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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怜惜又欣慰,“你有忧国忧民之心极好,但爹爹可不想看你为了这些累坏了身子,走,先用晚膳去。”

  秦缨强撑着用完晚膳,待回了清梧院,面上再无半分好颜色,白鸳守在门口,却也将二人所言听了一半,此时胆战心惊地伺候秦缨梳洗,又忍不住道:“县主,难道公主殿下当真是……可公主殿下那样好,谁会害了她们?还有小世子,难道也过世的古怪?”

  她红着眼道:“若是真的,那侯爷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秦缨定声道:“在查个明白之前,一定不能让爹爹知晓,明日等谢星阑下值……再去将军府一趟,当年药材上的事,只能再问苏老伯。”

  ……

  翌日,秦缨未出城,也未去城外施粥,直等到日头西垂,才带着白鸳二人往金吾卫衙门而去,到了衙门外,她未下马车,只让沈珞前去衙内通禀。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谢星阑带着谢咏一同出来。

  等到马车处,秦缨掀帘道:“我想见见苏老伯,有事问他。”

  谢星阑便知事情已有进展,待谢咏牵马过来,一同往谢将军府而去。

  二人一路无话,等进了将军府府门,秦缨才轻声将陆柔嘉所查道来,谢星阑一听便知关窍在何处,“若是染病而亡,你府中其他人不可能安然无恙。”

  秦缨颔首,“尤其我父亲,我母亲弥留之际,我父亲一直近身照顾,我不信预防的汤药厉害到这般程度,思来想去,仍觉是中毒,而非染病。”

  谢星阑眉峰拧了起来,到书房,谢星阑一边吩咐人带来苏镰,一边关切地看着秦缨。

  没多时苏镰进了门,不等他行礼,秦缨已问道:“敢问老伯,当年苏太医开了方子之后,药从何处拿的?又交给了何人?”

  苏镰回忆片刻,缓声道:“当时太医院北上的人不多,御医们不但要给主子们看病,坊间大夫不够,他们也要去各处看诊,因此有很多太监杂役来帮忙,老爷开了方子后,小人去药房领药,是太医院识药之人捡药材,再交给小太监们包,若有需要切碎的,便吩咐他们切药,若药事外敷,则要他们捣烂药材,等制好后,再由药房之人送去公主殿下府上,煎药是各家各户自己煎。”

  他此言正与陆柔嘉所说对上,秦缨忙问:“给我母亲切药包药的人具体是谁?”

  苏镰蹙眉摇头,“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是几个面生的小太监在打下手,公主染病前后不足月余,而太医院极忙,人来人往的,也难记清打杂的是何人。”

  秦缨有些失望,又问:“苏太医第一次开药,便开了外敷药的方子?”

  苏镰应是,“不错,因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听闻她染病,陛下和太后都派了人来交代,因此老爷一开始便想着有备无患,其实那外敷药膏不算多,若身上溃疡多,都用不了两日,其他各家还想法子多领药呢。”

  秦缨又问:“那苏太医几日去一次?期间可曾说过什么古怪之言?”

  苏镰又道:“两日去一次,第一次去的时候,老爷的表情便有些古怪,当时他用药有些迟疑,想再观察一日,但那瘟疫来的凶,他也不敢耽误,便开了方子。”

  秦缨蹙眉不解道:“迟疑?我母亲一开始是何症状?苏太医迟疑,是因为觉得我母亲和兄长的不适,不像是疫病?”

  苏镰不甚确定道:“若没记错,公主殿下和世子起初都是发热头晕,脾胃亦不适,公主殿下还犯过两次恶心,这些症状的确是部分病患染病之初的症状,不过,当时府里人说公主脾胃不适已有两三日了,老爷一听只觉公主这疫病比旁人更慢些,便有些不解,因其他人哪怕病情轻微,两三日的功夫也已呕吐腹泻起来,但公主还未到那地步。”

  秦缨呼吸重了重,“但苏太医也不敢拖延,便开了医方?那后来我兄长亡故,我母亲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他便未怀疑过用药无效吗?”

