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何止是额发,齐涉江背上都汗湿了,得亏他是吃过苦的,咬牙坚持着。
洛霞站在一旁看他,初次踩跷,齐涉江坚持了十五分钟,这比她预期的要长,要知道齐涉江可是从未踩过跷的成年人。
但这只是第一步,循序渐进的过程,被称作“耗跷”,一个耗字,包含了多少辛酸。慢慢地耗下去吧,好的舞台身段就是耗出来的。
她也希望,是齐涉江把跷功耗了出来,而非被跷功给耗干了……
……
几天下来,齐涉江整个人都瘦了不少,两脚肿痛,不踩跷时都疼得很,唐双钦一看他就沉吟道:“你这样不行啊。”
洛霞在心底点头,齐涉江太拼了,为了赶功,他不但反复练习,还踩跷时练唱段,节省时间,她在专业演员身上都极少见到这种发狠劲儿了。
唐双钦幽幽道:“瘦了后扮上会不好看的……”
洛霞:“……”
唱戏就是这样,太瘦了反而扮起来不好看,额头鬓边还要贴片子,岂不显得脸更加窄小。
洛霞都忍不住谴责了,“您这说的也太过分了。”
齐涉江倒不以为意,“您说得有道理,小印月扮相是顶漂亮的,我今天开始加餐。”
唐双钦点点头,满意地走开了,这不是他唐双钦为难人,拍起戏来他就这样,齐涉江还听他问过其他演员:“你能让自己的气质看上去很喜欢读《金瓶梅》吗?不要《灯草和尚》,就要《金瓶梅》。”
要求也太细致了,搞得人家演员哭笑不得。
今天齐涉江还收到通知,要去上一门课,是唐双钦特意邀请了研究近代京城文艺圈子的老师,来给大家说一节课,方便大家从时代背景下理解自己的人物。
这次就是所有有点戏份的演员都到场了,齐涉江也不是主角,自己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见到有两个穿大褂的人也进来,一高一矮,对比滑稽,这一看就是在电影里扮演相声演员的。
齐涉江也稍微了解过,《鸳鸯扣》里出现了后来的两位相声名家,那二位他没见过,但知道是当时京城很火的艺人。小印月给他写信时,就提到过他们的艺术水平。
在那个时候,搞曲艺的,包括说相声,要闯出大名气,必须把津、京二地趟平了,前者是曲艺窝子,后者是一国之都,能人云集。这就是小印月为何上京,还屡屡邀请齐涉江,只是那时齐涉江固守一城,死等师门。
正一晃神,那二人看了一圈,溜达到他身边坐下了,大家对视上了。
高的那个嘿嘿一笑,主动找话,“老师您好,我们看了一圈,就您是同行。”
“您好,叫杰西就成。”齐涉江和他们握了握手,听两人自我介绍,知道高的那个叫莫声,矮的和齐涉江是本家,也姓齐,叫齐乐阳。
他们两个都是从曲艺学校选出来的,原来就学相声,形象和那对相声演员挺像的,功课也不错,就中了,戏份比齐涉江不如,齐涉江还是男三,他们大概都十三号了。
这俩离毕业还有一年,没搞过传统拜师那套,自己都还没字辈,也半点江湖名气都没有,当然对齐涉江这海青没什么偏见,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不多时人也到齐了,老师开始讲课,齐涉江一边听就一边在心底琢磨唱腔。
上了得有两个小时课吧,到了自由发问时间,老师一下给围住了。
……
唐双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溜达一圈,走到莫声他们身边,“你们赚多少钱了?”
莫声和齐乐阳对视一眼,窘迫地低下头,“没……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啊?”唐双钦追问。
莫声讷讷道:“五十多……那个,导演,我们表演效果也不错的,可是,就是……钱不多……没多少愿意给的……”
齐涉江听得奇怪,问道:“赚什么钱?”
