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没睡得那么好,以至于转醒时,一时没分清眼前是不是另一个噩梦。
双手被缚着,身体没有衣物遮蔽,四肢酸软得使不上一丝力气。慈眉善目的老人依旧慈眉善目,说的话却全然不同了。
二人站在她面前,那柄在她手中还未出过鞘的刀,被他们掂着,一下一下地晃。
“小丫头,这把刀哪儿来的?”
“嘻嘻,老身当年吃了李如海的亏,这把刀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得。没想到隐居在此,还能再碰见。”
“他是你什么人?说!”
女孩儿眩晕着,颤抖着,几乎什么也说不出来。
鞭子抽到身上,巴掌也不断落下,她如同被吓破了胆,无法讲述成句话语。只偶尔在口中重复:“云水……刀法……”
“这是被吓傻了了?倒是不急,这个样子能跑到哪儿去。”
“呵呵,慢慢磨,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这样的审讯持续了两个昼夜,在几度濒死又苏醒之后,她隐约听见窗外的雨声。
他们没有说错,这场雨果然会下很久。
暴雨时刻能掩盖很多东西,比如她逐渐清醒的双眼,比如几乎要断开的绳索。比如她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到昏昏欲睡的看守者面前。
雨天实在是太暗淡了,她高高抬起的、持着瓷片的双手,都没能被投下一道影子。
这是一场没什么看头的战斗,毫无技巧,毫无套路,所有的只有野兽般的搏斗和挣扎。
她用瓷片,不断扎入对方的血肉,也用口齿咬掉了耳朵和手指之类,当那柄刀重新回到她手中时,也只是不带章法地去挥砍。
那慈善的眉眼被寸寸斩碎,农舍的主人已经再不能称之为人,更像一团没有生命的肉泥,或是尘土。
女孩提着她的刀,赤身走入雨中,雨水冲刷过她满是血痕与伤口的身躯,也将那行字洗得更为清晰分明。
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
云也好,刀也好,那是别人的体悟,是别人的侠道。她无需踏入同一条河流,前方是无尽旷野,她应该找寻自己的路途。
是刀者的女儿又如何,云水刀在她的手里,该如何挥斩,何时挥斩,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那行字被自那时起便被掩盖,她不需要前人的感慨,来限定自己的人生。
她在雨中站了很久。
而这铺天盖地的雨声,也将回响在余生每一个想要出刀的时刻。
“你知道我把他们砍成了什么样?直接用来包饺子也是可以的,若我父亲看到,一定会叹息三天。”
“这形容有些特别,我今后看到饺子定然会想起。”
“嘁,你还用吃饺子?每天喝喝茶就能活着了罢。”
他们对话的语气轻快平常,而雨也要下尽了。
光亮从云缝透露出来,空气中有种沉甸甸的湿润,满世界都有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借着雨后第一缕光,他们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眼神在交错后微微停顿,却没有立即分开。
风清新而舒缓,草木在安静生长,万物都是崭新的姿态。
凝视着彼此的面容,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们用一场急雨的时间,交换了本以为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心事。
怎么会这样?但它理应是这样,没人能说清楚缘由。
泠琅别过脸,她对满地湿润说:“该走了。”
身后的人低声回应:“嗯。”
第80章 颤悸药
踏着一路泥泞, 天刚擦黑时,二人抵达了一处镇子。
无名的江南小镇,人们并无过多活动, 这个点已经各自关起院门来歇下。街巷空旷, 只有马蹄达达地响。
镇上仅有的客栈内,小二见有人来,也不过是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睨, 并无殷勤招待的兴趣。
泠琅站在柜台前客气道:“劳烦,我们要住店。”
小二扯下墙上木牌:“客官要多少间?”
泠琅微笑:“你猜猜应该是多少?”
小二便又认真打量片刻,说:“两间。”
江琮默不作声。
泠琅说:“猜错了,我们只要一间。”
小二毛笔蘸墨, 刷刷地写:“您二位是夫妻?”
“不像?”
“不像。”
“怎么?”