  苏镰语声发苦道:“因这疫病严重之后,从生到死也就四五日功夫,老爷怕不用药反而害了公主和世子,后来老爷用药,也的确拖延了时日,他也没想到世子会死,因同样的药,但凡能拖住病程,最终多会好转的。”

  “世子去后,老爷自责不已,甚至向陛下和太后请命,给公主换太医医治,但当时好些太医因看诊染了病,他们也仍然信任老爷,老爷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给公主施药,也是那段日子,老爷心中惊惶一日比一日更重,还未离开丰州,便生了告老之心,但也不知怎么,回京之后,他还是撑了半年多才向陛下请辞。”

  秦缨心腔越来越窒闷,当着苏镰不好明说,却再问不下去。

  谢星阑道:“今日先问这些,带苏老伯下去歇着。”

  谢咏应是,等他们离去,秦缨才终于忍不住道:“不是染瘟疫,绝不是染瘟疫!”

  “母亲和兄长起初病发的慢,是因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中毒,后来看起来病程被药延缓,也并非是药起了作用,而是因为中毒日日加深,像柔嘉说的,极可能是有人用活商陆替代了雾水葛。当时城中贵族皆在太医院领药,若是无心之失,不可能弄混月余,也不可能只有我母亲和兄长拖了这样久仍然亡故……”

  秦缨呼吸紧促,声音也哑了起来,“当时死的人太多,我哥哥殒命之后,苏太医纵然犹疑,也难以断定问题出在哪里,而看诊的人与捡药送药的人不同,正给了其他人浑水摸鱼的机会,毕竟那时满城之人皆染着病,我兄长我母亲之症状,任是谁都以为他们是得了瘟疫,但最终我母亲的病情也无好转,再加上毒性加深症状生异,因此苏太医多半还是反应过来了,但他或许猜到了什么,根本不敢深究。”

  纵然没有半点与义川公主有关的记忆,但这一刻,秦缨只将她视若亲生母亲,再想到秦璋多年来饱受追忆亡妻之苦,她胸腔内悲愤交加,再难维持镇定。

  谢星阑走上前来,“义川公主并无实权,在外也素有好名声,能用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加害她,必不是常人,而当年在太医院打杂的多为宫内太监,此事,更难与皇室撇清干系,苏应勤不敢深究,也多半是猜到了幕后之人位高权重。”

  他又定声道:“这几日我叫人查过苏应勤,他当年入选太医院后擅治头疾,得岱宗信任,岱宗去后,他失了依仗,在太医院稍有没落,只给后宫诸位娘娘诊病,但如此,也不能代表什么,凶手多半会找个与自己无干系之人出面诊病。”

  秦缨眼底波光明灭,难理清头绪,谢星阑见此,落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可就在要抚上她手臂之时,又如梦初醒地收了回来。

  他缓声道:“既已有推断,我们便循着此路探查,你机敏聪颖,总能勘破常人难想通的关窍,至于其他追查探访之事,便交给我来做。”

  他语声中有不可撼动的沉稳,四目相对时,他晦暗的眼瞳里更有令人心折的温柔与关切,秦缨焦灼不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平复片刻,有些愧疚道:“我从前只以为母亲和兄长是染病过世,每每看到父亲追忆他们,我心底,其实没有他那般多的悲痛,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我只觉母亲和兄长太过不幸,却没想到,她们本可以安然无恙——”

  秦缨不敢设想,“若父亲知道此事,还不知要怎样愤恨难平。”

  谢星阑道:“那便先不让他知晓,等查出真相再论。”

  秦缨艰难点头,见他担忧望着自己,又道:“陈年旧事,并不好查明,你有自己的差事,睦州那人也还下落不明,不必帮我许多——”

  谢星阑神色不改,“我心中有数。”

  见她欲言又止,谢星阑不容置疑道:“朝中差事非朝夕之功,江原另一随从昨夜被带回京中,如今正在严审,你母亲和兄长之事亦非同小可。”

  微微一顿,他道:“只要你需要,我时时听你差遣。”

  屋外夜幕落了下来,黯淡的天光勾勒出他冷峭的眉眼,偏偏他人通身温润熨帖,再不似初见那般阴鸷骇人。

  秦缨鼻尖涌起一抹酸楚,撇开目光道:“得想法子找到丰州旧人,仔细打问当年打杂的小太监是何人所派,也或许,是药房的太医下手,而若只是忙乱之下的失误……”

  说至此,她断然摇头:“不可能是失误,不可能失误月余。”

  她定了定神道:“我父亲不掌权,我母亲也不关心朝堂,她能有什么威胁?那时候整个皇室最关心的是何时清缴叛军,凭何要对付她?”

