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由自主地就往后跌去,手中杯子也被抛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如惊雷,震得她满脑子嗡嗡作响。
幸好洪蝶伸手扶住了她,她甩开洪蝶的手,跌跌撞撞退到一角,脚边的东西绊了一下,正是那盆令箭荷花。
洪蝶也立了起来。
“环宇和利都的事情之后,我打听到高屹是高班长的遗孤,我当然查过高班长夫妇是怎么死的。高屹一直在香港的利都工作,而你爸爸一直有投资利都的股票。这之间的联系一看即明,连我都一下就看出高屹包藏祸心,你爸爸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是从来没有把高屹这点复仇的小心思放在眼里,他太自负了,根本不屑回避小辈的暗箭。很好。关键的时刻,我就助了高屹一程。高屹也真是背水一战了,他和我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举动,我们都把自己的财富投入到这场赌局中,哄得你爸爸深信不疑。你爸爸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他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唯利是图。”
说完,洪蝶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透出苍凉的凄厉,听得江湖难受极了,只看着她身体软了一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洪蝶勉力地支撑住自己的身子,“这都是报应,报应!是对他的,也是对我的。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我的大儿子,我一直坚信他是活着的。我找过团长老婆,他们一家很早很早就偷渡出了国,之后就和国内断绝了音讯。可是,就在环宇和利都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们回国了。这女人主动找到了我,她说她皈依了天主教,这些年来受到良心的谴责,要向我赎罪。当年他们决定回到城里后再从福建偷渡出去,正在想办法筹钱。恰好高班长的孩子病死了,他又因为工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们出了高价托人买个婴儿来养。团长老婆说,她当时看我可怜,才出了这个主意,见我不愿意,原本想算了。可是,没想到我生了一对双胞胎。我生下老大时昏昏沉沉,她贪念一起,就把老大抱去卖给了高班长夫妇。他们两夫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替江旗胜养大了儿子。”
“我立刻回到东北查了高屹的出生记录,他根本就没有出生证明。我又找到高班长家的亲戚,他们证实了高屹是抱养的,他们还给我看了高屹小时候的照片,和我可怜的小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湖颤着手,指着洪蝶,却只能傻傻地喃喃,“爸爸——高屹——爸爸——”
“你爸爸看到了小儿子的照片,我也告诉了他,他可怜的小儿子是怎么死的。我还告诉了他,他本来可以有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子,他的大儿子这么年轻就有这种心计设局,还有这种狠劲。你爸从我这里离开回了红旗集团,最后能倒在他的办公桌上,而不是监狱里,是他的福分了。”
花海之中的洪蝶,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说出的这些飓风巨浪都是过眼的一缕灰尘,那样的轻。她在花海之中,又像是在巨峰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江湖不住地颤抖。这个女人,竟然有着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方法。她背靠着花房的门,萎靡地虚弱地滑落到地上,用微弱的声音问:“高屹知道不知道?”
洪蝶说:“孩子,你从小就生活幸福,从来不知道世间疾苦,这是你的一份幸运。江旗胜作为父亲,是个好父亲。高屹作为哥哥,也是个好哥哥。他们不想让你知道,就绝不会让你知道。”她走到江湖的面前来,“可你也有和他们同样的洞察力,你只要想知道,也总能知道的。”
江湖用手背捂住嘴,死死地,想要把哭泣的意图堵住。
洪蝶慢慢蹲在她的面前,“在日本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么伤心,这些磨难就把你打倒了,你是不是能站起来?如果是江旗胜,一定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江湖终能憋住了这一口气,“所以,你告诉了我半段的故事,其实,其实你一开始就想把我爸爸的——的——恶贯满盈全部告诉我,是不是?你只告诉我一半,就好像给我喝了一半的毒药,留我个活口,日后再流疮流脓。”
洪蝶只是微笑,那么善意的笑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来,她说:“孩子,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她一步一步往前进,江湖往后缩着肩膀,双手反在背后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花房里光彩缭乱,她看不清眼前的是天使还是恶魔,接踵而来的真相已超出她的神志她的心理所能承受的范围。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一直退一直退,一直到有人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徐斯面对着婶婶,沉声说:“您别再说了。”
他被江湖猛地推开了,江湖根本不去想为何徐斯会出现,就踉踉跄跄一路奔下了楼,夺门跑了出去。
徐斯脚步一动,洪蝶就在他身后说:“别追了,追上了你们也不知道要对对方说什么。”
徐斯定在原地,他慢慢转身过来,“您真的不能改变主意了?”
