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正要触及裴知肩膀,身后就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饭吃完了,该干活了。”
二人悚然一惊,未及反应,便被“醒来”的裴知点中穴道。
陆见微靠在椅子上,目光湛湛,哪还有半点被迷晕的模样。
“西厢房的那位,出来打声招呼吧。”
第136章
惨案,画像
夜色如墨, 小院沉寂无声。
陆见微的话,犹如一支利箭,直直地刺向西厢房,房中之人呼吸骤然停滞, 几息之后才吁出一口气, 打开房门, 踏出房间。
男子身形高瘦, 三十来岁,面容寻常,修为在六级中期。
他站在廊下, 遥遥抱拳:“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能发现他存在的, 内力必定不比他差, 是他看走眼了, 以为这两人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
陆见微和裴知行走江湖,一般都收敛内息,伪装成等级低的武者,所以经常遇到不长眼的武者找茬,都被两人修理一顿,送进官府。
陆见微缓声道:“指教谈不上, 只是好奇,尔等为何在此设局,暗害过路武者。”
穿越以来,她见多了武者欺凌弱小的场面,但很少遇到弱者反制强者的案件,今日倒是见了世面。
孙家兄妹都没有武力傍身, 但正是这样两个人, 会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整个镇子也都是寻常百姓, 除了歇脚店里的“住客”。
前来借宿的武者因此不会太过警惕。
江湖上懂得特殊迷香的人极少,寻常武者很容易就着了他们的道。
见色起意的武者不在少数,但凡有人对孙姑娘生出觊觎之心,都逃不过被人宰割的下场。
男人借着屋内烛光,仔细打量两人。
看不透,还是看不透。
他心中越发谨慎,客气道:“在下孙垒,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罢了。”陆见微悠闲支颐,“说吧,你们搞出这些,是想做什么?”
孙垒看向被点穴的兄妹二人,咬了咬牙,说:“今日是我对不住二位,二位若不嫌弃,孙某一定奉上赔礼,能不能烦请二位放过我等?”
“不能。”陆见微递给裴知一颗药丸,“将隔壁那位昏迷的武者叫醒。”
裴知应声接过。
孙垒瞬间出手,凌厉的掌风击向裴知,裴知随手一拂,武者身形微滞,闷哼着吐出一口血,而后惊愕失色。
他就算感应不出裴知真正的等级,也能感受到对方如渊似海的深厚内力。
这种天差地别足以让他胆颤。
他止不住地屈膝,却又强迫自己挺直腰背,眼睁睁看着裴知进了房间,将人叫醒。
“谁?谁打扰老子睡觉?滚犊子!”不耐烦的声音从房间传出。
紧接着,一道人形之物被人抛出,穿过开启的房门,砰然落到院子里,恰好摔在孙垒面前。
“哎呦!疼死小老儿了!”
那人面貌瞧着不老,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歪倒在地上捂着腚哀哀叫唤,还不忘小心捧着腰间的酒葫芦,不管不顾地数落:“小伙子下手也忒狠了!我可怜的屁股呦!”
孙垒:“……”
真是流年不利,新住客都是什么怪人!
陆见微嫌吵,隔空点了山羊胡的哑穴。
“人到齐了,孙武师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孙垒知晓今日不能善了,便惨淡一笑,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他二人是我强迫的,要杀要剐,便都冲我一个人来。”
“他二人有无罪过,不是你说了算。”陆见微沉色道,“说。”
孙垒捏紧拳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是我来说吧。”孙姑娘柔声道,“女侠姐姐,能不能先解了我的穴?”