小二拿了钥匙,步出柜台,往二楼走去:“就是……瞧着有些生疏, 像才相识不久。”
泠琅跟在后面, 她悠然道:“难道才相识不久便不能做夫妻?”
“这倒也是。”
“我瞧着你也不像个店小二。”
“哈哈, 客官何出此言?”
“你拿笔的姿势很少见, 不像在书写, 倒像在刻字。”
“您眼力真好,我本不是小二,这客栈主人有事出远门,我来代他看几天店。”
门被推开, 小二率先走入暗沉室内, 点亮了灯烛,映亮周遭简单的陈设。
泠琅说:“我们奔波一路, 还未吃东西。”
小二一边帮忙开窗, 一边道:“现在店里东西不多, 还有半只鸡,一点时令菜蔬。”
“那你随便看着弄点。”
“好嘞,您二位请先歇着。”
小二留了壶热茶便走了,门一关,只剩一对才认识不久的生疏夫妻在桌边坐着。
泠琅说:“这小二有点意思,他刚刚开窗,竟连插销都找了半天。”
江琮颔首:“他握笔也的确有些不寻常,拇指在下,食指后缩。瞧着倒像——”
“倒像?”
“倒像握惯了某种淬毒的武器,为防粘上自己的手,才用这种姿势,已成自然。”
泠琅扭头看他:“你今晚睡得着吗?”
江琮和她隔着烛火对视,他其实昨晚也没有睡着,但并不想让罪魁祸首知道。
他轻笑:“尚可。”
泠琅也笑:“我也尚可。”
说是尚可,小二把饭菜端上来时,二人谁都没有动作。
泠琅说:“你怎么不饿?”
江琮温声:“我吃茶便能过活。”
泠琅呵了一声:“出息。”
她抬臂,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包,借着灯火,将其小心拆开——
露出一根针。
它比通常绣花的针要略粗些,泛着幽幽银光。
江琮莞尔:“夫人竟随身带着这个?”
泠琅将针尖转动一圈,细细打量其色泽:“这还要托夫君的福。”
“嗯?”
“是那日在底下分舵兵械库选的。”
“怎么选了它?”
“那时怕你暗中行些龌龊手段。”
“现在就不怕了?”
“现在大不了一起死。”
江琮看着少女将银针谨慎地探入汤羹中,他含笑道:“生同裘,死同穴,听着倒是不错。”
泠琅将饭菜一一试过,不放心,又重复了遍确认无误后,才道:“哪里不错?埋在地下还得被冻炕头。”
江琮柔声:“夫人不是喜欢冻一点的吗?”
泠琅分汤的手一顿,她想起那日在狭窄闷热的车厢内,自己如何拉着他的手不松开,反复在脸颊上贴紧磨蹭,以汲取一丝凉意。
当时贪凉,想做便这么做了,甚至觉得再往脖子上蹭蹭也是无妨的。但如今这么猛然回想,怎么叫她顿生不适来?
她抿了抿唇:“咳咳,这,酷暑时节固然是好,但冬天还是叫人难以忍受——”
话没说完,她觉出不对,这话说地好像她还会跟他缠缠绵绵又一年似的。
对面青年但笑不语,那双清清润润的眸子将她睇着,在暖黄光焰下流转着琥珀般色泽。
泠琅喝了口汤,又喝了一口,感觉虽然晚风徐徐,夏夜渐凉,但心头仍漫上丝丝热度来。
江琮也抬手喝了半碗,二人一时无话,就着蝉鸣虫响,将一桌简单菜食用了个七七八八。
晚些时候,小二扛来热水和浴桶,这动作倒是熟稔许多,泠琅默然瞧着,发现他连水花都没溅出半滴。
小二离开后,泠琅用银针将水也试了一遍,才放心入水。
将身躯浸入温热之中,她闭上双眼,背靠浴桶,惬意长叹了一口气。
“进镇子这一路,倒没瞧见那个和尚。”
隔着一层薄薄麻帐,她同留在外面的江琮说话。
他声音传来,听着很平静:“路上下了雨,他很难跟上。”
“哼,他现在必然以为我们被吓得魂不守舍、战战兢兢,唯恐他在什么时候钻出来。”
