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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广应下,坦然坐在了秦璋对面。

  离开前院的秦缨面色急迫,她直奔府门,上马车便吩咐道:“去谢将军府!”

  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她又迅速改了口,“不,去双喜班——”

  白鸳和沈珞都不知秦缨想到了什么,见她如此急色,沈珞马鞭重落,马车疾驰而出,很快便上了御道,马车里白鸳轻声道:“县主想到了什么?”

  秦缨冷着面孔摇头,“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白鸳听得云里雾里,但见秦缨面容森然,也不敢再问,马车一路往西南疾驰,待入了双喜班所在的民坊,掀着帘络朝外看的白鸳却忽然道:“县主,好像出了什么事。”

  秦缨眉头微皱,也朝马车外看,只见清晨的民巷之中,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时不时还往同一个方向遥望,而他们看的方向,正是双喜班的园子所在!

  秦缨心底生出一股子不祥之感,待马车穿过长街停在双喜班的大宅之外时,她赫然发现门口的金吾卫武侯比本来留在此处的多,而本该沁凉清新的晨风之中,竟然弥漫着一股子烟灰焦土之味。

  秦缨跳下马车便问门口守卫,“生了何事?!”

  守卫上前行礼,又道:“昨夜四更过半,这园子里走水了,死者的灵棚不知怎么着了火,不仅烧了灵棚,连带着还烧了两间屋阁,火势在天亮时被扑灭,谢将军片刻前得了消息已经到了,此刻正在后宅之中查看火场——”

  秦缨面色大变,连忙快步入园。

  双喜班的宅邸阔达,但没走多远,秦缨便闻见一股子呛人的焦灰味儿,她步履更疾,待走到火场之外,秦缨先听到了绮娘的哭声。

  “我师父的棺椁没有保住,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在这里看着,守了这么多日都好好的,都怪我今日躲懒了,我对不起我师父——”

  绮娘哭喊着,两个着丧衣的小童正在一旁劝慰,谢星阑则带着金吾卫武侯站在一片焦土边上,谢坚这时道:“公子,县主来了!”

  听到动静,谢星阑转身看来,见秦缨来了,双喜班的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目之所及,秦缨未看到玲珑、丽娘等人,眼熟的唯有绮娘和赵景志,其他仍提着水桶扑灭余烬的也皆是一般的弟子杂工。

  谢星阑迎来几步,“你得消息了?我正要派人告知你。”

  秦缨摇头,又看向被烧垮的灵棚,“怎会着火?”

  绮娘上前来行礼,又红着眼道:“大后日便要给师父出殡,这两日灵棚中添了不少易燃的治丧祭品,相国寺的师父做过法事之后,里头又摆了七七四十九盏大海灯,昨天我们守灵到半夜,都疲累不堪,眼见天快亮了,便说各自去睡一个时辰,结果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听见喊声说这边着火了。”

  绮娘回身看了一眼灵棚,哽咽道:“来的时候便见火势泼天,灵棚和后面的两间屋子都着火了,幸好我们园子里人多,又有金吾卫帮忙,这才将火势控制,没将整个园子都烧了,是我没有看着,都怪我……”

  灵棚被彻底烧尽,祭台纸扎亦不见踪影,而装着茹娘遗体的棺椁也被烧了大半,此刻只剩大半个棺材焦黑一片地停在仍冒火星的灰烬之中,棺盖都被烧没,可想而知棺内遗体自也是面目全非。

  秦缨目光一扫,“其他人呢?”

  谢星阑沉声道:“已经出发去韦尚书府了。”

  绮娘摸了摸眼角,“今日午时演第一场,他们天不亮就得过去搭台子,巳时便得候命,起火的时候大家都在救火,后来看到火势控制住了,班主不敢得罪韦尚书府,便还是带着今日要登台的人先去韦府了。”

  秦缨心底五味陈杂,看向谢星阑问:“这火可有古怪?”