陆见微:“没点你哑穴,能说话就行。”
“……”
孙姑娘无奈,只好僵着身体,诉说起陈年旧事。
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三个江湖客来到小镇借宿,提供住宿的主人家热情招待了他们。
谁料其中一个武者,瞧中了这户人家的姑娘,想要一逞兽欲,姑娘和家人抵死反抗,呼救声唤醒周围的邻居,邻居们仗义奔来,试图阻止那人暴行,却被另外两个武者残忍杀害。
到后来,两个武者越杀越兴奋,丝毫不将镇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只图一时爽快。
姑娘的哭喊声、镇民的哀叫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下格外凄厉惊悚。
小镇不大,百姓不多,把人全都杀光也用不了多久。
杀到后面,剩余的镇民都跪地求饶,磕得青石板上全是血,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收手。
而收留他们的一家,包括姑娘在内,早就被抹了脖子。
孙姑娘泪珠滚落:“我当时才七岁,眼睁睁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要不是他们杀乏了,我们也活不下来。”
山羊胡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气得脸都涨红了,张口想说什么,才想起自己被点了哑穴。
他连忙看向陆见微,指了指自己,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陆见微便随手解了他的穴。
“气煞我也!那三个丧心病狂的恶棍是谁?小老儿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下辈子投个畜生道!”
陆见微:“别忘了,你之前中了迷香,他们三个也想害你。”
“什么?”山羊胡胡子一翘,“你们想害我?!”
三人:“……”
“如今镇上的人,都是当年的幸存者?”陆见微问,“那三人呢?”
孙大苦涩一笑:“他们杀尽兴了,就离开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们就在这里设套,倘若过路的江湖客对孙姑娘生出歹心,你们就取其性命,对吗?”
“没错!”孙垒手臂青筋暴起,“你们根本不懂我从外面学武归来,只看到家人坟墓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造成杀戮的是那三个人,为何不去找那三人报仇?”陆见微道,“你们把他们的罪行扣到其余过路人身上,对过路人何其不公?”
孙大:“只要他们不生歹心,我们不会对他们如何!”
“我方才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要趁昏迷时偷取我们的钱财,此举与抢劫何异?想报仇就去找罪魁祸首,你们就算杀再多过路人,枉死的亲人黄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孙垒目眦欲裂:“我找过!我如何没有找过?大海捞针了十年,根本不见踪迹。”
“怎么找的?”
“在附近的城镇打听,还画了他们的画像,但不敢大张旗鼓,只敢私下询问。”
陆见微:“画像在何处?”
她太过沉着冷静,孙垒不由自主地被她带进节奏,忙道:“房间里就有!我去拿来!”
须臾,他从房间取出三张画像,一一拎起展开。
院内光线太暗,看不甚清,山羊胡寻了一个灯笼提过来,照亮画像。
陆见微:“……”
画成这样,能找到人才见鬼了。
山羊胡更直接:“你这画得水了巴嚓的,上哪儿找人去?”
孙垒没说话,被点了穴的孙大倒是不服气了。
“他们就长这样。”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情绪会扭曲人的感官,在他们眼里,那三个武者就是丧心病狂的恶鬼,所以具象到画上,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
裴知问:“你们是否记得他们的体貌特征?”
“当然记得!”
“死也不会忘!”
裴知颔首,吩咐孙垒:“取纸笔来。”
孙垒下意识回房取出纸笔,才后知后觉道:“你要干什么?”
“微微,可否先遮住另外一人耳目?”裴知铺纸于案。
凶杀发生时,孙垒不在现场,定然不知三人相貌,他只能询问孙家兄妹。
但每个人在看到他人相貌时,关注的点会存在差别,如果同时询问,两人可能会互相受到影响,分开询问更为妥当。
陆见微用内劲点了孙大的穴,令其暂时丧失听觉和视觉,然后转到裴知身后看他作画。
裴知先问的是孙姑娘。
“你闭上眼睛,说一说当年第一眼看到他们时,他们在做什么,说了什么话,脸上什么神情,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武器……”
虽然孙家兄妹笃定,但十年前的事情不可能真的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对他们“凶恶的相貌”已经根深蒂固,若不加以引导,他们说出的还会是“青面獠牙”。
但从逻辑上讲,倘若三人当真长得凶残,镇上的百姓也不会热情大胆地接待他们。
孙姑娘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回到十年前地狱般的场景。
她闭着眼睛,描述当年情形,眼泪不断掉落。
一人身形高瘦,一字眉,单眼皮,但眼睛不小,上眼皮遮住些许瞳仁,鼻梁微塌,嘴唇略厚,手里拿着短刺,以戳穿人的咽喉为乐。
另一人身形短粗,眉毛杂乱,面阔鼻方,眼睛瞪如铜铃,他似乎没带武器,只随手挑了一根木棍,喜欢敲断人的手骨和腿骨。
最后一人,也就是一逞兽欲的那位,相貌最为周正,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他没怎么动手,但另外二人明显听他指挥。
孙姑娘说完之后,裴知便已画了三幅画像,比孙垒手里的不知真实多少倍。
“画得真好。”陆见微不吝赞赏。
没想到指挥使还有这样的技能。
裴知抬首,因为被夸,双眸亮如晨星,只是碍于孙姑娘口中的悲惨之事,没有露出笑容。
“还不够完善,需要再问孙大。”
山羊胡凑近瞅了一眼,捋须道:“小伙子了不得!”
