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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传媒大楼。
今天的工作是拍写真,有夏一苇的面子在,至少没人为难齐涉江。
对于摄影师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拍齐涉江了,齐涉江在公司最早一套图就是她拍的,她全程见证了齐涉江短短几个月的星途。
正因为不是第一次合作,摄影师已经把齐涉江的特点摸得很清。但是,今天的齐涉江还是让摄影师有些惊讶,整个人好像变了不少。
不是五官上的变化,而是气质上微妙的变化,仿佛整个人沉淀了不少,但绝不是沉下去成了灰尘,神态间反而更有灵气了,盯着镜头看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
她想了很久,可能是以前齐涉江有时看上去丧丧的,现在难道是心结解开了——内部消息,听说他和夏一苇有分歧——所以这才神气了起来?
而且她总觉得齐涉江好像还更有亲和力了,以前也客气,但就是家教好,有礼貌那种。现在就不大一样,具体要她总结,也没法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抠。
齐涉江精神头也很足,这可是拍照啊,搁以前拍一张小小的照片,都死贵死贵的,现在一会儿就拍好了,而且拍了好多张。
他甚至有点意犹未尽,后来有工作人员找他合影,他都极为配合,还夸人家拍照技术真是棒。
……
终于结束了所有工作,齐涉江喝了些水,和工作人员都道了别,坐在和李敬约好的地方,等他来接自己。
李敬当然不是日常都亲自接送,而是他要带齐涉江谈工作,加上齐涉江等待的功夫,距离他说自己大概会到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齐涉江拿出手机来,想给李敬打个电话,但是盯着手机半晌后,他犯起难来。
遭了,忘了打电话在哪了……
齐涉江继承的记忆太零碎了,不包括手机的使用方法,而对于一个八十年前穿过来的人来说,这玩意儿实在太复杂了。
齐涉江实在没有使用手机的基础,从旋转号盘电话直接跳到智能手机,太过颠覆了,要掌握的知识太多了,好容易找到说明书,上头还尽是简体字。
之前好歹记住了怎么开机解锁,居然又忘了进通讯录。
四下里一看,对面刚好有个路过的年轻人正停步讲电话,齐涉江索性走过去,想请教一下。
那年轻人也就二十多的年纪,长得倒是帅气,一边讲话,浓黑的眉毛挑起,显出几分张扬,就是头发有些乱,还穿着拖鞋,好像随性过头了。
这人也注意到齐涉江走过来,目光忽然变得有点诡异,打量了他好几眼。
齐涉江站在他前头一点,想等他打完电话。
年轻人又扫了齐涉江一眼,忽然捂住手机,皱眉道:“干什么?”
齐涉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看自己,既然他问了,就上前几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说道:“劳驾,想请您帮个忙。”
他一笑起来,五官就更加生动了,叫人难以拒绝。
对方的面色却更加古怪了,居然还诡异地盯着他停顿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说。”
齐涉江把手机递出去:“您知道怎么进通讯录吗?”
年轻人:“……”
齐涉江真诚地看着他。
“……X。”三秒后,年轻人蹦出一个字,转身就走,还对着手机道,“没什么,刚有人找茬。”
齐涉江见状,心想自己的问题水平可能、也许、大概有些低——他也不知道具体多低,毕竟各种电器的各种功能在他眼里都很神奇——但这年轻人脾气也太炸了吧?
他正想着是不是另找一人,就看李敬现身了,顿时松了口气。
李敬到了近前,开口就问:“你和张约说话了?他怎么那表情?”
齐涉江含糊道:“刚刚手机有点小问题,我想问他。”
李敬无语,“你倒是不记仇。”
齐涉江:“记什么仇?我没见过他吧?”
他那些记忆里没有,而且那人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老相识啊。
李敬诧异地道:“你们当然没见过,但是你不记得了?网上那句‘听完了。长得真好。’就是他第一个说的啊。这家伙就是这样,他经纪人都放弃治疗了。”
齐涉江差不离理解了意思,这才有点明白。
难怪,那人看他的样子那么古怪,难怪,会以为他在找茬啊!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维修攻??