  谢星阑早来片刻,已问清了起火前的情形,便道:“起火的时辰在四更过半,当时有几个今日要去韦府的杂工已经起身,正打算去搬搭台子的箱子,结果刚走出屋子,便见这边浓烟大冒,过来看时,便见灵棚烧着,后面两间屋子的房顶也引燃,这才赶忙叫人来救人,丽娘三人的小院就在不远处,也被惊醒,众人用了一个时辰将大火扑灭,玲珑带着人离开,又留下赵景志带着其他人善后,如今火场内仍有火星残留,但无大碍。”

  秦缨目光微冷,“也就是说,在绮娘她们离开的半个时辰内起了火,而其他人大都没有不在场人证,因为所有人都在睡觉。”

  谢星阑应是,一旁赵景志听了半晌上前道:“县主怀疑这火是人为?这怎会呢,死了人就罢了,还有人放火?这灵棚内多有火烛,而昨夜天快亮时风尤其大,火星引燃了一旁的祭品也是极有可能的……”

  秦缨浅吸口气,对谢星阑道:“要将岳灵修找来。”

  一听此言,谢星阑立刻道:“要验尸?”

  秦缨颔首,绮娘在旁紧张道:“县主要再验我师父的遗体?此前不是已经验看过?”

  秦缨定声道:“此前想着茹娘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便不必验尸了,但如今棺材都被烧毁,还是要验看一番才最稳妥。”

  绮娘欲言又止,谢星阑则已吩咐金吾卫请人,他目光微深地看着秦缨,因身旁人多,并未开口相问,不多时,谢坚上前道:“公子,火已全数扑灭,能过去看了。”

  火场中浇足了水,此刻变作了一片黑灰泥泞,一行人走到棺椁处,将烧烂的棺盖和倒在棺材上的木梁移开,待往棺椁中一看,果然见茹娘的尸首亦满目难辨。

  绮娘“哇”得大哭出声,“师父,徒儿对不起您……”

  她又看向秦缨,绝望道:“县主,当真有人故意烧毁我师父灵棚?我师父已经死了,谁还不愿放过我师父?难道是谋害我师父的凶手?”

  对上绮娘的泪眼,秦缨怜悯道:“绮娘,你师父教了你几年?”

  绮娘哭着道:“教了三年了,我所有杆伎都是我师父教的,她往后要留在班子里,我也要追随她练一辈子苦功的,我说好了以后要给她养老,可我还没练成厉害的女伎她便被人害了,县主,到底谁又杀人又放火,要这样糟践我师父!”

  秦缨叹了口气,“你想跟随你师父一辈子留在双喜班,还想为你师父养老,可她却不一定想过一辈子留在双喜班的日子……”

  绮娘听得一怔,秦缨又对谢星阑道:“清理一下棺椁,将……将茹娘的遗体抬出来,等岳灵修来了,我与他一同勘验。”

  谢星阑目光微深,一声令下,自有武侯与双喜班的弟子们一同清理此处,两炷香的时辰之后,茹娘的遗体被抬出放在了不远处的草席之上。

  茹娘死在郡王府庄子上,李芳蕤打点了不少银钱为她办身后事,再加上她是玲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玲珑也将这丧仪办得颇为妥帖,她本是换了寿衣画了妆容后被装殓入棺的,可这一场火将她寿衣全部烧化,面皮与裸露在外的四肢皆烧出燎泡,熏得黢黑难辨,这幅模样莫说是绮娘,便是谢星阑和秦缨也看得凄然。

  京畿衙门也在城西,因此岳灵修来得很快,一见着了火,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他便知道秦缨是让他来验尸的,他行礼之后正要打开包袱,秦缨却令他往旁里走了两步。

  众人只见秦缨吩咐了岳灵修两句,岳灵修先是一惊,又很快点头,这时秦缨又吩咐人在场中拉起帷帐遮挡,而后便与岳灵修走到了帷帐之后。

  谢坚狐疑不解,“公子,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谢星阑凤眸半狭,“若我猜得不错,是要破除凶手的障眼法。”

  日头渐渐升上中天,众人在外等得心焦,这时绮娘目光一晃,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小道快步走过,她眉头一皱,“豆包,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豆包年仅八岁,乃是万铭的徒弟,他手中拿了个抹布和扫帚,本就面色紧张,被绮娘这般一叫,更是吓得面白如纸。

  谢星阑视线落过去,立刻皱眉,“过来答话。”

  豆包哆哆嗦嗦地走到谢星阑跟前,怯怯道:“小人、小人看火已经被扑灭了,便趁着这功夫,给师父打扫了屋子。”

  按双喜班的规矩,师父带徒弟,徒弟便要照顾师父的日常起居,收拾屋子本不算什么,但豆包将恐惧二字写在脸上,直令谢星阑起了疑心,“你怎如何害怕?”

