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乱糟糟地回忆阿泰所说,沿着那黑色圆石搭建的雕像,便能寻到村寨——
她停下脚步。
某处土堆之后,露出了黝黑石块一角。
她望着那深沉颜色,心中弥漫上说不出的古怪之感,走上前,那石堆的全貌显现,依旧是头大身子小,五官用窟窿留出,渗人极了。
寂生也跟了过来,江琮撑在他肩,好整以暇的从容姿态,好似在骑一匹马。
泠琅指着石像:“这玩意儿有二十个,沿着一路走,便能到地方。”
三人复又行进,寂生猛然遭受惩处,不再大谈恐怖话题。但此地静谧诡异,头顶还时常有鸦鸣猿啼,就算不说那些,也足够叫人心惊胆战了。
一刻钟后,下一个石像出现在眼前。
相似的漆黑,相似的渗人,静静立在草间,好似在迎接踏入此地的远客。
接着往下走,第三个,第四个——
途径第七个的时候,泠琅觉出不对来,她迟疑道:“我怎么发现——”
寂生终于吭声:“我早就发现了!”
泠琅默然,她加快了脚步,寻到第八个石像时,总算印证了心中所想。
这些石像并非全然一致,那瘦小伶仃的双腿之间,竟多出几块石头垒在一起,越到后面,垒得越高。
瞧着,就像那不可说的某处事物。
泠琅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再看向那留着窟窿的石像容颜,恐怖之余更添恶心。
十七,十八,十九——
果然,腿间石块越垒越高,甚至高过下巴,有直冲头顶之势。这已经不是模仿,倒像某种象征。
泠琅走南闯北,稀奇古怪的习俗也见过不少,惊讶之后便不足为奇,只指着道:“还剩一个就到了。”
她顿了顿:“按理来说,距离应当不会太远,怎么半点人声都听不到呢——”
话没说完,她猛地住嘴。
山丘背后,有草叶拂动的声响,像野兔逃窜而过。
第103章 入村寨
泠琅点地而起, 身形轻巧掠过土丘,如雨中归燕。
下一瞬,她站在了声音源头, 那里是一地茂盛藤蔓, 此时正于风中微微摇曳,叶片彼此摩擦,发出轻响。
没有人。
泠琅皱眉打量着, 一路过来,这紫色土丘可谓寸草不生,偶尔有些绿色点缀,也瘦怪无力。哪像眼前这地上的藤蔓, 青青翠翠,活力蓬勃。
她心中一动,往前又走了几步, 凝目望去——
只见两座土丘的夹缝中, 藤蔓最浓密处, 矗立着最后一个石像。
石像, 而不是石堆, 之前的十九个都是被黑色圆石堆砌而成,粗糙古朴。而眼前这一座,却是由一整块黑色巨石雕刻,眉眼纹路清晰可见, 连尺寸都大了一圈。
它静静地端坐在枝叶中, 好似同样在观察这不速之客。
泠琅视线落在它腿间,果然, 那玩意雕刻得更为精美夸张, 青筋脉络根根分明, 并且体量骇人,直挺挺支棱在那里,不注意都难。
寂生走上前,他显然看清了眼前一切:“这——”
泠琅抬手揉额角:“这是最后一个石像,看来村寨就在这附近了。”
她沿着藤蔓蔓延的方向前行,这植物绵延不绝,越往前越是繁茂,甚至有了铺陈一地的架势。
密叶层层,连栖生的紫色土地都露不出几分,终于,泠琅在一处小山坡前面驻足。
眼前是一道栅栏,古旧而严密。
她示意身后二人:“到地方了。”
寂生说:“先是鬼打墙的树林,接着是古战场般的谷地,最后一路恐怖石像、古怪藤蔓……这村子是活人住的吗?”