“却没想到夫人气定神闲,喝了三碗汤不说,还能洗个澡等他来。”
“你自己不也喝了?”泠琅拨动着水花,冷笑道,“我巴不得他来,最好早点来,我琢磨了一路,已经想出不下十个主意,让他再不能那般逃之夭夭。”
“这个店小二也一样?明知不对劲,也不拆穿。”
“拆穿做什么,他们想找我的事,我还想晓得他们到底要搞什么算盘。”
“夫人胆略过人。”
哗啦一声,泠琅从浴桶中站起,草草擦拭了身体,裹上里衣便行了出去。
带着一身腾腾水汽,她站到江琮面前,抱着手道:“我给你留了一半水,还没用过。”
江琮视线落在她半开的衣领,微微凝滞,而后若无其事地滑开。
“夫人有心。”他笑着起身。
泠琅坐在椅子上,将自己包袱里的宝贝们排开,拿起来一一研究。
几个小瓷瓶,两三油纸包,目光落在上面,耳朵却总是支着,往麻布帘后面去了。
清脆瓷响,是打开了什么瓶瓶罐罐?世子在此也要讲究一番么。
窸窸窣窣,是衣物被解下,怎么脱得这般缓慢,半天了还没弄完?
泠琅没有太多纠结,她眼光一动,便落在那片颇为单薄的粗麻布帘——
一道身影被投射于其上,影影绰绰,却偏能叫她看分明。
江琮并不像他看起来那般瘦弱,这点她一直都知道,但当下这一眼,更让它得到很大程度的佐证。
肩是宽的,腿是长的,臂上线条也利落,腰腹更能用劲瘦二字形容,弧度流畅漂亮,没有一丝多余。
她眼睁睁看着他入了水,接着背靠着浴桶仰头休憩。那枚喉结正巧留下个剪影,像平原上偶尔起伏的小丘,一分不差地落在她眼中。
他似因为舒适而叹息,那小丘便轻轻滚动了一下,泠琅便想起手指按在上面的触感,有些硬,有些颤。
她的心也跟着莫名颤动一瞬,一个激灵,才想起自己竟沉迷美色,误了手头要事。
于是继续埋头钻研毒药暗器,钻研着钻研着,眼神不自觉又想往那边飘。
脑海中出现了青年半掩的衣衫内,腹上整齐排列的肌肉,要是手指抚上去,定会更加紧绷,若指甲稍微划上那么一划,说不定能难耐地发出声喘息——
泠琅心中一凛,还未勒令自己放下这些念头,那厢又是一阵哗啦出水声。
她僵坐着,并不抬头去看,直到窸窣声响尽,有人掀开布帘走出,来到她身后。
“在看什么?”
微哑的声嗓在头顶响起,江琮微微俯身,将手指按在桌上,饶有兴致地低头察看。
泠琅没有作声,也没有动弹,她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新鲜的水汽与皂味,这种气息从后面慢慢将她包裹。
像陷入一个无形的温柔怀抱,她找不出别的形容。
“清明针……嗯?”青年轻声问询,“是在玉蟾山得到的那包?”
泠琅嗯了一声,她感觉到他垂落着的湿发,刚刚不经意扫过她脖颈,留下了点湿润痕迹。
而他恍然不觉,兴趣似乎全在桌上事物:“这又是什么?瞧着像毒药。”
泠琅答得飞快:“顶级蒙汗药,也是在底下分舵拿的。”
青年低声笑:“顶级蒙汗药……他们取名都是这种路数。”
泠琅就指着其他东西:“还有无敌解药,难忘毒丸,至尊剧毒飞镖……”
江琮又笑了几声。
泠琅闭了闭眼。
她感觉到,那缕湿发落下一滴水珠,顺着她脖颈一路滑下,深入半个脊背,最终消弭在尾椎附近的肌肤之上,留下难以言喻的酥痒。
江琮终于站开了,她也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东西,唇抿得紧紧的,好似十分严肃。
实际上,她之感觉身体全是那滴水珠留下的余韵,如影随形,丝丝缕缕地将她感官缠绕。
这是怎么了?
