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病房里, 陀蓝寺没见识的和尚们和虞阙那没见识的小师兄一脸震惊地听着虞阙和噬心魔热切的讨论着狗血虐文的一百八十种写法。
或者说,拆散男女主的一百八十种方法和男女主的一百八十种死法。
噬心魔听的眼睛发亮,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甚至还记起了笔记。
一群和尚大为震撼。
陀蓝寺的僧医敢用当头棒喝流治病,年轻的时候自然也不是什么老实和尚,话本什么的没少偷看,可以说是在场懵逼四人组之中最有见识之人,但饶是如此, 他都听得一脸怀疑人生。
他年轻的时候看的话本小说是什么?是凡人写的才子佳人、狐女书生, 这些都是被写烂了的,人设虽土,受众却广。
他曾见过的最时髦的人设,出自一本名为《霸道仙君俏徒儿》的话本,这个话本集齐了师徒禁忌、养成、年上等等等等,当年一经出世就因为剧情太过刺激被列为禁书,僧医背着师尊偷偷买来看,一时间看得如痴如醉。
那时候年纪小,向佛之心还没这么坚定, 如果不是因为陀蓝寺里没有女尼,他师尊又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和尚,他差点儿都想和师尊来一场禁忌师徒恋。
僧医满以为, 看过如此禁书, 还动过如此大胆想法的他,已经是他们陀蓝寺最出格也最有见识之人了。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特么真的人外有人, 山外有山。
什么?男主不仅特么利用女主, 还灭了女主全家?这样都能在一起?
虞阙说, 这叫虐你全家流。
什么?男主不仅有白月光,还特么打胎挖肾?这男人还能要?
虞阙说,这叫古早噶腰子流。
什么?男主前期拿女主当替身,后期又追悔莫及挖金丹挡雷劫一条龙?早干什么去了你!
虞阙说,这叫追妻火葬场流。
什么?男主把女主挂城墙三天,女主直接给挂死了?死了?
僧医瞳孔地震。
然而虞阙说,这叫新媒体挂墙头流。
虞阙说得意犹未尽,噬心魔听得如痴如狂,外人只觉得三观尽毁。
僧医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抖着声音问道:“这么写……真的会有人看吗?”
女主她都死了啊!死了!
大家看话本不都图个乐呵吗?这看着不堵心得慌吗?
虞阙却声音笃定:“只要能写!就有受众!你们就看好吧!”
说着,她又转向噬心魔,殷殷叮嘱道:“咱们现在走得是古早虐身流派,要的就是让人越看越堵得慌,看到最后抓心挠肺想刀作者,只要他们想刀你,你就成功了!”
噬心魔眼睛发亮:“那之后呢?”
虞阙微微一笑:“之后?”
她缓缓道:“之后,咱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高端虐文。”
什么国仇家恨、天各一方、生离死别、相爱却不能相守、有情人不成眷属等等等等。
前期怎么甜怎么来,要写就写绝美爱情,后期怎么虐怎么来,争取前提有多甜、男女主有多天作之合,后期就虐的有多吐血!
和男女主一开始就狗血虐到想给作者发刀子相比,后者能让读者一边喊绝美爱情,一边含泪主动咽刀子。
到了那时,修真界虐文的盛世就来了。
噬心魔听得热血澎湃。
其他人听得像见了鬼。
而噬心魔居然还懂得举一反三,记着笔记,突然道:“我既然能靠写虐文打开新的收集负面情绪的方法的话,那修真界里那些走无情道的是不是也能多看几本虐文帮忙断情绝爱?”
虞阙顿时听得眼前一亮!
她当即就道:“这个方法好,等新书宣传的时候还可以拿这个当卖点打广告!”
而且,最重要的是,修真界有些天赋不够又缺德的修士想走无情道,走的都是先入情再无情的套路,简而言之就是杀妻证道流,十分之缺德。
现在好了,多看几本虐文,看得你保管断情绝爱。
妙啊,妙啊。
修真界土著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
得到了虞阙的肯定,噬心魔的灵感就蹭蹭的往外冒,恨不得当场就动笔写它个十几二十万字。
于是,仅仅十几天后,噬心魔就以触手怪的速度,写出了他的第一本处女作虐文——《忏悔录:我被魔君禁锢的第一百零八年》。
据说,这本小说的女主以他为原型,男主直接照搬了魔君,短短二十几万字,集齐了禁锢、强制爱、小黑屋、挖肾挖心、白月光替身、堕胎等等等等诸多元素,一经发行就在整个修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因为剧情太过虐,男主太过狗,无数修士当了真,直接叫嚣抗议,让魔界魔君放出被他囚禁的无辜女主,否则修真界不会坐视不理!