泠琅面无表情:“我曾听闻一个传说,某书生赴京赶考,于荒郊野外迷了路,好几天没有吃喝,濒临绝境之时,竟发现了一处精美宅院。”
“他敲门请求借宿,内里全是佳丽美姬,他得到了很好的招待,结果一夜过去,他再醒来时——”少女的声音很轻,飘散在空旷谷地中,幽寂森然,“眼前只是一处乱葬岗,什么豪宅美人,全部不见了。”
她最后补上一句:“书生吓破了胆,跌跌撞撞跑到溪水边,低头一看,自己衣衫完整,然而满面皱纹,鸡皮鹤发,再不是年轻容颜。”
寂生沉默片刻才道:“若施主以后耍不动刀,去当个茶馆说书人亦能解决温饱。”
泠琅微笑:“那你的温饱岂不是解决不了了?”
寂生长叹:“是个好故事,我回去讲给阿香听,她一定会喜欢。”
泠琅抬脚往前面走:“我已经讲给阿琮听了,他十分喜欢。”
寂生认命地跟上,行了四五十步,眼前逐渐开朗,只见平坦宽阔的谷底,有一桩桩棚屋静默着,显然是个聚居地。
泠琅在前头说:“等到了地方,还得劳烦大师去同他们交涉。”
寂生说:“为什么是我!”
“大师是佛家弟子,人一看就欢迎,我凶神恶煞,不好亲近。”
“呵呵,想使唤我的时候叫大师,其他时候就是秃驴,不过先说好,我从前可没干过讨要斋饭之类的把戏——”
抱怨的话说到一半,前方来了个人。
矮小精壮的男人,身披兽皮,头发乱糟糟地绑着,背着一把十分厚重的弓箭。他行色匆匆,看样子是想往村外走——
瞧见了眼前三人,他神色震荡,显然是吓了一跳,后撤半步,警惕着看着他们。
寂生微笑着开口:“阿弥陀佛,小僧自江南远道而来,前往西京取经,不甚流落此地,还望施主伸出援手。”
男人面上警惕不减,还反手将弓取下,一副要引弓拉箭的架势。
寂生想摊开双手以示诚意,但江琮在他背上,这个动作做不得,他只有勉力慈眉善目着:“小僧所言句句属实,施主莫要惊慌,若不愿——”
这话还没说完,一柄利箭铮然射出,没入他足边土地。
寂生哑然。
男子且射且退,几支箭射完,已经退到村寨护栏内,他见三人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拔腿便跑远了。
等人消失,泠琅评价道:“你这项业务有待加强。”
寂生忿然:“都说了这是第一回 ……现在该如何?要我说,不如直接进去问那常罗山到底在何处,何必费这些口舌。”
泠琅摇摇头:“他隐姓埋名多年,怎么会轻易现身,到时候打草惊蛇,他扎入山林一溜烟没影儿了怎么办。”
寂生温和一笑:“那就去追砍他,或者一把火把这寨子烧了,逼他们把人交出来。”
泠琅叹息:“一把火烧了,我们上哪休息调理?再说,放火烧山是不道德的。”
寂生刚想开口反驳,一道清润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劳烦您,把地上的箭矢捡起来递给我。”
寂生腰弯了一半,却又站直:“江舵主,您别真把我当牛做马了。”
泠琅拾起一支,细细查看:“就是普通木箭,箭头也粗劣,是用石头磨的,没什么特别。”
她把东西递给江琮,江琮翻看一遍,道:“的确如此,这种粗细一般用于围攻野兽,这不是对付人的箭矢。”
看来,这里的确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村落,依靠山林,打猎为生。
他们的交谈没有进行太久,因为很快,小路尽头传来纷繁的脚步声,有人往这里来了,且不止一个。
泠琅站直身体,目光平平地望过去,等待来人出现。
领头的,是刚刚用箭射他们的男人,黝黑的脸上仍旧全是警惕,他小跑在最前,显然在引路。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皮肤黝黑,脸庞有风刻霜袭般的深刻。他的眼神越过几十步的距离,鹰隼一般落在泠琅脸上。