第四章
夏一苇对儿子日常的陪伴可能比较少,但她是关心儿子的,虽然不赞同齐涉江的新目标,但她回过头还是去了解了一下。
接着便齐涉江谈心,还聊了聊小时候的事,后悔自己错过了和齐涉江交心的机会,连他天赋点在了曲艺上都不知道。好险这部分记忆齐涉江还能找出来,应对记录。
说着说着,夏一苇表示要带齐涉江去一个地方。
她朋友的朋友开了个老式茶楼,里头每晚都有传统节目,包括杂耍、曲艺等等,是特意空出行程来,带齐涉江过去。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夏一苇把车停在茶楼门口,深沉地道,“不是每个相声演员都能上电视,更多人,只能在这样的茶楼找工作,难糊口。你要竞争的都不止是同行,还有戏曲演员、杂技演员甚至可能是音乐剧。”
她特意带齐涉江来这样的地方,而不是电视台,就是要让儿子看到现实,吓吓他。
谁知道齐涉江感叹道:“看起来条件可真好!”
他那时候因为得罪过当官的,没有园子敢收,还只能撂地卖艺呢,相当于摆地摊,就在大街上说相声。
至于同台竞艺争饭吃?旧时候场子里也这样啊,戏法、踢毽、耍坛子……多了去了。
夏一苇噎了一下,齐涉江的语气太真情实感了,她都找不出破绽,“……应、应该也有更差的,看不到罢了。先进去。”
把墨镜戴上,夏一苇领着齐涉江进了茶楼。一般会来这里的,一半是好这个的,喜欢喝茶聊天看点热闹节目,一半是游客。
夏一苇打了个电话,直接去了老板办公室,“吴老板,麻烦你今天特意过来了。”
她和老板也有几面之缘,老板平时也不是天天在这儿。
“夏姐说笑了,你来了我肯定得接待啊。”吴老板看到齐涉江,知道他是夏一苇的儿子,又是一顿夸,随即适时地道,“想到后台转转是吧?我带你二位去。”
要不是吴老板带着,他们也没法随意进后台休息室的门。
这个时候后台还挺热闹,夏一苇墨镜遮脸,齐涉江知名度又还没那么高,见有吴老板陪着,那些演员也没往多了想。
夏一苇打定主意要让齐涉江看看大家多不容易,就没打算逛一圈就走,至少坐一晚上。不但得在后台听,还得在前头看。
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她当个草包美人都不容易,何况这些演员?
吴老板陪着他们也聊了一会儿,说说自己知道的故事,他其实不知道夏一苇的目的,但夏一苇一副要探听演员生活的样子,他也就配合着说。
坐了得有半个小时,茶楼的经理忽然到了后台,“刘达哥俩儿来不了了,老周你先别走,上去说一段救个场。”
吴老板一挑眉,问道:“他们怎么了?”
提起这个经理也是一肚子的火,说道:“还能怎么,说接的活儿那边还没完,过不来。他俩现在是觉得自己火了,上过电视了,了不起啊!成腕儿了!”
这明显是个嘲讽的口吻,他们口中那俩人在吴老板这里说相声也有两年了,最近时来运转上了几次电视,知名度提高了。
吴老板早觉得他们有要走的心思了,这也正常,能上电视谁还窝在茶楼里,有这份知名度多走穴也多挣钱。只不过爽约实在不太厚道,吴老板烦躁地道:“行了,老周你们先顶上吧。”
老周是个说评书的,这会儿其他演员都不齐了,只有他能顶上,二话不说,拿上家伙什就和经理一起往前头去了。
可没一会儿,俩人又回来了。
吴老板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
经理擦擦汗,说道:“刘达那俩缺德冒烟的……今儿下头有一整个旅行团,导游怕是收了刘达好处,不知道怎么给游客吹的,跟那儿轰人,说要看刘达他们。”
吴老板无语了,“我没许给他们一定上哪个演员啊,我就卖个团体票!”
俩人一起骂上了刘达二人。
但没办法,刘达他们确实上了两次电视,导游又给吹了,搞得旅行团的人觉得听个没名气的节目是吃了大亏,也不一定是多喜欢刘达或多喜欢听相声。
但这时候,骂归骂,还是救场要紧。吴老板目光在后台一扫,思考有谁能镇住这个场子。
“吴老板,不如我来唱首歌吧。”夏一苇忽然微微一笑,说道。
吴老板惊讶地看着她,和刘达他们那种上过几次地方台而已的比起来,夏一苇才是真正的明星大腕。但就因为这样,他都没奢想过能让夏一苇来救他这小场子!