唐双钦抬抬下巴,示意那俩人告诉齐涉江。
听他们一说,齐涉江才知道,这俩一来培训,唐双钦什么课程都没安排,就一人发了一身大褂,说,你俩从今天去,就到公园去撂地说相声,反正你俩戏份也不急,什么时候挣到五千块再说。
他俩都傻了,想想才明白,他俩形象、功课是有了,但是没有唐双钦要的那种混江湖的气息,那两位相声名家,可都是撂地画锅,一步步干出来的。
再一个,也没那风吹日晒出来的,透着真实劲儿的沧桑。
莫声和齐乐阳好歹也是学相声的,脸皮厚度还是有的,真就每天早起到公园说相声,还自己搬桌子带道具过去。可这几天下来,愣是只赚到五十来块,还不够交通茶水费。
唐双钦一听,“你们这不行啊,在旧社会早饿死了,跟角色都不符合。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老师来指点几句。”
俩人心想,要搁那时候,不是没办法谁说相声啊!
齐涉江站在一旁,却是一笑道:“唐导,不如我来教教吧。敛钱艺校怕是不会教的,但我师父教过。”
过去来说,表演完如何跟观众要来钱,也是有技巧的。
行话叫“楮门子”,楮有纸钱的意思,代指的就是钱,门子就是门开了,钱门一开,即是该收钱了。
有句话这么说:楮门子是金子,垫话是银子,正活儿是铜子,可见重要性。
有时候你活儿使得好,不会楮门子,观众听完就走了,那活儿不也白使。
可这么重要的技能,如今年轻演员基本都不会了,因为也没人撂地了。现如今是卖票、上商演,压根也用不上在街头自个儿收钱。
他俩半点经验也没有,站那儿愣说,收的钱怎么可能多。
他们就在身边讨论,齐涉江都听到了,大家同一个剧组那就算是一场买卖,何必舍近求远。他那楮门子的能耐,是真正经过市场检验的。
唐双钦“诶”一下,也想起来了,洛霞说曲艺界里的消息,齐涉江是有个教传统活儿的师父,这不,在电视上还说了失传的段子。没门户和会老活儿,那是两码事。既然他这么说了,指不定还真行?
唐双钦看看齐涉江,“那就……你来代劳?”
齐涉江毫不含糊,“我早晨拨空儿陪他们练几次就行,开悟就得了。”
再看莫声和齐乐阳,那也是一脸懵逼,“不是,等等,唐导,杰西,你这个模样,陪我们出去,当场就被围观了啊。”
他们算是说到重点了,齐涉江现在还是有名气的,敢出去陪着卖艺,当时就得被粉丝活捉。
唐双钦倒是随意得很,“这算什么事,化个妆不就得了。”他想想再看齐涉江,又说,“唉,长得是太过分了。”
齐涉江习惯成自然,顺口就接茬:“您不就是看上我长得好。”
唐双钦哈哈哈笑得跟什么似的,“你可真够贫的。”
齐涉江一脸无辜,相声演员不够贫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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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唐双钦说的,第二天齐涉江陪莫声他们去之前,找化妆师先化了化妆,皮肤往黑了弄,眉形改了,再加副眼镜,刘海往下拨点儿,整个人看上去就暗淡了不少。
再说莫声和齐乐阳撂地的所在,就是远近闻名的中老年人聚集地。老头老太太在这儿晨练,大叔大婶买了菜回来顺便聊会天儿,再加上遛狗的,遛鸟的,一天到晚都挺热闹。
按说也挺热闹,他俩在这儿挣不到钱,一个是不会楮门子,二一个退休老大爷老太太也有身怀绝技的啊,吊嗓子唱戏的都有,人还不收钱呢。
齐涉江先看了一圈,观察这里的人员组成。心底还有点感慨,不管什么原因吧,这倒是他来新时空后,头一回重新撂地。
“杰西老师,其实我们俩也试着说了些楮门子的话,但是效果好像不怎么样。”莫声说道,“而且好多人,根本就不会听完相声,就走了啊。”
齐涉江这次没有阻止他叫自己老师,毕竟他待会儿要教真本事,在过去这俩不拜师学不到的。
撂地卖艺啊,这就是对艺术水平最大的考验了,怎么把人吸引过来,怎么把人留住,怎么让人掏钱,都是学问。
像莫声说,有些人等不到说完相声就走了,归根结底,还是本事不够。
你能把人勾住,一直听完了,这属于能耐最大的。
能耐一般的,也得脑子灵活,你改变手段啊,说一段,我卡在节骨眼儿上,收一回钱。或是都说些小段子、小笑料。
他俩上了几年学校,学的都是三十分钟半个小时的,使完一块整活儿。
“节奏要多练习。我今天给莫声捧一回,你们先感受一下,我再说。”齐涉江说道,这两人以前不是搭档,相比之下莫声稍微好一些。
都说三分逗七分捧,别看逗哏出彩,相声艺人使活儿总是老的给小的捧,就是体现了捧哏的重要性,齐涉江做捧哏,他能给莫声兜着。
“行,那得先圆黏儿啊,前些天我们都是在这儿唱歌,或者学个戏曲,好把大家吸引过来。”莫声可怜巴巴地道,“但是效果好像也一般,看我们的和看算卦的差不多,还没看下象棋的多。”
圆黏儿就是招揽观众的意思,用各种方式让大家聚拢来,艺人好接下去说,比如本门唱的太平歌词,最早就是用来圆黏儿的。
因为时代变迁,和楮门子一样,现在站台上说相声都不用这流程了。
“唱戏?”齐涉江看了一圈,“那还算你们知道因地制宜,这儿老头老太太多。”
两人点了点头,又听出他好像还有画外之音,虚心道:“您看,还有别的法儿么?这儿真的不好圆啊!”