直到躺入榻中,她望了帐顶半晌,这莫名颤悸都未曾消退。
反而因着身侧人的体温,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黑暗中,她翻身坐起,一把掀开了江琮的被子。
江琮反应很快:“怎么——”
剩下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一只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他衣襟,覆在他胸腹之上。
她摸得毫不客气,甚至还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在他制止之前,又飞快地收回了手。
江琮默然拢好衣领:“夫人这是?”
泠琅咬牙道:“你今天身上一点不凉,自己没发觉?”
江琮顿了顿:“不止今天,这几天都是这般。”
泠琅呼吸急促起来,她抓住江琮的手,往自己脖颈上按去,不等对方说话,她恶狠狠地说:“那天杀的店小二,竟然在浴桶里放了药!”
江琮手指被迫着感受她脖颈间暖烫柔软的肌肤,他低声说:“怪不得没检查出来。”
泠琅冷笑连连,甩开他的手爬起来:“我行走江湖数十载,还能被区区媚药弄倒?”
江琮说:“夫人二十生辰都没过,何来行走数十载?”
泠琅披上外袍:“这等腌臜手段,我倒要问问这人到底图什么。”
江琮在榻上默然:“夫人,右衽。”
泠琅胡乱理正衣领,点上灯就要去拿刀:“我今天不把他砍成饺子馅儿,我就不姓李——”
江琮低笑:“夫人,刀不在那处。”
他身形一动,出现在少女身后,长臂一伸,将刀柄递入她手中。
“夫人——”
他声音比之前更哑,带着未醒的倦意:“你的脸好红。”
第81章 露时吻(上)
泠琅的手被江琮覆着。
他并不过多接触, 只虚虚拢在上面,传递出若有似无的热气。
泠琅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 这种躁意从胸腔充斥到耳膜, 她的身体在发烫。
少女用力攥住云水刀冰凉的柄:“我脸红怎么了?中了药,脸红不是很正常。”
江琮说:“何时发现自己中药?”
泠琅飞快道:“我沐浴完便觉得浑身不对劲,躺着一运功, 才发现气脉有异。定是那小二将药物涂抹在浴桶内壁,而我单单只测了水,才未曾发觉。”
江琮不动声色:“夫人之前如何不对劲?”
“就是,心跳得十分快, 身上热乎乎的,听你在旁边打呼噜,心里就发痒, 这可从来没有过。”
“……我从不打呼噜。”
泠琅恼怒道:“那就是你呼吸太重了!这个可恶的小二, 我现在就去把他吊起来砍!”
她说话的时候, 颇有些气息不匀, 双眼潋滟着层层水波, 眼下肌肤更透出潮红。
话语明明是凶狠内容,这情态落在江琮眼里,却惹得他不住轻笑。
“笑什么?”泠琅转过身,狠狠揪住他衣领, “有什么好笑的?”
江琮双手举起, 以示无辜:“我没有笑。”
“你嘴角现在都是弯的!”
“我在笑……夫人有些可爱。”
泠琅愣了一下,攥衣领的力度稍松, 表情如同见了鬼。
“你也中□□了?”
江琮低下头, 不着痕迹地轻嗅对方手指:“……或许是吧?”
泠琅说:“那浴桶都被我用过一次, 换过水后,药力散得七七八八,这你也能中招么?”
江琮轻轻叹息,呼吸落在她指尖:“夫人知道,我一向都是很没用的。”
泠琅大怒:“真是岂有此理——”
她推开身前人,提了刀便往外走,步子迈得极大。
江琮在后面温声提醒:“夫人可还砍得准?”