  太多疑问难解,秦缨又深吸口气提振精神。

  再看向谢星阑时,她乌黑的眼瞳又明亮起来,“我母亲兄长的事,与你父亲母亲之事一般难查,但我还是相信,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真相不会被时间掩盖,明日起我想法子从太医院入手,查探当年同行丰州的大夫,你若得余闲,或可帮我查一查当年随行的宫人,这些人员众多,多半极费心力,我、我们,都要做好长年累月探究的准备。”

  秦缨悲愤难定只是片刻,见她这样快打起精神,谢星阑心弦微松,她这一言不仅对她自己说,亦是对他说,他喉头滚了滚,很庆幸她未将他排斥在外。

  时辰不早,待送走秦缨,后脚谢星阑便吩咐谢咏,“去查一查当年丰州之乱,内廷去了多少人,如今还有哪些人在内宫当值,尤其查一查太后、陛下,以及三位娘娘身边之人。”

  谢咏道:“公子还怀疑是太后和陛下?”

  谢星阑狭眸,“义川公主出身高贵,不曾与人结仇,又早已出宫嫁人,夫妻二人皆是富贵闲人,当年随侍的后妃只有三位,皇后和淑妃入宫两年素有贤名,德妃则还未得陛下宠爱,彼时兵临城下,人人自危,能花月余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义川公主,自在内廷位高权重,不管是太后还是陛下,都并非没有可能。”

  谢咏神色紧张起来,“可若是与太后和陛下有关,那、那除非天塌下来才能替县主讨个公道。”

  谢星阑显然已想到这一点,他目光冷峻地看向窗外漭漭寒夜,“若当真如此,那便想法子,让天塌下来……”

第208章 动心

  秦缨回府已近戌时, 听闻秦璋在经室抄经,她便去作陪,前几日裱好的仕女抱筝图已挂起来, 秦缨坐在秦璋不远处,看着那幅画儿出神。

  秦璋笑呵呵道:“爹爹这幅画裱的可好?”

  秦缨莞尔, “您的手艺自是精湛。”

  秦璋也看过去,叹道:“这幅画,还是当年你母亲喜欢, 我派人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来的,可还未挂起, 信阳王世子便起兵谋反了。”

  说至此, 秦璋面上笑意淡去, 目光也悠远起来, 似透过这幅画,看到了当日寻画哄义川公主高兴的场景,但他未停留太久, 只问秦缨,“今日下午出府做什么了?”

  秦缨道:“去了一趟金吾卫,月前的案子, 还存内奸之疑未解, 我去问问进展,谢大人说又抓到一个嫌犯, 倒也算有了新的希望。”

  秦缨言辞周全,秦璋自无怀疑, 二人说了会儿话, 秦缨自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已是腊月十五,秦缨清晨离府, 直奔戒毒院而去。

  走在路上,秦缨心事重重,再不见半分笑脸,白鸳知道内情,一颗心高高悬着,不敢轻易劝慰什么,只问:“县主打算如何探查?”

  秦缨不知在沉思什么,摇头道:“不好轻举妄动,除非寻个不惹怀疑的理由。”

  白鸳叹了口气,只愁自己帮不上忙。

  一路南行,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入了戒毒院所在的巷口,刚入巷,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童稚嬉闹之声,随着马车在院门外停下,孩子们的声音越发清晰。

  “风潇潇,雪纷纷,家门清净无嚣声……”

  秦缨脚步微顿,看着远处几个孩子念着童谣跑闹。

  “……月将升,日将没,绯衣小儿当殿坐——”

  白鸳也听见,舒心道:“这才是正常的歌谣嘛,比什么‘死尽’之语吉利多了。”

  话虽如此,但秦缨听着“月升日没”几字,却涌起几分古怪之感,古时极重日月星辰之变幻,这“月升日没”岂非是黑夜降临?再加上“绯衣小儿殿中坐”之言,寻常百姓人家,又何来“殿”一说?