未必按照老规矩,唱太平歌词,或者拿白沙撒画?
嘿,没看那边大爷用水笔写写画画都漂亮得很么。
齐涉江站在他们自己搬来的场面桌后头,再次扫了一圈公园内玩儿鸟、遛狗的人们,微微一笑,心里有了计较,他一张嘴:“呜汪汪汪汪汪汪汪!”
竟是一连串惟妙惟肖、难辨真假的……狗叫声!
只见方圆百米内,大爷们肩上架着的鸟全都受惊地提高了叫声,叽叽喳喳;那些来溜达的狗,一个个也都立起耳朵,一脸好奇,拉着主人就往发声之处跑。
霎时间,架着鸟都往这边张望,牵着狗的……则全都被自家狗子带到跟前来了!
就连没鸟也没狗的,一看这么大动静,能不也注意过来么?
不到一分钟,跟前就围上了几十号人。
莫声:“…………”
齐乐阳:“…………”
俩人都傻了。
这也真够没偶像包袱的啊……
说学逗唱,学就包括了学口技,他俩也学过一点儿,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狗叫那就是最基础的啊。
可他俩愣没想到还能这么用,或者说还能用得这么好,连狗都被骗了……
圆黏儿还有强行圆的?这也太牛(流)逼(氓)了吧!
第二十四章
不同于二人的呆愣, 齐涉江一派自然, 他手里拿着道具折扇, 戳了戳莫声,给了他一个眼神。
还算莫声有点机灵, 一张嘴学起了鸟叫。这时候还在圆黏儿,齐乐阳也加入了进来,两人有点一唱一和的意思。
毕竟是练过, 说不上出神入化,但现场的大家也鼓了鼓掌,明白过来了。这几个小伙子在这儿卖艺, 这是吸引人的手段啊。
就算知道是吸引人的手段,可学得确实不错, 人都走到这儿了, 听听又何妨。
齐涉江一笑, 和大家闲聊一般道:“对面京戏剧院挂的莫赣老师的牌子,诸位有买票的吗?”
