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事态从他说查不出线索开始,便有了微妙曲折。青涩客气的女孩,在听完他搪塞后,当即便抽刀划出一道刀风。
它未落在他身上,桌上杯盏倒是悄然分作两半,切面整齐,宛若天然。
她沉沉地说了一句:“京城人好生没意思,来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叫我不耐烦了。”
那时候,苍耳子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后来,便是无尽的恐吓威胁,少女已经够难缠,另外那个话少的青年更叫他胆寒。他便想出个狠招,干脆将消息卖做二人,只盼着他们调转火力,拼到对方头上,好叫他脱身而出。
这最毒辣的一招,也算落了空,二位阎罗竟施施然结成一派,来讨他性命了!
咬紧了牙关,却见她忽地收刀,少女下一刻倾身而上,附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了句话。
“你以为那作凭证的玉牌是我偷的,才这般轻慢?”她语气带笑:“其实你猜得不错,它的确原本不是我的。”
她一字一顿:“是我杀了它的主人,然后抢来的。”
话毕,苍耳子颈侧的威胁陡然一松,刀与剑顷刻归鞘,两道墨色身影一闪即逝,屋中再没有那危险至极的不速之客。
只有淡香仍旧在浮沉,甘佛手,茉莉与茶芽。
苍耳子的心跳与呼吸又过了很久才平缓,他瘫在椅上,感受到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玉牌原本的主人——
他事后的确依照那上面的编号查过,它原本属于的人,的确好一阵没听到什么消息了。
难道真的被这位所杀?不会吧,那般角色,怎么可能!
思绪混乱,头脑昏沉,苍耳子在内心第一万遍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他习惯性伸手,想取茶来喝——
手指刚触到杯盏,却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缓缓侧过脸,只见那盏茶已成空杯,内里再无浅碧茶汤,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叠好的纸条。
是了,他们离开之前,并未交待交易内容是什么。
只是他明明记得,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这里面还是茶啊?难道是她附耳过来那一下?
苍耳子凝视着那张小小的纸,迟迟没有伸手拆开。
他想起世上的确有一套掌法,缥缈无影,虚幻无踪。取人袖中香囊或是眶内眼珠,都如捡拾一粒石子般轻巧自然。
或许她最后那句话是真的。
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虚无缥缈的身手?
此时此刻,白鹭楼顶。
两道身影迎风而立,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一个别着剑,一个背着刀。
毫不形似的二人,却用相同的姿势立于屋脊,明月在他们背后升起,大而亮。
“夫人最后那一手,”有人低声,“倒是相当漂亮。”
“还行吧,”另一人语气淡淡,“真想拍在他脸上,而不是单单拿来放纸条。”
“那手法,倒是有些熟悉。”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想是快到了一定程度,所有路数都如出一辙罢。”
“给了他多长时间期限?”
“七天。”
“是不是短了点。”
“我只恨还不够短。”
江琮笑了声,忽然道“夫人对那人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泠琅答地飞快:“乱编的,好叫他老实点,别净整些腌臜动作。”
“是吗。”江琮温声。
“是呀。”泠琅微笑。
初夏的夜已经渐渐显现出潮热来,二人站在风中,一时间没有谁再开口。
离开之前,泠琅回头望了望月色,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知下次来讨债时,这天上又会是什么光景。
今日四月十五,距离和苍耳子定好的日期,还有七天。
四月十六,下了小雨。无处可去,只有和夫君说话,其间多有摩擦,险些大打出手。
四月十七,雨还未歇。依旧同夫君说话,依旧多有摩擦,终于大打出手,将对方制服于榻上,好生摆弄了一番。
四月十八,雨还在下。李泠琅啊李泠琅,万不可再这么打将下去了,不是下定主意要暂且和睦一阵吗?
如今还在府中,就动不动急眼,今后去往其他地方可怎么办?收收性子吧!