洪蝶又回到花房内,坐了下来,徐斯跟着进来。
她仰头看着窗外热烈的太阳。
她说:“我的大半生好像都在期待着这个结果。”
“叔叔会很难过。”
“他临终的时候,让我放弃过。但是我停不下来了。”
“婶婶——”徐斯伸出手来。
洪蝶避开了他的手,说:“你已能保全徐风,其他的统统不关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牵累你们。”
徐斯收回手,转过身走了出去,最后回头,他说:“婶婶,你的心里真的好过吗?为什么不把这些都忘了呢?”
洪蝶幽幽叹了一口气。
徐斯跨出一步,快速下了楼,也出了门。
江湖跌跌撞撞冲出徐家大门,上了车,发动了汽车慌不择路地开了出去。
自从在漠河知道了洪蝶和父亲曾经恋爱过的过往后,她敏感地联想到洪蝶曾说的那半段往事。这段过往所可能牵连出的事实,就像生在身体内的癌细胞,每分每秒都在折磨她,让她顾虑,让她挣扎,让她战栗,让她痛不欲生,让她不忍面对。
而真相,就是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丑陋无比又疼痛无比。所有的疼痛又是不可宣泄的,正如她在之前隐隐然已经预料到的。洪蝶有着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她的父亲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湖的全身都在发抖,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没想到还是不行。世界就在脚下变成了碎屑,她不知自己身陷何处。
她想到了高屹。她在想,高屹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又是怎样面对的呢?
而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江湖掉转了车头,一路疯了一般地飞速赶到了利都百货,把车停好,她就开始打高屹的电话,对方一直是忙音状态。江湖穿过她做过活动的大堂,坐上员工电梯。她记了起来,小红马旗舰店开业的时候,她在这里见过和高屹并肩而立的洪蝶。
他们说过些什么呢?
她匆匆进入百货楼的前台,问前台小姐:“我找高总。”
前台小姐犹犹豫豫答道:“高总离职了。”
江湖蓦地一惊,扭头就想往高屹家中赶,突然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高屹住在哪里。
她略略镇定,问前台小姐:“可否告知高总的地址?”
对方十分警觉,江湖又补充道:“我有个项目一直同高总接洽的,请您帮帮忙,真的很紧急。”
前台小姐不管江湖如何哀告,就是不愿意告知高屹的地址。
江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区。
外头是热闹的商场,对面就是小红马的旗舰店,年轻的父母带着可爱的孩子在里头开开心心挑选衣服。门头上跳跃的红色马驹,有一种浴火奔跑的姿态。
江湖看到徐斯迎面朝她走来。
他说:“我知道高屹住哪里。”他抓着她的手,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坐电梯下楼,进地下车库拿车。他把她塞进车里,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江湖的眼圈红着,发也凌乱,就一会儿的工夫,又回到了天城山那夜的样子。
徐斯把车前的面巾纸盒递到她的面前。
江湖哑着声音说:“我不会再哭了。”
徐斯收回纸盒,“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可能。”
江湖拼命摇头,她说:“徐斯,我不是你,江旗胜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她狠狠抿紧了唇。
但徐斯说:“江湖,你最后选择了主动找婶婶,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一个最坏的真相。”
江湖抓着胸前的安全带,过了半会儿,她问他:“今天你既然在家里,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斯叹了气,“我和你一样,一开始知道的都是一些蛛丝马迹。最早应该是在叔叔临终前,他和我聊了好几次婶婶。他说,婶婶有极高的管理能力和资金运作能力,能和我妈配合得很好,她们可以成就徐风的事业。但是,他又很慎重地提醒我,要我一定要注意婶婶的投资方向和交际圈。除此以外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了。我猜他应该非常了解婶婶的过去,但是他爱她,所以不忍心在任何人面前说她的旧创。”