犹豫半晌的孙垒也不由上前几步,借着屋内烛火看清画上之人,眼睛不由瞪大。
画得也太像真人了!
手里的画像瞬间被衬托成了废纸。
他们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找画师画的。
孙大与孙姑娘的描述基本相同,只是细节不太一样,一时不知哪个是准确的。
“镇上的居民都是当年的幸存者,不如多找几个人来问问。”陆见微提议,“想必他们也还没睡着,等着过来‘审判’我们吧?”
三人:“……”
陆见微同情小镇的遭遇,但遭遇不能成为他们设套暗害武者的理由。
不管是十年前枉死的百姓,还是十年后被杀的江湖客,都需要一个公道。
孙垒是镇子上唯一的武者,六级武师放眼整个江湖也算一流高手,再加上迷香,不少武者都折损于他们之手。
轻松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不仅让他们产生了大仇得报的错觉,还让他们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尝过“权势”的滋味后,很少有人能轻易放弃“权势”。
三人和小镇居民,早已迷失在名为报仇实为作恶的泥淖里。
他们只是没想到,会碰到陆见微和裴知这样能防迷香的高手。
镇上的居民不得不遵从陆见微的指令,回忆当年的三个杀人犯。
他们的描述皆有差异,但在差异之中还存在着共同点,这些共同点应该就是杀人犯最为显著的特征。
再取占比相对较多的描述,涂涂改改后,三张画像终于完成。
“就是他们!”
“像!太像了!”
“对!对!一模一样!”
小镇居民们两眼放光,仇恨骤然迸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上来将三张画像撕个稀巴烂。
陆见微问:“想报仇吗?”
“报仇!我要报仇!”孙垒怒吼一声,“我一定要拎着他们的脑袋到我爹娘坟前磕头赎罪!”
陆见微:“……”
这人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只剩脑袋怎么磕头?
“他们有罪,你们就无罪?”
“我们杀的都是恶人!”孙垒忙道,“像你们这样正派的我们都不会杀!”
“不会杀,最多只是来个仙人跳,讹诈钱财是吗?”
“……”
这个镇上的人为了报仇,全都不事生产,只能靠抢劫讹诈度日。
估计他们抢劫的财物,都够他们流放几千里的了。
孙垒愣了半晌,目光忽然灼灼,小心翼翼问道:“前辈究竟是何人?”
陆见微没答。
“听闻八方客栈陆掌柜,是江湖上的青天女侠,专门为人沉冤昭雪、主持公道。”孙垒猛地屈膝跪地,眼眶通红道,“若前辈真是大名鼎鼎的陆掌柜,请一定要为镇上惨死的百姓做主啊!”
孙姑娘也一脸激动:“陆掌柜!你是陆掌柜!”
她和孙大还僵立着,身体不能动,要不然也会像孙垒一样跪地恳求。
“你们既然如此相信陆掌柜,为何不去八方客栈求个公道?”裴知问。
孙垒:“我们本打算在开业典礼之后去的,可客栈又开始进行大比,大比之后又出了盟主令一事,待盟主令事了,我听说如今去八方客栈,必须持有无犯罪记录凭证才可进入,我不敢。”
做了这么多年恶,小镇禁不起玄镜司调查。
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年事情发生后,为何不去报官?”陆见微道,“纵然官府不能管,涉及江湖客的事,也会移交玄镜司。”
孙大:“我们报了!可是官府根本不管!”