人在魔界坐的魔君锅从天上来。
甚至连他最得力的下属都一脸一言难尽的抱着书,欲言又止地问他是不是囚禁了一个无辜少女。
魔君:“???”
我囚禁你个der!
而始作俑者噬心魔端坐在镇魔塔中,看着无数读者对魔君的愤怒和被虐的心梗化作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朝他涌了过来。
从来没吃这么饱过。
而此时,噬心魔兴奋的抓住自己蹭蹭冒的灵感,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直接就把人赶了出去,说要闭关搞创作。
又一次给失足少年指明了前进道路的人生导师虞阙心满意足的走出了病房。
她身心舒畅,对系统说:“你看,我就说这个方法可行,我又做了一件好事!”
系统沉默良久,问虞阙:“宿主,你救赎文女主退休了之后,考不考虑开个机构搞个什么再就业指导之类的?”
虞阙惊喜:“你也觉得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系统心服口服:“有天赋,当然有天赋,毕竟别人也想不出这么让人眼前一黑的就业建议了。”
虞阙身后,佛子僧医和主持三人面面相觑。
眼见着虞阙和晏行舟都出去了,主持终于回过了神,看了一下马上就要沉迷创作的噬心魔,连忙抓紧最后时机低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噬心魔一脸茫然的抬头:“啊?你说我现在就要写话本这件事吗?是真的啊!”
主持:“……”谁管你写不写话本,我问你恶种是晏行舟这件事到底属实不属实!
他没办法,转头问自己佛子:“你给他提个醒,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佛子顿了顿,皱眉道:“好像是说到了高端虐文和古早虐文的区别?”
主持:“……”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佛子。
佛子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腼腆道:“说真的,我也想找虞施主看一下高端虐文到底长什么样,好奇呢。”
主持:“……”没救了。
所以,恶种还活着,而且晏行舟就是恶种这么大一件事,在你们心里还就比不上一个虐文了是吗?
主持从前从来没怀疑过自家佛子的智商。
现如今,他却怀疑佛子是不是小时候被僧医给敲傻了。
否则的话,只不过和那虞施主待了几个月的功夫,他们的佛子为何会如此智障。
同盟靠不住,自己佛子也靠不住,主持只能自力更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走了出去,提声道:“晏施主,还请留步。”
晏行舟和虞阙同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主持看着晏行舟。
晏行舟这看着他。
半晌,主持叹了口气,后退一步道:“晏施主,贫僧有要事相谈,可否赏光?”
晏行舟笑了出来:“自然。”
主持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自己禅室走。
晏行舟抬脚就要跟上去。
虞阙总觉得不对,突然拉住他,低声道:“小师兄,他找你是要做什么啊?”
自从进了镇魔塔,小师兄和主持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要说有要事相谈,也是主持和师尊有要事相谈,怎么就绕过了师尊直接和小师兄谈了?
他们又有什么好谈的?
虞阙莫名有些心慌。
小师兄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含笑问道:“你觉得他找我要做什么?”
虞阙想了想,突然悚然道:“他不会是觉得你有慧根,想找你出家吧!”
她赶紧扒拉住了小师兄,警惕道:“小师兄,你可不能出家啊!”
小师兄却看向他,颇有些认真问道:“为什么不想让我出家呢?你不喜欢吗?”
系统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对啊宿主,你不喜欢吗?”
虞阙理所当然:“当然不喜欢!”
系统就追问:“为什么呢?出家了也是你小师兄啊!”
虞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一想到小师兄剃了光头,就觉得排斥的很。
为何会这么排斥呢?