四月十九,和夫君大打出手。
四月二十,和夫君大打出手。
四月二十一,和夫君相互约定不要再大打出手,达成一致后,心平气和共饮清茶,却因明前龙井和雨前龙井孰优孰劣而争执不下,最终还是大打出手。
最终结果:泠琅所钟爱的雨前龙井胜。
四月二十二,没有去白鹭楼,而是去了太澜池畔的观雪楼,应邀参与太女殿下的诗会。
太澜池,是京中最为风雅的名胜景致,池畔有一座精巧漂亮的山丘,名唤香雪丘,以其春天时漫山盛开的如雪杏花得名。
而观雪楼,顾名思义,是香雪山上可以观赏杏花雪海的亭台楼阁。太女殿下设宴于此处,虽然如今时节已无杏花可赏,但绿树葱茏,水波浩渺,仍有好景万千。
世子夫妻从绿荫尽头携手而来,衣袖轻抚,裙摆款款。矜贵清俊与娇美明媚,对视之间,情意流转,你嗔我笑,实在般配。
“久仰公子美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夫人之美,竟叫这满池芙蕖都黯然三分!”
左一句神仙眷侣,右一句珠联璧合,饱受注目的二人并肩携手站着,脸上的微笑俱是从容优雅。
无人晓得,那相连的宽袖之下,指与指的角力从未停歇。在众人听不到的时候,看似温柔的絮语,其实是“再捏我一下试试”的阴狠威胁。
吃吃喝喝,候了半晌,主办人太女殿下终于姗姗来迟。
听到唱喏,泠琅寻声去看,只见飘飞纱帐后,一位女子缓步走来。
芙蓉面,柳叶眉,一双含雾带露眼,竟是位娇弱美丽的帝女。
声音也如三月黄莺般婉转轻柔:“本宫来迟,愿未耽搁众位诗兴。”
泠琅随着众人下拜,心中却想,太女竟同她的妹妹如此不同。
那眉眼唇,虽然能看出依稀相似,但风格气质实在大相径庭,完全看不出是一母所出。
而且——
泠琅望着高位上,那截衣袖下伶仃细瘦,白到透明的手腕。
殿下她似乎,也是身体有疾的模样?
第37章 论诗情
是诗会, 自然免不了要赋诗。
不过这项活动和泠琅没什么关系。一来她没那个随口一吟三咏的本事,就算能做出一两句,给在座各位也是不够看的。
二来, 这可是太女殿下的诗会。一说要赋诗, 但凡以有两分墨水自傲的青年才俊,谁不想争先在殿下面前露两手?怎么轮得到她。
况且,和傅蕊在玉蟾山的私人赏兰宴不同, 这回才算泾川侯世子夫妻在京中的头一次正式亮相。他们二人入席到现在,已经承受了太多注目礼,实在没有必要再经营别的。
于是该喝茶喝茶,该吃糕吃糕, 该捧场的时候就露出叹服微笑。泠琅一面应付着,一面偷偷打量高位上端坐的太女。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子, 名唤傅蔻, 今年二十有五。
因之前和傅蕊过打交道, 又在摇光涧下同那位人物不期而遇, 泠琅先入为主地觉得, 被钦定的皇储定会更富气度,未曾想——
竟是位玲珑婀娜的娇柔女子,眉与眼俱是精致秀丽,行动之间更有弱柳扶风之态。全然不似傅蕊的明朗大气, 更同她们母亲的深沉莫测毫不沾边。
泠琅绝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 她知道,能在重重宫闱中厮杀到最后的, 绝不是温顺羔羊。
傅蔻的名声, 其实从来都同娇弱二字无关。
她听说过一些坊间传闻, 女帝身怀傅蔻之时,正逢宫变。头胎在动乱奔波中生产,是以太女身体一直不佳。
身体不佳,但意志和心性却毫不逊色。
傅蔻十五岁那一年,在某次秋狩上,曾遇见过一只狼。帝女举箭,几番犹豫迟疑,最终只射向狼足,让其得以逃离。
旁人以为仁慈,却不料帝女随后策马离开,顺着狼消失的方向,觅到了一窝正瑟瑟发抖的狼崽。
于是那年秋狩,傅蔻当之无愧地拔得头筹,原来她早就从母狼胀大的双乳中看出,它还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后代需要抚养,受惊后,势必要回到巢中察看幼崽的。
女帝听说了经过,当即大笑,指着傅蔻对群臣道:“此女类朕。”
这四个字在傅蔻成为皇储的今天,依然叫众人胆寒。没有人会轻视这个看上去娇柔无害的女子,她的手段甚至被当年血洗春华门的圣上赞叹。
那天,泠琅在玉蟾山别馆走廊上听着内里二人的交谈,心中不是不震动的。
那句“她要我做无心无情的掌权者”,不管怎么品,都是耐人寻味。明明皇储已立,为何还要用傅彬的死来震赫傅蕊?难道——
如今得见皇太女,泠琅倒有了些大胆的猜想。