立刻就有人点头了, 这一片的大爷大妈里, 爱好京戏的还是不少。
齐涉江这是在摸底,一听有好京戏的, 当然要卖力气, “我也喜欢莫赣老师, 给各位学一个:汪嗷嗷嗷——”
大家一听都没憋住,乐了。
齐涉江一张嘴开始狗叫,但是发声方式却是京戏老生的, 所以这次也没惹得狗狗们张望。
“哎呀,错了,刚才顺嘴了。”齐涉江停了,重新开头,“谗臣当道谋汉朝,楚汉相争动枪刀。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公把贼扫,手中缺把杀人的刀……”
唱的这是《击鼓骂曹》,莫赣的代表曲目之一。他原来就学过莫赣,是连莫赣本人都夸赞的水平。此刻还刻意提高了调门,每唱到妙处,大爷大妈们就叫好。
懂的人自然懂啊,这简直像专业水平了。嗓子还好,一段唱来,又是一帮票友也给吸引过来了。相比起之前那俩小的在这儿圆黏子,情形是一个天一个地。
像这个,就叫开门柳儿,开场时唱个曲儿,也是为了把人招来。通常是逗哏来唱开门柳儿,但今天情况不同,他们来这儿是上课的。
莫声和齐乐阳心中感慨,要说齐涉江这圆黏子的方法,明明白白。
可是,一般人压根学不来。你学个狗叫,学个京戏,能学到这么好吗?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夫,才能一汪惊人,把人给圆过来。
齐涉江对观众的口味心里已经有数了,把点改活,今天这些观众,不适合说太火爆的,像是拿张约砸挂之类的,人家肯定兴趣一般。要说,还是得说传统一些的。
他给莫声比了个手势,像是鱼在游动,这是个暗示,表示今天说“游鱼儿”。
行话里对很多活儿也有正式名称以外的代称,比如《八扇屏》就是“张扇儿”,《报菜名》就是“单子”。而这个“游鱼儿”,指的就是《望情鱼》了。
相声不少活儿,和京戏有关,像齐涉江说过的《批京戏》,还有一些和具体剧目相关的,像是《望情鱼》《汾河湾》《黄鹤楼》,都是逗哏扮演不懂装懂的人,歪唱京戏,捧哏则正唱,形成反差,两人通过对戏抖包袱,逗乐观众。
这样的活儿,正适合在今天的观众面前演,他们懂京戏啊。刚好齐涉江今天是捧哏,他来正唱,以他的功底也是一大亮点。
莫声会意,但心里也有点紧张,《望情鱼》他会说,昨天和齐涉江沟通时,两人也约定了不同类型的几出节目,但那么些出,他们对词对得挺简单的,难免忐忑。
事到如今,还是鼓了鼓掌,往活儿里引,说道:“您唱得好啊,对戏曲很有研究?”
这时候,齐乐阳就该让开了,这不是他的场次。
齐涉江谦虚地道:“业余爱好。”
莫声说道:“哦。早说,你要爱戏曲,你找我去啊。”
齐涉江奇怪地道:“找你干嘛?”
莫声:“我能教你啊,我,唱戏走票多少年了!旁边那剧院,我都不稀罕在那儿卖票,座儿太少!”
齐涉江惊了,“嚯,那可是大剧院,好几千人,您还嫌座儿少?”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铺垫了。
刚才齐涉江才一嗓子引来了票友,他们一听,莫声还更厉害?要教这年轻人唱?行,那就听听吧!
就是有平时听相声的,听出来这是使的什么样的活儿了,冲着齐涉江刚才的表现,也有兴趣继续看看。
莫声扮演吹牛皮的逗哏,充专家,两人说着,就相约一起来唱一出京戏版《望情鱼》了。
“那鱼呀?”莫声一拍额头,“秋鱼确是肥了!只是我鱼它相伴数月,不舍红烧,还是清蒸了吧!”
齐涉江喝道:“等等,这叫什么话,还是要烧了啊?”
莫声直愣愣道:“清蒸不好吃吗?”
齐涉江叹气,“好吃你也不能这么说啊,应该是相伴数月,甚是不舍!”
莫声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越说就越进入状态了,齐涉江捧得瓷实,他心里头也安定下来。
……
一段说完,半个小时左右,有走的也有再来的,最后人头竟是比开场那会儿还多一些了,后来不少其实就是看着这里人多,来看热闹的,形成良性循环。
这就要到最重要的时候了,该楮门子了。
除了说辞之外,手法形式上,楮门子有飞楮,就是观众往中间扔钱;也有托楮的,捧着笸箩走一圈,观众把钱放上头;再有是托边楮,其实也算是托楮,但演员会走到人群外围,请这里的观众也砸点钱。
齐涉江用的就是托楮,折扇唰一下打开,就当笸箩了,一边走口里一边说楮门子的纲口:“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暂且别走,我们也没什么能耐,就会说这几段,还都仰仗各位赏面。您掏出来几块钱给我,这才算我的能耐。您养个小狗,养个雀儿,天天也喂吃的,好叫它们逗个乐。咱俩刚连说带唱半小时,天气也冷,我们大褂里可单薄。您要是乐了,一块五块的都随意。您看莫赣老师卖票,最低也要八十,我这里,您给八毛也行……”
观众都是一乐,齐涉江前头说得软和在理,也不是单纯的卖惨,都把自己和小鸟小狗对比了,后头又甩个包袱,拿莫赣说事。