  虽有此念,但她到底不懂天象,也未接话,转身进了院子。

  “县主来了——”

  刚入院门,岳灵修便上来行礼,秦缨道:“今日你在?”

  岳灵修笑道:“今日没什么差事,便过来等着了。”

  秦缨想到城外管事的禀告,忙问:“这几日可还有冻死之人?”

  岳灵修叹气,“因冻而死的不多,但有因伤寒和冻伤病死的,昨日又发现两个,就在城外的破庙里,那地方已经成了流民聚集之处,死的二人皆是染了风寒,已经病重,第二日早上才被众人发现断了气。”

  说至此,岳灵修面色微肃,“幸亏县主此前给我的验尸集录之上写明了勘验冻死冻伤之人的要点,这几日我照着您写的去验,果真少了许多疏漏之处。”

  秦缨欣慰道:“冻死有冻死的症状,但若是因病而死,又有些不同,你要仔细分辨。”

  岳灵修颔首,“在下明白的,此前陆姑娘写的那些病况与中毒之状,在下也细细研读许久,如今已经能分辨个大概,若有不解之地,还要找您才是。”

  秦缨自是欣然应下,这时岳灵修叹气,“前后算起来,近日冻死的病死的已经有三十来人了,多是身体本就不好的老幼妇孺,更紧要的是,她们逃难而来,多与家人走散,死后也无人为其敛尸,更别说是举行葬礼了,衙门义庄不大,如今死者的遗体都没处放了,幸而是腊月天寒,否则义庄里真是没法去人了。”

  秦缨与白鸳皆去过义庄数次,那里的停尸板床不过十来张,想到义庄内此刻停满了因雪灾而亡之人的尸首,二人面色都是一沉。

  但忽然,秦缨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紧拧了起来。

  她瞳底波光明灭两瞬,肃然道:“城外受冻患病之人本就不少,短日内又死了这样多人,要极小心疫病才是,义庄内可有做预防?”

  岳灵修忙道:“您放心,衙门是很小心处理尸体的,如今天寒,尸体不易腐烂,也不易滋生尸虫蚊蝇,暂且还算稳妥。”

  秦缨摇头:“瘟疫始于大雪,盛于仲春,绝不是尸体不腐烂便可免于瘟疫的,不可存侥幸之心——”

  “县主所言极是——”

  秦缨话未说完,汪槐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缨转身看去,便见他从西厢走出,又一脸赞成道:“县主所言乃是有备无患,殊不知前朝数次大疫,皆是始于年末,虽是天寒,却是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①,民不聊生。”

  秦缨接着道:“灾祸生瘟疫,瘟疫生饥荒与战乱,饥荒战乱死人,又生瘟疫,如此往复下来,必将国力衰微,百姓疾苦,绝不可轻忽。”

  岳灵修被她所言吓到,顿时面色紧迫起来,看着二人问:“那……那衙门该如何做?”

  汪槐是太医,他先道:“除了小心处理遗体,还要主意城外有无密集爆发的伤寒病症。”

  秦缨顺着问:“城外患病之人亦不少,不知太医院可有应对之策?”

  汪槐蹙眉,“在下这几日守在戒毒院,还未听说太医院有何针对计策,只怕要等西北传来更大的伤亡之数,陛下才会让太医院拟定方略。”

  秦缨沉吟道:“大周近十年未生大疫,上一次大规模瘟疫,还是丰州之乱时闹过一场,今岁雪灾,早就听说西北死伤数百人,如今已经过了月余,死伤之数应只多不少,若无预策,开年之后,恐怕要酿成大祸——”

  汪槐的表情也愈发严峻,“县主想的极是,当年丰州大疫死伤数万人,如今雪灾未除,若再添瘟疫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但听闻陛下为西北赈灾发愁,只怕还腾不出手去预防时疫,京城民生富足,衙门又多人手,尚且管不过来城外那些患病的灾民呢。”

  秦缨沉声道:“若朝廷腾不出手,倒是可发公文于坊间,令百姓们自己预防。”

  汪槐迟疑道:“在下没有防治瘟疫的经验,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说至此,他又道:“不过如今太医院里,有几位太医当年去过丰州,倒是能问问他们,且据我所知,还有几位已经荣养的老太医,也十分擅长此道,当年也是从丰州回来的,可令他们一同拟定医方,广发告示,令百姓们警觉,至于城外灾民——”

  秦缨叹道:“城外我们已安排施药,但对病重者,仍是杯水车薪。”

  她又看向岳灵修,“周大人今日在何处?”