“这……您太客气了,我找个老演员去就行了。”吴老板连忙道。
虽然另找人可能也得费一番功夫,甚至再送点茶水才能安抚好客人,但是总好过闹出笑话——不管是不是刘达的错,摆不平事都是他这个老板的无能。
夏一苇却道:“今晚也叨扰您了,都是朋友,不碍事。”
见她这么真诚,真不像客套,吴老板也是心服口服,他们也没深交,但夏一苇这脾气,难怪当花瓶也能顺顺当当这么多年,没砸在哪儿。
经理和其他演员在一旁听吴老板千恩万谢,都稀奇起来。
直到夏一苇把墨镜给摘了,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又有点激动。没想到老板还有这关系,那他们今天岂不也算跟明星同过台了?
既然在茶楼,夏一苇看看齐涉江,很自然就想到了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合唱《何必西厢》。
吴老板也不怎么看娱乐新闻,但夏一苇别说带个儿子,就是带十个八个儿子也无所谓啊。
齐涉江也在后台扫了一圈,微笑道:“那我也借把弦子,给您伴奏吧。”
……
包厢。
一老一少一面喝茶,一面冷眼看着台下。
那小的也就十七八岁,探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说道:“爷爷,那使短家伙的让人给轰下去了啊。”
在曲艺行里,“使短家伙的”就是指说评书的。
老者淡淡道:“你去打听一下,你说的那俩人还来不来了。”
少年点点头,出了包厢。不多会儿,回转来了,说道:“估计是不会来了,唉……”
要是刘达本人在这里,肯定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因为这名老者艺名柳泉海,是相声界的老前辈,电视上活跃了几十年,大徒弟还是京城相声协会的副会长。虽然近几年不怎么演出了,但地位摆在这儿。他说句话,比刘达跑断腿还管用。
刘达也是无意中和柳泉海的关门弟子,也就是那少年结识了,在他面前暗示了无数回,想攀上柳老的关系。
但是他哪能想到,少年心性跳脱,今天和爷爷路过,一时起兴,就说爷爷和我一起看看我一朋友演出,他说得还挺好的。
柳泉海提携过不少后辈晚生,本身就很有爱才之心,欣然应许。谁知道就撞上刘达他们耍大牌。
虽然少年什么也没说,但柳泉海从细节处,就猜得到几分了。
柳泉海已经动了要走的心思,这时候下头忽然传来惊叫欢呼声,他们一看,台上已经多了两个人。
少年定睛一看,“嘿,居然把明星给请来了?这不是夏一苇和她儿子,那个谁,齐什么。”
这下场子何止是被镇住,简直要炸了。
只听夏一苇自如地安抚观众,又介绍她要和儿子一起演唱一首取材自大鼓《何必西厢》的歌曲。
下头那么闹腾,柳泉海已经起了要走的心思。他参加过的晚会节目多了去了,夏一苇他也见过,不怎么稀罕。
少年确实挤眉弄眼地道:“爷爷您再听着,这歌儿我表妹放过,那齐什么给后头加了一段大鼓,黄调(走调)到天边儿去了,都不知是哪派的,您知道么,网上有人说他那叫散装的唱腔,哈哈哈哈。”
“走了,还看什么热闹。”柳泉海蔫蔫儿地起来往外走,他对夏一苇那大白嗓子唱的歌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是这时候,三弦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三弦这种乐器,想演奏好是很难的,它没有品位啊,长长的柄,三根弦,没一定功力,别说玩技巧,把音弹准了都难。
要是学得精,那缺点就是最大的优点,就因为没品位,高低变化自在随心,极其灵活,能柔能刚。
北方的说、唱多是用大三弦,眼下这大三弦的音色,是透亮圆润,别具一格。
《何必西厢》是爱情故事,齐涉江现场伴奏,揉弦比原曲更轻,多了几分婉转缠绵的感觉,更贴切了。
柳泉海眼睛一亮,一下就停了步,由衷赞道:“这弦子……滑得有味儿啊!”
