冷不丁地道:“不行,你先松开我,你得抬头让我看看,我怀疑我师兄被人夺舍了,你先证明你就是晏行舟我们再说其他的……”
这是她那个没有一点儿男德的冤种小师兄回说出来的话吗?
虞阙执意要看看小师兄,合理怀疑他被夺舍了。
晏行舟紧紧抱住她不松手,不让人看到自己发烫的脸。
……
此时此刻,甬道另一边。
谢千秋抬头看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佛子在他身旁唉声叹气。
谢千秋被他叹的烦的慌,回头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佛子便道:“我觉得一刻钟他们肯定和好不了,我们估计又得等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谢千秋就挑了挑眉,问:“你一个和尚也懂这些?”
佛子就沧桑笑道:“曾经有一对道侣来陀蓝寺上香,妻子化神期,丈夫渡劫期,两个人也是突然吵了起来,最后把陀蓝寺香堂给砸了。”
谢千秋:“……”
他有点儿明白陀蓝寺为何会这么穷了。
佛子留下了心理阴影,对吵架中的情侣充满了悲观,扬言道:“不信咱们就看看,他们一刻钟之内要是能和好的话我就……”
话没说完,道路尽头,晏行舟背着虞阙走了出来。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亲亲密密、说说笑笑,虞阙甚至还低头亲了晏行舟一侧脸颊。
任谁不说神仙眷侣。
佛子:“……”
谢千秋:“……”
谢千秋转头看着佛子,冷静道:“你就干什么?说出来吧。”
佛子沉默半晌,木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狗粮往自己嘴里塞,平静道:“我就吃狗粮。”
谢千秋嗤笑一声。
等虞阙走近了,看着正吃狗粮的佛子,则惊讶道:“佛子,你吃的是什么?”
佛子冷静道:“狗粮,挺香的,你要俩点儿吗?”
虞阙:“……不了不了。”
这时,晏行舟也把虞阙给放了下来。
佛子顺口就问了一句:“虞施主腿上是受伤了吗?不能走路了?”
虞阙一顿,咳了一声,左顾右盼。
晏行舟则微笑着看着他,问:“当然没有,不过具体因为什么,你这个注定没有道侣的就不用知道了。”
佛子:“……”
他木然的又抓了一把狗粮。
谢千秋扶额,看了两人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走?”
三人顺着甬道继续往前走。
而越往深里走,他们遇到的傀儡也就越多。
但是一个好消息是,谢千秋的灵力逐渐恢复,灵力一直没动静的佛子也能凝聚出一点儿灵力了。
几个人又走过一个拐角,原本以为又会又大批傀儡迎面而来,谁知道,居然在昏暗的光线之下看到一个行动还很灵活的人影正抵抗这一群傀儡。
佛子见状,当场就迎上去帮忙,谢千秋顿时也跟了上去,而出乎意料的,虞阙居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看着那边。
她若有所思:“我怎么总觉得这个人影有点儿眼熟?”
晏行舟看了一眼,一顿,突然笑了:“那确实眼熟。”
说话之间,谢千秋二人已经击败了那些傀儡,将那人抢了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脸。
这是……虞检之!
……性转版。
看到女版虞检之的那一刻,虞阙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知道虞检之被抓到了鬼族。
但鬼族难不成是什么变性医院吗?进去的时候是男的,出来的时候就成了女的?
修真界版小泰国?
这修真界是有什么毛病吗?魔族搞诈骗还巴豆投毒,鬼族开发变性手术?
虞阙一言难尽:“啊这……”
小师兄:“……”
当初那颗变性丹是特制的,只有在鬼王做什么的时候才失效,其他时候虞检之就只能是女人。
原本是想恶心鬼王的,谁知道如今恶心了他自己。
而此时,虞检之也看到了他们。
女版虞检之眼前一亮,柔媚的声音想起:“你是……我应该认识你!啊!女儿!你是我女儿对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爹啊!”
虞阙先被女版虞检之的长相给震了一下,然后又被他的声音给震了一下。
但她还是察觉不对。
她压低声音,道:“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虞检之……好像是不认识我了的样子?”
而且,他们一行人全是熟人,他仿佛就只认出了她。
不对劲。
其他人也纷纷皱起了眉,觉得违和。
不仅是虞检之的行为违和,他的气息也违和。
好像是……不像活人。
晏行舟便在此时轻笑了一声,传音的声音三人都听得到。
他平静道:“当然不对劲,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傀儡了。”
他缓缓道:“也就是说,他现在和死也差不多了。”
傀儡?可他明明……
虞阙念头还没闪过,虞检之就急促的跑了过来,声音焦急道:“我记得你,你应该是我女儿吧?我是你父亲,你还记得我吗?我好像失忆了!”
他说着自己是“父亲”,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顶着女人的身体、用着女人的声音有什么不对。
虞阙突然想起谢千秋是怎么描述傀儡的。
一天两天或许还有神志,三天四天开始记忆逐渐丧失,然后,就是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虞阙一顿,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此时的虞检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女人的身体,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还在向自己这个“女儿”诉说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失忆。
但一无所知,不代表一切都了结了。
虞阙突然就笑了,平静道:“我不是你女儿。”
死去的虞检之皱眉:“怎么会?我分明对你有印象,我的记忆告诉我,你是我女儿。”
虞阙微笑:“你的女儿,叫虞珏。”
虞检之听到这个名字就皱了皱眉。
他反驳:“我觉得我不喜欢她,她怎么可能……”
虞阙听着他的信誓旦旦,突然有点儿想替原主问他一句什么。
她问:“你觉得,你如果是父亲的话,会怎么对你的亲生女儿?”