  豆包摇头,又低低垂下脑袋,结巴道:“小人、小人怕死人。”

  绮娘看着他这幅样子,拧眉不解道:“只是着了火而已,眼下帷帐掩着,你也瞧不见什么,你此前跟我一起守灵怎未如此惧怕?”

  豆包被谢星阑盯着,此刻眼眶一红,快要哭了,谢星阑语声迫人道:“你可是去给你师父打扫屋子的时候撞见了什么?若不从实禀告,可是要治罪的。”

  豆包年幼,哪经得起谢星阑恫吓,立刻跪在地上道:“小人给师父收拾床铺的时候,在枕头角落里发现了一把钥匙……但又不是师父自己屋门的钥匙,小人……”

  谢星阑面色微变,“钥匙在何处?”

  豆包哽咽道:“还在师父床上,小人没敢动——”

  谢星阑正要带人去探看,这时帷帐后传来了岳灵修的声音。

  “县主,您猜的不错,确是受过骨伤。”

  外头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下一刻,秦缨从帷帐之后走了出来,她面色比先前更为凌人,又看向豆包,“你确定不是你师父自己的钥匙?”

  豆包摇头,“师父的钥匙在小人这里,只有一把。”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道:“先去万铭房中看看。”

  众人离开火场,途径丽娘三人的小院,直奔万铭的厢房,一进门,豆包便指着床榻角落道:“就在那里——”

  谢星阑亲自上前,不出片刻,便寻到了一个黄铜钥匙,他转身交给谢坚,“去茹娘房门上试试。”

  谢坚拿着钥匙便走,不过片刻,他小跑着归来,“公子!试过了,就是茹娘房门上的钥匙!”

  众人一阵哗然,绮娘惊愕道:“是万铭害了我师父?!”

  谢星阑扫了屋子一圈,“钥匙在,银子多半也在,重新搜——”

  谢坚带着人翻找,秦缨的神色也颇为难看,“前一次并未搜到,怎今日会被豆包发现?”

  绮娘哭道:“定是他前日藏起来了,眼见衙门没搜到,便觉自己没了嫌疑,这钥匙说不定是他不小心留下床榻上的,万铭好狠的心,竟然是他害了我师父,我师父与她一同搭伴三年,对他比对其他人都好,他怎下得去手?!”

  绮娘话音未落,一个翊卫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物,“大人!找到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包袱,因放在床底深处,此刻蹭满了脏污,翊卫手脚利落的打开,下一刻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包袱里躺着的,正是六锭白花花的银元宝!

  绮娘大喝,“银子!我师父的银子!就是万铭害了我师父!”她转身看向秦缨和谢星阑,“县主,谢大人,万铭今日去了韦尚书府演戏法——”

  秦缨和谢星阑当然知道万铭今日要去演戏法,但看着这三百两银子,谢星阑觉得古怪,秦缨也拧紧了眉头,这时绮娘恨恨哭道:“万铭杀了人,还能毫无愧疚地和丽娘准备戏法,难怪,难怪他昨天受了伤,难怪他的机关也出了麻烦,这一切都是我师父在天之灵看着,都是他的报应!”

  秦缨不禁问:“他的机关有何古怪?”

  绮娘抽噎道:“昨天晚上他们试的时候,说是用惯的机关总是卡主,便连夜换了新的,今天早上还是丽娘提醒莫要带错了——”

  秦缨听见此言,心弦骤紧,她看向谢星阑,急声道:“我们得立刻去韦府!若去的晚了,只怕万铭性命不保——”

  微微一顿,她冷声道:“我们从一开始,便被茹娘骗了!”

第96章 惊宴

  因韦尚书府补设中秋宴, 尚书夫人霍氏一大早便起身装扮,既是中秋团圆宴,自不能只请男宾, 韦家下帖子请的都是对方一家人,与韦家交好的文川长公主府、工部侍郎萧府、永川伯府、淮阳郡王府都在受邀之列。

  想到文川长公主素来盛装, 装扮好的霍氏又从妆奁之中挑了一支碧青步摇戴了上,对镜自照一番,这才美滋滋地离了卧房, 出门之时又问,“双喜班的人可来了?”

  亲信王嬷嬷道:“天不亮就来了, 适才已经搭好了台子, 这会儿正在试功夫, 您放心, 她们来我们府上多回了,出不了岔子。”

  霍氏哼了一声,“就是来了多回, 才怕他们恃宠生娇。”

  说至此,霍氏又道:“今日文川长公主赏脸,让厨房也警醒些, 她回回设宴都是曲水流觞席, 咱们稍有不妥便要被她鄙薄。”

  王嬷嬷道:“长公主上回来,还是去岁中秋吧?”