“叔叔去世后几年,婶婶和舅舅一度走得很近,舅舅为了她和舅妈离婚是我们家心照不宣的秘事。我妈一直忌讳这些事。我以前以为婶婶没和舅舅有结果是因为我妈,一直到你爸出现在她身边。我开始觉得奇怪。尤其是沈贵的项目和利都的项目都很可疑,我试探过婶婶,搅黄了和沈贵的合作。后来,我才发现婶婶在香港早就有了自己的投资公司,还和你爸爸在海外注册公司做了私募。她对徐家毕竟是有感情的,没有让她的私仇影响徐家的产业。”
“我找的私家侦探把你在哈尔滨和漠河的行踪报绘我,我就去查了你查过的资料,比你查得更彻底。然后我瞒着我妈私下找婶婶谈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徐斯转头望了望江湖,“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你知道的这些告诉我呢?干吗非要一个人承受?我建议婶婶和我妈去国外旅游,她们都去意大利好几个月了。现在只要高屹是安全的,她作为一个母亲就有可能把过往全部抹掉,安心生活下去。我希望她可以放下过去,也不要再牵涉到其他人了。况且,我舅舅在这件事情里也有撇不清的关系。这也是我的私心。婶婶回来参加完海澜的葬礼,又被我哄走了,可我没想到你最后终于还是打电话给她了。”
江湖扭头望着窗外,低喃,“你在怪我,是不是?”
徐斯只是唤:“江湖——”
她一直看着窗外,于是他选择暂时沉默。
徐斯把车开到了离百货公司不远的一处酒店式公寓前停下来,他们并肩进去,到服务台询问高屹的房号,得到的答复是高屹前天已经退房并且结算了租金。
他们从酒店式公寓出来,天空一反常态地阴了大半。风挟带着尘土飞扬起来。
走到车前,江湖拦住了想上车的徐斯,她说:“你回去吧。”
徐斯把手插到裤袋里,看牢她。
她果然是已经知道了,他俯身过来,一把将江湖抱在怀里。他说:“江湖,你不应该再用这些事情折磨你自己了。”
江湖把头扭开,不想面对他的眼睛。
江湖在他的怀里说:“徐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爱和怜悯会不会因为这些前尘往事而终有一天变质,你——本来也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如果你因为今天的妥协,而在日后生出加倍的后悔,我也是不情愿的。”她又一次慢慢推开了徐斯,“我们都没有办法把这些发生过的事实全部抹杀。我的亲人,你的亲人。徐斯,我过不过去。我在今天之前,在还不知道全部真相的时候,只要一想起我们两家之间可能存在的恩恩怨怨,就没有办法再坦然地面对你。你之前追问我,我都没有勇气告诉你这些事情,告诉你我能猜到难堪往事,告诉你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的婶婶、你的妈妈、你的家庭,现在还包括你的亲戚。新的矛盾旧的矛盾,每一个矛盾都是我们之间的一道鸿沟,我没有办法跨过去,真的没有办法。”
徐斯就站在她的对面,凝神望牢她。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无辜而深情的表情,她也终于相信了他对她的情之所钟。
可是错的时间错的对象,只有千般悔恨万般遗憾。
徐斯沉沉出了一口气,他缓缓地说:“江湖,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反复想着一个问题,我没法再骗我自己——江湖,我爱你。”
江湖忍了很久的眼泪,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徐斯再忍住,“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再跨到你这里,用一句‘重新开始’,开心地接受你的爱,再过以前的轻松富贵的生活。你婶婶她——在今天之前,我只是凭借猜测就已经没法面对了。但是今天,就在刚才,一切都落实了,我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更加没有办法回到以前了。是的,这都是我自找的,我是可以回避的。可是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的爸爸——他——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爸爸。你心里也是有数的,我们——就不要再互相欺骗了,别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我们这样互相欺骗。与其继续痛苦下去,我们——不如不见。”
她说完,狠下心,咬下牙,钻进车内,把门重重关上锁住,踩下油门,将徐斯远远抛离,好像也能将所有有关的甜蜜的悲伤的回忆全部抛离。
当她在父亲的命轮轨道内继续父亲延续下的命运时,江湖想,自己就已经失去了很多自由。
她流下了眼泪,天空也落下了雨。
江湖是在两天后,才从岳杉那里得知原来高屹去了香港,向香港律司商业罪案调查科自首,环宇金融和利都百货在两年多之前的内幕交易正式浮出水面。
江湖问岳杉:“我想去香港一次,能不能见到高屹?”