习武之人对于旁人精气神的观察是十分毒辣的,哪些人外强中干,哪些人看似瘦弱其实极具力量,这些其实很容易便能分辨。
之前被江琮诓骗,也是因为他一身的奇诡经脉把她骗过去了。
而傅蔻,显然更是气虚内乏的模样。虽然她举手投足端庄无比,肩始终保持在一个弧度,背更未松懈半分。但泠琅看得出,她做这些并不算轻松。
只是习惯忍耐罢了。
女帝当年弑父后弑兄,手刃旧臣、血洗朝廷,新朝建立后亲自平定西北叛乱,时局稳定后又毫不手软地杀尽所有功臣……
能踏着至亲骨血走向至高的人,断不会叫这个位置有半分落入他人手中的可能。
而一个皇储,或者一个帝王身体有疾,将会潜伏着多大的隐患,这一点甚至不用细想。
泠琅也不敢再细想,这西京真的不是人呆的,皇宫更是其中最极处。
一道清丽声嗓打断了脑海中的天马行空,她闻声抬头,发现席上气氛有些微妙。
这是?
“逸之兄此言差矣,此处用‘发’字,才能显现幼芽破土而出之态,突出春雨之生机活力。而‘生’字着实平常了些。”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一声藕粉裙衫娇俏可人,双目炯炯,十分的灵动活泼。
泠琅知道这是谁,太傅次女,姓苏,单名一个蕤,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名如其人,端的是欣欣向荣,活力满满。
“苏娘子且听在下道来。春雨静默无声,皆是趁夜而来,天明便散。这一夜过后,才能见着满地嫩绿的景致,‘生’字才能凸显春雨浇灌,草芽一夜而生之惊喜。‘发’字便全无这点意蕴。”
一位青年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他生得高大,更极其白皙,可算是面若冠玉翩翩公子。
这人,泠琅就更熟了,正是刑部尚书长子,姓陈。
十日前,她在江琮面前夸了句“男儿就要白玉无瑕”,结果陈公子的请帖下一刻便投身熹园池子,与清流中辗转沉浮。
泠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交流。
二人左一句“逸之兄太过死板”,右一句“苏娘子莫要局限”,引经据典,妙句频出,实实在在地贯彻了推敲之精神。
她看得津津有味,众人也津津有味。诗会若光是写诗——拍马屁——再写——再拍,有什么意思?当下这种文斗戏码才是最精彩不过。
时不时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二位听我言”,字里行间也不过火上浇油罢了。
傅蔻亦未加阻拦,她始终含笑望于众人,唇角弧度都未变过几分。泠琅偷偷瞥见,心中只有敬佩。
在这人人都看戏的当下,有人却偷偷扯了扯她衣袖。
泠琅侧过脸,看见江琮正淡笑着望于她,他勾勾手指,示意靠过来些。
她好奇倾身,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感觉一道温热气息落于耳畔,青年熟悉的清冽声嗓响起。
“夫人盯得这般目不转睛,可是有什么高见?”
什么高见?泠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方却微笑不语,一副要等她回答的模样。
这是要拿诗文来刁难她?真是幼稚!
泠琅来劲了,立马胡编乱造起来。
“依我看,无论是春芽伴雨生,春芽伴雨发,这二者都过于流俗了些,”她压低了声音道,“不若改成春雨伴芽生,最能彰显春芽之生机勃勃,春雨之润物无声、甘当辅佐。”
她说完,自觉还有两分道理,不由叹了声:“简直是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江琮的笑意一僵,似是没想到她还真论起诗来了:“夫人竟有如此学问,实在叫我汗颜。”
泠琅自觉反将她一军,当下十分畅快:“夫君过奖,不过灵光偶至,算不得高深。”
江琮慢悠悠道:“如此。”
泠琅不再理他,她又饶有兴致地望向席上的陈公子,这位俊朗的陈公子始终含着笑意,望着同他据理力争的苏娘子,眼神中竟有丝耐人寻味的温柔……
嘶,难道……
怪不得众人如此兴致盎然,郎才女也才,实在是般配,般配。
心中想着这番,耳边却又有人凑过来轻声。
“夫人可瞧出来了?”江琮幽幽道,“陈公子显然心有所属,这二人志趣相投,定是能琴瑟和鸣的一对。”
泠琅再次偏过头,对上青年一双饱含深意的眼。
她柔声道:“是么?”