  霍氏抚了抚发髻, “谁知道呢,她愿意来, 我们府上也有脸面, 公子可起身了?”

  嬷嬷颔首,“起了, 刚才公子还往双喜班去了一趟。”

  霍氏一听此言便冷笑开来,“人都死了,他还这般殷勤?”

  王嬷嬷不敢多言,霍氏也懒得斥责,自顾自往厨房去,待查看了今日膳食,又不放心地往双喜班表演的畅音台去,今日设宴之地在畅音台对面的潇湘馆,众人凭栏用膳,隔着一处摆满了名贵菊花的中庭,正好能看到畅音台全景。

  站在花圃一角,霍氏只见台上正有人在爬杆舞剑,而一道帷帐之隔,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尚算满意,“今日除了咱们自己和萧驸马,都无人看过那戏法,到时候定要叫他们惊掉下巴才好。”

  王嬷嬷跟着附和,霍氏这才转身往前院等候客人。

  至巳时过半,永川伯夫妻带着柳思清先到了,霍氏与韦崇出门相迎,又连忙唤了韦蒙出来,韦家和柳家乃是世交,也正是因着这份情谊,当初才想着和宣平郡王府结亲,但谁也没想到李芳蕤为了拒绝亲事,竟能闹出一场逃家之行,如此,可算是彻底绝了两家联姻的念想,为此霍氏对柳家多有惭愧,待客之时越发热情。

  待日头升上中天,工部侍郎萧骞也到了,萧骞与夫人刚落座,淮阳郡王夫妻也相携而来,男客们被韦崇请去书房说话,萧夫人和淮阳郡王妃则与霍氏在花厅饮茶,这般一说,便谈到了今日宴上的双喜班。

  得知前几日双喜班是在宣平郡王的庄子上出事,霍氏心底莫名一紧,再听闻在场几位公子小姐当日也在场,霍氏面色顿时尴尬起来,“这……我和老爷事先不知你们也在,若是知道,便不请他们的,没得叫大家觉得晦气。”

  萧馥兰忙道:“也没什么晦气的,当日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只要双喜班还开场子,总是要碰上的,只是听闻如今凶手还未抓到,不知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所害。”

  一旁的柳思清道:“查案的是谢星阑和云阳县主秦缨,想来要不了多久便有眉目。”

  霍氏扯了扯唇角,“今日请的都是来我们府上演了多回的老面孔,这些人必定是清清白白的——”

  淮阳郡王妃便道:“倒是听谁说过,说韦尚书很喜欢这个杂耍班子。”

  霍氏笑意越发牵强,“老爷平日里就这点喜好,也就由着他了,哎,馥兰今年十七岁了吧,你们家可有意给她说亲事了?”

  霍氏转了话头,夫人们心照不宣,皆说起了儿女亲事来,如此这般坐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午时将近,门房一路小跑着来禀,“夫人!长公主和驸马爷到了!”

  文川长公主李琼和驸马萧扬驾到,男客们立刻从书房离开,霍氏亦带着诸位夫人迎到了院门处去,没多时,便见李琼一袭银红宫裙当先而来,在她身边的,是一袭靛蓝锦袍的萧扬,二人身后,是着碧青裙裳,温婉沉静的朝华郡主萧湄。

  众人纷纷行礼,李琼抬了抬手,先看到了眼前盛放的墨菊,“如今菊花时节都要过了,没想到你们府中开着的还这样好!”

  霍氏殷勤笑开,“都是为了今日请匠人们精心侍候呢,公主快里面请。”

  李琼妆容明艳,再加上一袭红裙衬着,愈发雍容矜贵,她一来,所有人瞬时成了配角,而男客中,驸马萧扬就要显得亲和多了,他与众人在廊亭内谈笑风生,笑音隔着一道帘络传到了花厅中来。

  李琼落座道:“驸马这些日子也在养菊,尤其将绿云养得极好。”

  永川伯夫人一听便笑道:“还不是因公主喜欢绿云?”