泠琅心中微动,她猜想,这人应该是此地的首领。
不仅因为这独特气质,更因为他身上披了件虎皮。
黄澄澄的底色上交错着墨黑纹路,绝不作假。哪个土匪草寇头子身上不披点虎皮狼皮的,好似就不能彰显其威猛之气,她很明白。
终于,两方人马正式会晤,于凉爽日光下隔着层栅栏,静静地对峙。
江琮早就扶着树站在了一边,寂生挺身而出,将先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做了些补充:“这二位施主心向佛门,与贫僧结伴游历,现在一个折了腿,一个受了伤。”
首领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缓慢扫视着眼前三人,目光一寸寸地打量,如刀锋切割一般利。从一脸真切诚恳的僧人,到苍白孱弱的青年,到年轻美丽的少女——
他的视线凝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停顿片刻,才开口道:“外乡人。”
寂生念了声佛号:“萍水相逢,善因结善果,施主出手相助,将来必有善果庇佑。”
首领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外乡人。”
寂生二话不说,从包袱里取出猎得的两块狼皮,于手中从容抖开:“这是山中所得,可尽赠于施主。”
不料,首领看见那两块狼皮,面上一沉,竟显现出厉色。
他身后手持尖锐的民众立即团团围上来,用听不大分明的语调喊叫着:“这是泽布的宝物!”
“小偷!”
“杀了他们!”
泠琅心中一震,她听说过有些凭靠大山生活的部族会信仰山神,觉得一草一木都是山神赐予的宝藏,若有外来人染指,便是不敬。
难道这里的人也是如此?
出乎她意料的是,首领一抬手,周遭喧嚣便瞬间止息。
他沉沉开口:“把东西给我。”
寂生上前递过,二人交触的刹那,泠琅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所幸无事发生,首领翻看着手中皮毛,半晌说了声:“你们还有什么?”
树边上的江琮一抬手,两道光芒闪过,寂生接住摊开一看,两个圆溜溜的金丸子。
首领毫不客气地接过,眯着眼在光下观察片刻,还放在牙齿边上咬。
泠琅暗暗思忖,这人倒是识货,不是从未见过金银的模样。
首领一扬手臂:“进来,泽布可以收容你们十天。”
他神色倨傲:“十天之后,必须离开。”
一伙人转身便走,浩浩荡荡地消失了。此前那个射箭的男人却不动,他上前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跟上。
泠琅顺从地迈开腿,绕过栅栏,终于步入了这处神秘村寨。
四周都是泥地,有的道路铺了点碎石,棚屋大多矮小粗劣,有瘦小的孩童趴在门槛上,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却没人靠近。
拐了几个弯,深入村寨内部,泠琅留心观察着路上一切。她看到某些院子中有鸡羊之类的牲畜,有的还种了作物,看来他们并不是只靠打猎维生。
终于,领路的男子停在一处棚屋前:“我叫康惹,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外乡人。”
他皱眉补充:“一天只能找一次。”
话毕,他转身利落地走了,身影敏捷矫健,飞快地消失在弯曲道路尽头。
泠琅迈进棚屋,眼前是一个逼仄却干净的小厅,墙边放了桌椅,桌上还有半罐子清水。
窗台竟然搁着半只破损陶罐,里面装了泥土,淡黄色的细小花朵正在开放。
这一切,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模样。只是主人在哪里?