“这么说来,我同夫君更是志趣相投……”
她笑着抚上他手背,在满座高客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摩挲她宴前在他手上留下的印痕。
深深浅浅,或戳或拧,指与指之间在重重衣衫下进行过的,不为人知的追逐游戏。
少女眼含秋波,呵气如兰:“琴瑟和鸣呢?”
她看到,他眼中便又暗了些许,像潭幽而静的水。
在二人无声对视的当下,论诗的那对终于偃旗息鼓了。
很快,诗会也到了尾声。傅蔻款款起身,点评了一番席上佳作,说届时会收录记载成册,最后又致谢一番,终于结束。
皇太女离场,众人自然要下拜的,泠琅伏在地上,偷觑着傅蔻离开的背影。仍是端庄美丽,但下盘很轻飘,脚步落地时,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吃力。
她身体真的很差,即使有着宫中独一无二的条件治理调养,也仅仅只是这般,可以想象原来是什么地步。
回去的车厢中,只有泠琅和她的便宜丈夫。
她终于不用装作优雅,当即松了身躯,懒懒倚靠在软垫上,抬起眼看一旁的江琮。
这人还是一副清贵从容的模样,丝毫不见颓态。
泠琅评价:“装模作样。”
江琮瞥了她一眼:“什么?”
“我是说,”泠琅伸了个懒腰,“晚上还要去白鹭楼,你到时候不会累吗?”
“为什么会累?”
“从前你无须出门,白天自然可以在府中呼呼大睡,晚上再出去鬼混,但今天忙碌了这么久,夜里定然会精力不济的。”
江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夫人觉得我就这么不中用?”
泠琅痛快道:“是啊。”
江琮又冷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好得很。”
他顿了顿,又说:“从前——就是今年以前,我平日白天也会出府。”
泠琅疑惑道:“你不怕侯夫人发觉?”
“母亲忙碌,况且熹园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乱传。”
“都是?”
“嗯。”
“三冬也是?”
“怎么了?”
“瞧不出来,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在青云会杀人越货的样子。”
“夫人以为青云会人人都得杀人越货么?”
“嗯,好罢……连分舵主都体虚孱弱足不出户,手下不会杀人越货也正常。”
“呵。”
“那他是负责什么的?传信?”
“试毒。”
“夫君这样子还需要再添点毒?”
江琮柔声道:“夫人送羹的那段,是三冬这些年最辛劳的时日。”
泠琅反应过来,当即扑上去恼怒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福气不要也罢——”
车厢外。
三冬挥鞭的手微微一顿。
他隐约感觉到身后厢内传来的震动摇晃,以及夹杂在其间的翻倒声响。
少年认真地思索起来,他向来是个很能识人眼色的侍从,现在需不需要,把马车赶得再慢一些呢?
第38章 无名剑
下车的时候, 泠琅鬓发乱了一小丝,江琮行在她身边,脖颈上隐隐也有些痕迹。
具体是什么痕迹, 三冬不晓得, 也不敢多看。他只敢拿眼睛偷觑少夫人鬓边那缕乱发,它软软地垂着,随着她的走动而轻飘慢摇。
世子也发现了这缕不安分的东西, 他极其随意地抬起手,慢慢将它抚平。白而精致的指尖与乌黑软腻勾缠,好似做过千万遍般自然。
三冬默默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再望回去。
少夫人抬头, 似是嗔怪地看了世子一眼,还说了句什么。世子低低一笑,凑近她, 也说了句什么。
说的什么啊?让我听听呗。三冬好想知道, 但他已经不敢再偷看了。
因为世子有意无意地朝他投来视线, 宛若云淡风轻的警告。
三冬只能假装东张西望四处看风景, 他特意放缓了步子, 和落在后面的绿袖说话。
“你说,”他小声说,“世子和少夫人,什么时候能……怎么说呢, 就是那个……”
绿袖没听懂, 她大声问:“你想问他们什么?”