  众人纷纷附和,霍氏叹道:“公主与驸马成婚多年,谁不知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满京城世家王侯就没见你们这样和美的,朝华郡主亦是京城贵女之典范,实在是羡煞旁人。”

  李琼眉眼间笑意更深,“驸马与韦尚书交好,时常来你们府上,我不爱出来走动,倒是来的少了,今日一见,你们府中景致真是一年比一年精巧绝伦。”

  二人互相夸赞,其他人挂着一副见怪不怪的笑意,如此这般煎熬了小半个时辰,王嬷嬷才从一旁上来,“夫人,潇湘馆准备好了。”

  霍氏起身相请,“大家去席上说话,今日略备薄酒,大家莫要嫌弃。”

  霍氏带着李琼在前,几位夫人跟在后,公子小姐们则走在最末,没多时到了潇湘馆,便见男客们已各自入席,最正中的坐席处,萧扬站在座椅旁,正等着李琼,见李琼走近,又亲自为李琼拉开座椅,韦崇笑着打趣两句,李琼面上笑意更足。

  待所有客人落座,韦崇吩咐了管事两句,管事立刻朝着对面的畅音台快步而去,众人见状便知今日的耳目娱兴要开始了,随着侍婢们鱼贯而入奉菜,一阵轻快悠扬的丝竹之声响了起来,只见彩衣如云,十二个舞姬翩翩上了场。

  乐舞不算稀奇,但也可活络气氛,韦崇举杯敬酒,因是私宴,众人都可畅饮,随着一阵悠扬乐曲渐入尾声,淮阳郡王道:“这是霓裳羽衣曲,倒让人想起了当年宫中盛行的霓裳羽衣舞,只可惜除了永泰元年有几人跳的好,后来这些人都失了亮彩。”

  淮阳郡王出自宗室,自小便出入宫廷,虽然永泰初年他尚且年幼,却显然对当年的教坊乐舞记忆犹新,韦崇便道:“如今宫中乐舞都不及当年,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杂耍班子了,这乐舞只为了热闹,接下来的杂技戏法,才是他们所长,不会让郡王失望的。”

  韦崇既如此说,众人自也带上了几分期望,而此时曲乐一换,变作了悠扬弦乐,空旷舞台之上弥漫了一片白雾,在浩渺烟云之中,流月身着彩衣走了上来,她既登场,表演的自然还是绳伎,萧湄和萧馥兰等人虽然已经看过一遍,但今日乐曲不同,流月的舞姿也更为灵动曼妙,在凌空纤绳上舞蹈,却有惊鸿游龙之姿,便是李琼都看得瞠目。

  见流月轻灵如仙,李琼一边拍手一边道:“彩!好厉害的技法!若我猜得不错,这技法早年间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韦崇道:“公主说的不错,这杂耍班子的班主,便是从前云韶府监领,这些弟子大都是她亲手调教,个个都技艺惊人。”

  李琼牵唇,扫了一眼萧扬,嗔怪道:“怪道驸马喜欢来韦尚书府上,却是因韦尚书藏了这样的好节目,这样的技艺,如今在宫中都难见了。”

  韦崇呵呵笑开,萧扬则拿起茶壶为李琼添茶,“公主这几日身子不适,还是多饮茶为好。”

  李琼扬唇,又往台上看去,此时流月退场,在一阵锣鼓声中,几个壮汉搬着一个木台走了上来,李琼扬眉,“咦,这又是什么?”

  韦崇继续道:“公主看下去便知道了,这是今日最有趣的戏法,但公主做好准备,莫要被吓到才好。”

  李琼满眸不解,其他人闻言也都目不转睛看向台上,萧湄看过双喜班的戏法,但一看这装置,却又不认得了,她看向一旁的萧馥兰,“兰儿,你可知这是什么?”

  萧馥兰摇头,“我不知,哥哥,你知道吗”

  萧厚白素来沉默寡言,此刻亦摇头。

  萧湄目光扫过萧厚白,又视线一转落在畅音台上,而很快,萧湄眼瞳微微一颤,只见万铭和一脸笑意的丽娘走了上来,她轻声道:“这是——”

  萧馥兰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应该是那位叫丽娘的姑娘吧,这也太像了。”

  畅音台上,万铭亦说起了贯口吉利话,他说完,丽娘也说了一段,只是她嗓子微哑,不比当日在宣平郡王府庄子上的茹娘来得清亮,萧湄听完后摇头道:“简直是一模一样,若非嗓音有些变化,我简直以为是活见鬼了……”