寂生走上前,十分大方地端起案上水罐牛饮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他喝水的咕嘟声。
江琮靠在门上,神色淡淡:“我发现了点特别之处。”
泠琅颔首:“我也发现了。”
他们从交涉到进村,一路上碰见许多居民。
但其中没有一个女人。
第104章 木箸裂
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 若没有女人是不可能留存至今的,她们或许出去打猎劳作,或许在各自的屋舍中。
三人初来乍到, 虽然对此心生疑惑, 但也没到如临大敌的地步。
寂生喝光了案上的水,又是一副谦和从容:“阿弥陀佛,红尘浩大无奇不有, 施主何必大惊小怪。”
泠琅搀着江琮走到椅子边,她若有所思:“说起来,也不是一个女的都没见过……”
寂生了然:“那个女萝?她拒绝了进村的要求,却又暗中送来食物药品, 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泠琅摇摇头,江琮倒是开口:“之前领头那位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来过外乡人。”
意思就是, 很久以前是有过的, 十有八九就是常罗山了。
泠琅沉吟:“先观察两三天, 摸清这个村寨底细再做打算。常罗山身长八尺, 留有长髯, 岐县人士,擅使双节棍……”
她一锤定音:“种种特征,辨认应当不难,要是能暗中确定是哪位, 那就更简单了。”
如此, 此事便暂且这么办。
此时申时已过,天光浅淡, 村落中偶有几声鸡鸣犬吠传来, 若不考虑那些古怪之处, 倒是副宁静祥和的山村美景。
泠琅已经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小厅旁边有两个可供休息的屋室,地上铺了草席,瞧着挺干净,院落也是一尘不染。
灶房堆了柴火,储水的石缸也是满的,处处都是生活痕迹,主人却迟迟未归。
她站在低矮的屋檐下,眯着眼往道路尽头眺望。除了来回溜达的几只母鸡,和门口一棵高大花椒树,路上空空荡荡,不闻人语响。
怪不得在找寻最后一座石像的时候,距离已经很近,却没听见半点人声,原来他们本就是这种习惯。
身后传来寂生的鼾声,悠长安然,江琮亦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只有泠琅静立着,仰首凝望天边云团。
在一片悄然之中,她听到了点响动。
是足音,从十步以外的某处围墙后响起,有些谨慎,有些迟疑。
泠琅一动不动,她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静候着。
很快,那低矮灰沉的矮墙之后,绕出一个女孩身影,干瘦矮小,梳着双鞭——
果然是那个女萝。
女孩一眼便望见了屋檐下的人,她脸上闪过讶然,在原地局促了片刻后,终究又走上前。
她来到泠琅面前,神情仍是那种近乎瑟缩的警惕,视线抬起又放下,并不开口说话。
泠琅率先道:“是康惹带我们来的,他让我们在这里住上十天。”
女孩绞着衣角,微微点头。
泠琅柔声说:“这段日子恐怕会麻烦你,还有……谢谢你的果子和药,它们帮上了很大的忙。”
女孩猛然抬头,露出惊恐神色,她一边摆手,似乎在极力否认,一边背着背篓往灶房去了。
泠琅哑然,很明显,女孩并不愿意承认曾经的帮助,难道是怕村民知道?她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其余人可听闻,才抬脚跟了上去。
灶房内,女孩正卸下背篓,倾倒出其中所得,不知名的菌菇野菜散落一地。
泠琅蹲下,捡起其中一枚圆滚滚的菌子:“这是什么?”
女孩抿唇,小声说:“白菇。”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语声如泠琅预想的那般微弱胆怯,好似发出声音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泠琅心中生出怜惜,她又拾起一棵野菜:“这又是什么?”