  岳灵修道:“是在衙门的。”

  听她有此问,岳灵修和汪槐都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秦缨深吸口气道:“城外施粥施药,皆是坊间医家与世家自发而为,如今灾民渐多,死人不说,还有时疫之隐患,须由府衙与朝廷出面了,我去见周大人,请他以京兆府衙的名义上折子奏请陛下。”

  岳灵修立刻道:“城外越来越乱,大人如今整日心惊胆战,此前已上过一封奏折,但不敢将灾情说得太过严重,今日县主出面,大人想必会再无顾忌。”

  汪槐眼瞳晶亮地看着秦缨,“灾祸当前,确要官民同心共济才好,周大人做为京城父母官,他应该最明白轻重。”

  秦缨颔首,与二人告别后,直奔京兆衙门。

  马车里,白鸳道:“县主要查当年的事,怎又开始赈灾起来?”

  秦缨沉声道:“是赈灾,也是探查旧事,古人说大灾后必有大疫,如今防患于未然,也是不想令丰州时疫再重演一遍,且借此,我才有名正言顺查丰州时疫的理由。”

  白鸳忧心之余又生感佩,“县主机敏,总能找到破局的法子,还有仁爱百姓之心,总能为着百姓们着想——”

  秦缨摇了摇头,她此番私心已大过公义,实在当不起这夸赞。

  到京兆衙门之时,周显辰正在衙中处理公文,一听秦缨来了,亲自出来迎接,待进了偏堂,秦缨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为周大人增添烦忧的——”

  周显辰不解,秦缨便将城外乱象与对时疫的隐忧道来。

  周显辰听完果真苦笑连连,“灾民之乱,县主便是不说,这几日我也忧心得睡不着觉,您有所不知,这些灾民在城外靠着施粥过活,心知只有进了城才能寻个安生之所,但人这样多,哪能轻易放进来?于是他们变着法子混入城中,若讨到生计便罢,讨不着,为了活下去,便开始偷抢拐骗,短短半月,城中乞丐多了一倍,失窃的案子也有十多起,更甚者,还有当街抢夺银钱的……”

  他脸皱做一团,“但您说的时疫,我确实还未想到……只是朝廷为了西北赈灾焦头烂额,京兆衙门维护城内城外吏治都不易,只怕不好调派人手一边赈灾一边预防时疫。”

  话虽如此,他却又不敢轻慢,“但若、若是京城生了疫病,那……”

  周显辰苦涩难当,天子脚下若生瘟疫,那他这京兆尹的项上人头都难保。

  秦缨开口道:“周大人不必想的如此严重,此时朝廷内忧外患,正该官民一心,同舟共济才是,上折子是要令陛下重视灾情与时疫,但京城的赈灾防疫,并非只交给京兆衙门,城外世家施粥施药不会停断,便等于为衙门分担重压,官府再出面拨粮米与药材,再出告示提醒百姓防病防灾,而后定好处置死者遗体之法,便可两全。”

  周显辰听得松了口气,“我闻城外施粥施药,皆是临川侯府牵头,如今县主深谋远虑,的确周全,那我这便上折子——”

  秦缨定声道:“若周大人不放心,我可与你一同面圣,虽说女子不得干政,但如今乃是官民共济之时,我与父亲都愿为赈灾防疫出力。”

  周显辰喜出望外,“那是再好不过,旁人不得干政,但县主屡建奇功,得陛下信任,自不可寻常论处,且世家要配合官府,自然也需要人领头才好。”

  有秦缨相助,周显辰再无左支右绌之感,写好奏折后,与秦缨一同直奔宣武门而去。

  至宫门口递上折子,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勤政殿的小太监才来召见。

  入了宫门,周显辰边走边问:“陛下此刻可在议政?”