这就是官府的不作为了。
陆见微看向裴知:“先查清这三人的身份,再做定夺。”
“好。”
十年前的案子要查,眼前的案子也要查。
镇上居民既是苦主,也是加害者,同时涉及寻常百姓和武者,案子理应交给玄镜司查办。
不过——
她或许可以用这个案子为引,推动江湖扶助联会的建立。
第137章
徐三作,九疑居士
根据画像找人还需时间, 陆见微不打算继续停留此地,将孙垒等人交给玄镜司后,便与裴知奔赴辽州。
山羊胡与他们同路。
离开之前,他还特意装满了酒葫芦, 没心没肺道:“你们迷晕我, 我要你们一点酒不妨事吧?”
孙垒等人皆沉默以对。
行过几个村镇, 三人抵达辽州地界。
山羊胡骑着一匹矮瘦的马, 追着两人跑了半日,马儿已经疲惫不堪。
他拍拍马儿的脑袋,哀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哦, 都不晓得尊老的。”
声音不大不小, 恰好能传到前方两人耳中。
陆见微和裴知都没应。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我可怜的马儿呦, 跟着小老儿真的受苦了,可惜呀,我还不能让你歇会儿,要不然就跟不上喽。”
陆见微听得好笑,索性停了马,转身说:“老人家若真爱惜马, 就不会骑着它到处跑。”
那马瞧着已经上了年纪,早该退休了。
“小老儿也想让它颐养天年,可它跟了我多年,见我去骑别的马,就望着我默默流泪,我怎么忍心?”
陆见微:“……”
“两位小友, 你们昨夜救了小老儿, 小老儿还没有感谢呢。”山羊胡伸手入怀, 掏啊掏,掏出两枚小铁片,抛过来。
裴知伸手接住,铁片正面刻着一柄剑,背面刻着飘逸的“徐”字。
“原来是徐大师。”
“没错,正是小老儿,小友还算有几分眼力。”徐三作骄傲地捋了捋胡子,“我观你二人佩剑寻常,便给你们留两块牌子当做谢礼,一块牌子可以免费定制一件武器。”
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想找他铸造武器呢,这两人可真是走了大运。
陆见微和裴知伪装身份行走江湖,就随手买了两把寻常的剑挂在腰上,原来的武器用布包裹着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这才叫徐三作误会了。
“多谢徐大师厚爱,晚辈先告辞。”陆见微拱了拱手,就要策马离去。
“哎,你等等!”徐三作叫住她,“你们去辽州有什么事啊?看在你俩还算正直的份上,小老儿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见微笑道:“大师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要找的东西,大师可能没听过。”
“没听过?不可能。小老儿在江湖闯荡多年,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且说说看。”
“七步沼泽可知?”
“当然知道,不就是在——”徐三作胡子一翘,眼睛一斜,“你问这个干啥?”
陆见微:“总不会是去游玩。”
“你这小友讲话真不坦荡,不过小老儿还是要劝你一句,七步沼泽去了没好处。”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沼泽底下不晓得埋了多少枯骨,去了就是找死。”
陆见微问:“大师可曾去过?”
“没去过没去过。”
“既然没去过,又怎知底下埋了枯骨?”
“……”徐三作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我不跟你讲了,你爱去哪去哪,反正跟我没关系,两块牌子给你们真是浪费了。”
他拧开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驾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显然不想再跟他们多言。
陆见微和裴知对视一眼,便也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
双方反倒换了位置。
徐三作合上酒葫芦,没好气道:“你俩跟着小老儿干啥?”
“我二人第一次去辽州,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前往,不知大师愿不愿意帮忙当个向导?”陆见微毫不客气。
徐三作眼睛一瞪:“让我送你俩去死?我不干我不干!”