  姑娘们心有余悸,柳思清和萧厚白倒还算镇定,二人仔细盯着丽娘看,似乎是想分辨她与茹娘有何不同,而很快,坐席之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一个壮汉捧着一把长剑走了上来。

  原来是万铭道出了今日戏法的名字,待剑捧上,他便笑着舞了两下:“这把剑乃是精铁打造,坚韧锋锐,利可削骨,诸位贵人若是不信,可上前来检查一二。”

  今日是私宴,又有长辈在此,柳思清和萧厚白也不是杜子勤,自然不可能真的上台检查,万铭见无人应和,也早有所料,只命人拿上几块木板来,他剑花一舞,“砰”的几声利响,两寸厚的木板被长剑利落劈开!

  众人一惊,淮阳郡王道:“的确是一把好剑!”

  万铭见造势的差不多了,便将剑柄插入了高台之中,又道:“所谓一剑穿心,便是他们将小人抬起平放在剑尖之上,小人乃肉身凡胎,自然会被这长剑一剑穿心而过,但小人也有神力,哪怕被一剑穿心,仍然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众人惊疑不定,万铭了然笑道:“小人就知道贵人们不信,那便请贵人们瞧好了!”

  他将大话放足,又对两侧的几个大汉招了招手,那二人上前一把将他抬起,而另外两个大汉则扯着黑色的帷帐罩了过来,帷帐围了三面,只剩下正前方给贵人们观看,丽娘笑盈盈地站在一旁,此刻又拿了一个果子砸在了长剑剑尖之上。

  这一砸,剑尖瞬时穿过青果而过,众人轻呼一声,好似看到了万铭被刺穿身体的模样!

  “请诸位贵人看好——”

  万铭一声令下,两个抬着他的大汉便往木台之上走去,他们将万铭举高,又缓缓地将他移到了长剑剑尖之上,眼看着万铭的背脊距离剑尖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万铭此时又道:“放!”

  两个大汉缓缓将万铭放低,眼看着剑尖已触到万铭衣袍,包括李琼在内的女客们纷纷半捂了眼睛,萧湄紧缩一团靠在椅背之中,萧馥兰也紧攥着丝帕遮住了眼帘。

  “松手——”

  万铭轻喝,两个大汉对视一眼,纷纷松开了指节,可就在他们即将放手的刹那,潇湘馆花圃的入口处骤然响起了一阵骚乱——

  “莫要松手——”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道凌厉的男子之声先响了起来。

  台上两个大汉一愣,动作僵了住,席上的客人们亦是一惊,待侧目看去,纷纷拧了眉头。

  柳思清起身道:“你们怎么来了?!”

第97章 真相

  来的除了秦缨和谢星阑, 还有双喜班的绮娘和豆包。

  谢星阑没有理会柳思清,只带着谢坚几个走到了畅音台前,谢坚撑着高台一跃而上, 眼看那两个壮汉面有惶恐手不稳,立刻道:“把人放下!”

  万铭看着这一幕惊呆了, 等自己被放在木台之上,他一脸愕然地坐起来,看看谢坚, 再看看谢星阑,哀怨地道:“谢大人,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小人好好的戏法马上就要到最出奇的地方了, 你们怎么来捣乱啊!”

  谢坚冷笑一声, “出奇?拿自己的命出奇吗?”

  万铭茫然无措, 一旁的丽娘本是神采奕奕的戏法搭伴,此刻被这般一搅,眉眼间顿时拢上了怯懦之色, 她看了一眼万铭,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攥住了袖口。

  潇湘馆内众人被这般一搅,也没了用膳的兴致, 纷纷起身想看看谢星阑为何而来, 这时门房的守卫走过来道:“老爷,夫人, 谢将军说有公务,小人们也拦不住。”

  韦崇猜到谢星阑是为了双喜班的案子而来, 可此前谢星阑已经来访过一次, 查也就罢了,却是这等肆意妄为, 毁他宴请的查法,这怎能让他忍得下这口气?

  他从潇湘馆走出,“谢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便是查案,也没有这样强闯官宅的查法,怎么,是我韦崇宴请世交之家犯了罪?还是你得了陛下的圣旨?”

  见韦崇质问,永川伯柳明礼和柳思清也走入了花圃之中,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了用膳的亭台,大家神色各异,皆不知今日闹得哪一出。

  谢星阑眉眼冷肃,又看了一眼已站起身的万铭,“韦大人宴请无罪,我也未得圣旨,但韦大人今日宴请好友,一定不是为了让大家看着万铭血溅当场吧。”

  韦崇一愕,“此话怎讲?这戏法我看过一回,说是一剑穿心,但万铭不会真的受伤,他们身上有专门机关,又怎会真的用自己的性命犯险?”