  小太监道:“在与几位大将军议明岁军备。”

  周显辰了然,又紧张地抚了抚绯色袍襟上的褶皱,待到了勤政殿外,黄万福通禀后,二人方才入殿。

  刚进殿门,秦缨便见杜巍、郑明跃,连同崔曜皆在此地,除却三军统帅之外,崔慕之与宣平郡王李敖也在殿中候着,秦缨一来,二人都朝她看过来。

  “提防时疫,是云阳说的?”

  二人行完礼,贞元帝便沉声开了口,他神容疲惫,声音也比往日暗哑,足见这些日子忙于朝政,过得并不轻省。

  周显辰恭声道:“不错,正是早间县主来找下官商议的。”

  秦缨并无身份议政,进殿后便站在周显辰身后,姿态谦恭,但此时,贞元帝却越过周显辰朝她看来,眼底欣慰非常,“云阳,你怎想到了此处?”

  秦缨正色道:“云阳去城外施粥、施药,知晓城外灾民渐多,且许多灾民都为病患,近来京中治毒,云阳又常与几位大夫打交道,今日一早,听衙门的人说城外死了不少人,便想起古语常说灾疫同生,当时太医院汪太医也在,他也觉有此隐患,云阳思虑再三,想到城外施粥、施药仅凭民间之力已是勉强支撑,这才大胆去找周大人求助。”

  贞元帝叹了口气,“朕未想到,是你先有此担忧——”

  微微一顿,他沉重道:“今早西北来了奏折,只禹州一地,因雪灾已经死了快两千人,丰州比禹州稍好,却也死了千人之数,北上赈灾的粮米虽到,但两地人口众多,粮米尚难支应至开春,而连冬暴雪,开春必有饥荒,届时还要死人——”

  贞元帝越说声音越是沉重,嗓子也彻底哑了下来,他看向殿内众人,缓声道:“朕和几位爱卿,当年都亲历过丰州时疫,时疫加战乱,令大周元气大伤,这么多年也未能恢复如初,今岁的大雪,是老天爷又一场考验。”

  黄万福奉上清茶,贞元帝摆了摆手推开,又看向秦缨道:“云阳的担心极有道理,只是眼下赈灾无暇,时疫也并不好防范——”

  秦缨道:“眼下时机尚早,只要防范得当,必不会重蹈丰州覆辙,可让太医院拟定防范要略送往西北,令两州府先自行预防,至于京城,城内还好,城外逃难来的灾民不可轻忽,需得民间与官府一同合力,为他们提供食药,令他们安生过冬。”

  贞元帝微微颔首,一旁崔慕之此时上前道:“陛下,臣有一策,城外神策军西营前岁废弃过一片院场,不如在那里重新设营,给逃难的灾民庇护之所,他们之中多有青壮劳力,却因难寻生计,被迫食不果腹,可从灾民之中征召杂役与劳力修建大营,以工代赈,也免得聚众生乱,至于防病防疫,可交给京兆府、户部与太医院三衙商议对策。”

  贞元帝略一沉吟,又问周显辰,“灾民所患之症是否会染人?”

  周显辰迟疑道:“逃难来的灾民路上寒冻,多有伤寒之症,太多人患病,反倒看不出是否染人,下官立刻派人仔细探查,以防生变。”

  秦缨此时道:“陛下适才说起丰州,听闻还有几位老太医亲历丰州时疫,不妨让周大人多方查问防治之法,制定个万全之策——”

  贞元帝轻咳了两声,点头道:“既如此,设灾民营交给慕之去办,你身在兵部,本也与驻军打交道,你去神策军调派人手相助,无论多少人逃难至此,都绝不可生民乱;至于赈灾,便交给京兆衙门与户部,调拨多少米粮你们定个章程,防疫之事周爱卿与擅长此道的太医商议定策,至于坊间出多少力,云阳,你多配合官府,若有谏言,再令周爱卿上禀。”

  崔慕之和周显辰拱手领命,秦缨也连忙应下。

  说完这些,贞元帝又看向郑明跃与崔曜,“两位爱卿也看到了,西北雪灾吃紧,京城情势也颇为严峻,开年朕还打算削减受灾两地之税赋,如此,你们还要争明岁军备?”