柳泉海说罢还不够,竟是两步又倒了回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弹弦子的不是弦师,而是夏一苇那儿子。
少年一噎,他也不知道齐涉江还会三弦,嘀咕道:“还行吧。”
但下一秒,夏一苇唱到副歌部分“不是梦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句时,歌曲情绪推向高潮,三弦则连续几个下滑的中弦音,竟是模拟出了大雁柔婉的鸣叫声。
大雁本就是忠贞的鸟儿,而用弦子模拟动物叫声又是高超的技巧,曲艺界把这种技法叫做“巧变弦丝”。
柳泉海难掩欣赏,看向少年,“巧变弦丝,以物喻情,以声传形,这样功力还会黄调(走调)?”
少年也茫然着呢,脸上又有点疑似传谣的挂不住,“……您再听后头那大鼓呗!谁规定弦子弹得好就一定唱得好了?”
这话倒不无道理,柳泉海一下坐稳了,再无心离开。
刚巧这时候,夏一苇也唱完了副歌,轮到齐涉江的唱段了:“纸窗梅影月初升——”
第二次表演,齐涉江更为轻车熟路,低腔起唱,音调悠扬。尾音一拖一收,柔缓却不失张力。
这就是子弟书那繁难唱腔中的一种:雀尾,最常用在景色描写或是抒情桥段当中。
子弟书的唱法还分了东西两派,东城调是意气风发,慷慨淋漓,西城调则柔婉曲折,而教齐涉江子弟书的老先生主学就是西城调,故此唱《何必西厢》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少年乐道:“就这个,就这个,您听,这是什么味儿?”
现在小孩学相声的少,他说是家学渊源,但自己也没正经拜师学艺过,天赋不高年纪又小,不比演唱会伴奏那位弦师或是柳泉海,倒也不能怪他内行人说外行话。否则单听这唱功,也知道肯定和跑调没关系了。
他转头看去,却见爷爷面色不对,直勾勾盯着下头,正要再说话,就被爷爷的手给糊了脸,“闭嘴!”
直到齐涉江那四句唱完了,柳泉海才把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闭着眼睛,脸色十分复杂。
少年试探地道:“爷爷……?”
柳泉海缓缓睁开眼瞥他一眼,“倒也不怪你,就连我也不敢相信这活儿还有人能使。如果我没猜错,他唱的哪派大鼓都不是,而是子弟书。”
少年活像见了鬼:“子、子弟书?您说笑的吧,子弟书不是都失传百来年了吗?!”
第五章
子弟书已经是死去的艺术了,只剩下一些文本,它的表演形式和唱腔早便失传。
但是,何其有幸,柳泉海曾经在现如今相声界还活着的老人中,辈分最高的孟老爷子那里,听他零星唱过几个小段。
其实孟老爷子自己也没学过,只是据说老爷子有位师哥机缘巧合学过子弟书,他也不过幼时听着记住几句,谈不上正经、完整的传承。
——子弟书难教习不是说着玩的,否则怎么会失传,单单是唱腔,就有上百种之多!
但是老爷子半学半描述的,好歹能让大家依稀知道那么一点儿味罢了。
就是这味道,加上和鼓词相似却仍有些许区别的唱词,让柳泉海推测出来齐涉江唱的应该是子弟书!
华夏大地辽阔,卧虎藏龙,说不定就有哪家人口口相传流传下来了。就像孟老的师哥,不也是巧合下学到了已经没人表演的子弟书。
只是不知道夏一苇这儿子学到了多少段,就算只有这一段,也挺难得了,他极为好奇是在哪里学来的。
柳泉海简单给孙子说了几句,是越想越心痒,沉吟片刻,当即就想上后台去攀谈攀谈了。
以柳泉海的身份,亮明后进后台当然容易。
这会儿后台也正热闹着,茶楼好容易来个明星,有的艺人就到上场门去看热闹。
这儿懂子弟书的人少,但懂三弦的人不少,齐涉江那把弦子还是管后台借的。他们原以为齐涉江也就随便弹弹,谁知听到他那手“巧变弦丝”,都如柳泉海一般的喝彩。
柳泉海找上吴老板这么一说,让他代为引见,吴老板当然得给这个面子,直接把柳泉海爷孙带到了下场门处。
一首歌唱完,因为观众特别热情,夏一苇还留下观众互动几句。
齐涉江先行下场,一出了下场门,就撞到吴老板把柳泉海带来。柳泉海久不上电视,他没见过这张脸,不认识。
还好有吴老板在旁介绍,“Jesse,这位柳老想和你聊聊,咱这边来。”
柳泉海也不啰嗦,直接笑呵呵地道:“小朋友,你刚才在台上唱的,可是子弟书?”