这么一说,小伙子学得神似,只要个零钱,还真实惠。
这都属于仁义纲,说些讨人怜爱的说辞,也是看在这圈观众多是面慈心善的老头老太太。
要是观众不同,比如遇到老来听又不给钱的,纲口也得换了。语气再硬一点,比如拿观众互相比较,观众不愿显得不如人,也就丢钱了。甚至有暗骂的,暗示谁听完了就走家里头没啥好事之类。
那些都属于刮纲了。非常形象,钱不是观众打赏,而是演员拿话头刮下来的。说到你不好意思,不得不掏钱。
现场呢,要是年轻人出门可能拿个手机扫码支付就完事儿,这些大爷大娘身上还是有点零钱的,被齐涉江一套套的说辞说得一笑一乐一心软,反正也不差这些零钱,也就掏出来给他了。
一会儿功夫,齐涉江扇子上就满满当当的了。
接着,齐涉江还要给两人进一步示范,如何说一小段就楮门子。他看看时间不早了,叫齐乐阳先唱一段,拢住观众,自己到场面桌后头收拾了一下,这才起来继续说。
每说一个小段,就收一次钱,各种手法轮着来,还要说得观众心甘情愿,不挑他的毛病。不过到了后头,已经是换作飞楮了,叫大家往中间的场地里砸钱。
……
唐双钦同着副手、助理,一起戴着墨镜到公园去溜达,他开车路过,想到齐涉江今天来帮忙,就下车来看看几人的情况,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好奇。
大老远呢,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儿,还有莫声等人的话音传出来。
“嘿,生意不错啊。”唐双钦眼前一亮,这个客流量,明显比他们说的之前的情况好。
到了前头,就看齐涉江一套套地抛着话,周遭的观众就往中间丢钱,另外俩人轮流捡,拿来装钱的小盒子已经是满满当当了。虽说大票子不多,但胜在数量可观啊。
唐双钦真没见过这样的,尤其是齐涉江还拿话点那些听了半天不给钱就想走的观众,搞得人家迈步不开,还掏了钱。
这个就是唐双钦想象的风味啊,他兴奋地叫副手偷偷录点花絮。
助理忽然道:“他们几点来的啊,看Jesse说得都出汗了,也太卖力气了吧。好险粉底应该是防水防汗的,不然脸该成斑马了。”
唐双钦仔细一看,是,齐涉江是挺累的样子,没想到他如此上心啊,这孩子品性是不错。
拢共收了得有三四次钱,齐涉江一抱拳,让开位置了,由齐乐阳顶上,他自己则一下委顿在地。
唐双钦看着坐下去的姿势有些奇怪,走了半圈,走到场面后面去看。
只见齐涉江正席地而坐,在桌子和人身的遮挡下,把裤脚挽起来,脱下踩着的一双木跷。
——不错,从他收完第一次钱,后头开始说小段为什么用飞楮,就是因为他脚下一直穿着跷鞋,桌子挡住看不见罢了!
齐涉江虽然来帮他们的忙,但自己也要紧着练功,为了不浪费时间,他把跷鞋带上,看看时间差不多,就穿上。
唐双钦愣在当场,简直难以形容自己心情。所以,刚才齐涉江一直在边说相声边练跷功的?就这样,他还得忍着疼痛,保持面色如常,甚至笑起来。
……
莫声和齐乐阳一起扶着齐涉江,往一旁的石凳走。
刚才他俩演完了一段,又学着收了一次钱,就暂时停了,先把齐涉江送走,齐涉江踩完跷,走路都是飘的。
“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得了。”齐涉江吐了口气,正如洛霞所说,这就是耗出来的,他现在已经比一开始能站得久多了。刚才连说几个小段,加起来也有半个多小时。
就这还不止,两人演的时候,他自己脱完鞋后在旁边快走了好一会儿,练完跷功必须活动活动的,不然血脉不通,腿就废了。而且活动的时候,腿也是非常疼的。
莫声和齐乐阳都吓到了,没见过这么能折腾自己的。卖艺的时候踩跷啊,还完整地演了下来,这完全是硬逼着自己快速进步。
他们俩,是又惊吓,又佩服。在他们看来,齐涉江都不是主角,踩跷镜头也不是特别多,单为了还原小印月先生的身段,真是何苦来着。
“数数看这里多少钱了?”齐涉江问道。
两人把钱都倒出来,一张张数,大多都是一块、五块的,也有硬币。
最后一合计,拢共三百零四块五毛,里头也不知哪个小孩还投了一枚游戏币。反正比他们前几天忙活的,翻了好几倍。
这还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呢,当然也是因为齐涉江为了教他们,短时间内楮了好几道,都楮到底了——观众零钱都要花光了。
“这么多,要是天天能这么挣,一个月下来,也有九千多了。”齐乐阳他们都是还没毕业的,自己都没挣过钱,前几天可沮丧了,现在看到这钱,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也是杰西老师在,我们才挣了三百,还得平分,其实算下来也没多少。”莫声感叹道,“挣钱太不容易了,还是得跟您学。”
齐涉江咳嗽了一下,刚才一次说了挺多,“也是现在生活好了,大家不缺钱……再者,这也不能天天这么算,画锅吃饭的,还得指着老天爷。要是外头刮风下雨,谁来听你说?”