“唉,咱们是外乡人,去了容易被宰。”陆见微故作忧愁,“若是遇到黑店,说不定就被人暗害了。”
徐三作不信:“你们被人害?你当小老儿傻,昨晚可是你们摁着别人打,那个姓孙的还说你是什么掌柜,那激动的样儿,你俩铁定不简单。”
“巧合罢了,他们点的迷香,我恰好能解。”陆见微恭维了一句,“远比不上大师您在江湖上扬名数十年。”
徐三作嘴角翘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轻哼:“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听前辈的话,不要去送死。别仗着自己等级高,就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敬畏之心,是很容易吃亏的。”
“大师说得在理。”陆见微笑意盈盈,“所以就更需要大师指引了,要不然不是更容易吃亏?”
徐三作:“……”
他点了点陆见微,摇头叹息:“就知道你这小友是个难缠的。小老儿真是太久没关注过江湖事了,连江湖上冒出你这样狡猾的年轻人都不晓得。”
“那您知道哪些年轻人?”
“我?”徐三作拍着大腿直笑,“我认识的那些,现在可称不上年轻,一个个估计都要风干了,哈哈哈哈哈。”
陆见微忍俊不禁:“你认识的必定是一流高手,高手驻颜有术,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老了就是老了,装嫩有啥意思?不过呀,我认识的也有死得早的,连风干都赶不上了。”徐三作感慨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些。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俩叫啥呢,怎么地,是看不起我这小老头?”
陆见微拱手:“晚辈陆见微。”
“晚辈裴知。”
徐三作想了想,说:“陆见微没听过,但裴知好像有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算了。”
三人一路闲聊,于暮色将至时,来到一处乡野小院。
小院外表看着简陋,实则内有乾坤。
“这是小老儿住的地方,除了主屋和铸造炉,其余房间你们随意挑,我这里许久没住人了,也没人打理,你们瞧瞧,灰都老厚了!”
陆见微挑眉,敢情愿意带他们来,是想让他们帮忙打扫卫生啊。
“确实不干净。裴知,咱们另寻住处吧。”
裴知闷笑:“好。”
“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你要带这个闷葫芦去哪儿投宿?”
陆见微:“幕天席地,别有一番意趣。”
“……”
徐三作被她搞得没脾气,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你俩可怜巴巴没地方去,我才不会带你们回来,你们两个小年轻,就不懂得尊尊老吗?”
“我若真尊老了,你岂不是觉得无趣?”陆见微狡黠道,“尊敬你的人够多了,不差咱们两个。”
徐三作委屈巴巴:“……小老儿现在连吵架都吵不过年轻人了。”
“我看你也没吵过谁。”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的小仆在路上看到后给我传信,我还不知道你终于舍得从山沟沟里出来了。”
一人宽衣博带,潇洒行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仆,均为十七八岁的模样。
“你这小仆眼睛忒尖。”徐三作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和你吵架。”
“来你这消遣哪。”来人晃动手中羽扇,眉目疏朗,后吩咐两个小仆,“你们得罪了徐大师,可要好好替他收拾屋子,得叫他高兴了才算妥当。”
两小仆恭敬应声,自发去打扫屋子。
徐三作捋着山羊胡:“这还差不多。不过我这儿没什么好消遣的。”
“谁说没有?”来人转向陆见微和裴知,“这不是有两个小友在吗?我不找你,找他们总行了吧?”
他相貌不俗,气度非凡,表露在外的修为有八级,容貌却停留在二十多岁,看来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武者修炼到五级,便可以驻颜,随着内力不断提升,容貌维持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
虽说武者之间能感应到彼此真实年龄,但此人的年纪,陆见微一时之间竟难以估算。
她第一眼觉得有五十岁,可直觉告诉她,她的感觉是错的。
而且,他的等级远不止八级,说是准宗师也不为过。
有意思。
“你一个老头子,跟年轻人有什么可说的?”徐三作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布,扫了扫院中摇椅上的灰,一屁股坐下,“他们跟你可不是一路人。”
“我看不一定。”那人挑眉一笑,“两位小友从何处来啊,怎么跟这个酒腻子混在一起了?我看你们神清骨秀,别叫他给玷污了,不如跟我走,陪我下下棋,作作画,岂不美哉?”