  谢星阑看向谢坚,谢坚走到万铭身边,抬手便要解他襟口,万铭忙将胸前一挡,“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谢坚冷声道:“劝你莫动。”

  万铭面色微僵,自不敢真的违抗金吾卫,待将手放下,谢坚扯开万铭前襟,几下便找到了他腰间的铁制机关,他寻到暗扣将机关拿下来,便见是一环四指来宽的铁制腰带,前后皆有机关暗盒,看着便份量不轻。

  万铭不敢反抗,只能苦哈哈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啊,小人这戏法演了不知多少遍,又岂会让自己血溅当场呢?”

  谢坚将机关来回看了两遍,又将机关后的凹槽往剑尖卡去,万铭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只见谢坚攥拳,往腰带内侧上轻锤了两下,万铭本拧眉不解,可“咔”的一声后,万铭满是狐疑的眸子惊恐地瞪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铁制的腰带竟被长剑剑尖刺穿,而如果这腰带戴在万铭身上,凭万铭百多斤之重,比谢坚那一拳力重数倍,可想而知,两个壮汉松手的那一刹那,长剑便会从万铭后背刺入,变作真正的一剑穿心!

  万铭面色骤白,“不,不可能,这怎么会?这可是新换的机关!这机关之中本有精铁垫片,是专门用来抵挡剑锋之利的,这不可能——”

  演示到此处,台下的贵客们也都面露惊色,柳思清忍不住道:“若非谢大人和秦缨来得及时,你现在真的已经血溅当场了!你难道不检查清楚吗?”

  万铭看着挂在剑尖上的机关,两步上前将其扯了下来,他一番捯饬,很快从暗盒之中抽出了那被刺破的垫片,仔细一看,他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准备好的铁制垫片,是……像是杂铜片,这样的垫片太软,根本经不起我这样的重量压在利剑之上!”

  万铭呼吸急促起来,他目光四扫,先看向那几个壮汉,又看向了同样一脸惊恐的丽娘,最终惊悸难当道:“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好端端的戏法,却差点演变成了命案,客人们面面相觑,李琼做为身份最贵重者,上前道:“缨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提前得了消息刚好阻止了此事?”

  秦缨上前福了福身,这才道:“长公主,此事还要从双喜班前一宗案子说起,经过数日查探,我们在今天查到了谋害那位死者的真凶,且诸多证据表明,万铭很可能会被杀人灭口,于是我们着急赶了过来,如今证明我们的推测是对的。”

  萧湄一听也上前问:“查到了真凶?真凶是谁?”

  如此一问,柳思清和萧氏兄妹都走了上来,当日他们都是现场目击者,这几日虽未去衙门问过,却也十分牵挂这人命案子,秦缨抬眸看向台上,最终先将目光落在了万铭身上,“真凶不止一人,万铭便是真凶之一。”

  万铭身形一僵,手中机关“啪”一声落在了地上,众人听见这话也是一脸惊愕,而这时,台后的帷帐一掀,玲珑和流月也走了出来,出了这样的变故,曲乐早已停了,因不知谢星阑来做什么,双喜班的人也不敢妄动,但听闻查到了谋害茹娘的凶手,万铭还是凶手之一,玲珑她们再谨慎也难忍得住。

  玲珑走到台前来,“县主,您说万铭害了茹娘?”

  秦缨颔首,又回身看向豆包,豆包白着脸,手中抱着一个小包袱,秦缨将包袱拿过来,打开一看,只见是六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和一枚钥匙,秦缨看着万铭,“万铭,这是今晨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万铭眼瞳越瞪越大,又忽然往一旁的丽娘看了一眼,结巴道:“我,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会在我屋子里?是谁找到的?是豆包?”