就是八十年前,能认出是子弟书的也不多啊,齐涉江见有人识货,也是欣喜,立时就认了,“是的。”
柳泉海证实了心中所想,放下心后,更为激动了,“子弟书失传多年,老早就没人演了,你年纪小小,是哪里学的,是家传吗?传了多少?”
齐涉江不可能把真正的老师身份露出来啊,那人家估计会以为他疯了。这时候不比从前,信息容易查,一个圆不好,就会露馅。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在Y国住的时候,和一位偶然结识的华裔老先生学的,老师在Y国几辈儿了,无儿无女,现已故去。西城调差不多给我教全了,能唱百来段。”
夏一苇有一半Y国血统,不时去住一会儿,齐涉江从小也被带着两边跑。这么一推,隔着大洋,倒是不好查证。要是再细问,则可以说了解得也不清楚了。不仅在柳泉海这里,在夏一苇那儿也要圆得上。
柳泉海果然只是感慨:“原来如此,都以为子弟书已经失传,没想到还有海外遗珠!”
……
这里才聊了几句,夏一苇那边也下场了,她和齐涉江不一样,柳泉海那张脸各大晚会后台没少见,一看到她就立刻认了出来。
夏一苇也惊讶柳泉海在这儿,不过柳老爷子和儿子怎么攀谈上了,她上前就有些急地道:“柳老师好。Jesse,是不是你找的柳老师,你还真的想说相声啊?”
齐涉江一脸莫名其妙,他都不认识柳泉海,还是夏一苇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柳泉海应该是同行。
这下又轮到柳泉海惊奇了,他是冲着子弟书来的,谁知道夏一苇竟说到相声上,这年轻人居然想说相声的?
“稀奇了!现在年轻人听相声的都少,像你长得这么俊俏,居然还想学相声?”柳泉海看着齐涉江,笑呵呵地道。
他家孙子小柳也憋不住了,“他要说相声不是个笑话么?不对,我不是说你笑话,我是说这不是个段子么?”
知道齐涉江有真本事,小柳态度也自然变了,还有点被打脸后的羞惭。
齐涉江老实道:“不是学,是说。老师是两门抱,还教了我相声,只是没正经摆枝。老师思想和国内不一样,我连他辈分也不知。”
两门抱和摆枝都是内行话,前者是指不止学了一种艺,后者是指拜师。一说出来,就知道确实是同行了。
正式拜师就得叙起师承,排辈分。可他是八十年前入的门了,柳泉海这个年纪,估计比他还矮一两辈。编又编不出来,本门的事情,不像子弟书都失传了,一捋师承就露馅。
所以,齐涉江一推二五六,宁肯做没正经门户的野路子——说不定撇得太清,还引人怀疑,但只要不暴露就行。
这些暗语夏一苇都听不懂,一头雾水,只听出来儿子的本事是在Y国住时学的。
柳泉海却是门儿清,相声界这样那样的野路子也不少,可像齐涉江这么糊里糊涂的,连个辈分都叙不上,实属少见。
诚然,齐涉江堵得太死,连师父字辈都说不出,换了个人柳泉海肯定要怀疑。但齐涉江会失传已久的子弟书是明明白白的,也许他师父身上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故事,像是被逐出相声门墙了?
柳泉海到底惜才,考虑了半晌,说道:“杰……杰西是吧,我二徒弟有个相声园子,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上我那儿去玩玩,也说一段让我听听吧。”
他又不会洋文,Jesse给他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说这话,也是他实在好奇,想摸一摸齐涉江的底,看看齐涉江在相声上的本事。再者各个派系有自己的特色,要是能听到齐涉江说相声,他兴许能听出些什么。
“好啊!”齐涉江立刻就应了下来。夏一苇是成名的腕儿,但和相声挨不着,要是能和柳泉海结识,那他在这个时空的相声界就算有人引路了。别的不说,他连个搭档都没有,还不知道上哪寻摸呢。
夏一苇却瞪大了眼睛,“等等,Jesse,柳老师,我们Jesse……”
她都快语无伦次了,怎么就把她抛开,定下了。她来这里本来是为了警示儿子,怎么反倒给他签了线?