陆见微拱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前辈不敢当,我虽瞧不出你俩的修为,但也知晓你们绝非凡俗之人,这声前辈倒是折煞我了。”他摇扇浅笑,“叫我九疑居士便可。”
徐三作冷哼:“附庸风雅。”
“近日无聊,实在找不到人陪我手谈,”九疑居士问,“两位小友可会下棋?”
陆见微:“不会。”
裴知还未说话,便被九疑打断:“君子六艺,你若连这个都不会,如何讨得佳人芳心?”
“……”
陆见微直言:“讨我欢心不需要高超的棋艺。”
“那需要什么?”九疑好奇。
“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九疑:“哎呦呦,方才还叫我前辈,现在就是‘与你何干’,你这小友变得也太快。”
“哈哈哈哈哈,该。”徐三作晃着椅子翘着腿,“就得有人治治你,让你见天儿地不说人话。”
九疑哀叹一声:“我还不知两位小友名姓呢,这总不能不说吧?”
“陆见微。”
“裴知。”
九疑一愣,忙道:“莫非是八方客栈陆掌柜和玄镜司指挥使裴知?”
两打扫屋子的小仆不由顿住,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你认得?”徐三作翘起的腿放下,惊疑道,“看来你俩比小老儿想的还要出名,连这个臭书匠都晓得。八方客栈在哪?好玩吗?还有你,怪不得我听你名字耳熟,原来你就是那个什么司的头头。”
九疑用羽扇点点他,无奈道:“你真是在山沟沟里待久了,连八方客栈都不晓得。现在江湖上都在传,陆掌柜师门的铸造师比你徐大师的技艺还要高超。”
“什么?!”徐三作直接跳起来,指着两人腰间的剑,“你的意思是这两把剑的水平比我的高?”
九疑:“傻,他们明显伪装了身份。谁人不知陆掌柜出尘绝俗,裴指挥使俊美风雅,你瞅瞅,他俩现在的脸沾边不?”
“这真是假脸?”徐三作皱眉,“我眼力变差了?”
陆见微拱手:“行走江湖为了方便,不得不伪装身份,还请徐大师见谅。只是未料我一家小小的客栈,竟传到辽州来了。”
“对啊。”徐三作看向九疑,“你不是向来醉心什么君子六艺,怎么还管起江湖事来了?”
九疑:“我是懒得听外头的风风雨雨,可我两个小仆感兴趣得很,买了不少话本,经常在家里议论,我还能捂住耳朵不成?”
打扫的小仆不禁红了脸,低头不敢再看陆见微。
“算了,我不管你俩是干什么的,反正你们在冀州拉了我一把,就算是小老儿的贵客。”徐三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脸上现出几分难堪,别别扭扭道,“既然你师门铸造术比我还高,那两块牌子想必你们也用不上,就算是扔了也别叫我知道。”
陆见微不禁笑道:“徐大师名扬四海,不必妄自菲薄,那些传言都是年轻的江湖客说着玩儿的,他们是没见识过您铸造的武器,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
徐三作斜眼觑她:“你说话不坦荡,我不信,除非你拿出武器叫我瞧瞧。”
“确定要看?”
“当然!”
“好吧。”陆见微故作无奈,行至马儿身边,取下用布包裹的长刀,放到石桌上。
“我早就瞧出这是一柄刀了,你也忒小气,裹得这么严实,”徐三作亲自动手解开粗布,抽刀出鞘,“我倒要瞧瞧有多——”
声音戛然而止。
卷霜刀在系统商城里都算是顶级宝刀,更何况在启朝。
饶是天下第一铸造师徐三作,也不由为卷霜刀沉醉痴迷。
他已经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里心里只剩下手里这把刀。
雪亮的刀背映出他痴狂的面容,还有几簇从内心深处勃然而生的灼热的火焰,直直烧进了他的眼瞳里。
他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幻梦中。
不仅仅是他,九疑和他的两个小仆,也都注视着这把刀,目露惊艳之色。
“确实是一件无可比拟的神兵。”九疑率先回神,长叹一声,眸色微深道,“陆掌柜的师门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微笑了笑:“九疑居士过奖。”
“陆掌柜才是过谦了。”九疑摇了摇羽扇,“年纪轻轻便是九级武王,这是多少武者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你如此年轻,想必有望冲击宗师之境。”
“借居士吉言。”陆见微不欲多言,伸手去拿卷霜刀,却被徐三作躲开。
“别碰我的宝贝!”