莫声和齐乐阳都点点头,说得在理,“得了,我们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导演布置的任务完成,早日挣到一万块。”
齐涉江就来带他们几天,往后就要自己努力了——看到齐涉江边说边踩跷那个拼劲儿,齐涉江就算想常驻,他们都不敢留了。
“杰西老师,您先坐着吧,我给打个车。”莫声正说着,看到有几个挺眼熟的人走过来,其中一人手机还拿个便携的相机在拍摄。
“……等等,那是唐导吧?”莫声总算认出来了。
“Jesse还好吧?”唐双钦好像终于有点人性了,蹲下来问齐涉江。
齐涉江也不知道他会来,看他还在拍呢,“我没事啊,这是干什么?”
“他录花絮呢……你,你悠着点,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唐双钦关怀了几句,连他都不忍看,真是挺难得的,“对了,我们来晚了,没看到前头,人还挺多的,挣了不少吧?”
“三百出头呢!”莫声说道,“唐导,您不知道,多亏了杰西老师,他那圆……就招揽观众的办法太妙了。”
唐双钦来兴致了,刚才楮门子的手法他看着就挺感兴趣的,“怎么招来的?”
大家都看着齐涉江,显然想听本人回答。
齐涉江迟钝半晌,才慢慢道:“……哦,就学狗叫。”
唐双钦:“???”
唐双钦:“你是说……卖萌吗?”
齐涉江:“卖什么??”
俩人面对面,都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齐涉江好歹反应过来,“没卖别的,就这样。”他一张嘴,又学了一串狗叫,这个点了,周遭也就两只小泰迪,一听声音,撒腿就往这边跑,好像看了亲人一样。
唐双钦:“………………”
小泰迪的主人大概是没看前头那一出,还夸呢,“你这小伙子学狗叫学得挺像的啊。”
齐涉江笑了一下,摸了下泰迪的狗头。
等主人走开了,唐双钦才反应过来,想象了一下早上的情形,“你早上就这么招揽观众的??”
齐乐阳早就憋不住了,把齐涉江圆黏子的场景添油加醋描绘了一番,“那家伙,呼啦啦就是几十条狗蹿过来,满公园百鸟齐鸣!啾啾啾,汪汪汪!”
……我靠,这什么江湖做派,很会玩啊!
唐双钦:“明天你还玩儿不?我再来拍花絮……等等,不,你们俩。”他对莫声和齐乐阳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两个月内把这叫声给我学会了,我要拍到电影里去。”
莫声、齐乐阳:“………………”
唐双钦只觉得再次对齐涉江刮目相看了,拍拍齐涉江的肩膀,“你这……不管是作为偶像还是作为相声演员,都硬核过头了吧!”