女孩看了一眼:“康康菜。”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吗?是不是需要处理一下。”
女孩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点头。
泠琅的声音可谓是温柔到极致:“那我来帮忙。”
于是,二人蹲在灶房的地上开始收拾满地的野菜,泠琅学着女孩儿的动作,将枯叶黄枝一一摘去,放到藤条编织的小篮里。
她其实很少做这种活计,童年时候忙着打架,连火都不会烧,家务事宜全部被李如海承包。
后来远走他乡,忙着杀人舔血,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更无暇研究灶上工夫。偶尔弄些吃食,也仅仅符合“熟了”的标准而已。以至于到了泾川侯府,连煮个甜羹也要绿袖代劳。
此时此刻,择菜也择得十分笨拙。
泠琅原想一边做活,一边同女孩说话亲近,结果手中活计干得一塌糊涂,时常漏了黄叶未摘,或是将嫩叶也一并撕扯了。
她这边满头大汗,女孩那边熟稔麻利,不时往藤篮中轻瞥,不声不响地将泠琅的失败作品翻拣出来二次加工。
泠琅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再一次把新鲜菜茎不甚折断后,她还没开口道歉,一边的女孩倒噗嗤一声笑了。
笑声极其轻微,像细小的石块投入水中般轻巧,很快便湮灭不见。
泠琅抬头看她,正捕捉到对方最后一丝未尽的笑意,眼睛微弯,如一池小泉。
“我很少做这个,咳咳,”泠琅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已经慢慢学会了。”
女孩嗯了一声,发辫耷拉着摇晃。
泠琅心中一动,她终于问道:“我叫李泠琅,屋子里面那俩人一个姓江,一个你不用理……你叫什么?”
女孩低下头,洗净白菇上面的泥点,过了片刻才答:“阿落。”
泠琅胡乱点头:“阿落?好名字,好名字,你叫我阿琅就好。”
女孩闻言,拨动清水的手指微微停滞了一下。
二人便一问一答地说起话来,都是些无聊话题,譬如白菇怎么做,康康菜为何叫康康菜,平时去哪里打水。
阿落一开始话很少,说着说着也愿意讲出稍长的句子来,这让泠琅有些欣慰。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外人的山村少女,熟络之后便会卸下防备,不那么胆小。
那些盘旋在心底的真正疑问,得放缓一点,再说出口。
菌菇汤在火上熬煮出香味时,寂生闻着味就过来了,先是面露惊喜:“好香,这做的是什么?”
看到阿落,他又浅笑道:“这位女施主,小僧流落此地,不得不叨扰些时日,佛本慈悲,今日之缘,来日必有善果……”
泠琅一边添柴,一边嘲笑:“大师废话怎这般多?没看见人家不想搭理你么,睡够了就速速过来烧火。”
寂生又念了几句,才乖乖来到灶旁,他身形高大,一站在此处,本就低矮的屋室便显得更加逼仄。
泠琅正欲离开,目光却停在正低头搅拌汤汁的阿落身上,她注意到,女孩持勺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害怕寂生。
泠琅二话不说,把寂生赶了出去,等人走了,才回身关切道:“阿落是不是不喜欢生人?你若不想看到他,就让他睡在院子里。”
阿落摇摇头,只沉默地把汤舀起。
泠琅心中叹气,上前帮忙把食物盛出,端到小厅案几上。折返的过程中,她看到阿落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出言问询。
阿落小声道:“我在这里便好。”
泠琅劝不动她,自己留下陪着也未免做作,把人家吓到了更不好,只能依言走了。
寂生已经恭候多时,假模假式地念了些不知所云的经文后便自行开动,蘑菇汤喝得啧啧有声。
泠琅撑着下巴,却无心吃食,目光穿过门洞,落在灶房那个瘦小背影上,陷入沉思。
她看着阿落,江琮却在看她,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拂去她发间一点草叶。
泠琅回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同那双沉静幽润的眼眸对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江琮轻声:“何事烦恼?”
泠琅触上他没收回的手背:“事事烦恼。”
江琮轻抚着她颊边碎发,低低道:“那……”
寂生说:“烦恼来自于贪嗔痴慢疑,这六种根本烦恼,会造成二十种随烦恼,它们分别是……”
泠琅闭上眼,略作忍耐后,一拍桌面,筷箸应声弹起,她右臂一扬,那根筷子在指间翻动成花,下一瞬,便朝着寂生激射而去。
寂生叫了声好,青袖一拂,将那筷子团团包裹,手腕翻转催动内力,再抬起来时,筷头已经调转方向,将攻势尽数返还。
泠琅轻笑一声,执起另一支木筷,反手一格,木料相撞竟发出金属般的嗡鸣声响,寂生的回击被斜斜击飞,径直往旁边的江琮身上去了。
江琮淡淡抬手,指尖流水般拂过空中,那筷尖如遭受无形阻隔,汹汹来势变作迟缓。他指尖一弹,筷身如一道残影,再次扑向寂生面门。
寂生抱怨起来:“你们围攻我一个,这算什么!”