陆见微:“……”
第138章
七步沼泽,隐世宗门
徐大师一辈子沉迷铸造术, 从来都是旁人对他造出的武器垂涎欲滴,他何曾对别人家的刀剑如痴如醉?
痴迷之下,竟脱口而出方才那句话。
等意识到的时候,话已收不回来了。
他愣愣瞅着陆见微, 脸一下子红透, 瞧得九疑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没想到, 徐大师也会有脸红的一天, 今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阿枝,阿叶,把咱们带来的美酒取过来, 我定要痛饮一番, 纪念此等奇观。”
两小仆从行李里取出一坛酒, 还有一套雅致的酒器, 置院中石桌上。
徐三作眼睛一瞪:“你少埋汰我!你个不识货的臭书匠,知道这把刀有多宝贝吗?”
“别忘了,还是我认出陆掌柜,才叫你得以见识到这件神兵,你可不要不领情。”九疑用羽扇压住他要揭开酒坛封泥的手,“不领情的人, 不配饮我这桃花酿。”
“领领领!”
羽扇挪开,封泥掀起,一股纯净甘冽的酒香扑面而来。
徐三作深吸一口气,手里还把着卷霜刀,另一只手举杯牛饮,感慨万千道:“宝刀, 美酒, 实乃小老儿平生最爱。”
“徐大师, 敢问刀可以还我了吗?”陆见微伸手。
徐三作连忙放下酒盏,抱着刀不撒手:“陆小友,你就再让我摸摸,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酒!”
“我不爱饮酒。”陆见微使出盗术拂云手,轻轻一探,就将卷霜刀拿回来。
刀身入鞘,光芒收敛。
徐三作如丧考妣,呆呆坐在石凳上,山羊胡翘了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好了,没有宝刀,不还有美酒?”九疑替他斟满一杯,“别伤心了。”
徐三作紧紧盯着卷霜刀,委屈道:“唉,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尊老。”
“唉,现在的老前辈,一点也不爱幼。”陆见微学着他的口吻,摇首叹息,“裴知,要不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反正也休息不好。”
裴知自是陪她演戏:“好。”
两人提起包袱就要牵马。
“哎呀!”徐三作急得直拍大腿,“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可我不能答应你们啊!”
九疑好奇:“想要什么?”
两小仆也探头。
“你知道这两个家伙要去哪儿吗?七步沼泽!那地方是能去的吗?我不告诉他们情况是为他们好,怎么就不明白小老儿一番苦心呢?”
一小仆忍不住开口:“陆掌柜,千万不要去,那地方很危险的,好多人都在那里丢了性命。”
“对啊,小人知道您是九级武王,可是七步沼泽不是那么容易闯的。”另一小仆也担心道。
陆见微:“……”
她只在医书上看过七步沼泽这个名字,金翅毒蝗就出自七步沼泽。
不管是系统里的医书,还是世上的医书,关于七步沼泽的信息都极少。
可见此地确实不善。
七步沼泽顾名思义,只要进入沼泽,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故世人对沼泽内的情况知之甚少。
金翅毒蝗也是因为能飞,容易被沼泽之外的人看见并捕获,才有机会记载于册。
七步沼泽里有没有地莲尚未可知。
之前裴知说过,七步沼泽出现地莲,是当年医治他的太医当奇遇说给他听的,太医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瞥,沼泽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地莲他并不确定。
但系统医书有相关记载,世上也有生息地莲方,说明地莲曾经成功入过药。
所以地莲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太过少见,已经鲜有人知罢了。
“你刚刚说什么?”徐三作震惊不已,问小仆,“你说她是几级武王?”
“九、九级啊。”
徐三作:“……”
他本以为这两人最多七级巅峰,突然听到九级,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指着裴知:“你小子不会也是九级吧?”
裴知摇头。