这时候,经理颠颠儿跑过来,和看了半晌热闹的吴老板低声汇报。
吴老板一拍额头,“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尽出幺蛾子,又来个请假的。”
后头本来还有场节目,演员家里临时出事,请假,上不了了。
柳泉海和齐涉江对视一眼,忽而取得了默契,柳泉海一笑道:“那可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吴老板,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让杰西小朋友在你们这里登台说一段?”
吴老板倒是想,他就看着夏一苇啊。
夏一苇都呆滞了。
好半天了,她才忽然开口道:“可以,那你就上去试试看,能不能救得了这个场。”
她仔细想想,以儿子的性格,一直拦着反而有叛逆心理,否则她何必带儿子来后台体验艰苦。要是给他一个上台的机会,说不定就被现实教做人呢?
说相声,和唱曲儿可不一样啊。
柳泉海点头,“好啊,待会儿演个什么,我给你捧一段?”
齐涉江却摇摇头,“来不及对词了,我说段单口吧。”
……
俩人说相声是对口,一个人说便是单口了。
齐涉江在后台稍作准备,又借了些“装备”,好在后台都齐全。
过二十分钟,就该齐涉江上去了。柳泉海爷孙领着夏一苇,先一步到包厢里头去等待观看了。
前头有人报幕,下边儿是单口相声,表演者,Jesse。
——也不知道报幕员是怎么想的,不报中文名报洋名。但仔细一想,夏一苇的儿子Jesse这个身份,的确比齐涉江本人要出名一些。
有工作人员把桌子给搬了上来,上头有醒木、折扇等道具。
齐涉江还是那一身常服,不疾不徐走到台前桌后。
他先前才和夏一苇上来过一回,长得又好看,观众正是印象深刻。有些人还看过齐涉江的综艺,知道他这人好看归好看,却有些木讷,一时间都交头接耳起来。
报幕是说单口相声吧,这人能说单口?
长得好看还年轻,名字都是洋名儿,据说上来说相声,这也太怪异了吧。
如果齐涉江上来是唱个歌,跳个舞,大家都会很欢迎,就像刚才他和夏一苇一起上来,表演得就很好,光看这脸都觉得票价值了。
再互相一交头接耳,连他在电视上什么表现都知道了。
包厢内,柳泉海和夏一苇看到观众一片嘈杂,都憋着一口气看齐涉江,他们都能预料到,这就是齐涉江说相声的难处了——长得太好看了!
观众有质疑,注意力在齐涉江的八卦和脸上,怎么能安心听他说什么,就算再精彩,效果岂不是也要打折扣。
只见齐涉江站定了,只一打量观众,开口便念道:“寂寞江山动酒悲,霜天残月夜不寐。泥人说鬼寻常事,休论个中……是与非!”
“啪!”的一声脆响,醒木拍在桌面,现场已是一片安静,再无杂声。
这叫定场诗,说单口相声、说评书的出场后表演前,为了聚集观众的注意力,通常先念几句诗。
内容可能是抒情,也可能是介绍后头的故事,或者索性带着笑料,让人觉得好玩。
齐涉江吐字清晰,声音清越响亮却不刺耳,台风极稳,一字一句说来,观众不由自主就停住了话头,随着齐涉江把诗念完,一个两个都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拍醒木,啪一声,鸦雀无声,这定场诗算是压住了全场!
作者有话要说:
PS:诗出自洞灵小志的序,为剧情改动了一点
第六章
“从您各位的脸色,我就看出来了,你们觉得奇怪,这人上来干什么,跟个外国友人似的,是不是报幕报错了,他其实是上来跳舞的。”齐涉江语速适中,又说出了观众心中所想,大家会心一笑。
“唉,其实我也不想上来,可我妈非说让我来展示一下才艺。”齐涉江知道夏一苇名气高,说完自己就拿她砸挂(调侃),“我妈这个人,大家都知道,温柔,漂亮。打小我家里,从来不搞棍棒教育。她都用手。”
他冷不丁一个包袱,大家对夏一苇都熟悉,刚才她还表演了,顿时噗嗤笑出声来,还有点起哄的架势——夏一苇本人这会儿应该还在茶楼呢吧?