齐涉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想:硬核是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楮门子那段说辞参考传统纲口
第二十五章
本来莫声和齐乐阳的角色也不是很重要, 可唐双钦一次公园之行, 从第二天起, 就派了人跟拍花絮,还要给他们加圆黏子的镜头。
接下来的几天, 齐涉江陪着二人又练了一番,不止在公园,也去其他地方, 好面对不同的群体来使,这样才能融会贯通。
有的地方年轻人多,身上都不带零钱, 还问他们以后能不能做个支付码的牌子。
三人含糊拒绝了,他们是为了电影来做准备的, 那会儿就是丢现钱, 你那接钱的姿势都有讲究, 要用二维码,那就没意义了。唐导是叮嘱过的, 就要那原汁原味的劲儿。
一道走下来, 齐涉江是把纲口和学狗叫的技巧都倾囊相授。
齐涉江也是在旧观念教导下长起来的人,可是他在这里看到了曲艺的现状, 已是如此, 也没人指着楮门子敛钱了, 教给这两人又何妨。
可看在莫声和齐乐阳眼里就不一样了,真正和齐涉江一样从旧社会来到新时空的人能够倾囊相授,但现在和林洋一样固执的人也大有人在啊。
他们是不知道齐涉江的真实来历, 即便如此,几天相处下来,也足以让他们对齐涉江钦佩无比了。严于律己,宽于律人,用来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齐涉江给他们量活儿(捧哏),事了还会指点一番如何使活儿,和他们在学校学的真是大不相同,那都是在残酷的环境中几辈人实践得来的宝贵经验。
已是最后一天了,齐涉江踩跷使活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先头那段,你那开门包袱,还是半刨着使比较好,迟一会儿再说。”
刨就是刨开,揭晓的意思。有台上的说法,也有台下的说法。
台下头,观众要是听过这段,提前把包袱的悬念揭晓,叫刨活儿,这样一来其他观众就乐不起来了。这属于让演员特别头疼的行为,有些没艺德的艺人倾轧同行,也会偷偷去人家的场子刨活儿。
台上说,就是演员刻意为之了,用刨的手法,达到一定的笑果。刨着使活儿,甚至演员直接把搭档的台词抢了,也就是抢纲,拿捏得好气氛会更加火爆。
齐涉江叫他半刨着使,顾名思义,就是藏一半露一半了,暗示观众这里有铺垫,吊高观众的胃口。
“好好,杰西老师。”齐乐阳忙不迭点头,这是详细到了每一句语气的教导啊,不拜师寻常能遇到么。
领会了,还得学一遍给齐涉江听。
齐涉江听完就点头,示意这个语气可以,正要继续开口,就见手机响了,是张约打来的,“喂?”
“你干嘛呢?上课吗?”张约在那头说,“我今天刚回京,有件事跟你说。”
“陪人在街上卖艺。刚结束。”齐涉江说道,“天涯大道这儿。”
“卖艺?怎么没让城管给你们抓起来。”张约说,“等着,我离得不远了,去那边接你。”
他那个急性子,齐涉江刚吱声答应,还没说有俩小伙子也在,他就挂了。齐涉江看看手机,又对莫声他们说,“是我一个朋友,要来找我,你俩自己去吃饭,还是我让他送你们,我记得下午有课吧?”
“我们自个儿去就行了,就是您这走动不大方便,我们陪您等到和朋友汇合吧,省得有什么麻烦。”他们还挺细致,也算是感念齐涉江的用心了。
今天路况还不错,也就十来分钟,张约就到了,他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低,脸上一副口罩,因为天气冷倒并不显眼。
张约拨通电话,一边和齐涉江说话,一边按照他的指示靠近,看到他身影后就挂了,“这俩谁啊。”又仔细看齐涉江,“差点没认出来。”
这脸都涂黑了,眼睛也遮得差不多,亏得他这个样子都敢演出,也算艺高人胆大,照理说表情也是演出的一部分。
那俩看着张约,却是越看越不对,眉眼有点熟悉吧,那个声音还很有特色,总觉得在哪听过,有个名字简直呼之欲出了。
先是呼之欲出,后来就是想说不敢说了。
直到莫声怯怯道:“……老师,你朋友声音真像张约。”
张约直接把口罩给摘了,“所以这俩是你学生?”
莫声、齐乐阳:“!!!”
齐涉江笑道:“怎么会,这俩可是专业院校出来的。”搁在他们那会儿,学校是个多厉害的地方,没想过还能有办来学曲艺的。
他俩倒是自然了,莫声和齐乐阳快吓死了,“所以我们是被媒体忽悠瘸了吗?你俩不是死对头啊?!”
“君子没有隔夜的仇。”张约轻飘飘地说。
“……”二人心底疯狂吐槽,这话谁说都行,你说就不太合适了吧。
“行了,走吧。”张约招呼道。
“等等,”莫声说道,“杰西老师在练功,腿脚不方便,你最好……”
“唉!我知道了,麻烦!”张约把口罩扣回去,蹲了下来,“上来吧,真是的,怎么搞成这样子。”
齐涉江无辜看他一眼,真爬了上去,又对莫声他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