虞检之斩钉截铁:“我一定会疼爱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伤害!”
虞阙听着,只觉得讽刺。
可是原主这辈子都不知道被父亲疼爱是什么滋味,她在原著里艰难救生,最终死在了自己父亲手里,他的父亲用她的灵根疼爱着别人的女儿。
虞阙突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谢千秋以为她心有不平,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然后他就听见虞阙张嘴,道:“从前有一种海胆,名叫沙币。”
谢千秋一个踉跄。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皱眉嘟囔着这名字很怪的虞检之。
虞阙若无其事的继续:“沙币有个亲生女儿,还有个二婚养女,你猜他更喜欢亲生女儿还是二婚养女?”
虞检之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亲生女儿,毕竟血脉相连。”
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虞阙也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道:“然后那个沙币就把自己亲生女儿的海胆壳子剥给了养女。”
虞检之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脱口而出道:“他是傻逼吗?”
虞阙微笑:“要不然怎么叫沙币呢。”
虞检之顿了顿。
还没被丧尸吃干净的脑子上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不可置信;“难不成,你说的那个沙币……是我?”
虞阙开心的笑了出来,愉悦道:“没错,沙币就是你!”
傻逼就是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虞阙微笑看着虞检之, 虞检之一脸懵然的回望过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提声道:“你是在骂我是傻逼?”
虞阙觉得没眼看, 低声问一旁的小师兄,道:“难不成变成傀儡之后还影响智商吗?怎么这人看起来更不聪明了?”
晏行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平静道:“别的傀儡是不是我不知道, 但他多半是影响了智商。”
而虞检之仿佛是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他愣了半晌,突然斩钉截铁的否定道:“不,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对!我失忆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他重复喃喃着这么一句话, 仿佛陷入魔怔一般。
虞阙开始觉得不对, 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谢千秋面无表情地看着虞检之, 声音淡淡道:“鬼族的傀儡开始失去记忆之时, 也是神智快消散的时候, 如果说之前他还没算是个活人,那此刻你大可以把他当成个死物看了, 而记忆消散之后, 还能被一个傀儡记得的, 那就是……执念。”
谢千秋的那句“执念”交杂在虞检之魔怔一般不断重复着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中, 仿佛在冥冥之中诉说着什么。
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虞阙仿佛明白了虞检之的执念是什么。
虞检之是什么样的人?
虚伪、愚蠢、怯懦、糊涂。
他将亲生女儿看做蝼蚁,他掏心掏肺的养女从来没拿他当父亲。
那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睿智的家主?还是伟岸的慈父?
虞阙觉得搞笑。
真的,她自认是个搞笑乐子人, 但她觉得她再怎么搞笑也比不上虞检之这辈子来的搞笑。
前半辈子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糊里糊涂活了半辈子, 糊涂,但幸福。
不,或者也可以说,别人以为的糊涂,才是他给自己选择的清醒。
而今,自食恶果了,开始否认自己的前半辈子。
虞阙不知道虞检之是怎么突然出现在鬼族,还成了傀儡的,但联想到虞珏和鬼族勾结的那一次,她多半也能猜到,在鬼王和虞检之这一个真父亲一个假父亲之间,虞珏最终做出了选择。
理所应当的,虞检之是被抛弃了。
这是他前半辈子自以为的幸福给他的回报。
但虞阙却并不觉得虞检之下场悲惨,她反而觉得虞检之这辈子都活的挺幸福的。
前半辈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获得了虚假的幸福,该他品尝恶果的时候失去了记忆,可以理直气壮的欺骗自己。
我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短短的一句话,他可以把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抹去。
就是可惜了原主,被这么一个东西葬送了一辈子。
虞阙没了兴致,退后两步,正想说什么,却看到晏行舟突然上前。
虞阙连忙道:“小师兄!你干什么?”
晏行舟平静道:“让他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他死去,未免太便宜他了。
他说着,食指抵在了神情空茫的虞检之的额头。
虞检之一顿,神情突然痛苦了起来。
晏行舟碰到他的那一刻,被他遗忘了的前半生巨浪一般朝他压了过去,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无法呼吸。
无忧无虑的童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居高位的中年。
成亲生子,娇妻幼女。
这本该是让许多人都羡慕的一生的。
本该。
他看到自己的童年,他出生便如金童一般,哪怕在修真界中容貌也是上上等,虞家少主、父母独子,宠爱万千。
但是他资质平平,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遗憾。
然后便是少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顺风顺水长大,意气风发,从未遭遇过挫折,于是那年少之时唯一的遗憾在他心里就无穷大了一般,他开始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资质的平庸。
就在他对自己资质的平庸最无法接受的那段时间,他遇到了虞阙的母亲。
她在他不自量力的越阶挑战邪魔即将身死前救了他。
虞检之曾经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但此时才发现,记忆中的那个人仍旧眉眼凌厉,意气风发。
她轻描淡写的将他从邪魔刀下拎了出来,见他愣愣的不知道吓傻了还是看傻了,挑了挑眉,道:“小子,别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