有夏一苇做铺垫,加上齐涉江的节奏,八分好笑也变成了十分。
“所以,我不得不上来啊。”齐涉江说道,“不然她手一拍自己脑袋,出去告我不孝怎么办?”
下头观众又乐了,这回笑声更大,紧接着又“噫”了起来。
刚才齐涉江说夏一苇不搞棍棒教育,都用手打,一个反转大家笑一声,结果他下一句又翻了一下,大家回神:合着这打,是打自己啊?!
理不歪笑不来,台上的事,也没人会以为夏一苇真这样。
“拍脑袋送你个忤逆不孝”又是自古有的老段子了,但齐涉江这么一翻,也合适得很。
“这孩子……”夏一苇本人都在包厢里哭笑不得,可心里居然还有些甜蜜,毕竟母子俩好些年不亲近,儿子愿意拿她做包袱,她还觉得是一种亲昵。
通常相声艺人上台,说正式节目前,都要说点“垫话”,也就是可乐有趣的开场白,既调节气氛,引起观众兴趣,也能了解大家喜好,及时调整接下来的表演。
齐涉江先念定场诗,把整场人都给镇住,再从自己和夏一苇身上抓了几个包袱投石问路,完全是现场发挥,相声门管这种即兴叫“现挂”,非常考验临场应变能力。
而今看到包袱一个个响了,观众表情逐渐轻松,注意力也放在他说的内容,而不是一心想着用手机拍他的脸,这才慢慢引入了正题。
“……要说我妈,典型女明星爱漂亮,生活里都不允许不漂亮的事物。所以我接下来要给大家说的这故事,主人公也得漂亮。”
齐涉江顺利从夏一苇身上,入活儿。
“这故事发生时间离咱们也不远,就在咸丰年间。昌州城有个姓杨名昊山的二流子,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他无父无母,亲戚邻里也不待见。有多不喜爱?街头姓赵一户人家遭了贼,头一个就怀疑他。县官也是个糊涂虫,判个葫芦提官司,把他关进了大狱里。
“杨昊山他无父无母啊,也没个人打点,进去后没半个月,就瘐死了!这个‘瘐’,不是愚蠢的‘愚’,杨昊山他不是蠢死狱中的啊,是病字头那个死。过去监狱里条件差,狱卒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好多不是死刑的犯人,进去后因为受冻、挨饿、生病等等原因,挨不过去就也死在里头了,这就叫瘐死。您说,他死得冤不冤?”
齐涉江气息绵长,段段说来,字音始终清晰,节奏把握得又好,包袱虽然不如前头垫话密集,但已然把人吸引住。
听上两段,观众心里头还有一个疑问,这么一个二流子,还坐牢病死了,哪里是漂亮的主人公了?漂亮在何处?
“杨昊山死后来到冥司,当然喊冤,阎王爷一查问当地城隍,就说应该判杨昊山一个无罪释放。杨昊山说我都死了,无罪释放是准备放我去做孤魂野鬼吗?阎王爷说放心,我和那糊涂县官不一样,你这会儿身体都臭在乱葬岗了,不过别怕,现有两个生人寿数尽了,你可以借人身体还阳,再过完剩下的日子,顺便沉冤得雪。二选一,你看看你要哪个。
“杨昊山太高兴了,还能选呢!阎王说,一个是诬告他的赵家,家里头大老爷的媳妇,另一个是误判你那县官的正房夫人。你看看,你要哪个?”
观众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这下可明白了,难怪说是个漂亮的主人公,原来这家伙要男变女,附身在女人身上了。一时间更是把人兴趣勾了起来。
这篇单口叫《错身还魂》,说的是一个二流子杨昊山冤死狱中,又还魂在误判他的县官夫人身上,男借女身,闹出来的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齐涉江一张嘴,塑造三五个角色,各个栩栩如生,连一个扮演女性的男性角色,也被他形容得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