她皱着眉头,纠结的好半晌没说话。
晏行舟看她好半晌没说话,小眉头纠结的皱成了一团,突然就笑了出来。
“等师兄回来。”他低声道,语气温柔至极。
虞阙愣愣的看着他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又难过又高兴。
好半晌,背后突然有人叫她:“虞施主?”
虞阙转头,看到了光头的僧医和长了头发的佛子。
虞阙看了一眼僧医,移开。
莫名的,她现在对光头极其排斥。
于是她真诚对佛子道:“佛子,你还是长头发好看的多。”
佛子一脸懵逼:“哈?”
虞阙说完这句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路上,系统悄咪咪问道:“所以,你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师兄出家了吗?”
虞阙没说话。
系统正准备唱一首《这就是爱》来提醒她一下,就见自己宿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缓缓道:“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系统顿时激动,掏出瓜子:“说说看。”
虞阙沉默片刻,真诚道:“大概就是,我想要个能偶尔欣赏美男的男菩萨,但不想要真菩萨吧。”
系统:“……”
此时,禅室之中。
主持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恶种,缓缓叹了口气:“你四岁那年离开,我以为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谁成想居然还能再次相见。”
他知道了,晏行舟就是恶种。
晏行舟也不意外。
他平静道:“一别经年,法师一切安好。”
主持看了他半晌,突然问:“你这次来不是意外吧?我能否知道,你重回陀蓝寺,是要做什么?”
晏行舟轻笑一声。
他毫不掩饰:“我想拿回胎珠。”
主持丝毫不意外:“你应该明白,以你的身份,我不可能把胎珠给你。”
晏行舟漫不经心:“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是找你要,而是通知你,我的胎珠,我该拿走了。”
主持沉默良久:“我能否问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恶种,千方百计的要拿回胎珠。
他不得不多想。
而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也想到了千百种答案,每一个都足够让他头疼。
直到他听见面前的青年平静道:“哦,我只是想平平安安的结个婚、成个亲。”
主持:“???”
你在说什么屁话?
……
鬼族。
一室诡异的阵法泛着血色,鬼王赤裸着半身从血池之中踏了出来。
四下的鬼族神情激动:“恭贺鬼王苏醒!”
“恭贺陛下苏醒!”
鬼王对四下的欢呼声置若罔闻,视线只落在了血池旁的少女身上。
他走过去,半蹲下来,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
少女面色苍白。
鬼王皱了皱眉头,道:“你就是虞珏?”
虞珏抖着嘴唇,颤声道:“我是……”
鬼王神情阴晴不定,好半晌,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冷冷问道:“你的姐姐,叫什么?”
虞珏被他问的心中一冷。
她想起了自己母亲的话。
你是鬼王之女,是鬼族公主,只要你能救醒鬼王,你会是鬼族的恩人。
但……真的是吗?
明明救醒他的是她,为何他会问虞阙。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她叫虞阙。”
鬼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出来:“虞阙,好一个虞阙,还真是我的好女儿!”
虞珏猛然抬头。
鬼王看到她,又笑了。
他低声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虞珏壮起胆子,道:“是、是什么?”
鬼王缓缓道:“现在,你在沧海宗的师兄谢千秋正带着人驰援陀蓝寺,我要你带着我鬼族儿郎劫杀沧海宗弟子,只要你能带回沧海宗弟子的人头,证明你能和修真界一刀两断,那你就是我最好的女儿,我可以应你任何一个要求!”
虞珏心中突然升起希望:“任何一个吗?”
鬼王含笑:“任何一个。”
她壮起胆子:“那我要是要虞阙的灵根呢?”
鬼王看了她一眼,轻笑:“自然也给你。”
虞珏咬了咬牙:“好!”
只要沧海宗一个人头就可以。
师兄,她也是迫不得已,但她……绝不会动你。
虞珏被人抬着离开,一旁有人为鬼王递上外衣,低声问道:“陛下,难不成,我们鬼族要有公主了?”
鬼王嗤笑一声:“什么公主,看她好用不好用吧,好用就留下,不好用……”
他轻笑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那人心领神会,又道:“陛下,虞珏的母亲,您可要见一见?”
鬼王:“看一眼吧。”
那人就顿了顿,道:“可是,我们这次带回来两个人,互相都指认对方是虞珏的母亲。”
鬼王漫不经心,“那就先带一个给我看看。”
“好的。”
他走了下去,想了想随意指了一个人给鬼王带过去。
虞检之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拉了下去。
他惊恐:“我不是!快放开我!”