  崔曜肃容未语,郑明跃却沉痛道:“非是微臣令陛下为难,实是镇西军驻守西南,防南诏与西羌,并非驻于内地的龙武军可比。”

  “尤其南诏表面顺服,野心却昭然若揭,他们死了个公主,又害了我们的将军,人就算走了,也还有细作之疑未解,更有甚者,我们大周或有人与其勾结,战乱可说是早晚之事,微臣这月余日日难免,一直在牵挂南疆军情……”

  贞元帝头痛地揉起了额角,郑明跃微微一顿道:“除非,陛下能答应微臣昨日之请,只要边疆安稳,微臣也不算辜负了父亲当年战死沙场之英灵。”

  郑明跃说的是老信国公郑成德,当年丰州之乱时,郑成德年过半百,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后在追缴叛军之时,身中流矢,不治而亡,有他英烈在前,郑氏一门外掌镇西军,内掌右金吾卫,当年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心服口服。

  贞元帝沉默下来,又叹道:“行了,你们三个先告退吧。”

  郑明跃虽未明说昨日之请是什么,但秦缨已猜到,多半是与那猛火筒有关,既是绝密,自然不是她们能旁听的,她与周显辰行礼告退,崔慕之也一并跟了出来。

  刚出殿门,周显辰长出一口气,“如今陛下有了御令,我这便去找户部商议拨粮米之事,至于防治时疫,倒不知先去找哪位太医才好——”

  秦缨道:“此事不算紧迫,大人交给我这闲人便是,近日我常与几位太医打交道,也知道有几位荣养的老太医还在京城,待有了方略,我交给大人定夺。”

  周显辰面色松快起来,“县主可真是……您若是男儿,少说也是要封侯拜相的,此番让您替我辛劳,实在是让我汗颜——”

  秦缨直言不敢当,这时周显辰又看向崔慕之,“世子如今在兵部,正好办这差事,你有所不知,这几日城内城外闹出多起事端,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生民变,因此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再好不过,可算解了我燃眉之急。”

  崔慕之道:“都是为陛下分忧。”

  他应着周显辰所言,视线却在秦缨身上停留,等出了宫门,周显辰往户部衙门去,崔慕之快步跟上秦缨,“你要从何处查起?”

  见秦缨并未立刻答话,他又道:“当年去过丰州的太医大都已经辞官,如今还在太医院的已经不多了,可要我帮你查明其他老太医家宅在何处?”

  秦缨停步,转身道:“崔大人,设营比防范时疫更紧急,陛下既有令,你办好自己的差事便可,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如何查探你实在不必费心。”

  秦缨说完,又往马车边走,但还未走出两步,崔慕之沉声道:“是不是换了其他人,你便愿意叫他帮你?”

  他话里有话,秦缨复又转身——

  崔慕之脸色黑黢黢的,他上前道:“你如今,真就只信任那一人吗?”

  秦缨眉头拧了起来,崔慕之到她身前站定,凉凉道:“那你可知他有怎样的手段?怎样的城府?你可知他养父是怎样的人?被那样的奸恶之徒教诲长大,你以为他与你抓几个凶手,便是怀瑾握瑜之人?”

  秦缨先是诧异,继而生出恼意来,“我信任谁,实在与崔大人无关——”

  她拧着眉,掷地有声道:“但我还是要同你讲清楚,这世上,还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还有其他如你一般的世家贵胄,论手段、城府,他有的,你们也未少分毫,他养父再十恶不赦,在权名尊荣跟前,他也分得清是非曲直。”

  崔慕之脸色越沉,秦缨眼底则浮起了几分轻嘲,“你不是感激我救了你,救了五殿下吗?那你应该知道,阿月的案子,是我与他一同查办,纵与你有旧怨,他也未在你身陷囹圄之时落井下石,当夜案发现场混乱不堪,他要做手脚将你之罪钉死,那我根本无从翻案,但他自始至终未有丝毫懈怠,这便是你说的手段与城府?”

  说至此,想到他竟提“养父教诲”之言,她言辞更是诛心,“事情才过了月余,若说谁最没资格指摘他,那头一个便是你,可你在做什么?”

  崔慕之眼瞳轻颤起来,他们谁也未提谢星阑,可话语中,却字字皆是谢星阑,这几句不留情面的质问,更令他脸色青白交加,他牙关紧咬,声音都哑了下来,“是他奉陛下之令查办,我何曾求他相助?”