  豆包哽咽道:“师父,我给你打扫屋子的时候先发现了钥匙,谢大人带着人去搜,结果在你床底下搜到了这三百两银子,师父,徒儿也不知怎么回事。”

  万铭眼皮急跳,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秦缨将包袱放在台边,“这钥匙已经试过,正是茹娘房门上的,而这三百两银子,显然也是茹娘丢失的体己银子,如今两样铁证俱在,想必你也无话可辩驳,而若我们再来晚些,这罪名也是一样在你身上。”

  “不……不是我……”万铭说至此,心中骤然顿悟,他急声道:“这是栽赃嫁祸,有人故意将银子和钥匙送到我那里,然后再换了我保命的垫片,若我死了,只凭这两样铁证,凶手便只能是我了,大人,县主,这是栽赃陷害——”

  秦缨冷冷一笑,“那你当真没有害茹娘吗?”

  “当然没有!”万铭胸膛一挺,“我怎会害茹娘?!”

  谢星阑这时寒声道:“你不会害茹娘,但你会害丽娘。”他眸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惊恐交加的纤柔女子,“我说的可对,茹娘?”

  谢星阑一语落定,所有人都茫然起来,玲珑看看谢星阑,再看看“丽娘”,不解道:“大人在说什么?死的是茹娘,眼下这个是丽娘,大人记不清了吗?”

  韦蒙这时也愕然道:“对啊,不是说双喜班死的是茹娘吗?”

  李琼更不懂了,“湄儿回来说,当初死的那个姑娘,是这杂耍班子的台柱子,就是叫茹娘的,今日这个与她长得相似,却是叫丽娘,怎么你们又换了说法?”

  她不解地看向萧湄,萧湄古怪道:“母亲,女儿说的是真的,当初死的就是茹娘,且还是死在我们跟前的,我也不知为何出了错。”

  高台之上,“丽娘”惊惧交加,面无血色,却又睁着一双泪眼道:“谢大人在说什么?民女是丽娘啊,谢大人怎说民女死了?民女虽然与茹娘长得像,但与她还是有许多差别的,民女怎可能是她?”

  秦缨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丽娘在两年前摔折了左腿,当时骨头错了位,这样的骨伤即便愈合,受伤处会生骨痂,短短几年内很容易看出异样,你若是丽娘,可能让我摸摸你的伤处吗?”

  “丽娘”牙关一紧,奋力强撑,才克制住了往后退的冲动,她凄然道:“县主说的不错,在受伤的第一年,我的伤处的确十分明显,自己摸着都能摸到骨伤愈合的痕迹,但如今两年过去了,我的伤处已经摸不出古怪了,县主不能因为这样便说我不是丽娘。”

  她说着轻咳了两声,纵然重施粉黛,也能看出病容颓唐,“我不知大人和县主为何有了此等猜想,但如此实在是太过荒谬了,我从前比不上茹娘,如今她已经死了,还非要说我是她,这可真是……”

  她惨笑一声,眉眼间凄楚动人,直看得淮阳郡王几个不知内情者生出恻隐之心来,永川伯柳明礼也道:“两个人再相似,日常习惯和气态也是不同的,双喜班的人应该最能分辨她们才是。”

  秦缨讥诮地弯唇,“伯爷说的不错,但这话只能落在寻常人身上,她们班子里的人除了苦练工夫,还要练唱演形表,而他们从前的大变活人戏法,全靠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来演,因此班主曾令她们互相模仿彼此妆容神态,模仿的久了,不仅客人们看不出这其实是两个人,便是她们最亲近的师父和徒弟都看不出古怪。”

  秦缨看向玲珑,“班主或许不知,她们南下之时,早已替换过彼此,丽娘两次上台入水箱,而茹娘则出现在大变活人之后,连班主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是其他弟子?”

  玲珑大惊,“竟有此事?!”

  秦缨又看向万铭,“这事只有绮娘知道,当然,同演戏法的万铭也是知道的,但他没有揭发茹娘和丽娘,因为他和茹娘生有私情,本就是一伙的,而无辜的丽娘,亦想试试能否自己挑大梁,于是更受了他们的挑唆——”

  目光一转,秦缨盯着“丽娘”道:“你说你的腿伤早已愈合,但为何那具烧焦的尸首左腿却被仵作验出了骨折的伤痕?难道茹娘这两年也摔折了左腿?”

  “丽娘”面色微变,“验出了骨折?”

  秦缨回头,跟在人群之中的岳灵修走了出来,他上前道:“我是京畿衙门的仵作,白日那具尸体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但我们剔除了她左腿的腐肉之后,发现她小腿胫骨有一道愈合留下的骨痂线,且十分明显,就在小腿脚踝往上的三寸处。”

  秦缨又看向玲珑和流月,“你们应该还记得丽娘当初受伤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