一个鬼族当即就堵住了他的嘴:“喊什么喊!”
虞检之目呲欲裂!
终于,他惊恐的被带到了鬼王面前。
鬼王托着下巴看他:“你就是那个生下我血脉的女人?”
虞检之:“……”老子特么不是!你清醒一点!我是男的!
但鬼王看不出他眼睛里传达的悲伤。
他对待女人,一向随意。
而沉睡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于是他也不在意面前的是谁。
他轻笑着,将那女子拉入怀中,解开他的腰带……
而被晏行舟动过手脚的变性丹,就是在这时失效的。
于是,鬼王低下头,虞检之也低下头,两个人都沉默了。
鬼王脸上漫不经心的笑缓缓消失。
片刻之后,大殿之中响起两声惊天怒吼。
鬼王:“啊啊啊啊!”
虞检之:“啊啊啊啊啊!”
没人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据说,从那天之后,鬼王就再也没碰过女人了。
……
陀蓝寺。
虞阙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到那莫名被主持叫过去的小师兄。
他叫小师兄到底干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的出家吧?
系统被她闹的不得安宁,身心俱疲地问道:“宿主,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虞阙:“嗯?”
“你这叫关心则乱!”
虞阙不理它,起身,想了想,去找了佛子。
谁知道佛子也正好要找她,两个人直接在走廊就碰上了。
虞阙:“我想问……”
佛子:“贫僧想问……”
两个人同时顿住。
片刻之后,佛子叹了口气:“虞姑娘,您想问什么?”
虞阙就看向他:“佛子知道主持找小师兄,是要说什么吗?”
佛子顿了顿,突然抬起头,也问:“那虞姑娘知道,您的小师兄,是个恶种吗?”
虞阙霎时间呆住。
小师兄是恶种,他怎么知道?
她莫名一阵心慌。
而佛子看到她的表情,恍然道:“看来,虞施主是知道的。”
虞阙顿时上前两步:“你怎么……”
她没说完,佛子就摇头道:“原本,我不想说的,但是……”
他叹了口气,道:“虞姑娘,您知道,这镇魔塔第五层,就是你小师兄诞生的地方吗?”
镇魔塔第五层……
她猛然间想到了她踏上第五层时,看到的一幕幕幻境。
血祭而生的婴孩。
破败腐朽的第五层。
小师兄说,她出生在一个寺庙,直到四岁才离开。
寺庙,镇魔塔……
是了,明明这么明显,她为什么没想到呢?
原来小师兄……是这么诞生的。
她莫名又焦急又心慌,说出的话难得的极具攻击性:“你告诉我这些,是要做什么!你们陀蓝寺想干什么!”
佛子的神情却依旧平和。
他冷静道:“原本,我不准备说什么的。”
“但是,晏施主想取走他诞生之时留在镇魔塔的那颗胎珠。”
“而主持原本想阻止他,可和他闭门商讨之后,却不知道为什么,默许了。”
“虞姑娘,我不知道主持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但我知道,胎珠离开镇魔塔,对晏施主对修真界,都不是个好事。”
虞阙浑身上下都溢满了攻击性:“所以,你想要干什么!”
佛子沉默片刻,平静道:“我想要施主,劝一劝晏施主,不要走上歧途,不要让自己后悔。”
虞阙原本满心的不知所措和焦急,此刻突然笑了,声音尖锐地问道:“敢问佛子,什么叫歧途,什么又叫后悔?”
佛子张了张嘴:“虞姑娘?”
虞阙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胎珠,小师兄取走胎珠意味着什么,但是……
她冷静道:“佛子,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所以不信任小师兄,不信任恶种。”
“但是你知道吗?”她突然笑了:“我信他。”
她神情平静:“我信他,他说过要带我出去,要我等他,他要带着我一起走下去,所以他走的路都不可能是歧途,更不可能让我后悔。”
“佛子,我信他。”
虞阙从未如此信任小师兄。
或者说,她信任自己。
她信,只要她还活着,小师兄就不可能走向原著里那所谓的灭世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