他举掌相激,掌心汇聚雄浑内力,打算正面迎上这闪电般的一击。
相触的一瞬,脆弱木质不堪重负,竟在空中爆裂出脆响,分作几段尖利木条,四散弹开。
寂生正要微笑,眼睛一瞥,那笑意立即变作惊慌——
只见阿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她扶着门框,正疑惑茫然地望过来,而某条尖锐碎片,正直直射向她双眼!
泠琅和江琮背对着门,还没来得及回头,而寂生离门最远,要上去制止更是艰难。
木筷碎片近在咫尺,女孩已经察觉到危险,那双大而怯的眼猛然睁大。尖端下一刻,便要刺入其间——
寂生起身的动作硬生生停滞下来。
他看见,女孩偏了偏头,碎片斜掠过她脸侧,连发丝都未触及。
碎片跌落,触地,发出一声轻响,在炊烟四起的时刻不算突兀。
但方才的那一幕,绝不能算作平常。
第105章 最极处
泠琅没有错过这一惊险时分, 她和另外二人一样,惊讶而沉默地看着门边的女孩。
阿落仿佛不太明白发生了何事,她嘴唇不安地抿着, 手指紧扣在门框,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
泠琅起身走了过去,她靠近对方,缓声道:“阿落没事吧?刚刚很危险……”
阿落轻轻摇头:“我是想告诉你们, 锅里还有汤。”
泠琅想拍一拍她,手抬起却又止住,女孩瘦弱窄小的肩膀在发抖,她好像在努力控制不逃离这里。
那双眼睛中的无措僵硬, 是演不出来的真切。
泠琅只能说:“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阿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泠琅在她走后弯下腰, 拾起地上事物, 木条躺在手心, 尖而薄, 末端锐利到可以轻易划出血痕。
她看了片刻, 手腕一甩,木条激射而出,铮然一声没入对面墙的窗框中。
一只正飞舞着的小蝇虫,瞬间被钉死在上面。
寂生看了一眼:“又造杀业, 罪过罪过。”
泠琅坐回原处:“我头一天碰见她时, 天上下着大雨,她推了我一把之后逃走, 很是灵活迅疾, 我尽力去追, 还是跟丢了。”
她沉吟:“当时我只想,山中人熟悉地形,她跑得快也是理所应该……现在一想……”
江琮接过这句话:“但从刚刚的反应来看,她并不觉得暴露了什么,或者说,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泠琅喃喃:“一个屠户,即使二十年不再杀过一头牛,但当他再次拿起刀的时候,也会知道该怎么剔除骨头。”
江琮低声:“这才第一天,先观察着看吧。”
泠琅颔首,端着碗慢慢喝起来。
寂生却已经吃喝过一轮了,他提出个人建议:“我认为一把火烧了会更方便……”
泠琅眼睛都不抬:“十天过去若无进度,再烧不迟。”
寂生长叹:“从前我独来独往,做事仅凭心愿,想杀人绝不多留他半刻钟,如今好生憋屈。”
“噢?直属于青云会头头的杀手就是不一般。”
“呵呵,施主想套我的话?”
泠琅幽幽道:“不瞒你说,从前我也这般,想问的人绝不多盘问他半刻钟,数三下不开口便断一指,如今好生憋屈。”
寂生温雅一笑:“十天过去若无消息,再断不迟。”
在泽布村的一顿饭在你阴我阳中结束,饭毕,寂生被命令去洗碗,而泠琅找到院子中的阿落,问今晚如何安排。
阿落垂着头:“康惹跟我说了,你们自己安排就可以,不用管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