泠琅一声不吭,手中云水刀猛然出鞘,看也不看地朝右手边挥去——
桌案灯烛应声而灭,那半寸烛芯被生生斩断,周遭瞬时陷入黑暗。
江琮低笑一声,也披上外袍,拿了剑在手里,跟着气势汹汹的少女迈出门去。
一推开门,走廊暗淡无光,大堂寂静悄然,柜台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
泠琅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圈,心中无名火烧灼得更加旺盛了。
区区媚药,她并不放在眼里,江湖上盛行的那几种在她内力面前完全不够看。什么娇喘吁吁四肢酥软,毫无本领的寻常人中了招才会这样。
她当下虽有些不适,但什么也不做,只好好睡上一觉,它也能自行消退。至于所谓“必须阴阳调和否则爆体而亡”,更是天方夜谭。
泠琅咬紧了唇,手臂抬起,将刀刃横于胸前,顺着楼梯一步步往暗色中去了。
她自己瞧不上是一回事,阴沟里翻船又是一回事。因为药物引诱,害得她对王八夫君心猿意马一晚上,就更恼火了。
最最可恶的是,明明知晓是药力作祟,但他立在自己身后低语时,那止不住的心颤和渴念,简直让她气急败坏!
思及此,泠琅几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店小二拖出来,用刀尖逼问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楼梯已经下尽。
她矮身靠于墙角,往身后瞥了一眼,只见暗淡之中,青年身形轮廓隐约可见,那把剑也已出了鞘。
哼,还算懂事,她别过脸,小心翼翼地探头,往转角处看了一眼。
那扇通往后院的门扉是开着的。
摆了明的请君入瓮,泠琅自然没这么傻,眼神一扫,见身旁货架上排列着几坛子酒,那封头红布松松垮垮,倒是可以一用。
还未动作,身后一只手伸出,往那酒坛子上一揭,红布被轻松取下,递到她手边。
泠琅又在心中哼了一声:勉强机灵。
接东西的时候,双方手指有一瞬间的相触。泠琅一边悄然抖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他的手还有些烫。
果真是中了药?不中用。
她默然瞧着门扉,瞅准了方位,抬臂往那片黝黑中一扔。
用了点巧劲和内力,红布飘飞而出,如活物一般轻敏灵活,乍一看,就如一道鬼祟人影——
噗的一声。
有寒芒闪过,精准刺入红布之中,像一滴露水于高空坠落,快得没有一丝痕迹,难以捕捉。
但泠琅一直在等待这个痕迹,她早已断定它会来。
在红布飘落委顿于地的那一刹那,她已经闪身而出!
夜空之下,刀风比刀影更快,循着寒芒激射而来的方向,少女扬刀挥砍,瞬间斩破层层暗淡!
残月伶仃,这处狭窄昏黑的小院,被一柄刀背映得雪亮。
同时映亮的,还有院中老树之上,一个错愕惊慌的瘦小身影。
他扭腰一避,生生躲开了这道刀气,还未平定,却听足下传来树枝崩裂声响,低头一看——
一个青年站在树下,手中提着柄剑,是他将他赖以藏身的枝干一剑斩断。
来不及过多思考,树上人足尖往树干上一点,借力弹起,往屋檐之上飞跃而去。
“跑什么?”泠琅喝问,“住店费不要了?”
她脚下运力,两步蹬上围墙,借力高高跳起,身形如夜燕般轻敏无声。一个起落,已经站立在客栈屋脊之上。
残月如钩,白惨惨地映着这处无名小镇,街道沉寂默然,家家户户没有半盏灯火。
夜风很凉,江琮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少女身后,她站得很稳,刀被握得更稳,它映着稀薄月色,亮而冷。
而那逃窜的小二,立在屋脊的另一端。
他握着一柄细长铁钩,
那柄细长铁钩,泛着紫绿颜色,泠琅想起江琮的评判,这人习惯了用淬了毒的武器,所以才会那样握笔。
而铁钩主人脸上惊慌失措已经全然褪去,之前下榻接待时的懒散随意亦不知所踪。他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泠琅熟悉这种平静。
它的源头不是像顾长绮的自信,也不是李如海的淡然,更不是江琮的故作高深。
它像是一种麻木,杀伐他眼中,没有搏斗交手的乐趣可言,对峙也毫无千钧一发之刻的痛快。
他持着自己的武器,表情却像在持着锄头——甚至农人还会热爱自己的锄头,他却只有死气沉沉。
泠琅慢慢地问:“你是个杀手?”
小二死水般的面容没有波澜。
泠琅又问:“药是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