  秦缨收敛容色,淡笑了一下,“但他到底帮到了,被自己嗤之以鼻之人帮过,觉得屈辱?那重来一次,你是愿意被我们翻案,还是宁愿担着罪名到死呢?”

  崔慕之僵在原地,“秦缨,你非要如此——”

  秦缨默了默,语气恳切了半分,目光仍是雪亮,“不是我想挟恩压人,我和他本也不是专为了救你与五殿下,但世间万事,该有道理可讲,倘若、倘若他父母尚在,他也是世家清贵子弟,不比你们谁低微,凭何要如此欺负人呢?”

  崔慕之彻底愣住,若说片刻前他还觉羞愤,那此刻,他所有的愤慨不甘,都在秦缨这带着怜惜的语气中消弭殆尽,他定定看着秦缨,“所以你这般护着他,是因为,你像从前待我那般,对他动了心吗?”

第209章 童谣

  秦缨蓦地愣住, “什么?”

  崔慕之眼底隐现苦涩,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秦缨快速地眨了眨眼, 抿唇道:“这是我私事,与崔大人有何干系?”

  她再懒得纠缠, 转身便上了马车。

  白鸳二人连忙跟上,待车轮走动起来,白鸳才觑着秦缨脸色道:“县主, 刚才崔世子的脸色真是难看,再说下去, 只怕要将他气死了, 他说那些, 无非是如今对您有意, 却见您只与谢大人交好,您——”

  迟疑片刻,白鸳低声道:“这几个月来, 奴婢还未见过您如此愤慨之时,其实奴婢也想问,您是不是对谢大人另眼相看了?”

  秦缨心跳得疾快, 却镇定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白鸳明白, 只轻喃道:“奴婢知道您心思不在此处,可前些日子宫里的事, 真是让奴婢胆战心惊,侯爷如今也挂心您的婚事, 奴婢便想着, 满京城的王侯公子,没有谁比谢大人能得您青睐了, 若是您……”

  白鸳未说下去,秦缨却了然,她唇角紧抿着,脑海里闪过这半年来与谢星阑有关的一幅又一幅光影,好半晌,她敛眸道:“现下有更重要的事。”

  白鸳眼珠儿转了转,“是,奴婢明白了。”

  马车一路往长乐坊疾驰,等进府门之时,已是暮色时分,秦璋见她归府又如此晚,少不得要问上两句,一听她下午与周显辰入宫面圣,立时神色紧张起来。

  秦缨略作沉吟,如常将今日担忧道来,秦璋听完意外道:“所以你要帮周显辰去查问防范时疫的法子?还要遍寻当年去过丰州的太医?”

  秦缨一脸认真道:“是呀,我打算明日先去陆伯伯府上拜访,他应记得所有去过丰州的大夫,而后我一处处寻访,自然能定出万全之策。”

  秦璋仔细看了秦缨一瞬,无奈道:“这本是该衙门做的事,却要交给你去奔波,如今腊月天寒,当心将你冻坏了,城内又不安生,万一……”

  秦缨莞尔,“您放心,女儿一定在天黑之前归来。”

  微微一顿,秦缨接着问:“爹爹,您可还记得当年丰州有哪些太医吗?”

  秦璋苦笑道:“这么多年了,爹爹也老了,记得的几人也早就辞官回乡了——”

  秦缨牵唇,“那女儿明日去麻烦陆伯伯。”

  秦璋笑着应是,待父女二人用完晚膳,秦缨自回清梧院歇下。

  待放下床帐时,白鸳轻声道:“您刚才怎还问起侯爷了?”

  秦缨道:“既查到丰州,不问爹爹才是古怪,不过,倒是没想到爹爹不记得有哪位老太医留在京中,汪太医说过,有两位家就在京中。”

  白鸳打了个哈欠,“侯爷平日里身体不适,有固定的大夫来看诊,自然不熟悉其他人的,您别想了,早些睡下,明日还要忙碌呢。”

  秦缨应好,待灯烛熄灭,很快便入了梦乡。

  翌日天色刚亮,秦缨用完早膳,直奔陆府而去,待马车到了府门之前,正撞上陆守仁与陆柔嘉父女二人出门,见秦缨来此,二人都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