岳杉说:“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他还在被调查期间,除了律师,谁都不能见。但是我听说高屹根本没有找律师。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无法再承受陷害生身父亲致其死路的良心谴责。江湖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晚,她跪坐在父亲的相片前,望住父亲。
她对着相片说:“爸爸,爸爸,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无人答她。
她说:“爸爸,我很累。”她伏在了沙发上,看到了橱上摆设的那些奖状,昭示着父亲曾有的煊赫。
他可以豪掷千金,帮助那些生活在贫困之中的人们;他也可以极尽君子之道,温柔体贴,用男性特有的豪情和细心关爱女性,解救其困其窘而不乘人之危。
可是,在另一面——
他用尽手段获取利益和荣耀,他忘情弃爱,置恩人恋人于死地,最终,他踏上巅峰,然,山峰下头早已堆积了累累血债。
念及此处,江湖几乎再度心碎。
父亲泉下可知他的儿女为他吞下的苦果偿还的苦泪?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昭昭日月,谁都不能幸免。
江湖抱紧了自己,缩成了一团。只留在相片内的影像,只留在记忆中的父亲,只能在相片里抓牢着她的两条小腿,在现实的路途上,再也不能带给她任何一片庇荫。
江湖还是在第二天动身去了香港,同岳杉约好碰面。
隔了好几个月之后的再相见,岳杉几乎大吃一惊,江湖整个人不是清瘦了,而是曾有的神采走了大半,仿佛经历过什么浩劫一般。
她摇摇江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江湖还能镇定地对岳杉讲:“阿姨,我很好。您放心。”
她已下定决心,不管岳杉问还是不问,她都绝对要维护好岳杉心中的父亲形象,不能生一丝一毫的损伤。江湖咬住这个关口,没有向岳杉透露。
她们在香港走了一些江旗胜旧时留下的人际关系,终于得到一个在合理范围内的通融,可以同高屹通个电话。只是一切需高屹同意。
正被拘留调查的高屹很快给了回应。江湖可以在调查科的办公室里,同拘留所内的高屹通电话。
当拿起话筒,江湖的手不自禁地颤抖。她紧紧握住话筒,贴到耳朵上。
那头传来高屹稳稳的、熟悉的一声——“江湖”。
她唤了一声,“高屹——哥哥。”
高屹在那头沉默片刻,“你已经都知道了?”