三冬简直想捂住她这张破嘴,他赶紧望向走在前面的那对人, 只见世子正微微侧着脸, 嘴上似乎在和少夫人说话, 眼神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绿袖还再旁边不知死活地追问:“你是问,少夫人何时会搬去世子房中?”
三冬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琮却觉得十分有趣,他低头问身边人:“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泠琅听得很清楚,但她脸上却装得很茫然:“什么?”
江琮轻笑:“装得颇像。”
泠琅赧然:“都是从夫君身上学的。”
江琮咳了一声:“万一,过两天母亲也说起此事,你当如何?”
泠琅想了想,说:“还能如何?”
青年别过脸,不再看她:“没什么。”
风穿过垂花长廊,带着凉意吹拂过袖摆,泠琅舒服得眯起了眼,她随口道:“那就看母亲的意思呗。”
“夫人自己的意愿呢?”
“我没什么意愿,如何最能掩人耳目便是我的意愿,至于其他的……”
江琮停下脚步:“其他的?”
泠琅抿了抿唇,犹豫道:“上次大夫来过,说你目前过于空乏,气血也是虚弱……其他的,我更没什么好在意的罢?”
江琮默然地看了她半晌,接着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拂袖而去。
这是恼羞成怒了?
泠琅想挠挠后脑勺,刚抬起手,却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串奴仆,这个动作不该出现在世子夫人身上。
她硬生生停住了手,转身一看,发现各位眼观鼻鼻观心,皆是早已习惯二位突如其来的摩擦冲突。
连绿袖都是一副“又来了”的模样。
她只得假装无事发生,默默又迈开了步子。
让人意外的是,晚膳时,侯夫人果然提了此事。
彼时泠琅正在专心饮汤,熬得恰好的生姜与老鸭,辛辣又鲜香。侯夫人甫一开口,差点让她一口没咽下去。
还不等她回答,旁边的江琮倒是回应了。
“儿身体还未好全,”他淡淡道,“晚间会有诸多不便,先暂且维持原样罢。”
侯夫人闻言,只当他们又在怄气,便没再提。
泠琅却想笑,她觉得江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十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男人,真是脆弱啊。
夜至,又是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好时候。
泠琅一面为自己束发,一面往外走,转了两个弯,一池粼粼水呈现于眼前。
同时跃入眼帘的,还有池边背对着她的负剑青年。
宽肩窄腰,长腿长臂,背影孤峭而淡漠。她知道这墨色行装下覆盖着的力量,薄而流畅的肌肉又以如何的模样排列。
或许是暗夜能扰人心智罢,老实说,她觉得他这副模样比白天要顺眼很多。
她走近,对方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刀呢?”
“在外边。”
“外边?”
“就是东墙那棵杏花树底下。”
“竟然一直藏在那处。”
“不然我要大半夜拎着它,大摇大摆穿过侯府么?”
“以前不能,现在却是能的。”
“为何?”
“因为此时站在这里的,只会是你我。”
泠琅弯腰,一把拔出树与墙之间藏匿着的武器,她手掌往上面拂过,沾了满手的尘土。
江琮在旁边看着:“暴殄天物。”
泠琅将刀别在背后,翻身上了墙:“刀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供着的。”
江琮紧跟着她,也跃了上去:“这可是云水刀。”
月明星稀,空荡寂寥的长街上,打更人的脚步都变得困乏。两道身形如月亮投下的阴影,快到就算瞧见,也会认为是自己眼花。
在屋脊上飞掠的空隙,泠琅还能向身边人低声:“正因为那是云水刀——”
她疾冲向檐角,继而高高跃起,腰与腿的弧度如一笔最惊险的提钩。
“所以沾点灰,也丝毫不影响它的锋利。”少女喘着气,回头望着江琮抬了抬下巴。
她好像很得意。
是应该得意,刀者的女儿,拥有天下最负盛名的武器,入海刀法也耍得熟稔无比,从一开始,江琮就知道她以此自傲。
这并没有惹人讨厌,相反,他觉得这份骄傲在她身上十分的好。
他甚至能想象她在面罩下会露出怎样的笑,唇抿着,唇角微勾,显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