“哥哥。”江湖又唤了一声,突然之间,胸中纵有万语千言,只不知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高屹说:“不要难过,就像之前那样,倒下去你还是可以站起来的。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江湖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边的高屹没有答,停了一会儿却说:“小时候在你家里,看到你爸爸对你百般疼爱,你提的所有要求他都答应,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纵然是在开会,也把你安置在身边。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工厂给你补课,我看到你坐在他的大腿上趴在他的办公桌上做作业。而他在打盹,但是双手还没忘记抱着你。我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他的孩子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江湖握着话筒,只是听着。
“我的爸妈对我也是这样疼爱。在黑龙江的时候,我爸每天到学校接我放学,回到家里,妈已经烧暖了炕;我写作业的时候,她坐在炕头给我焙脚。爸被判死刑的那天,妈旧疾复发得了肺水肿。你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妈就对我说,是这个人害死了我爸,要我记住。”
“她——”高屹迟疑了一下,“她来找我合作时,我以为是个好机会。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你爸爸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可能真正超越他,但是我做的选择和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不分轩轾。”
江湖难过地说:“不,这——也不是你的错。”
高屹继续讲道:“她说得很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账埋单。我按照我的账本走下去,这怨不了别人。”
江湖问:“你恨不恨——她?”
高屹轻轻笑了声,“如果我处于她的境地,和她的选择会一模一样。我哪里有资格恨她?”他停了停,“她——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在日本的时候,你来质问我时,我已经觉得奇怪了,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回到上海以后,我查过当时的一些线索,查到了她。她——那时常常会出现在我的公寓楼下,出现在海澜的医院里。”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是我爸妈抱养的。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时候我们家亲戚之间就传过风言风语,爸妈才决定迁居到深圳去的。但是他们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我才更要帮他们讨回公道。我回老家给爸妈扫墓时,老家的人告诉我有两拨人来打听过我,一拨就是当年把我抱来的夫妻,另一个,就是她。再回上海的时候,我直接去找了她。”
江湖泪盈于睫,“哥哥,你太辛苦了。”
高屹说:“江湖,你经历的苦难不是因为你的错,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江湖的眼泪如泉一样涌了出来。
时间已经到了,高屹挂上了电话。
调查科的警察上前问道:“江小姐,可否核对你的证件?”
江湖把随身带的身份证、港澳通行证和护照都交给警官,警官一一核实,然后说:“关于高先生私人账户的经济调查已经结束,清算工作也已完成。他拜托我们交付一些物品给你。”
警官把一个纸包递上来并打开。
“这里是高先生在国内银行的存折和密码、股票账户,所有的金额在这张申请单上已经由他本人和律师签字确认,他希望他在本案以外的财产全部由你保管。”
桌面上放着的是薄薄的几页纸和几个小本子,警官为她核对金额,剩余的金额并不是很多。高屹在恨和爱之间,几乎倾覆了自己的所有,而剩下的,就是高屹所能给她的,他全部给了她。
原来她从小对他的倾慕和依恋,源于他们牢不可破的血缘。她自小到大,一直想要亲近他,走进他的世界,当她终于跨进了他的世界,却是因为这样惨烈的一个真相。
他在知道了真相以后,又经受过怎样的一番挣扎和纠结呢?在这个过程里,他不动声色地竭尽所能地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他把全部真相隐瞒,宁愿背负她的怨恨,也绝不向她吐露半个字。
江湖把高屹留给她的东西一一塞进了纸袋,用心扎好,抱在胸前。仿佛这是她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
再次回到上海,江湖仿佛是走过了千山,跨过了万水,崎岖道路,让她身心俱疲。
岳杉没有陪着她一起回来,只是把她送到了机场,然后握紧了她的手,说:“江湖,我就陪你到这里了,以后岳阿姨不能再帮你了。”
江湖拥抱岳杉。
岳杉拍抚着她的肩膀,就像对自己的小女儿那样,“岳阿姨走了太多的路,再回去只怕会胡思乱想的。只有往外走,才能开阔心胸。我一直怀念着和你爸爸一起创业的日子,我会一直怀念下去,这是我毕生的财富。”
江湖在她的肩头流下眼泪。
飞机准时起飞,穿过云层,翱翔天空。朝阳堪堪升起,海岸线如此美丽。
江湖整个人靠在机窗前,望着外头。她不能自已地想象着当年洪蝶是怎么从中国最北面的漠河县一路一路走到了上海,又一路一路走到了深圳。风餐露宿,孤寒凄冷,绝望在她身边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